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裴懷修像被定住了,半晌才如夢驚醒般顫聲說:
「不可能,一定是你們搞錯了。
「渺渺還在等我去吃飯,怎麼會死……」
「我們在您妻子的包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證,警察也核實了她的信息。」
腦子裡似有什麼轟然崩塌。
裴懷修雙膝一軟,扶住牆。
何心渺忙上前安慰:「懷修,會不會是惡作劇呀?
「會不會是她氣你來找我,故意找人演出想讓你擔心,向她認錯。小女生都愛這種戲碼。」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裴懷修語氣激動:「對對,一定是跟我賭氣開玩笑……」
話還沒說完,手機上就彈出一條視頻信息——一女子在某某餐廳前被大卡車碾壓身亡。
裴懷修慌忙點開,整個人目光潰散,跌坐在地。
那是渺渺,是他的渺渺!
她死了?明明半個小時前,她還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邊啊!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要見她,這不是真的,他要見她!
裴懷修像瘋了一樣衝出去,跑向火葬場。
火葬場內,一向矜持體面的裴教授,像個偏執的瘋子,一遍遍質問工作人員:
「誰許你們把她火化的?我是她的丈夫,我都沒有簽字,誰給你們的權利火化她?
「萬一她還活著,萬一她還有救……」
工作人員一開始還很同情他,耐心解釋,後來被纏得煩了,沖他吼道:「裝什麼深情好男人啊,真要在乎你老婆,我給你打二十多個電話時,你在幹嘛?
「我都聽到電話里有女人喊你『別走』,裝什麼裝。」
裴懷修猛然被定住,四肢僵硬,臉色慘白。
那時候他在幹嘛?
他在盯著物業修理工給何心渺修水管。
他聽到手機響了,但他以為又是推銷電話,就讓何心渺幫他調成靜音了。
他要是知道那通電話跟渺渺有關,他就算豁出命也要接啊。
「渺渺,我的渺渺……」
他崩潰跌坐,絕望地捶著頭痛哭。
她都原諒他了,他們約好一起吃午餐的,怎麼會這樣啊。
何心渺也跟著他來了,蹲下身勸他:「懷修,別傷心了。你這樣子,小渺在天上看著也會很難受的。
「小渺是小天使,下凡陪你度過一段人生。現在我回來了,她功德圓滿就回去了。
「她的離開,是對我們的祝福啊,以後就由我來陪著你,照顧你……」
裴懷修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何心渺,像是第一次認識她這個人。
一直以來,他總認為她善良沉靜識大體,所以對她的話無條件信任,甚至有一種惺惺相惜感。
可這一刻,他卻覺得她陌生又噁心。
「何心渺,那是我的妻子,她屍骨未寒,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不要臉的話!」裴懷修怒聲質問她。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也根本比不上她!
「我裴懷修的妻子只有秦思渺,我想要白頭到老的人也只有她,沒有你!」
心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這一刻,他才明白思渺質問他——『渺渺』到底是誰時,心裡有多痛。
他多想時光倒流,讓他親口告訴她,他口中的「渺渺」是她,只有她,他愛她啊。
可他竟然被過往牽扯蒙蔽,一次次傷害了她。
從未被他吼過,何心渺紅了眼眶:「懷修,我只是想安慰你,人死不能復生,你怎麼能為了一個死掉的替身凶我!
「我說的難道不對嗎?你娶她,不就是因為她長得像我嗎?
「現在這樣不是正好嗎?你也不用再費心思跟她離婚,我們明天就去領證好不好?」
「你住嘴!」裴懷修發怒,「誰要跟你領證!我是渺渺的丈夫,我……」
「該住嘴的人是你!」一道嚴厲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你有什麼資格說是思渺的丈夫!」
裴懷修扭頭,憤怒的臉在一瞬間僵硬,痛心,愧疚,最後跪下。
是我的爺爺。
7.
爺爺冷冷地看向裴懷修。
「當初我不答應你們的婚事,思渺在書房外跪了三天三夜,一遍遍地說服我,說你會對她好,說你是她在這世上最親的人,她甚至拿斷絕祖孫關係來威脅我。
「你也給我保證過,會一輩子愛她護她,結果呢?你竟然把她當成一個替代品,竟然任由別的人這樣羞辱她傷害她。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因為你,思渺早就進特種部門了。她為了跟你過平凡生活,放棄了夢想和她爸媽的遺願。
「裴懷修,我真不該相信你,真不該把思渺交給你!
