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完整後續

2025-07-30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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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妹出嫁前,我伺候她洗腳。

「姐姐,你做了我三年洗腳婢,明日我嫁給太子,有點捨不得你呢。」

我抹了抹額汗,笑了:

「妹妹多回家看看姐姐就好。」

庶妹忽然掩面哭泣:

「當年姐姐為了救我,被歹人擄走,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三年。

後來你跑回來了,可是……」

庶妹抬頭,臉上卻一滴淚沒有,嫣然笑著:

「你衣不蔽體,被烙上北狄奴隸印記,守宮砂也不見了。

相府嫡女怎麼能不貞不潔呢?

從此爹爹讓我頂替你做嫡女蘇雲綺……

而你,成了低賤的奴婢。」

她摘下發簪,遞給我:

「姐姐,你心裡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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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過發簪,搖搖頭。

她輕笑一聲:

「這根簪子,就賞你吧…」

我捧著簪子,顯得有些侷促:

「這麼好看的簪子,我怎麼配呢……」

「不是什麼好東西,拿著吧。」

「姐姐…姐姐也有個禮物想送給你,你…可以先閉上眼睛嗎?」

她眉頭輕蹙,在我期待的目光下,不耐煩地閉上了眼。

突然,她慘叫一聲,捂住了臉,鮮血順著她的指縫流下來。

而我的手裡拿著劃破她臉頰的簪子。

她看到滿手的鮮血,面色慘白,望向鏡子,看見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從她大半張臉划過。

她悽厲地大喊,朝我衝過來。

我抓住她揮過來的手,把她按在桌面上,然後把鹽水灑在她的傷口上。

她痛得抽搐。

一陣雷聲轟鳴,我的臉被閃電照亮,鏡子裡,我在笑著,臉上落了血漬,如同雪裡點點梅花。

我坐在鏡子前,把帶血的發簪給自己戴上,又將庶妹的血塗在唇上,多漂亮的口脂。

丫鬟們聞聲闖進來,看見此景,都驚恐大呼:

「快去請老爺!出大事了!」

我走進大雨里,裙擺浸染了骯髒的泥水。

我的笑越來越放肆,直到父親拎著劍,橫在我的脖頸上。

「孽障,你竟如此惡毒!就應該由你死在外面!」

我用力握住劍刃,血汩汩流下:

「殺了我,爹,殺了我呀。」

我大笑:

「你只有兩個女兒。

殺了我,誰來替你討好太子趙斐呢?」

我笑著逼視著他,感覺不到手心的劇痛,字字切齒:

「讓我做回相府嫡女。

拿回我應有的一切。」

母親於我十二歲那年投湖,她還想帶著我一起死。

沒人知道為什麼,她出身望族,與父親琴瑟和諧,府里無人不敬。

可是有一夜,她披頭散髮,從房裡赤腳跑出,跑到我床邊。

她雙目通紅,渾身濕透:

「阿綺,快隨我去死。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我看著平時端莊高雅的母親如同惡鬼一樣,嚇得瑟瑟發抖。

她把我連拖帶拽地帶著湖邊,狀若癲狂,府兵無人敢靠近。

我大哭著,想要逃跑,喊著:

「娘,不要殺我,阿綺不想死。」

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

「現在不死,難道你要將來被無數男人凌辱死嗎?!」

我一口咬在她的手上,然後撲向奶娘。

母親悽苦地望著說:

「乖,阿綺,隨我去吧。」

我搖搖頭,她邊哭邊笑:

「鏡花水月啊,何為真,何為假?」

「筆墨若干,結局即定。」

她掏出一本薄書,扔在地上,轉身投進了湖裡。

所有人去撲進去救她,而我顫抖著拿起了那本書。

封面寫著《命書》。

裡面只有一行字,墨跡未乾,仿佛是上一秒剛剛寫上去的。

「相府主母蘇若梅和其女蘇雲綺惡有惡報,最終淪為北狄奴隸,被凌辱致死。」

紙上那行字,就在那一刻,發生了變化。

「相府主母蘇若梅」幾個字消失,只剩下了「蘇雲綺惡有惡報,淪為北狄奴隸,被凌辱致死。」

另一行字浮現:

「相府主母蘇若梅投湖自盡。」

頭上電閃雷鳴,周圍的哭喊驚叫在那一瞬間,湧進了我的耳里。

「夫人死了!夫人沒氣了!」

「夫人投湖自盡了!」

原來,娘親是從這本書上,預見了我們母女的未來,想自盡改變結局。

在那之後,書上又浮現另一行字:

「周朝被北狄滅國,蘇落落和北狄王烏勒淮成婚,母儀天下。」

蘇落落是我的庶妹,生母是我娘親買來的奴婢,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廢材。

可她竟能榮華至此,而我竟會如此悽慘?

然而,除了娘親投湖自盡的那行字筆墨已干,其它字都還濕漉漉的,還未乾掉。

母親投湖前曾說:

「筆墨若干,結局即定。」

難道是說,上面的預言,在筆墨幹掉之前,都是可以改變的?

