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也不知那樣一步一叩上來有多難。
唯有懷中的平安符,滾燙滾燙。
季明宴為靈驗的道祖捐了很多誠心。
我亦得了道長几句贈言。
「錯的是人,不是情。」
「前塵已過,但求問心無愧,姑娘何不憐取眼前人。」
季明宴一個勁兒指自己,證明他就是那個眼前人。
我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
還把人笑紅了臉。
期期艾艾地誇我,「林姑娘,你笑起來真好看。」
9
可偏有人愛煞風景。
我著實沒想到,會這麼巧地在此處碰見謝安舒和柳如月。
謝安舒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我身旁的季明宴。
面色一冷,開口質問,「他是誰?」
我不想同他浪費口舌,拉著季明宴要走。
卻被謝安舒一把拽住手臂。
「得知你生病,我和表妹好心來道觀為你祈福求平安,你不在家中思過養病,竟與外男勾勾搭搭,如此不自愛,林虞,你學的禮義廉恥呢?」
我一把將其拍開,同樣冷下了臉。
「我與自家未婚夫同游,還輪不到謝公子你這個外人來教訓。」
謝安舒怔住,「什麼未婚夫?林虞,你未婚夫不是我嗎?」
我冷笑,「謝公子莫不是患了什麼癔症,你我兩家何時有過婚約?」
阿爹強行要回了林家的信物,兩家不再有任何往來。
我與他早就毫無關係。
這顯然與謝安舒所想不一樣。
按他心中所想,我大概要在家中日日以淚洗面,然後盼著求著等謝安舒上門提親,如此才對。
可我沒有。
謝安舒再次伸手拽我,力道大了很多。
同時加重語氣,「林虞,道歉!」
「只要你承認是在胡說八道,我便原諒你今日之過。」
我沒動,季明宴出了手。
不僅將謝安舒的手掰開,還反手給了他一拳。
「姓謝的,你是耳朵聾了,還是沒長腦子。」
「林姑娘是我季明宴的未婚妻,我的未婚妻,何時輪到你來原諒了。」
「傻缺!」
謝安舒還覺得不解氣,想上去踹他兩腳。
被我攔住了,「會髒腳。」
季明宴覺得有道理,乖乖跟我走了。
謝安舒想追上來,不過被柳如月攔住了。
我只聽到他在背後不甘地喊話,「林虞,你嫁過我,就只能是我的妻!」
可憑什麼呢?
10
我沒將謝安舒放在心上。
我的心病好了,和季明宴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家中開始忙碌,爹娘想讓我和季明宴在京中拜一次堂,再去江南拜一次。
反正季家在京都也有宅子,布置下就成。
我安心待嫁,什麼都不用操心。
直到,柳如月請門房送來一封信,說要見我。
不知何事憂心,她比在道觀見那次憔悴了很多。
柳如月又一次跪在了我面前,「之前是表哥太過狂妄,但他已經知錯了,還請林小姐能給他一次機會,待他湊齊了聘禮,定會上門提親的。」
謝安舒要以正妻之禮納柳如月為妾,那聘禮自然不能少。
給了那邊,輪到林家這兒就剩上次被阿爹嫌棄的那堆破爛了。
尤其是謝安舒打聽過季家的聘禮。
他不想差季明宴太多,所以遲遲沒敢上門。
這期間謝安舒派人送了好多次信,不過壓根沒能送到我跟前。
我不出門,他也沒機會見到我,無法親口同我解釋。
最終替他跑這一趟的,成了柳如月。
「你倒是痴心一片。」引人憐惜。
只是我很好奇,「你就只甘心做個妾嗎?」
柳如月苦笑,「不甘心又能如何,姨母不喜我,這已然是她為表哥妥協的結果了。」
「我只求表哥能得覓良緣,娶一個賢良的主母,將來我的日子也好過些。」
我問:「那你沒想過不嫁他嗎?」
柳如月說放不下。
那個中苦果便只有自己嘗了。
