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進侯府那天,公爹去世,婆母病倒。
喜宴變喪宴,我臨危受命,接過掌家之權,鎮定有素地辦完喪事。
夫君謝我維持了侯府體面,卻再未踏入我房門半步。
後來,他小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堆。
我盡心教養,為他們籌謀將來。
卻聽夫君背地裡教導子女。
「為父從未見過如你母親一般涼薄之人,你祖父去世,她竟一滴眼淚也未流。你們雖叫她母親,卻不要學她為人,她不配。」
那時,我已從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命不久矣。
庶子庶女無一人來探望,更無人侍奉湯藥,任由我自生自滅。
臨死之際,我一把火燒了侯府,將這冰冷無情的地方毀了乾淨。
再睜眼,我重生了。
侯府前來提親,我看著眉目清雋的他,竟和他同時說了一句。
「我不同意。」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重生了。
1
我與顧錦信異口同聲說出拒絕的話。
兩家父母均愕然地看著我們。
顧錦信不動聲色地瞧我一眼,拉著侯爺夫婦道:「孩兒回去再向爹娘解釋,但孩兒可以保證宋迦若絕非良配。」
父親抬眸看一眼顧錦信,向侯爺淡笑道:「令郎果然意氣逼人,老夫很欣賞令郎的性子,但結親之事還是算了吧。」
言外之意,顧錦信不過一介莽夫。
我潁川宋家,他還高攀不上。
我宋家位於世家前列。
三百年前祖上便在朝中為官。
一代代傳下來,家中子侄多在朝中效力。
而顧家是陛下新封的侯爺,在一眾世家面前全然不夠看。
顧家為了在京城立足,才來求娶世家女。
我父親曾看好顧錦信,也不願我入宮門,這才鬆口讓顧家前來,好讓我看看顧錦信。
這是一番好意。
可這番好意被顧錦信辜負了。
操辦完顧侯爺的喪禮。
顧錦信便搬到書房,與我只用餐時一見。
我察覺到顧錦信的冷漠。
曾旁敲側擊。
他讓我不要多想。
再多問幾句。
他便說,婚儀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無法邁過心中的那道坎,面對我時總會想起父親去世時的場景。
言辭里,竟隱隱約約說我克親。
他將顧侯爺的暴斃歸結到我身上嗎?
可他不明說。
我一問,又說我想多了。
直到病重之際,聽到他對庶子庶女們說的話。
我才知道,他其實背地裡埋怨了我一輩子。
重生一世,能與他再無干係,我高興極了。
我從屏風後走出,淡然地看著顧錦信,冷聲道:「上門求娶的是你,污我清名的也是你,如你這般表里不一之人,我宋家的確不敢深交,來人,送客!」
顧錦信輕瞥我一眼,眸中不屑清晰可見。
這是從許多年後回來的顧錦信。
那時,他位列九卿,受陛下器重。
對世家的敬畏早已消失。
所以,才能一副上位者的姿態藐視我。
他冷冷道:「總比命里不祥,妨克長輩之人好多了。」
我心底發冷。
看吧!
他果然將顧侯爺的死算在了我的頭上。
卻口口聲聲我想多了。
真正的偽君子。
我壓下心頭火氣,只淡然吩咐一句。
「來人,將這信口雌黃之人,打出去!」
「宋迦若,你敢!」
呵!
他看我敢不敢。
我拍拍手,一眾豪仆魚貫而出。
將顧家人推搡出去。
顧錦信則沒那麼好命,被拳打腳踢了一頓,在眾目睽睽之下扔出宋家。
父親並不做聲,優哉游哉地喝茶。
待我返回喝了一口茶,壓下心中浮躁,這才開口問我。
「何故如此恨他?要讓他顏面掃地?」
2
什麼都瞞不過父親。
我恨顧錦信,自然是因他荒廢了我的一生。
他明明可以說清楚,讓我做個明白人。
我有我的驕傲,自然不會再打擾他。
可他偏偏要巧言令色,一道道大義壓在我頭上,讓我為顧家當牛做馬。
背地裡又將他父親之死,怪罪在我頭上,說我天性涼薄,不配為人。
又當又立。
無恥至極。
我垂眸,輕聲道:「父親,女兒做了一個夢,夢裡女兒嫁給了顧錦信,過了荒誕的一生,這些不算什麼,但女兒還夢到了天下大勢。」
父親的眼睛亮了。
他大概想不到,幾年後,世家會有一場浩劫。
父親慧眼如炬,提前逃了。
可那些與我們相熟的世家,卻零落消散。
等我們再歸來時,京城已物是人非。
重來一世,我自然要避開此等慘事。
我在內宅之中,許多地方使不上力。
但父親可以。
他信奉莊周,嚮往蝶夢之說。
我的夢定會讓父親信服。
我與父親在書房中晝夜探討。
京城中,顧錦信的名聲已然壞了。
他得罪了宋家,其他世家自然瞧不上他。
他便自作主張到泥瓦巷求娶一位叫作孟青蘿的女子為妻。
我聞知消息,並不意外。
孟青蘿啊!