父親兩日後趕回來,他與娘親青梅竹馬,感情很好,身邊只有一個娘親硬塞給他的妾侍,也就是蘇落落的娘。

那夜他哭倒在靈堂里,酩酊大醉,次日卻從蘇落落的娘親床上醒來。

我並不意外,命書上已寫了,「丞相在大醉中,抓住一雙女人的手,是若梅嗎,他心想,不是若梅,她已經棄他而去了。

可是女人身上的馨香給了他安慰。

他願意將錯就錯。一夜沉淪。」

書上還寫著,「丞相雖深愛髮妻,悲痛之際卻發現了身邊侍妾的柔情小意。」

娘親死後不過數日,爹爹如同變了一個人,開始寵幸蘇落落的娘親。

我看著我的生活如同話本一樣,按著命書上預言的軌跡走著。

走向我為奴為妓的結局。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想像娘親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去,我想改變結局。

筆墨未乾,一切未成定數。

它說我「惡有惡報」,我便做個菩薩心腸。

我一改往日嬌縱,日日在善堂施粥,學醫救人。

隨著我所做善行越來越多,書上我的結局字跡越來越淡,我暗暗欣喜,可是每當它就要消失時,蘇落落就會出現,筆墨又會加深幾分,抵消我之前所有的努力。

我明白了,只要她在我身邊,我就無法避免悲慘結局。

要活下去,我必須要除掉她。

我找到了把周朝的少男少女賣到北狄的人販子。

那人笑著:

「人說蘇大小姐菩薩心腸,原來是,面若觀音,心若蛇蠍。」

我ƭű²沒有理會,蘇落落沒有錯,可我也沒有錯,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廟會時,我故意把蘇落落丟下,我站在高樓,看著她在人群張皇失措,然後被人捂住口鼻,拖進了巷子裡。

我緊緊攥著手帕,壓抑著心底的愧疚。

我打開命書,上面的字竟然沒有消失,反而在迅速變干,還多了一行字:

「蘇雲綺的惡果,在她讓人販子擄走蘇落落時,就種下了。」

我大駭,原來「惡有惡報」,便是說這個。

我趕上了人販子,讓他們放掉蘇落落。

可一個人販子被相府前來營救的府兵一箭穿心。

他們痛失同伴,不肯放人了。

我咬咬牙:

「我跟你們走,你們放她走。」

因為我想害蘇落落,「淪為北狄奴隸」那幾個字墨跡已干,既然這點無法改變,不如順勢而為,博得一線生機,避免「被凌辱致死」。

我把蘇落落推向了府兵。然後被賣到了北狄。

等我們抵達北狄邊境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病得很重,我將藥草給她服下,她臨死前哀求我照顧她的小兔子。

看著髒兮兮的那一團,我嫌惡不已,正要拒絕,流匪來了。

他們燒殺奸掠。

一個滿口黃牙的流匪揉著褲襠,向我走來。

我打開命書,發現「被凌辱致死」的筆墨變乾了。

他朝我胸口踹了一腳,撕扯我的羅裙。

忽然,我暼到遠方山坡上似乎站著一隊人馬,在冷眼旁觀這裡的人間慘劇。

這時,書上浮現了一行字。

「烏勒淮初見蘇洛洛時,她抱著一隻小兔子,哀求他救救小兔子。」

小兔子?為什麼書上會突然出現北狄未來的王烏勒淮?我無暇去想,拚命掙脫,向小女孩跑去。

她已斷氣,我抱起了那隻小兔子,正要跑走時,又被抓住了。

兩個流匪按著我,對著我的脖子又啃又咬。

而我一邊掙扎,一邊把小兔子護在懷裡。

就在我衣服幾乎被他們剝光時,一道劍光閃過,兩人脖子幾乎被斬斷,血噴濺到我臉上。

兩個流匪倒下,一個少年騎在馬上俯視著我,背後是萬丈光芒。

長靴,馬褲,繡著鷹隼的北狄華服。

五官立體,劍眉下一雙深邃的眼,充滿野性和攻擊性。

少年蓬勃的朝氣讓他凌厲的氣質多了絲柔和。

我知道,他就是烏勒淮。

我想起了命書上他與蘇落落的初見。

「少女揚起臉,一派天真,小心翼翼問他能不能救她的小兔子。」

鬼使神差的,我抱緊了兔子,開口問:

「你能…

…救救我的小兔子嗎?」

命書上,蘇落落三個字消失,被蘇雲綺代替。

成了我和烏勒淮的初見。

我因為扮演蘇落落,而讓烏勒淮心軟,成了他的奴隸。

「烏勒淮帶王帳騎兵過境時,看見一群洗劫的流匪。

他信奉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流匪是群鬣狗,貪婪卑劣,但他無意插手。

可他看見了一個少女。

他看著哪些醜陋的鬣狗趴在她身上,即將分食她如月亮般的身軀,她哭喊著,緊緊護著懷裡的兔子。

他握緊了手裡的馬鞭。」

那隻兔子死了,烏勒淮看過來時,我擠出了幾滴眼淚。

轉過身,我臉上卻一片冷漠,把兔子隨意扔掉,用手帕擦了擦手。

後來,命運每次出現屬於烏勒淮和蘇落落的情節,我都會趁筆墨未乾之時,代替蘇落落,完成那些情節。

我裝作不會騎馬射箭,假裝喜歡小動物,喜歡笑,性子活潑。

我裝作我的庶妹的次數越多,「蘇落落」被「蘇雲綺」替代得越多,我的悽慘結局的墨跡就越淡。

直到一天,命書上出現了一行字:

「蘇落落和烏勒淮共赴雲雨。」

只要我代替蘇落落,和烏勒淮歡好,就能改變結局。

可是,我尚未出嫁,便失貞潔,往後如何自處?

我要勾引他。

2

可問題是,烏勒淮,不近女色。

北狄民風開放,貴族豢養眾多美艷女奴寵幸。

烏勒淮除外。

女奴們不是不覬覦他,畢竟英俊王子,誰不想攀高枝呢?