「是我讓他們火葬的,你不配見思渺最後一面。她的骨灰我也要帶走,你們的婚姻關係解除了,以後你自由了。」
「不要!」裴懷修抓住爺爺的衣角,拚命乞求,「求求您,不要把思渺帶走。我沒有拿渺渺當替身,我是愛她的,從始至終也沒有背叛過她啊。」
「哼,沒有背叛過?那這是什麼?」
爺爺把秦思渺的手機丟到他身前。
螢幕亮了,剛好顯示著何心渺給她發的彩信。
昏暗的房間,裸露的上身,橡膠里的液體,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裴懷修僵住了,無言的劇痛瞬間將他淹沒。
他知道,渺渺為什麼捂嘴想吐了。
他不敢去想,他的渺渺是以什麼心情看到這些照片,又是以什麼心情平靜地笑著讓他離開。
「是你給渺渺發的照片?」他看向何心渺。
何心渺紅著眼:「這些照片不能發嗎?
「我只是想告訴她,我們很幸福,她可以抽身去找自己的幸福,不用再做我的替身了,我是為她好……啊!」
她被推到牆上,裴懷修死死捏住她的肩膀。
「何心渺,你到底安的什麼心!」裴懷修雙目通紅,「我跟你什麼都沒發生,你為什麼要這樣破壞我的家庭!」
「怎麼叫沒發生呢?」何心渺哭得委屈,「用手解決就不算肌膚之親嗎?
「懷修,是你說願意離婚再娶我的啊,你忘了嗎?我只是在扭正我們三個人的關係。」
「那只是做遊戲時,我怕你難堪才那樣說的!我已經結婚了,我很愛我的太太,我怎麼會離婚……」
「可我們摔到沙發上的時候,你並沒有拒絕啊,我以為你這是默許……」
「你閉嘴!你不許再說了!」
裴懷修慌忙看向爺爺:「爺爺,我當時……」
「這些髒事不用同我說。」
爺爺拿起裝著我「骨灰」的盒子朝外面走。
裴懷修連忙追出來,瞥見車裡有個女性身影閃過,像瘋了一樣撲上去。
「是不是渺渺?渺渺還活著是不是?
「渺渺,我錯了,你下車見見我,求求你。」
一位女同志從車裡下來,替爺爺開了車門。
裴懷修呆在原地。
車子發動,他像是即將失去全世界般,不管不顧地追著車跑。
「渺渺,不要離開我,渺渺……」
何心渺追了出來:「懷修,你別丟下我,你看看我,你愛的人明明是我啊。」
我坐在車裡,看著後視鏡里拉拉扯扯的身影,漠然地移開了眼。
8.
暮色降臨,裴懷修衣衫松垮,像個遊魂一樣在街上晃蕩,全然沒有京大最年輕教授的矜貴和體面。
回到家,他幻想著那個小小的人兒,能像往常一樣歡喜地奔向他,跳著撲到他懷中,甜甜地說「老公,我好想你呀。」
可推開門,只有黑漆漆一片,像一隻怪獸要將他吞沒。
他去了臥室,貪戀被褥間她殘留的香味,反覆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夢。等一覺起來,她就會枕在他胳膊上,撒嬌說:「老公,再陪我睡一會兒嘛。」
忽然,他看到床頭柜上放著幾頁紙。
難道是渺渺給他留的信?
難道這一切只是她賭氣,懲罰他的玩笑?
他飛快抓過,歡喜還未爬上眼底,就被更深的絕望淹沒。
懷孕化驗單、人流簽字單、清宮簽字單、離婚協議……
像是被利器狠狠擊中太陽穴,裴懷修的大腦一片空白。
難怪那天她的手那麼涼,難怪那晚她會出現在醫院,不是跟蹤他,而是她流掉了他們的孩子,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
可他竟然為了一個只是擦傷腳的女人,斥責她,打了她。
他恨不得殺了他自己。
僅存的一絲力氣徹底崩塌,裴懷修倒地,蜷縮著腿痛苦地哭喊起來。
門外傳來猛烈的敲門聲。
「懷修,我是為你才回國的,你不能不要我啊。」
「我們讓秦思渺過去好不好?以後就由我陪著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門開了,裴懷修陰沉的臉宛若地獄修羅,掐住何心渺的下巴。
「為了我回來?呵。
「何心渺,你不是說這些年在國外一直單身嗎?那這又是什麼?」
他將一份文件砸到她胸前。
這是今天下午有人給他的。
「原來你結過婚啊,還嫁給了富商。可你不知檢點,在舞蹈團亂來,被凈身出戶。
「在國外混不下去了,才想起我這個當初入不了你眼的窮教授。
「何心渺,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信你!因為你,我失去了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是你害死了他們!」
一聲怒吼,何心渺哭得破碎:
「懷修,我錯了,但我如今愛你的心是真的啊。
「我是結過婚,但我沒有亂來,那些資料是騙你的,你信我啊。
「你想要孩子,我可以給你生啊,我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了,你別丟下我。」
「滾!」他將她一把推出去,「不要髒了我和渺渺的家。」
何心渺被推倒在地。
見他這樣決絕無情,脾氣也上來了,不裝了,質問道:
「裴懷修,人都死了,你裝什麼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