那是顧錦信最寵愛的一個姨娘。
他們一共生了三子一女。
顧錦信下朝後,最喜歡到孟青蘿房中坐坐,與她說一說話。
他說,青蘿之香可解憂。
呵!
他大概不知道,他心愛的孟姨娘身上用的香叫作龍蓮香,一瓶值千金。
顧侯爺聞知消息,下朝之後,抽出馬鞭就往顧錦信身上打。
「孽障,我舍掉一張老臉為你求娶世家女,你不願意,偏偏要自甘下賤,往泥腿子坑裡鑽,你知不知道,老子花了多少年才從那裡鑽出來。」
顧侯爺是寒門出身。
靠著打仗花費了四十多年,才成為侯爺。
這一路走來,沒人比他更懂得寒門的艱辛。
顧錦信長身玉立,伸手抓住顧侯爺的鞭子,冷聲道:「父親,孩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世家並不長久,再等幾年,您就明白孩兒說的是什麼,再者,娶妻娶賢,孩兒不能讓一個妨克長輩的人進門,阿蘿她宜家宜室,胸有丘壑,定會成為孩兒的賢內助。」
他說這話時,四周已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無數人都聽到了。
我也聽到了。
顧侯爺被他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他慘然一笑:「到底是我不中用,竟讓兒子指教老子,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僵硬地從馬背掉落。
「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
顧錦信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他上前摟住顧侯爺,面容扭曲地嘶吼著:「大夫,快去請大夫……」
那裡亂鬨哄的。
我看了看手中的藥丸。
命人將它送去顧府,就說是專治心病的良藥。
下人很快憤憤地回來。
「那顧郎君不是個東西,聽聞是宋家送的,連看都不看,就讓我走。」
「你說清楚是治心病的了嗎?」
「說清楚了,那顧錦信說我沒安好心。」
我早該料到。
他剛愎自用,自卑又自大,對我偏見之深難以斗量。
只是沒想到,他心胸如此狹隘,連自己父親也能見死不救。
那就希望,他的脊樑能背得起害死自己父親的罵名吧。
只可惜了,顧老侯爺。
回去後,父親訝異,挑眉問我,怎麼回來了?
「不是說要去拉攏顧侯爺,讓他為你所用?」
我搖搖頭。
「遲了,顧老侯爺被他兒子氣死了。」
父親瞪大眼睛。
「孽障啊,幸虧沒嫁。」
是啊,幸虧沒嫁。
曾經我背負著顧老侯爺的這一條人命,活得萬般艱辛。
如今,輪到顧錦信了。
該他負重前行,嘗一嘗我前世過的苦。
這才是我重生的意義。
3
顧老侯爺發喪那日,顧錦信被人扔了一堆菜葉子。
顧侯爺原本來為他謀了一個從七品的小官,如今也因他不孝被撤了。
更慘的是,孟青蘿悔婚了。
聽聞孟家原本要聘禮五百兩。
但自從顧錦信不孝又克父的名聲傳出來後,孟家怕受牽連,將聘禮漲到了一千兩,還無陪嫁。
顧錦信聞言,目眥欲裂,怒斥孟家背信棄義。
他定然不知。
孟家一向如此的。
當年,顧錦信救了孟青蘿,將人帶回家中納為妾室。
孟家不是好相與的,是我拿錢,拿權壓制住他們,讓他們老實本分做人。
孟青蘿背地裡又時時補貼,他們過得滋潤,才表現得知進退,識禮儀。
現在的他們無人教導,無人壓制,展露的是最初的本性。
所以,才能在顧侯爺發喪期間做出這種雪上加霜的事。
聽聞,顧錦信額上青筋亂跳,差點兒沒忍住動手。
直到孟青蘿被孟家人帶了過來。
她一襲白衣,淚盈於睫。
楚楚可憐地看著顧錦信。
顧錦信便無可奈何了。
他頹喪地答應了孟家的條件,要求三日內成親。
孟家人得意洋洋離去。
顧老夫人忍無可忍給了顧錦信一耳光。
「都是信了你的邪,才讓你一步錯,步步錯,如今你可滿意了嗎?」
4
顧錦信應當是滿意了。
曾經他最難過的,便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是妾。
而我這個正妻譽滿京城,又家世強悍。
他不得不低頭。
現如今,他得償所願,該是志得意滿的。
而我走上了另一條路。
