所以我的離開,不會有太多人注意。
就連顧辰,也不會。
他不習慣早起,更不習慣沒我在身邊。可這一次,我不想再等他發現我消失時的反應了。
離開的第二天,我在城北租了間小公寓。
不大,卻有我最喜歡的南向陽台,還有一架放滿油畫和顏料的畫架,是我自己挑的。
我喜歡畫畫,這是顧辰不知道的事。
他只知道我會陪他練琴,會給他喂藥,會在他發脾氣摔琴時守著善後。
他從不知道,我其實也有自己熱愛的東西。
第三天,蘇筱給我發了一條語音:
「你總算識趣滾了,他現在輕鬆多了,每天都能練琴三個小時都不鬧情緒。
你在的時候,他就像被你壓得喘不過氣似的。
說實話,我不懂你圖什麼。哦對了……他現在只彈我喜歡的曲子,你沒機會聽了。」
我沒有回覆。
她的話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發現我真的沒有想哭,也沒有想回去。
甚至更多的是,鬆了一口氣的輕鬆。
7.
半個月後,顧辰的電話打過來了。
「白薇薇,蘇筱說你這是在欲擒故縱。」
「我不喜歡你用這種方式威脅我離開我的朋友。」
「你收拾一下心情,下個月是蘇筱生日。」
「她的生日宴,你要好好操辦……」
他頓了頓,似乎想找個有力的威脅。
「如果你不回來,我就讓媽媽趕你走……」
我聽著他幼稚的威脅,心裡一片平靜。
我掛斷了電話。
將打包好的畫作送了出去。
我的畫意外地在網絡上走紅了。
越來越多人在自媒體上關注我。
約稿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越來越忙。
這天,手機震動,是合作方發來的賀電,說我的畫在藝術展上引起了轟動。
點開熱搜,「#顧辰演出重大失誤#」的詞條掛在榜一。
點進去,視頻里的他穿著定製西裝,手指在琴鍵上僵住,臉色比舞檯燈光還白。
鏡頭掃過他顫抖的肩膀,台下的譁然聲快掀翻屋頂。
評論區吵翻了天。
「臥槽?天才鋼琴家也有翻車的時候?這失誤也太低級了吧!」
「他狀態好差啊,整個人都在抖,眼神也不對勁,是不是身體出問題了?」
「蘇筱呢?平時不是形影不離的護花使者嗎?這種時候怎麼不在身邊?」
我退出頁面,把手機塞進圍裙口袋。
第二天,顧辰的心理醫生的電話打進來時,我正在給畫框刷漆。
我手裡的刷子頓了頓,油漆滴在畫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王醫生,我不是他的保姆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傳來一聲長嘆,「我知道了。」
沒過幾天,顧夫人的電話就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慣有的居高臨下。
「薇薇,顧辰不肯吃飯,你回來勸勸他。」
「以前只有你能管住他。」
我正在給新畫的星空圖補色,筆尖的銀粉簌簌往下掉。
「顧夫人。」
我放下畫筆,看著窗外的鴿子掠過藍天。
「二十二年前,你們把我從孤兒院接回來,說讓我照顧顧辰,給我一口飯吃。」
「現在我長大了,能自己掙錢吃飯了。」
「顧辰他……該自己長大了。」
電話被猛地搶走,顧辰的聲音撞進聽筒,帶著濃重的鼻音,像是哭過。
「白薇薇。」
我沒說話。
空氣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那頭是沉默。
「顧辰。」我先開口。
他依舊不說話。
過了很久。
「你在哪?」他悶聲問了一句。
我沒回答。
「琴房髒了。」他又說。
我明白他的意思。
這是他的求救信號。
他從不善於表達情緒,甚至不會說「我想你」,但他說「琴房髒了」。
是在說,沒有人幫他擦琴,沒有人替他調音,沒有人等他發完脾氣再收拾殘局。
他在說,「你不在了。」
我淡淡出聲,「你可以讓蘇筱去。」
顧辰沉默了一會兒。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滿,「她不會。」
「你會。」
「我不要蘇筱了,她只會要求我陪她玩,只有你!只有你會二十四小時陪著我練琴,你回來!立刻回來!好不好?」
「不好。」
我閉上眼,胸口發悶,「顧辰,我不是你的人了。」
「你要找人照顧,就去找你喜歡的人,不要再來找我。」
我掛斷了電話。
然後,將顧夫人的號碼徹底拉黑。
聽說那天晚上,顧辰在家大吵大鬧。
顧家將蘇筱接了過去。
蘇筱端來扭去,語氣像從前那樣矯情。
「你這樣不行啊,顧辰,你不是最愛《致愛麗絲》嗎?要不要我拉給你聽?」
顧辰卻只是側頭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只有陌生。
像是在看一個完全無關的外人。
蘇筱不死心,走過去拉起他的手,把他帶到鋼琴前。
「來嘛,陪我合奏一次,就像我們從前那樣,好不好?」
顧辰不說話,隨她坐下。
前奏剛落,蘇筱一個音彈錯。
她試圖調整節奏,顧辰站起身,一把將琴凳掀翻,黑著臉推開她。
蘇筱嚇壞了,蹲在地上哭。
顧夫人嚇得衝進琴房,「顧辰,你幹什麼?」
顧辰聲音乾澀,「她不對!」
「她不對!她不是她!」
「她不是白薇薇。」
蘇筱勸了幾次,他都紅著眼將她推出門外,「你走開!你不是她!」
最後一次,他甚至動了手。
蘇筱嚇壞了,驚恐地逃離了顧家。
我收到信息時,是蘇筱自己發來的。
「白薇薇,你厲害。你把顧辰調教得那麼依賴你。
結果拍拍屁股走了,把一堆爛攤子留給我們。你贏了,你高興了嗎?」
我沒有回。
顧夫人再一次求到了我面前。
「薇薇,顧辰的情緒已經完全崩潰了,他不吃不睡,你是懂他的。
你知道他這種孩子,如果情緒崩壞下去,會……會出事。」
我心裡不是不痛。
可那痛,已經被磨平了。
8.
