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為了救祝塵生我跌落山崖瘸了半條腿。
祝文生同我定下婚約,他講,不論生死貧富,都只與昭昭共度餘生。
然而登科及第,少年得意時,祝文生滿面春風地接過了太尉府的婚書。
推杯換盞間,祝文生半醉半醒地說出真心話。
「秦昭昭瘸了條腿,日日與豆腐攤做伴,娶她還不算是折辱我了。」
我聽完漠然地拖著條瘸腿往回走,卻被坐在馬車上身著華服的男人攔下。
他笑得像是美夢成真般和煦,俯下身問我。
「秦昭昭,他不願意娶你,能不能便宜我?」
我抬頭對視間,才發現那年在豆腐攤前施捨的乞兒,如今已經長成了手眼通天的權臣。
1.
鍋里滷水煮的咕咕冒泡時,祝文生中了探花的消息傳到了攤子上。
我還在抹著汗添柴火,直到街坊四鄰笑得見眉不見眼,拉扯著我往外走,邊推邊開口:「昭昭啊,你還忙過這些幹什麼。文生高中了,你以後就是探花夫人了啊!」
幾乎是被這個消息砸的幸福地暈了頭,顧不上那鍋要出爐的豆腐,我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
祝文生日日秉燈夜讀時,我就在鍋前一次次打滷添柴守著豆腐攤做伴,燭火明滅我的心也是如此。
如今祝文生美夢成真,我笑的抿出酒窩,一條瘸腿也走的飛快。
祝文生同我結下婚約時就說過,金榜題名時就娶我為妻,盼了這麼久如今終於等到了。
路兩邊擠滿了人,鑼鼓喧天的,我遠遠看過去祝文生騎在高頭大馬上,風光無兩。
「今年的探花郎真是才貌雙絕,風姿綽約。」
圍觀的女子裡有忍不住紅了臉稱讚的,我也傻傻笑著替祝文生高興。
祝文生長的清秀矜貴,自然是討人喜歡的,得了別人稱讚是當然。
一路上的儀仗隊伍越走越遠,我緊緊跟著挪動步子生怕落下了,心裡只想著等祝文生回家了我一定要重新做碗最嫩的豆花給他慶祝。
直到賀喜的隊伍到了官府門口停了,祝文生也下了馬聽旨,我才得了空踮著腳望過去。
穿著華服的官員神色柔和地看過去替祝文生挽上紅花,停了片刻開口。
「祝文生,今年的探花郎。本官家有小女同你年歲相近,不如今日喜上加喜,替你們倆牽個紅線?」
周圍忽的爆發出起鬨嬉笑聲,太尉嫡女,親結良緣,這樣的好事趕上了見證大家都是喜聞樂見的。
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
人生兩大喜事,祝文生這個新登探花郎今日一併有了。
周圍人竊竊私語,我墊著的腳不由得低了下去,手心在粗糙的布裙上抹了抹。
不會的,祝文生都和我有了婚約,怎麼能跟別人牽紅線呢?晚上回了家,祝文生還要吃我打的豆花呢!
陽光刺了眼睛,我再看過去時卻只能見到祝文生的腰更低了一點,含著笑意點頭。
「後生高攀,願聽大人吩咐。」
周遭的氣氛被點燃一樣再次響起鑼鼓,只有我的一顆心像被摔碎一下落在地上。
怎麼會呢?祝文生都有我了啊。
2.
烈日當頭像一記悶棍,右邊那條瘸腿由於站的太久也開始隱隱作痛。
賀喜的儀仗隊繼續領頭往前走著,我失了力氣一般趕不上趟。
穿著紅衣官帽的祝文生就這樣變成了一個小圓點消失在我的視線里,和只會做豆腐的秦昭昭隔了千里萬里。
我回了豆腐攤前,鍋里那鍋豆腐沒人照看煮的過了頭,硬邦邦的,滷水也看著苦澀。
眼淚落在案板邊砸起來一滴水珠,我還是沒明白,祝文生怎麼會有了別的婚約呢?
明明我才是他的新娘啊?