初春三月,宮裡下了旨意。
我——宋迦若——將是未來的太子妃。
我的身份更高了。
各種宴請拜帖一摞又一摞。
我拒了大多數,但宮裡的一些宴請卻不能隨隨便便拒了。
我去參加長公主的賞花宴。
宴會上,長公主突發心疾。
眾人束手無策之時,我拿出治心疾的藥塞入長公主口中。
長公主悠悠醒轉過來。
她目光矇矓地看著我,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
「今日多虧了你,不然,我這條命交代在這裡了。」
她賜了我許多謝禮。
我謝過她,終於可以回府。
但在路上,馬車卻被人攔住了。
顧錦信如同瘋子一般,大聲嚷嚷。
「你明明有藥可以治心悸之症,為何偏偏藏著掖著?宋迦若,你害死了我父親,我永生永世都不會原諒你。」
你看。
他就是這樣懦弱無恥,又毫無擔當之人。
自己背不動父親的死亡,便想方設法賴在我身上。
侍衛大怒,要狠狠揍他一頓。
我掀開帘子,淡淡道:「慢著!」
眾人停了手。
顧錦信狠狠掙脫開眾人,用袖子洒脫地擦了擦唇角,目光如欲噬人地看著我。
我喚來家僕:「你來將事情說清楚,究竟是我見死不救,還是顧郎君剛愎自用,謀害人命。」
家僕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他拿出裝著心悸之藥的匣子,高聲道:
「顧郎君可認得這匣子?那一日,顧侯爺被你氣得從馬背上跌落,我家小姐命我將此藥送上門去,結果顧郎君……」
他娓娓道來,說得清晰明了。
將顧錦信如何將匣子扔了。
如何大言不慚,絕不用宋家送的東西。
又如何將他指桑罵槐地趕了出來。
眾人義憤填膺,越聽越氣,恨不能親手將顧錦信打一頓。
而顧錦信則白了臉龐,在明媚春光中,如一隻快要凍僵的寒號鳥。
「這不可能……你怎會這麼好心……」
我嗤笑一聲。
「你自己心思狹隘,便以為所有人都如你這般,嘖嘖,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鼠目寸光者看人便以為別人也是鼠輩,這就是我宋氏不敢與你結交的原因。」
而車裡,另一個人也掀開帘子露了臉——太子殿下楚征。
眾人一見,紛紛俯身下跪。
顧錦信也不甘願地跪了下去。
楚征唇角漾起淺淡的笑容,目光清冷地落在顧錦信身上,淡淡道:「顧錦信目無尊者,以下犯上,當街誣賴太子妃,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侍衛如狼似虎,不等顧錦信說什麼,就將他塞住嘴巴,按倒在地,當眾打了三十大板。
顧錦信如玉的面容,憋出血紅,豆大的汗珠爭先恐後滾落在地。
我靜靜地欣賞著這一切。
顧錦信的眸光從不敢置信,到不甘,到悔恨。
不得不說,我的報復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上輩子,一場屠殺,讓世家快速沒落。
人才凋零。
百廢待興。
那段時間,只要些許識得幾個字,都能當個芝麻小官。
顧錦信這樣背靠世家,本身又有幾分才華的,很快,就從七品小官升到五品。
之後,一路平步青雲。
他沒有經歷過太多挫折。
自然不知道什麼是畏懼。
這輩子,他站在世家的對立面,僅看到的冰山一角就讓他傷筋動骨。
相信之後,他會收起輕狂的心態,好好經營自己的一生。
不然,太對不起重生一回。
我想得愣神。
驀地,手臂上傳來一股力量感。
楚征抓住我的手臂,唇角微勾,笑意卻不達眼底。
「想什麼,如此出神?」
「臣女在想,若人有機會重來,會不會依然把握不住這一生……」
在說顧錦信。
也在說我。
畢竟,我也沒有多少把握,自己一定能心想事成。
5
楚征笑容淡了。
「前路漫漫,與一二知己同行,便足慰平生,即便這一生短暫,也好過蒼茫一世,什麼也沒剩下。」
我愣怔了下。
楚征的一生的確絢爛。
他三年後出征,戰死沙場,依舊沒能阻止叛賊入京。
最後,被二皇子撿漏當了皇帝。
二皇子當真無比平庸。
他母妃不受寵,早早封了個閒散王爺。
在京城裡最出名的事情就是逗鳥、畫畫,做木工活兒。
他也從沒有想過自己能當皇帝。
所以,一旦登上高位,無比迷茫。
一輩子被大臣左右,一輩子沒個主見。