只是烏勒淮少年老成,不怒而威,女奴們見他都嚇得不敢動彈。

也曾有個膽大的,自薦枕席,不到片刻,便花容失色衣不蔽體地從他帳里跑了出來。

所以我懷疑,烏勒淮……

不行。

我也怕他,我自幼養在深閨,對風月之事一竅不通。

堂堂相府嫡女,竟淪落到要出賣身子,簡直奇恥大辱。

可沒辦法。

命都快沒了,還要什麼尊嚴?

烏勒淮的貼身侍女提著熱水正要進他帳里,我與她擦肩而過時,不易察覺地向她撒了把藥粉。

我從前在醫館,相較於救命藥,對毒藥更感興趣。這藥會讓她躺上一小陣子。

她身子晃了晃,我扶住她,趁機提出接替她準備沐浴熱水。

烏勒淮還未回來。

我將澡桶里倒上熱水,撒上花瓣,然後靜待獵物。

很快,我聽到了腳步聲。

我深吸口氣,憋住,然後躲進了浴桶里。

立刻,我就後悔了。

我為什麼要倒,這麼燙的水。

腳步越來越近,我從水裡站起來,水花四濺。

美人出浴,千嬌百媚,他能不心動?

看著眼前俊朗挺拔的烏勒淮,我咬著下唇,羞澀笑著,正要拋個媚眼。

白光一現,刀刃橫在了我脖頸上。

猝不及防,我一動都不敢動。

他的刀削鐵如泥,只需多點力,便能令我血濺一地。

「你做什麼?」

他薄唇輕啟。

「奴…奴…愛慕小可汗已久…但求…」

那幾個字難以啟齒,我臉上滾燙,咬著下唇。

我再抬臉望向他時,目光盈盈,淚光閃爍。

他微怔,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慢慢放下匕首,神情如冰雪消融,目光多了絲侵略性。

突然,我頓感天旋地轉,回過神來,已落在一個滾燙的懷裡。

篝火熊熊燃燒,我想著一些畫面,羞得不敢抬頭,心裡惴惴不安。

……

然後,我被扔出帳外。

摔了個屁股蹲兒。

我坐在地上,很迷惑,有點懵。

他俯視著我,仿佛天神俯視著螻蟻。

「送她回去。」

他命令了侍衛,轉身進帳。

回去路上,侍衛們冷嘲熱諷:

「下賤貨,也敢爬小可汗的床。小可汗連北狄第一美人都不要,會看得上你?」

我冷眼看向他們,大概從未有奴隸敢挑釁他們,一人扇了我一巴掌。

巴掌不輕,臉腫了半邊,嘴角流了血。

另一巴掌又要落下,我一把抓了他的手。

「你算什麼東西,敢打我?

「你看清楚,我身上披著誰的衣?

「上次那個女奴被趕出來,衣不蔽體,還受了鞭刑。

「但這次小可汗給我披了衣服,還命你們護送我。是為什麼,你們想想。」

他們被唬住了,再沒敢招惹我。

今日雖事敗,卻讓我看到了,烏勒淮對我的一絲縱容。

這絲縱容大概是我扮演蘇落落得來的。

可這點縱容就夠我得寸進尺了。

既然他那兒不行,我就加把火。

數日後王族宴席,我侯在一旁,給烏勒淮斟酒。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再沒看過我。

殊不知,我手中酒壺裡是催情酒。

我眼見著他把酒杯端至唇邊,即將喝下去。

心提到了嗓子眼,有著即將得手的緊張興奮。

可突然有人把我拉到了另一邊。

是烏勒淮的王叔烏勒脫,醉醺醺地把我拉進了他懷裡。

汗臭味幾乎讓我窒息。

他搶過我手裡的酒壺,對著壺口大口喝起來。

他渾身燥熱,流著口水,朝我淫笑。

我大感不妙。

難道我偷雞不成,要蝕把米了?

他的手不安分起來,在我身上上下其手。

我無法逃脫,只能求助地望向烏勒淮。

可他一臉淡定喝著酒,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倒給他的酒被放在一邊,原來,他知道酒有問題。

烏勒脫強行掰開我的嘴,給我灌催情酒。

我掙扎不脫,被嗆得半死。

「救我……」

我真地怕了,低聲哀求著。

可他毫不動容,任由我被拉得越來越遠。

我絕望地看著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我被烏勒脫扛在了肩上。

周圍有人起鬨。

北狄宴會經常會這樣,有了興致,賓客便抓起侍女奴隸行雲雨。

他把我帶到一處,壓了上來,撕扯著我衣服,我拚命掙扎著。

絕望之際,我忽覺身上一輕,烏勒脫被推倒在地。

眨眼間,我被抱在了烏勒淮懷裡。

「小可汗,你做什麼?!」

烏勒脫氣急敗壞。

「王叔,她是我的女人。」

烏勒脫盯著他看了很久,仿佛一隻齜牙的豺狗。

我緊緊攥著拳頭,燥熱難耐,催情酒的功效發作了。

突然,他哂笑幾聲。

「小可汗想要的婆娘,自然動不得了。」

他走了,可我看到了他眼裡的陰毒和嫉恨。

我在命書里看到過,烏勒脫對他王兄的可汗之位覬覦已久,對烏勒淮也是恨之入骨。

藥效越來越強。

「小可汗……」

他輪廓分明的臉緊繃著。

「奴愛慕你……」

少年神色不變,卻呼吸急促起來。

哼。

終於能拿下他了。

我再要湊上去時,嘴裡卻被塞了一顆藥丸。

一陣清涼襲來,我清醒多了。

……

他到底行不行?

「回你的帳里去。」

他拋下我,冷冷說道,那神情仿佛碰我一下都嫌髒。

我忽感屈辱,他連蘇落落都沒見過,還為她守身如玉?