像是看不慣我這副樣子,柳娘伸手拉過我到懷裡,臉上早也沒了早上那般欣喜。
「我們昭昭啊,怎麼命這麼苦呢?原以為熬出了頭的,別哭啊好孩子。」
「祝文生這小子壞了心肝,和昭昭定的婚約都忘了,一門心思攀龍附鳳去了。」
柳娘嘴上說著讓我別哭,自己的眼淚卻落到了我耳邊。
落到身上的撫摸很輕柔,我卻像被針扎一樣全身刺痛。
是啊,七歲時祝文生明明同我定了婚約的啊,怎麼忘了呢?
不論生死貧富,都只與昭昭共度餘生。
這不是祝文生親口所說嗎?
我從柳娘懷裡抬起頭來,含著眼淚同她問道:「柳娘,祝文生現在該在哪裡?我要親口問問他呀,他難道忘了嗎?」
「曲江宴,祝文生和同門慶賀呢。昭昭,你要去就往街東邊走。但是不論結果好壞,都不要干傻事啊!」
柳娘鬆開了抱住我的手,摸了摸我的頭,滿臉疼惜地看過來。
她沒攔我,只是在身後叫我早些回來。
「昭昭,天黑路遠,你小心些。」
背後的聲音越來越遠,我一步一步走的堅定,手裡的燈籠搖搖晃晃照亮一小塊路。
曲江宴設在縣令家中,許是夜深宴會人多眼雜,門口的家丁沒攔我隨我進來了。
繞過後花園的小徑,祝文生的紅色官服分外顯眼,臉色被酒染成酡紅。
身旁烏泱泱圍了一群人,我躲在柱子後看著他們推杯換盞,眼眶有些發酸。
祝文生好像真的忘記我了,很晚了他絲毫沒有回家的心思。
旁邊有我眼熟的祝文生的同窗像是酒醉了,湊到祝文生跟前笑得狎昵。
「文生,你如今接了丞相府的婚書,那你那個小青梅秦昭昭怎麼辦?我可還記得小時候你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面的樣子。」
話的聲音不大,偏偏人群里爆發出鬨笑聲。
祝文生煩躁地看向發問的人,像是不滿大好的日子提及我。
「秦昭昭一個瘸腿的婦人,只會做豆腐賣豆腐,天天守著那個豆腐攤,同我沒有半點交集。」
「年少時定下的口頭婚約如何做的數,真娶了秦昭昭這樣的鄉野村婦還不算折辱我了?」
祝文生話說的隨意,手裡的杯盞也沒停,周圍人附和著再次談笑起來。
我扶著柱子的手攥緊泛白,腿骨處也隱隱作痛,一副狼狽相。
心裡那點點希冀也被祝文生的話磨滅殆盡,原來從定下婚約那一刻祝文生就後悔了。
那些冷淡與漠視也有了理由,我鬆了手拖著條瘸腿慢慢挪出了宴會。
3.
時節交替,天色也變幻的快,府外下了小雨,我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街上時絲毫沒注意那輛馬車。
再反應過來時,馬被韁繩勒起揚起的馬蹄只不過離我幾寸,受了驚嚇般更是發出嘶吼聲。
沒等馬夫出聲呵斥,馬車帘子被掀開露出一張冷淡疏離的俊俏的臉,丰神俊朗卻意外的有些眼熟。
我抹了抹雨水看過去時,那道視線也變得柔和了下來,眼裡藏著驚喜和意外。
馬車上的貴人沒撐傘徑直走了下來,很輕地扶起我後,笑意盈盈地開口:「姑娘也是來參加曲江宴的嗎?」
男人離得太近,呼吸噴洒在脖頸間,我侷促地有些打磕絆:「是…不!不是,我現在要走了。」
我心口發疼,祝文生春風得意,美夢成真,我也該回到屬於我的豆腐攤前了。
等我支著身子想起來時,偏偏腿不給力,又落回潮濕的地面。
扶著我的手加了把勁,貴人同我點點頭很認真地開口:「那我同你一同回去吧。」
縱使再遲鈍我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可眼前的人金尊玉貴,風度翩翩,不像是市井混混出口調戲。
唯有眼前那張臉愈發熟悉,鼻尖那顆小痔一下子鮮明起來,我像意識到什麼一樣開口。
「是你,那個小乞丐!」
「昭昭終於認出我了呢。」
面前的人笑意更深了些,替我抹去臉上的雨水。
幼時瘸了條腿在床上休養時,我家的豆腐攤前來了個髒兮兮的小乞丐。
寒冬臘月的天凍的發抖,似乎是快要暈過去,我看不下去求爹娘把他接進了屋裡。
那個小乞丐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不知道哪個清晨偷偷溜走了,沒留下絲毫痕跡。
我傷心地還哭過一段時間,如今眼前的人鼻尖那顆小痣與幼時的乞兒重合,才如同驚雷一般喚醒了我的記憶。
「我知道昭昭今天是為什麼來的,祝文生不知好歹毀了諾,昭昭你願不願意同我續上這場婚約?」
我的思緒剛剛回籠,又是一聲平地驚雷一般的話落在我耳邊。
偏偏面前的人沒有半分玩笑意味,替我擋住面前來的斜風雨。
身後的宴會熱鬧無比,想起那句婚約做不得數,以及祝文生嫌棄冷漠的眼神。
我的眼淚摻和著雨水落下,像是心一橫般點了點頭。
年少時我期許的不過是有人護我愛我,面前的人願意替我擋住風雨,也許是能相付的。
手心被溫熱的手掌握住,一步步扶我起身。
幼時那樣誠摯的眼神沒變,面前的人一本正經地開口說著我聽不懂的話:「謝謝昭昭,讓我得償所願。」
4.