死後諡號「懷」,仁慈有餘,功績不足,僅僅值得懷念罷了。
我想,我重生了。
若依舊只是拘泥於後宅事,那麼,便太對不起養育我的家國。
我垂眸,遮住眼中哀思,輕聲道:
「殿下說的是,剎那絢爛雖然很好,但臣女更喜歡十年磨一劍,一劍動九州。
「畢竟,這世上不是誰都如殿下一般,生來就有無數資源享用。
「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在積蓄力量,磨一把好劍。
「如此才有資格站在殿下面前。」
我能感覺到楚征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駐。
他對我有興趣了。
若說之前,他對我是出於對宋氏女身份的認同,以及男人的占有欲。
現在,才是他真正對我感興趣的時候。
他笑道:「這番話不該你來說,宋小姐,你生來便也擁有無數資源。但你說的,孤覺得很有道理,多謝指教。」
我行了一禮。
靜靜地看完顧錦信行刑。
見他屁股血肉模糊,大概要將養個三四個月,便放心了。
我還真怕他仗著也重生了,壞我的事。
回到家,父親已聽聞今日發生的事情。
他問我。
「今日有何收穫?」
我恭敬回答。
「長公主欠女兒一個人情。
「太子也對女兒有了重視。」
父親點頭,幽幽道:「為父明日會上書陛下攻打南理國,能否抓住這個時機,就看你的了。」
「父親!」
我愕然地看著父親。
旋即,後退一步,鄭重地向他行了一禮。
「孩兒定不負父親期望。」
定拼盡全力,扭轉乾坤,改天換地!
6
在我眼中,父親一直是個智者。
在那一場對世家的屠殺浩劫中。
他最早發現不對,上書陛下無果後,只能辭官,舉家南遷。
當時,許多人說他毫無風骨,有失氣節。
可惜啊!
當時說他的那些人,都死了。
倖存的人都說父親有大智慧,慧眼如炬。
可父親並不開心。
他的後半生一直鬱郁,幾乎埋沒在思念和愧疚中。
因為,那些死去的人,有他的親眷、良師、政敵和知己。
他後悔自己沒有死諫。
也恨自己活下來了。
我也變得沉默。
因為我的髮小故交也都隕落其中。
沒有群星簇擁的星星,即便再大,再璀璨,也只是一輪孤月。
我還是喜歡這世間熱熱鬧鬧,熙熙攘攘。
重來一世,我的一些看法與父親不謀而合。
尤其長公主的心悸之症是外人很難知道的秘密。
父親如此信我,願以身為我造勢。
我自然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三年的時間。
足夠打出來一批名臣良將。
尤其,我不能讓三年後叛匪到來,我朝還要面臨一邊抗擊叛匪,一邊與南理國作戰的局面重演。
開戰,是陛下不願意的。
但長公主滿面悲憤地說起,十八年前,她差點兒被送去南理國和親,若非她當時心悸發作,恐怕免不了和親的命運。
恰在此時,有御史上書,說十八年前送去和親的宗室女暴斃,死因不詳。
這本是一件小事。
史上死因不詳的和親公主太多了。
許多人死了也就死了。
等不到後人為她報仇。
可在這樣的時機下,這位宗室女的暴斃就顯得刺目。
在太子府抓了一個來自南理國的姦細之後,陛下的震怒達到了頂峰。
一個「戰」字響徹了金鑾殿,也傳遍了大街小巷。
茶樓里。
我與楚征舉杯相慶。
楚征目光悠然道:「孤怎麼也想不到,阿然會是姦細,他與孤從小一起長大啊!」
我飲了一杯茶,並不言語。
三年後太子出征,明明有良將精兵,卻還是一敗塗地,戰死沙場。
若說沒有內奸是不可能的。
三年後的浩劫,從中獲利最豐的就是南理國。
所以,只能試一試。
楚征假裝是主戰派,積極與各將軍商討如何作戰。
計劃是假的,以此誘敵是真的。
果然,釣出來一條大魚……
阿然明面上是世家中選出來的太子伴讀。
實際上,卻是南理國人。
順著阿然這條線索,查出當年南理國送來的姦細並不少。
這段時日,京中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家裡查出來個姦細。
楚征很傷心。
但和命比起來,傷心不算個事兒。
楚征又道:「看你似乎一點兒也不同情孤。」
我斟酌片刻:「殿下若需要人同情,臣女也不是不能演……」
楚征:「……」
他曲指在我額頭輕輕敲了敲。
「宋迦若,孤看你就是個榆木腦袋。」
7