如果是她,大概已成事了吧?

我哪裡比不上她?若不是命運弄人,我會嫁給太子趙斐,哪裡會自甘下賤?

我咬牙,轉身離開,一邊跑一邊哭,痛恨地哭。

我痛恨自己的下賤,痛恨命定殺我的烏勒淮。

大雨傾盆而下,我摔倒在了泥坑裡,我想爬出來,手腳並用,卻在雨里摔得更慘,狼狽至極。

我已從高門貴女蘇雲綺變成了下賤至極的奴隸。

而蘇落落呢,她依然潔白無瑕,高高在上。

可她憑什麼?

她憑什麼乾乾淨淨,不爭不搶就擄獲烏勒淮?

她一個庶出的蠢貨,憑什麼母儀天下?

再抬起頭,大雨拍打在我臉上,烏壓壓的天空,電閃雷鳴,向大地壓迫而來。

我擦乾了軟弱的眼淚,做了一個決定。

烏勒淮,既然我睡不到你,那我就……

殺了你吧。

我翻開命書,上面浮現一行字,墨跡未乾。

「日蝕日,烏勒脫暗殺烏勒淮,烏勒淮險遭不測,幸被蘇落落救下。」

我冷笑一聲。

機會來了。

這一次,我不會再代蘇落落行事,她要救他,我就殺他。

沒有蘇落落相救,烏勒淮會如何呢?

我沒有可輸的了,就算死路一條,我也要拖害我之人下水。

3

日蝕日,北狄王庭正在舉行祈神儀式,忽然糧倉那邊升起滾滾濃煙。

我知道那時烏勒脫派人點燃的,為了把大批士兵引去救火,調虎離山之計。

趁可汗身邊守衛薄弱,他們擲杯行刺。

烏勒淮保護著他的父汗撤退,所有侍從都在逃命,大多慘死刺客刀下。

我趴在地上蠕動著,想趁亂溜出去。

按命書所寫,蘇落落會為烏勒淮擋箭,我可沒那麼好心,就讓他被刺個透心涼吧。

可是,有人抓住我後領,把我提了起來。

烏勒淮沉聲道:

「跟著我!」

啊?這跟命書說的不一樣啊。

「蘇落落害怕至極,抓住了烏勒淮,求他帶上她。」

我又沒求他,他為什麼要抓我啊?

我拚命蹬腿,不想跟他一起死,他乾脆把我扛在肩上,飛奔出去。

他拉著我奔向馬廄,追兵趕到。

我抬頭望,看見烏黑的天空,冒出了日光。

就是現在。

「東南方向冒出一支冷箭,射向烏勒淮後心,蘇落落挺身擋箭。」

餘光看見了東南方向的弓箭手,我冷笑一下,飛快躲在烏勒淮身後,讓他直面那隻冷箭。

烏勒淮轉身,看見了那隻飛來的箭。

他揮劍,那支箭被他掃落在地。

我還沒來得及失望,下一刻,一陣劇痛襲來。

我中箭了…

箭從我背後射來,穿透我的胸膛。

怎麼會這樣?

我頹然倒地,被他扶住:

「你替我擋箭?」

…我沒想替你擋箭啊。

命書上說東南方向會放冷箭,沒說西北方向也有冷箭啊。

他把我抱上馬,我顫顫巍巍拿出命書,原本那句話變成了:

「東南和西北方向各冒出冷箭,烏勒淮掃落一支,蘇雲綺擋住另一支。」

……

我捂著汩汩流出的鮮血,只想罵人。

不過我並不害怕,寫著我結局的墨跡並未變淡,說明我不會因中箭而亡。

大夫替我拔箭時,我還是裝作害怕,握緊烏勒淮的手。

「別怕,會沒事的。」

第一次聽到他語氣這麼溫柔。

「小可汗…若奴活下來…能不能…給奴賞賜…」

「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奴要…」我聲音越來越微弱,他湊近傾聽。

「一夜歡好…」

他身子一僵,沉默片刻,慢慢點頭:

「好。」

我帶著一絲得逞的微笑昏迷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的待遇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烏勒淮每天都會來看我,給我講草原的傳說,帶我看星星。

甚至給我講了他母親,她本是漢人奴隸,被可汗的妻妾們針對,在他小時候,就鬱鬱寡歡去世了。

難怪烏勒淮不像很多北狄人那麼粗獷,他的長相銳利又俊秀,就算在京城,也會是眾多女子的夢中人。

那日,他帶我去草原深處上看星星。

「小時候,每當我想阿媽了,我就來這兒。

「阿媽說她會變成那顆星星,守護著我。」

他坐在我身旁,看著星星,說著。

我管你娘是哪顆星呢。

我現在急的是,我結局的那行字快變乾了。

我丟下最後的矜持,靠著他的肩膀。

「小可汗,雖然你阿媽離開了,但還有我呀,阿綺會永遠陪著你。」

他看向我,神色溫柔。

「真的嗎?」

我點點頭,埋進他懷裡。

「小可汗還記得答應過阿綺什麼嗎?」

我聽到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在加快,他的手慢慢握緊。

我也很緊張。

他握住我的手:

「你想好了?」

我點點頭。

「跟了我,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你明白嗎?」

我愣住了,他眸子裡似有星光,我有些不敢看他,可我還是點了頭。

他覆身過來,我躺著,攥緊了裙擺,有些發抖。

他輕笑一聲:

「別怕。」

那晚的星空划過很多流星,而我的守宮砂,也消失了。

半夜,我鑽出他的懷抱,偷偷翻開了命書。

寫著我悲慘結局那行字慢慢消失了。

我一顆心終於放下來,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娘親拉著我去死的那夜,她投湖之前,癲狂地嘶喊著:

「鏡花水月啊,何為真,何為假。」

可在夢裡,是我被推進了湖裡。

我努力掙扎著,卻一直在下墜。

我看見了娘親,她在岸上,俯視著我,笑著流淚:

「阿綺,錯了,全都錯了。

「你上當了。」

我大口呼吸,猛地驚醒,已是天光大亮,我身處烏勒淮的帳里。

我翻出命書,正要打開。

忽然外面有人驚呼:

「可汗這是要打死小可汗呀!」

我跑了出去,問侍女發生了什麼。

侍女向我行禮:

「小可汗今早一回來,就向可汗稟報,要娶姑娘您,可汗很生氣。」

我讓她帶我過去。

烏勒淮筆直地跪在可汗帳外,鞭子一道道落下,皮開肉綻,他卻一聲不吭,神情堅定。

我看著他為了娶我,不惜頂住他父汗的勃然大怒,不惜承受酷刑,怎麼會不感動呢?

那一刻的心動不是假的,那一刻想跟他一起的衝動不是假的,可我想起昨夜的夢,隱隱不安。

我翻開命書,上面正浮現出,我新的結局。

「烏勒淮將蘇雲綺一箭穿心,後封蘇落落為後。」

墨跡已干,已成定局。

我望向正為我承受鞭刑的烏勒淮,日光之下,我的心漸漸涼透了。

原來,經過如此種種,我還是無法改變他是殺我之人,無法改變他和蘇落落的姻緣。

那他昨夜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算什麼呢?他此刻的堅定,又算什麼呢?

我身處黑暗,可偏偏又讓我看見一線光,可那線光,又被奪走。

我跑開,找到了火摺子。

我要把命書燒毀。

即將點燃時,命書上浮現一行字:

「住手。」

我意識到它在對我說話。

我放下火摺子,問它:

「你是誰?」

「我是執筆人。」

「是你在操縱我的命運?」

「是。」

「你憑什麼?!」

「憑你只是我的筆下人。」

「我乃相府嫡女蘇雲綺,你敢說我是你的筆下人?!」

「你不甘心?」

「我當然不甘心!」

命運上的空白停頓了一會兒,浮現了一行字:

「好,若你找到我,殺了我,我讓你執筆。」

「你讓我執筆?讓我主宰眾人命運?」

「對。」

「你在哪兒?」

命書浮現最後一行字:

「我自你來處來,到你去處去。」

「自我來處來,到我去處去。」

我東望京城,我所來之處。

難道執筆人在京城?

執筆人會是誰?

難道是,蘇落落?

4

一直以來,我並非是通過頂替蘇落落而改變命運,只是被執筆人引導著走向他的安排。

娘親應該試圖改變過她的命運,可後來明白所有努力都是徒勞。

至於烏勒淮殺掉我,立蘇落落為後……

當初爹對娘情深意厚,不也一夜變心,寵幸蘇落落娘親?

世上哪有永恆不變的真情?

可汗終究同意讓烏勒淮娶我,畢竟他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也在上次烏勒脫行刺中救駕有功。

他每日都會採花送給我,眉目間都是柔情,他們都說,從未見小可汗對哪個姑娘笑過。

可他對我越好,我就越心痛。

在纏綿時,他一遍一遍喚著阿綺。

「阿綺,你要永遠陪著我。」

我笑著說好,可眼底全是冷意。

終於,大婚前夜,我騎上一匹馬逃跑了。

等所有人發現新娘子不見了時,我已經跑很遠了。

可烏勒淮的隊伍還是趕上了。

他的鷹隼先發現了我,那鳥俯衝而下,抓落了我的髮髻。

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我頭髮迎風飛揚。

他一身勁裝,立馬與我相望。

他一定沒想到我會騎馬,我一直裝作蘇落落那個廢物,假裝什麼都不會。

終於在我要離開時,我能做一回自己了。

我搭箭彎弓,瞄準了他。

他也用箭瞄準了我。

「烏勒淮將蘇雲綺一箭穿心。」

命書預測的就是此刻嗎?

好啊,那就讓我迎接結局吧。

箭一齊射出,在空中擦過,我沒有躲閃,可他的箭卻落在了偏離我很遠的地上,而我的箭射進了他的胸膛。

他射箭百發百中,這一箭,他是故意射偏的。

他難以置信地捂著傷口,悲傷地望著我。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真地要置他於死地。

可我知道,他不會死的,他會登上至尊之味,封蘇落落為後。

我面無表情,挽起韁繩,架馬離開。

餘光里,他抬手,阻止了騎兵向我追來。

兩月後,我一路顛沛流離,終於到了相府。

爹雖未將蘇落落娘抬為正妻,府內內務大權已盡落她掌心。

想當初爹不過一個窮書生,靠著娘親的家族,才得以中榜加爵。

娘親母族已落敗,我又失了清白,府里已無我立錐之地。

蘇落落開了口,說不如讓我以丫鬟名義留下,她替我履行與太子的婚約,反正她與我長相相似,又深居府內。

此後,我當了她三年的洗腳婢。

我初始懷疑她是執筆人,我試探幾次後,發現她太蠢笨。

這三年,我朝每年都向北狄進攻巨額的貢品,幾乎成了北狄的附屬國。

烏勒淮四方征戰,他的名字,在京城可止小兒ťů₀夜啼。

蘇落落即將嫁給太子,我問命書:

「蘇落落不是執筆人,你究竟是誰?」

命書上浮現回答:

「嫁給太子,你就知道了。」

於是,在蘇落落出嫁前夕,我劃破了她的臉。

傷口那麼深,她這一輩子都會有條醜陋的疤。

頂著這麼條疤,我看烏勒淮還怎麼愛上她?