我沒再勸,也沒應柳如月的請求。
此生我嫁誰都可能,但絕不會是謝安舒。
婚期來得很快。
季明宴騎在馬上沖我喊,「林姑娘,今日好。」
我被蓋頭遮了視線,只能看到滿目的紅。
很是喜慶。
亦覺得今日好。
甚至有些好過頭了。
季明宴非要守著更聲待子時,要在今日補齊這句:「林姑娘,今日好。」
我早已力竭,連攀附他肩膀都做不到。
就只能由著他,一遍遍在我耳邊說。
「林姑娘,明日好。」
「林姑娘,後日好。」
「林姑娘,日日好。」
11
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知曉,昨日謝安舒還上林家提親去了。
只不過晚來一步,撲了空。
玉歡邊為我梳妝,邊繪聲繪色地描述:「聽說謝公子知道姑娘你出嫁後,跟瘋了一樣要衝進家裡去看。」
「還問老爺和夫人為什麼要將你嫁給別人,說他們不守信用,明明說好了要把小姐你嫁他的。」
「呸,顛倒黑白,明明是他們自家失信的,還怪上咱們家了。」
「幸好小姐你沒嫁過去,不然碰上這種人,肯定有好果子吃。」
玉歡前腳罵完謝安舒,後腳這人就遞了拜帖來季家尋我。
我梳著婦人髮髻,去前廳待客。
「阿虞!」謝安舒急切地開口,甚至換了稱呼。
難得的是,今日沒帶柳如月。
只是眼眶泛紅,整個人頗為憔悴,那張臉也遠沒從前好看了。
「你也回來了對嗎?」
重生這麼久,謝安舒終於意識到了這點。
他激動上前,「既然你重生回來了,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要嫁給別人,林虞,我們才是夫妻,做了幾十年的夫妻!」
我回以平靜,「謝安舒,你從前真當我是妻嗎?」
「你忘了,你說過的,上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娶我。」
「況且沒有我,你不正好如願娶你表妹嗎?」
「那不一樣!」
謝安舒回答得很乾脆,「她是妾,你是妻,我從沒想過要讓她取代你的位置。」
我不由笑了,「那我是不是應該高興啊?」
謝安舒搖頭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從前是我誤會了你。但這一次不會了,我會像對表妹那樣好好待你,給你應有的尊重,絕不再冷落你。」
「你知道的,我很快就會高中,官運亨通,我會為你請封誥命,讓人人都艷羨你。」
「除了你和表妹,我也絕不會再納第三人。我也不計較你這輩子嫁過人的事,只要你同姓季的和離,我必定十里紅妝,娶你進門。」
謝安舒說完,滿眼期盼地看著我。
我只覺得諷刺,事到如今,他竟還是這般不清醒。
「可是謝安舒,我忘記告訴你了,我上輩子最後悔的事,也是嫁了你。」
「上一世臨死前,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來世,往後的生生世世,都與你,與謝家,再無任何瓜葛。」
「不可能,」謝安舒搖頭不肯信。
再開口時,透出些許難過,「阿虞,除了表妹一事,我自問從未在其他事上從未虧欠過你,你竟如此狠心嗎?」
仿佛又在雞同鴨講,讓人心累。
我抬手送客,「謝公子,我不喜歡你,我夫君亦不喜歡你,請回吧,往後也別再來了。」
謝安舒露出受傷的表情,吃吃地笑了起來,「你喚他夫君,那我呢,我算什麼?」
「算我認識你倒了八輩子血霉!」
良久,謝安舒才咬了咬牙說:「林虞,你就不怕我將前世你我做過夫妻的事告訴姓季的,那時,他還肯要你嗎?」
我也好心告訴了謝安舒一件事,「那你可知,季明宴前世就喜歡我啊。」
誅心,我也會啊。