文香興奮地低聲道:「恭喜小姐,殿下對您有情。」
「噓!」我食指舉在唇間,「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說,沒有人會喜歡聽到。」
文香愕然。
我並沒有多解釋。
我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去過世人眼中相夫教子的生活。
發現,不過爾爾。
重來一世,情愛於我是錦上添花。
但首先,我要成為那個可以添花的錦。
而不是一塊粗麻布,沒有任何添花的價值。
我下樓時,遇見了顧錦信。
他大概恭候我多時,一步步從樓下走來,眉宇間盛滿怒氣。
「是你鼓動陛下與南理國開戰?你知不知道如此會讓多少人死去?
「你又知不知道,打仗耗資幾何?
「屆時國庫空虛,如何應對三年後的浩劫?
「你這是想把大好河山拱手讓給賊子,這便是宋家的家教?
「宋迦若!不要以為你知道些許皮毛便能左右朝局。
「朝堂是男子的天下,不是你一介後宅婦人舞弄權勢的場所。」
他哪來的臉教訓我?
我一腳蹬去,正中他胸口。
他站立不穩,連連後退,撞到牆上,又跌落在地,面色痛苦地捂著心口,不停咳嗽。
我一步步下樓,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讓我想想,憂國憂民的顧郎君這段時日做了什麼事。
「先是花了三個月時間休養身體。
「身體將將養得差不多,就去跑門路,想要做個從七品的小官。
「發現走不通門路,便日日等在騾馬市口,就為了偶遇二皇子。
「可算是被顧郎君等到了機會,替二皇子解決了一樁麻煩。
「顧郎君如今是二皇子府的東閣祭酒,可謂近水樓台先得月。
「將來萬一有那一日,二皇子定然不會忘了你這位一直陪伴他的僚屬。
「顧郎君得遇明主,志得意滿,少不了有紅顏作伴。
「如今正和一位姑娘打得火熱,有意將她納為妾室。
「這便是憂國憂民的顧郎君做的所有事情,每一樣都是為了自己做打算。
「敢問你這般自私自利的小人,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顧錦信紅了臉。
他扶著牆站起來,沉下臉教訓我。
「我所做的,是順應天下大勢,不像你,是禍國殃民。」
「哈哈哈哈哈!」
我仰天長笑,莫名諷刺。
「顧錦信,你終於露了尾巴。
「你到底是害怕我禍國殃民?還是害怕我改變了你的大勢,讓你不能坐享高官厚祿?」
他惱了,低聲惡狠狠道:
「你做得再多,也不會改變什麼,宋迦若,乖乖回你的後宅做個賢妻良母,這天下,不是你能左右!」
他轉身蹬蹬蹬快步下樓。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身影,勾唇一笑。
我想,是我太仁慈,讓他日子太好過,以至於忘了我的手段。
我對文香吩咐。
「去幫我找個媒婆。」
「啊?小姐,找媒婆做什麼?」
「給一個姑娘說親。」
8
文香很快找了兩個媒婆。
一個有口皆碑,另一個是金牌官媒。
兩個媒婆將泥瓦巷裡一個姓柳的姑娘家的門檻快要踏破了。
介紹的才俊一個比一個好。
那位柳姑娘挑花了眼。
最後,羞答答地選了一個秀才,嫁過去做正頭娘子。
至於和顧錦信的朦朧感情,如今成了柳姑娘唯恐避之不及的一段羞恥往事。
在她口中,顧錦信三番四次挑逗調戲,讓她錯將流氓當成了心動。
如今再提起,只覺得羞恥不堪,恨不能自戳雙目。
沖她這份覺醒。
我送了她一百兩銀子當作嫁妝。
柳姑娘受寵若驚,直言今生銘記我的大恩大德。
我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在顧錦信的後宅里,她和孟青蘿斗得你死我活,兩個人都是燒錢的主。
一個要龍蓮香,另一個便要月光錦。
一個個爭奇鬥豔。
美了顧錦信,苦了我這個大房。
這一世,我本不想搭理顧錦信。
畢竟,我一把火燒了侯府,也算有仇報仇了。
可偏偏顧錦信舞到我跟前來,那就休怪我斷他美夢。
柳姑娘走後,我看一眼屏風。
孟青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不敢置信地低聲呢喃。
「這不可能,怎會如此?