命書只說讓我當太子妃,可沒說,不讓我動蘇落落。

出嫁那日,我望著滿眼的紅,卻無半分欣喜。

嫁便嫁吧,畢竟太子想娶的,也只是丞相的嫡女。

洞房花燭,我遲遲未等到太子。

實在睏乏,我靠著床梁睡去。

我是被一巴掌扇醒的。

有人抓住我的頭髮,把我的頭狠狠撞在桌角上。

我又被扔在地上,有人瘋狂踹著我的肚子和胸口。

「賤貨!連守宮砂都沒了,還敢嫁本太子!」

我忍著劇痛,看見踹我之人,酒氣熏熏,面紅耳赤,神情猙獰。

「來人,把鞭子拿來!」

一個婦人笑著遞給他鞭子,上面遍布鐵刺。

我瑟瑟發抖,向牆角退縮。

他似怒似喜,掄著鞭子狠狠劈下,仿佛我的慘叫給了他極致的快感。

我向門口爬去,他狂笑著把我拖了回去,一陣毒打。

我已經喊啞了嗓子。

那婦人依偎著太子,聲音嬌媚:

「太子妃要面聖,打得太過,不好吧?」

太子摸著她的手:

「奶娘,斐兒沒打她的臉,看不出來的。」

那婦人竟是太子奶娘婉娘,她提著手帕輕笑。

「斐兒今日依舊去奶娘房裡,本太子見到這賤貨噁心。」

我被關在房裡,每天太子都會將我毒打一頓,只是不打我臉。

他說他憐惜這張美人面。

幾日後,他說要帶我赴宴。

婉娘給我拿來一雙鞋,讓我換上。

我知道她不懷好意,果然鞋裡有一堆瓷器碎片。

我正欲扔下,她說:

「太子妃,這可是太子為您挑的鞋。不穿的後果,您知道的。」

我咬牙,穿上了,刺痛襲來。

碎片雖小,卻每走一步,刺進肉的更深處。

狗男女,等我做了執筆人,必將你們醜事昭告天下,讓你們身敗名裂。

宴席上,我坐在趙斐身後,低著頭。

「北狄小可汗到!」

我猛地抬頭,看見了烏勒淮。

他從屋外走來,挺拔偉岸,同腐朽頹靡的趙斐成鮮明對比。

三年未見,他褪去稚氣,殺伐之氣讓人不可逼視。

他佩刀入宮,竟無人敢攔。

我趕緊低下頭,怕他會認出我。

5

可是晚了,他已經看到了我。

可他神情泰然自若,無一絲波瀾,仿佛我與陌生人無異。

太子討好地說:

「小可汗舟車勞頓,我特意為您準備了美人,請笑納。」

他拍了拍手,幾個絕色美人便飄然而至,向烏勒淮嬌滴滴地行禮。

烏勒淮邊喝著酒,瞥了她們一眼:

「這算什麼美人?」

太子愣住,又乾笑幾聲:

「是我不是了,小可汗什麼美人沒見過,竟拿這幾個髒了您的眼。」

「殿下,倒是有一美人,我對她頗為傾心…」

烏勒淮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我。

我往後挪了點,心如擂鼓。

「哦?竟然能入小可汗眼的美人?可否讓在座一見呀?」

烏勒淮放下酒杯:

「當然。這美人,與殿下關係匪淺。」

趙斐更迷糊了:

「是嗎?我怎麼不知身邊有這等美人…」

烏勒淮盯著我邪氣地笑,我攥緊了裙擺。

忽然,我聽見他喊了句:

「落落。」

一女子走來,她笑容燦爛,點亮了污濁的沉悶之氣。

只是看清她的臉後,我幾乎驚叫出聲。

是蘇落落。

她的臉光潔美麗,無絲毫傷口傷疤。

我劃破她的臉不過數日,她怎麼可能會癒合,癒合後怎麼可能沒留疤?!

她幾乎蹦跳著來到烏勒淮身邊,坐下。

她向我揮手,一臉天真明媚。

這個靈氣少女,怎會是我那個蠢笨庶妹?

趙斐回頭看了看我,低聲問:

「她怎會與你有幾分相似?」

「回殿下,她是妾的庶妹。」

趙斐討好笑著:

「敢問小可汗如何與妻妹相識的啊?」

蘇落落搶著回答:

「淮哥哥入京那天,我的馬在街上受驚了,到處衝撞,是淮哥哥把我救下來!」

趙斐恍然大悟:

「原來是英雄救美啊!哈哈,小可汗,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烏勒淮笑而不語,給蘇落落夾了一塊梅花糕。

「哇,淮哥哥,你怎麼知道落落愛吃梅花糕呀?!」

烏勒淮不經意地瞥了我一眼,寵溺地看向蘇落落:

「不知為何,我對你有一見如故之感。」

我當初在他面前扮演蘇落落,自然他會對她一切喜好了如指掌。

我是贗品,真正的蘇落落在他身邊了。

「淮哥哥,」蘇落落嬌滴滴地問,「落落好看嗎?」

烏勒淮微笑望著她:

「好看。」

「可之前啊,有個丫鬟嫉恨我的美貌,差點把我毀容。不過呢,這個丫鬟的夫君現在天天打她,惡有惡報了。」

她笑得一臉無邪,盯著我。

țű̂ₖ蘇落落怎會知道趙斐如何對我?!