謝安舒神色變幻,最後陰沉著臉離去。
還不忘告誡我,「林虞,你會後悔的!」
12
河上破冰之日,我和季明宴告別爹娘,乘船下江南。
我也在離開之時明白了謝安舒要我後悔何事。
他要在這天娶柳如月為妻。
不是妾,是妻。
謝安舒派了人前來傳話。
「我家公子說了,只要林小姐一句話,他就立馬取消婚事。」
我笑笑,「那便祝謝公子和柳家小姐喜結良緣,百年好合。」
下人急得跺腳,「這……不對啊。」
季明宴才不管那麼多,高興地喊人開船。
船動時,一身喜服的謝安舒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死死扒著船尾。
「林虞,別走。」
「我錯了,你別走……」
「我不娶妻了,也不試探你了,求你,回來吧……」
船未停,謝安舒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船漸行漸遠。
我在船板上看見了同樣穿著喜服、追逐而來的柳如月。
說不出是什麼樣的神情。
只讓人覺得,可憐又可悲。
但很快,我那點傷感就消失殆盡。
季明宴在我旁邊歡快地沖岸上揮手,「謝公子,我跟我夫人回家了哦,不用送。」
臨了,將我轉了個方向,「看我,看山,看花,看水,看狸奴。」
「反正不准看王八蛋。」
我將頭枕在季明宴肩上,應了聲好。
13
出乎我意料的是,謝安舒竟然執著的追來了江南。
那日,季明宴要帶我去見被當成說書話本的鄰居小孩兒。
繞過院牆時,半道被謝安舒擋住了去路。
季明宴很不高興,舉著拳頭威脅人,「你真討厭,跟屁蟲。」
又眼巴巴地看著我,問我怎麼辦。
我嘆息一聲,從前求不來的東西,如今卻攆不走,有些好笑。
「最後一次,謝安舒,我聽聽你還想說什麼。」
季明宴懂事地蹲牆角當蘑菇去了。
謝安舒紅著眼,「阿虞,我知錯了,也後悔了。」
「我不應該試探你,不應該想著要晾一晾你,給你個教訓的。」
「我會改,你不喜歡的我都會改,求你原諒我一次,就這一次,行嗎?」
我對謝安舒表現出來的痛苦視而不見。
將話挑明了說:「謝安舒,你的幡然醒悟不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沒有得到我,你只是不甘心。」
「你算不上多壞,你只是有點貪心,你既想要家中有個賢妻,替你生兒育女,替你上下打點,讓你無後顧之憂。」
「又想將小意溫柔的心上人娶回家中養著,當你煩悶疲憊時的解語花。」
「然後拿著自己都養不活的月俸,做著人人稱讚的股肱之臣,再回家顯擺你一家之主的威嚴。」
「你的同僚們人人都這樣,你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別人可以,而你不可以。」
謝安舒確實不明白,所以悲戚發問:「是啊,為什麼我就不行?」
「林虞,你為什麼不肯為我妥協?我明明已經打點好了一切,說服了爹娘,說服了表妹,只要你點頭,我們一家就能好好地過日子,可你偏偏要嫁給別人!」
「因為不愛你!」
我說得決絕。
「因為不愛你,所以不願與別人共享夫君。因為不愛你,所以不想再入你們謝家那虎狼窩。因為恨你,恨不得你去死!」
「謝安舒,這是最後一次允許你出現在我面前,往後你若再來打擾我,我必然盡一盡江南的地主之誼。」
我沒再掩飾隱藏許久的恨意。
我真的恨死了謝安舒,恨死了謝家人。
謝安舒被我嚴重濃烈的恨意刺激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滿臉不可置信,「怎麼會……」
「我……」
他想開口,卻又無從說起。