稀里糊塗地跟著人上了馬車後,我才意識到慌亂和局促不安,努力地想把那條瘸腿躲進裙衫之下。
這些小動作落在身邊的人眼裡後被按著伸直了腿,動作很輕卻不容置疑。
「昭昭的衣衫濕了,別弄到身上。」
我臉漲紅了大半,不自然地開口轉移話題:「我還不知道你如今叫什麼名字?」
幼時那些時日我只把那個小乞丐當做休養時的玩伴,祝文生不願意同我呆在一塊時我就和他說說話。
小乞丐卻是悶悶地一聲不吭,從來不說姓名來歷。
直到消失我也還沒知曉他的名字。
「祁旻。旻天的那個旻,昭昭知道嗎?」
手被帶起來,祁旻認真地在我掌心勾畫,像是在解釋。
我抽回手握緊試圖泯滅這種奇異的觸感,偏偏耳朵紅的厲害。
祁旻的馬車沒把我帶回他府上,反倒將我送至了豆腐攤。
柳娘縮在攤子邊打盹,被我下馬車的聲音驚醒後又長舒了一口氣。
「好昭昭,回來了就好。外頭下了雨再不回來我該去尋你了。」
柳娘滿心滿眼是我,絲毫沒顧及到身後的祁旻。
直到著手收攤子祁旻搭了把手時,柳娘才把視線落到他跟前,皺著眉不悅:「哪來的人跟在我們昭昭身後半天不出聲?」
祁旻停了手把視線投向我像是在等解釋。
我硬著頭皮開口:「柳娘,如今與我有婚約的是他了。我不是一時興起,是幼時相逢的玩伴,如今再遇到了。」
這番話落在柳娘耳朵里自然是不中聽的,偏偏礙著祁旻在身邊沒有發作。
今日的豆腐都壞在了鍋里過,一夜就壞了,我忍著心疼倒了大半。
想到白日裡聽到祝文生高中的消息時我還曾想著把最嫩的豆花留給他,現在看來有些可笑了。
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祁旻皺著眉看我出神,默不作聲地盛了小碗入口。
反應過來時我才著急忙慌地打落他的勺子,這樣的都只能喂雞鴨,實在難以入口。
偏偏祁旻絲毫沒變神色,將小碗的豆花都吃的乾乾淨淨,笑著看向我:「昭昭的手藝還是很好,我等了很多年才嘗到這個味道。」
「昭昭跟從前一樣實現自己的願望了,有了自己的豆腐攤做伴。」
祁旻眼睛亮晶晶的,看不出任何輕視,像是把眼前的豆腐攤當做了什麼了不起的生意。
祝文生接了婚書時我不曾流淚,和同窗輕蔑詆毀我時我也不覺得有什麼。
唯獨祁旻的誇讚落到我耳邊,我才像受了什麼委屈一樣眼眶發酸地落下淚來。
原來也有人視我如珍寶,珍惜愛護我的每一分每一寸。
一直在我們後面打量的柳娘也停了手,走過來附在我耳邊哽咽著輕語。
「好昭昭,如今真是遇到了值得託付終身的人了。」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