我回去了。
算是給那段漫長的時光,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站在琴房門口,我深吸一口氣。
推開門。
裡面一片狼藉。
琴凳倒在地上,琴譜散落一地,地上還有摔碎的擺件碎片。
顧辰蜷縮在角落裡,像一隻被遺落的小狗。
「薇薇……」顧夫人叫了一聲。
顧辰抬起頭。
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踉蹌著撲過來,想抓住我的手。
我側身躲開。
他撲了個空,眼神里的光黯淡下去。
「白薇薇,你回來了。」
他語無倫次,帶著狂喜和孩童般的依賴。
「你終於回來了。」
「我們結婚,好不好?」
「你說過的,結了婚,我們就是一家人,永遠的一家人!」
「我想和你做一輩子的一家人, 我彈琴給你聽,只彈給你聽。」
「可是,顧辰。」
我淡淡開口, 「我不想和你做一家人了。」
他愣住了, 手上的力道鬆了。
「守著你, 太苦了。」
二十二年的苦。
從孤女到「幸運兒」。
從傭人、保鏢到無名無分的「床伴」。
從滿懷希冀到心如死灰。
這苦,我嘗夠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讓我耗盡青春守護的男人。
然後, 轉身。
離開。
這一次, 是真的不會再回頭了。
後來輾轉的消息, 像風中的塵埃:顧辰徹底廢了。
他最後一次發瘋, 是在冬天。
那天是蘇筱的生日。
顧家特地為她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
宴會剛開始, 蘇筱站在樓梯口。
穿著顧夫人親自挑的香檳色長裙。
妝容精緻。
笑意盈盈地看著樓下賓客。
她本以為顧辰會出現。
就算不喜歡熱鬧,至少也會在她生日這天露個面。
可那天, 顧辰並未出現。
蘇筱覺得顧辰讓她在所有人面前折了面子。
她跑到琴房。
「你什麼意思?」
蘇筱語氣不善,「你躲在這裡幹什麼?我的生日,你都不出現?」
顧辰坐在鋼琴前, 面前擺著一張白紙。
他手裡拿著筆, 一下一下地在紙上塗抹著什麼。
「顧辰,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蘇筱提高了音量。
顧辰沒有理她。
蘇筱走過去, 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筆,「你還沒瘋夠嗎?」
她看到紙上的塗鴉,是一張女人的側臉。
很熟悉。
蘇筱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白薇薇。
「顧辰,白薇薇已經不要你了!」
蘇筱撕了那張畫,「你每天畫這些畫像有什麼用?」
「她說過, 她再也不想見你了!」
顧辰呆了一下。
下一秒,他失控地推倒蘇筱。
「閉嘴!」
「她不是那樣的!」
「她不會說那種話的!她不會!」
他撕扯著自己的頭髮,聲音嘶啞, 「她是我的,我是她的,她怎麼可能不要我……」
「她說過會一輩子陪著我。」
「是你把她氣走的。」
他突然抓住蘇筱的手腕, 力氣大得嚇人,「都是你。」
蘇筱疼得臉都白了,哭喊著掙扎, 「是她自己要走的!是她不要你了!」
「你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 誰會要你!」
從那天起, 顧辰和蘇筱就像是一對怨偶。
相看兩相厭。
顧辰不能彈琴,不能見人,像個不定時炸彈。
顧家把所有的怨恨都傾瀉在蘇筱身上。
她被封殺,被強行禁錮在顧家, 成了顧辰的專屬「保姆」。
據說,顧辰清醒時視她為災星,發病時對她拳腳相加。
蘇筱不是我,她沒有二十二年磨出來的隱忍。
在一次激烈的衝突中, 絕望的她選擇了最慘烈的結局——拖著顧辰,一起從顧宅最高的露台跳了下去。
9.
得知這個消息時, 我正在巴黎準備第二場個展。
畫展主題叫「展翅」。
我把我和顧辰的過去, 全部畫進了那些線條里。
採訪我的記者問我:「畫里的那位男孩,是你的初戀嗎?」
我笑了笑, 搖頭否認:「不,他是我放下的第一個人。」
「放下他,我才找到了我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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