這時,院牆上突然飛來一顆石子,正好打在了謝安舒肩上。
我抬頭看去,見隔壁院牆上趴著一個小孩兒。
正衝著謝安舒作鬼臉,「癩蛤蟆,呱呱呱。」
緊接著,院牆裡傳來一聲怒吼,「小兔崽子,你又翻牆!」
小孩兒被抓走,只留下一聲聲求救,「季兄,季兄救我。」
當了好一會兒蘑菇的季明宴終於有事可做。
起身一把拉起我飛奔,「夫人,快快快,我兄弟要挨打了,我們去救他。」
我們如進自己家般闖入了隔壁,季明宴高聲回應他的好兄弟。
「我來了,我來了。」
「你嫂嫂也來了,來救你了。」
好在我們去得及時,保住了季明宴好兄弟的屁股。
還讓他獲得了待客權。
小孩兒倒了滿滿三杯茶,要與我們提杯慶祝。
「小弟祝季兄和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來,讓我們滿飲此杯!」
喝了個水飽,又被季明宴拉著跑回家。
途中好似聽見了長輩的評價。
「唉,兒子是個愛鬧騰的,沒想到娶個媳婦兒也是。」
「忘了從前這長街巷最人憎狗厭的是誰了是吧?」
「疼疼疼,好夫人,說就說,別擰耳朵啊。」
江南這平靜的日子,也讓季明宴帶著我,過成了雞飛狗跳。
14
又一年後, 京都的消息傳到了江南。
前世考出二甲榜首的謝安舒這一世落了榜。
謝夫人被謝安舒娶柳如月為妻這事氣得大病一場,這一病便再沒好起來。
而我,正在聽季明宴與我的那點舊事。
我曾好奇過,季明宴為何對我一往情深。
只他不願意說,也就沒追問。
前不久偶然從婆母口中得知,他小時候掉過糞坑。
至於救他的人, 好巧, 是來姨母家做客的我。
所以他惦念了我許久。
從上一世, 到這一世。
……
又一日清晨, 季明宴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捧尚帶著露珠的野花。
和我愛吃的酥餅。
跑來床邊捉弄我。
野花兒在我臉上撓癢, 露珠有些許涼意。
我朦朧轉醒間,聽見了那句經年不變的:
「林姑娘, 今日好!」
我抓住花兒,嘴角帶笑。
我說。
季明宴,江南好。
15 季明宴番外
季明宴也沒想過,自己將來會是個情種。
他少時常被人打趣。
說他風流眼,將來必然桃花遍地,風流成性。
又說他嘴唇薄,長大了肯定薄情寡性。
結果最後長成了一副會說書的逃脫模樣。
風流沒沾上邊, 就記得有個恩要報。
最好是娶回家,當寶一樣捧在掌心裡。
只可惜,江南遠,他去晚了一步。
心上人出嫁那日, 他的聘禮才靠岸。
想著, 萬一心上人後悔了,也好讓她有的選。
但她沒後悔。
所以季明宴只好混進人群去觀禮, 遙遙祝她和夫婿恩恩愛愛, 白頭到老。
後來的許多年,季明宴每年都在她生辰時去一趟京都。
也不做什麼, 只遠遠地見她一面。
然後在心中說聲, 林姑娘,生辰吉樂。
她大概過得不開心。
於是後來再見她時, 季明宴在心裡換了祝福。
他有些遺憾,不能當面說。
只好寫在紙上,一日一張, 裝滿了一屋子。
她走那日,他在謝府外站了一天一夜。
再回江南時,他將那麼多年的紙條帶去了京都。
在京都最有名的道觀中,捐了好多的誠心。
又將一張張的今日好, 燃在爐中。
向道祖許願。
希望道祖看在他那麼誠心的份兒上, 希望她下輩子能高興。
他叩了一千階。
換得重生。
再睜眼時, 京都回了信, 讓他去提親。
他滿心歡喜, 裝上聘禮就出了門。
他想,這一次,他定讓她開開心心的。
他還想, 這一次,終於能親口對她說:
「林姑娘,今日好。」
備案號:YXXBd6DWpKL9WRte272jjuy7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