她到底是誰?

此時她狼吞虎咽,嘴角沾上了糕點,撒嬌讓烏勒淮替她擦去。

她是蘇落落嗎?

蘇落落雖庶出,但也是丞相之女,怎會這樣坐沒坐相,吃沒吃相?

趙斐鼓起掌來:

「哈哈,既然有此喜事,不如讓雲綺跳舞為各位助興如何?」

我驚愕看向他。

他吩咐婉娘讓我穿放了瓷片的鞋子,連站立都困難,他竟要我去跳舞?

蘇落落拍手:

「好啊,好啊,姐姐跳舞最好看啦!」

趙斐見我沒動,沉下臉,攥緊拳頭,威脅:

「去。」

血浸透ẗüₒ了我的鞋襪,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尖,我渾身顫抖。

我在地上留了一個一個血腳印,趙斐指著大笑:

「這就是步生蓮啊!」

蘇落落吃著梅花糕,津津有味地看著。

我摔倒在地,可樂曲未停,我只能站起來繼續跳。

就在我以為自己會痛到昏厥時,一聲重響。

「夠了!」

烏勒淮拍桌,蹙眉,沉聲道:

樂曲戛然而止,眾人安靜下來。

趙斐笑容凝固,小心翼翼地問:

「小可汗…不喜歡?」

「本王對什麼步生蓮不感興趣。」

烏勒淮面色難看,眾人噤若寒蟬,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渾身戾氣。

「淮哥哥,那落落給你跳舞吧?」

還是蘇落落打破了沉寂。

蘇落落一舞靈動歡快,把我的「步生蓮」襯得黯然無色。

我問命書,蘇落落是誰,她臉上的傷為什麼好了?

命書浮現:

「你試試就知道了。」

下一刻,趙斐闖進了我廂房,可是自成親以來,他從不在我這兒過夜。

他淫笑著,抓住我:

「沒想到你還有個妹妹入了烏勒淮的眼。烏勒淮壓在我頭上,要是能睡他女人就好了。」

他挑著我下巴:

「你雖是殘花敗柳,但與你妹妹有幾分相似,本太子姑且把你當成你妹妹,臨幸你一回吧。」

他撕扯著我的衣服,我拚命掙扎,他把我推到在桌上,我抓住發簪,狠狠劃了過去。

回過神來,他臉上多了條深深的劃痕。

他摸到了臉上的血,勃然大怒,撲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目眥欲裂,咬牙切齒,起了殺心。

我張大嘴,像一條擱淺的魚,手在半空中無力掙扎著,渴求一線生機。

我好像看見了娘親,她全身濕透,搖著頭,哭笑著:

「阿綺,放棄吧,沒用的。」

我的手漸漸垂下來。

下一刻,趙斐掐住我的手失去了力氣。

他驚愕張嘴,捂著喉嚨,那裡正汩汩流著血。

血染紅了他的前襟,滿眼的血。

而行兇的匕首,握在我的手裡。

我推倒他,俯視著他,觀察著他。

他像一條快乾死的魚掙扎著,想呼救,卻被割破了喉嚨。

嘖嘖,真可憐。

「太子?」

我小聲喚著。

他瞪著我,只能發出:

「救…救…救…」

「救,救,救你?」

我嘴角浮現笑意,然後那笑漸漸失控,變得陰森尖利癲狂。

我幾乎笑出了眼淚。

「殿下不是喜歡血嗎?看看你現在血濺一地的樣子,比步生蓮…」

我冷下臉:

「好看多了。」

身後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婉娘推開了門。

她轉身跑開,大喊著:

「來人吶!太子妃殺了太子!太子妃殺了太子!」

趙斐漸漸不再動彈,沒了呼吸。

我痴痴笑著,一步一步挪在窗邊,癱坐著。

我望著天上的月亮,那麼皎潔明亮,就像當年在草原上看到的一樣。

我關上了房門,打翻了油燈,火苗竄起。

我靜靜等待著火將我和趙斐湮滅。

命書突然飛快地翻頁,停在了趙斐的結局上:

「三年後,趙斐成為烏勒淮的傀儡皇帝。」

那句話消失了。

突然,門被撞開,一人闖進來。

「跟我走。」

這句話,好熟悉。

烏勒脫行刺可汗,我想溜走時,烏勒淮抓住了我,跟我說過:

「跟我走。」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看清了他的臉。

烏勒淮。

他抓住我的手:

「快走!」

我懵懵懂懂被他拉著往外跑,出門時回頭看了眼趙斐。

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他臉上的傷痕好像在變淡,手指好像動了一下。

我被他牽著跑了很遠,暫時甩開了追兵。

我氣喘吁吁,甩開他的手。

「烏勒淮,你來幹什麼?」

我忍著眼淚,退後一步。

他走近我:

「我來帶你走。」

「為什麼?你有蘇落落了。」

「你記得我在草原上說過什麼嗎?」

我仰望著他,靜靜聽著。

「我問你想好了嗎,跟了我,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垂著眼,斂去了肅殺氣息,輕輕說著。

「你說你想好了,從那一刻,我就決定,絕不對你放手。」

眼淚終於滑落,我低頭抽泣:

「可是…可是,我朝你放箭…我…」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胸膛,我的箭射中的地方。

「是,你傷害了我,我想,你就像我的鷹,野性未除,抓傷了我逃走,可它還是回到我身邊。

「我放你走了三年,你胡鬧夠了,就該回來了。」

「那你跟蘇落落…」

「吃醋了?我就是想氣下你,你竟敢嫁人…」

他攥緊拳頭,最後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

「你不介意嗎?」

「誰敢娶你,我就殺了誰,再把你搶回來。」

我笑了,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我的手。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他腰間的玉兔香袋。