「他三個月下不來床,是我衣不解帶不辭辛勞地伺候。
「我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他為何要如此待我?」
孟青蘿執著地想要一個答案。
多像從前的我啊!
我能說什麼。
我只能輕聲道:「或許錯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呢?」
孟青蘿無聲地流眼淚,流著流著,一抹眼淚,氣勢洶洶地往外走。
「我要去問問他!」
「問了之後呢?」
「什麼之後?」
我搖搖頭。
到底年輕。
還不是後來那個心眼子比蓮藕還多的孟姨娘。
「你問了,他不認,你不會信。他認了,你不會舒服。無論如何,夫妻感情都會磋磨沒了,這日子,你還打算過嗎?」
「那我怎麼辦?就這樣窩窩囊囊過一輩子嗎?」
「老侯爺去世,按理顧錦信該繼承爵位,降級封個伯爵噹噹,可陛下什麼都沒給,是因為老侯爺是顧錦信氣死的,顧錦信已經完了,但老侯爺這一脈不該斷絕,還有希望。」
孟青蘿聽明白了。
她手指緊緊抓著椅背,仿佛如此才有力量。
「我懂了,謝太子妃指點,太子妃的大恩,我今生銘記在心,若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您儘管開口。」
「的確有一件事,一個月後,會有一次文人雅集,那一日,我不希望看到顧錦信。」
「太子妃會如願以償。」
「這裡有一個鋪子,是我送給你的新婚賀禮,女子還是要有一些財物傍身的,別人不看重你,但你自己要看重自己。」
孟青蘿驚愕地看著塞入自己手中的房契。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太子妃……」
我伸手扶她起來,輕聲道:「去吧……」
願你此後多安寧,常喜樂。
孟青蘿流著淚去了,到了門口帶上幕籬。
誰也看不出,她曾經哭得那般傷心。
文香嘆道:「小姐,您心太善了。」
我倒沒什麼好憎惡孟青蘿的。
一個也被關在後宅里的可憐人罷了。
她曾經倒是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可被我收拾了幾頓,便安生了。
後來,顧錦信的小妾一個個納進來。
來一個,她斗一個。
我反倒有點羨慕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大概只有她愛顧錦信愛得認真。
所以,今生顧錦信找她,我並不意外。更多內容搶先免費看,盡在微信公眾號:胡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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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意外,她竟然又被辜負了。
9
這一個月的時間。
我不遺餘力地給顧錦信曾經的小妾找婆家。
顧錦信怒不可遏,卻無可奈何。
他終於轉變了思路,開始忙著給自己造勢。
先是在文會上針砭時弊,一罵成名。
接著又閉門不出,奮筆疾書。
就等著一個月後的文人雅集上大放異彩。
為此,他還特地從二皇子那裡求來了一個請帖。
可那一日。
他一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
掙扎著起來,又虛弱地摔倒在地。
孟青蘿攔不住他,便讓顧老夫人出面,以他想讓顧家絕後為名,將他攔在家裡。
等顧錦信病好,已是三日後。
文人雅集早就結束了。
他打聽到一個叫文山先生的人揚了名。
但具體如何,卻並不清楚。
他惋惜哀嘆自己又少了一個揚名的機會。
情急之下,想到可以走大儒的門路。
便拿著自己寫的文章,候在一個大儒門外,求對方看文。
那大儒看他相貌不俗,儀態自有氣度,便允了。
誰知,一目十行地看完。
便把文稿砸在顧錦信臉上,大聲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