我笑容凝固了。

「這是什麼?」

他拿起來,不在意地說:

「我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

「為什麼…適合我呢?」

他笑了,一臉柔情:

「第一次見你,你懷裡抱著只兔子,還問我能不能救它,你不是很喜歡兔子嗎?」

他的話一遍遍迴蕩在我耳邊,我感到一陣暈眩,還有重新沉入水底的窒息。

我後退兩步,拉開和他的距離。

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兔子,我討厭兔子。

「烏勒淮,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苦笑著。

「我知道啊,你是阿綺。」

「你了解我嗎?」

「當然,你喜歡梅花糕,喜歡桃裙,打雷會害怕,還為我擋過箭…」

我的心越來越冷,他數的點點滴滴,全是蘇落落的樣子,當初我們相處之事,都是我為取代蘇落落按命書指示做的,甚至擋箭,都應該是蘇落落,我只是陰差陽錯。

我搖著頭:

「不,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抬起雙手,笑著:

「你瞧這滿手的血,我剛殺了當朝太子,我會是你描述的那種姑娘嗎?」

我原以為他是來救我於水火的,看來不過是命書的又一圈套。

無非是讓我和蘇落落都在他身邊,以我之惡襯托蘇落落的善,最後完成我被他「一箭穿心」的結局。

我後退幾步,我不會跟他回去的。

我想到了爹是如何在娘屍骨未寒,就爬上了姨娘的床。

情深意厚,可笑的情深意厚。

追兵在靠近,烏勒淮向我伸手:

「快走,阿綺!」

我搖搖頭:

「我不會跟你走的。」

「別胡鬧了!」

「我是丞相嫡女,當朝太子妃,我不做逃犯。」

「跟我走,我讓你做皇后。」

不,你不會的,你會愛上真正的蘇落落,封她為後。

「做你的皇后?」我笑著流淚,「嫁給你一個奴隸之子,是恥辱。」

他臉色一變,面露震驚:

「你,說什麼?」

我知道他娘親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烏勒淮,知道我當初為什麼逃走嗎?」

我冷眼看著他,一字一字說著誅心之語:

「因為我不嫁奴隸之子。」

他用力攥緊我的手腕,紅著眼咬牙切齒:

「你想好了?!」

我決絕地推開他。

他點點頭,眼裡含淚,苦笑著:

「好!好!

「蘇雲綺,記住,來日再見,你永世為我奴。」

6

我向追兵跑去,與其被他變心後誅殺,不如死在太子府。

至少我還能有一點點虛假的回憶,保存當初偷來的美好。

我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去,我不會和他有再見之日了。

可是,我居然又看見趙斐。

活著的趙斐。

他端坐著,脖子纏著紗布,面無表情,凝視著我。

他,明明死了啊。

還有他臉上的那道劃痕,怎麼不見了?

婉娘衝過來扇了我一巴掌。

「幸好太子福大命大,只被你傷及皮肉,你這賤人不得好死!」

我回憶著,他怎麼可能只傷及皮肉,我明明割破了他的喉嚨,眼見著他血流了一地,斷了氣…

這是怎麼回事?!

婉娘又沖向太子:

「殿下,您趕緊下令,將這賤人下獄,不日問斬!」

趙斐沒有反應,仿佛什麼都沒聽到,只是盯著我。

「殿下?」婉娘注意到他的異常,「殿下您怎麼了?您不要嚇我呀。」

婉娘哭著,又抓起鞭子,沖向我,狠狠抽打著我泄憤。

突然,鞭子停下了。

我抬頭,看見婉娘的鞭子在半空中,被攔住了。

而抓著她的人,是…

趙斐。

「殿下?」

婉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他沒有作聲,走向我,蹲下來。

「冒犯了,雲綺小姐。」

我聽見他低聲說著,然後被他抱了起來。

「殿下你在做什麼?!這個賤人…」

趙斐沒有理她,輕輕抱著我,把我送進了房內。

「你不是趙斐。」

這個趙斐跟之前判若兩人,他神色清明,端正守禮。

「我不是。」

「那你為何在趙斐的軀殼裡?」

「我也不知,我記得被人殺死後,陷入黑暗裡,我跟著光走,再睜開眼,就到了這裡。」

「那你是誰?你為何認識我?」

他盯著我,眸子清亮,仿佛在看一個久別的故人。

「我們…以前見過嗎?」

「見過,不過,我只是個過客。」

「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含笑不語。

我意識到,也許他上一世與我有過幾面之緣,說過他的名字,但我早忘了。

「我叫雲生。」

我確實忘了。

我面露尷尬,他微笑。

「雲綺小姐,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名字不重要。」

「雲生為何會到趙斐的身體里?」

我問命書。Ţûₜ

「趙斐是重要角色,你殺了他後,一個遊魂補了空。」

「我和雲生,在何處見過?」

「他只是個小角色,我筆下有成千上萬像他這樣的路人,跟你偶遇過幾次,不用在意。」

可是,我覺得,雲生看我的眼神,悲傷而悵惘,不像普通的路人。

「那蘇落落的身體里,是不是也住著另一個靈魂?」

「是。」

「她是誰?」

命書沒有回答我。

「趙斐」或者說雲生下令不許任何人將當夜的事泄漏,婉娘來找我拚命,雲生讓人把她鎖進房裡。

雲生讓我好好休息,正要離開,我拉住了他。

「趙斐寵愛婉娘,你今日之舉已是反常至極,會被人懷疑的。」

「雲綺小姐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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