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故事開始之前完整後續

6.

吃蛇小玉的閨蜜叫呂潔，性格溫和，從不與人起衝突。

正因如此，老師把班裡人緣最差的男生分給她做同桌。

這個男生倒也不是壞孩子。

只是……

他喜歡沒話找話，講話時還總是湊得很近，噴人一臉口水。

而且別人還不能說，一說他就哭。

時間久了，同學們都不想和他同桌。

甚至，還有家長還找到學校，大鬧一場要換座位的。

只有呂潔能耐心聽他講話。

也只有呂潔在他一天哭十八次的情況下還願意安慰他。

但其實，呂潔也不喜歡和他做同桌。

她只是覺得，耐心聽人說話、不傷害別人的自尊，是做人最基本的禮貌。

漸漸地，男生就把呂潔當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天，男生無意間得知，呂潔在攢心愿卡。

心愿卡是學校的激勵卡。

只要把卡上的星星填滿，就可以從心愿卡背面的願望單里，選一個實現。

一張卡需要 36 顆星星。

呂潔攢了很久，還把吃蛇小玉的星星也要了過來，還是不夠。

於是，男生就主動把自己的星星送給了她。

呂潔終於攢夠了。

心愿卡的背面有很多心愿。

比如和老師合影，和校領導共進午餐，當一天班長，當一次升旗手，還有……

自主調一次座位。

呂潔興高采烈地兌換了心愿，如願以償地和吃蛇小玉成了同桌。

男生傻眼了。

那些嘲笑他、排擠他的人，他都不恨也不在意。

但對他友善卻最後拋棄他的人，他絕不原諒！

這便是他把她推下樓的理由。

有時候人們喜歡一個人，或許喜歡的並不是具體的某個人。

而是想像中的某人，以及，被想像中的某人無條件善待著的自己。

一旦發現對方不是想像中的樣子，難免惱羞成怒，甚至橫刀相向。

呂潔死後，殺人者的故事被寫成小說、拍成電影，四處流傳。

【殺人者也挺可憐的。】

【他媽媽改嫁，爸爸再婚，從小跟著脾氣暴烈的爺爺長大。】

【爺爺很討厭他哭。】

【他只要哭，就會挨打。】

【但挨打後，會哭得更狠。】

【每當他擔心自己會哭出來的時候，淚水就不可自控地湧出來。】

【他沒有被人真正地愛過，也沒人教他怎麼與人交朋友。】

【那個女孩是第一個人讓他感受到溫柔的人。】

【即便是在法庭上，他也一直哭著說，她是他最好的朋友。】

那個男生沒有受到太重的懲罰。

他被保護了起來。

他被理解、被同情，還擁有了免費的心理醫生。

而呂潔已經逝去的、短暫的人生里，卻湧進了無數雙挑剔的眼睛。

【還有什麼比玩弄一個脆弱少年純潔無瑕的心更可惡的事呢？】

【她好有心機。】

【她真綠茶。】

【她現在騙小男孩星星，長大了也會騙男人錢。】

她的死，漸漸被合理化成死有餘辜。

呂潔的父親悲痛欲絕。

他思女心切，精神日漸恍惚。

他用盡一切辦法，想再見女兒一面，可都沒成功。

後來他信了一個嶗山瘋道的話——

想要見鬼，得去有鬼魂存在的世界。

他按照道士的法子，本想穿越到《聊齋志異》的世界中。

沒想到，書穿變清穿，還陰差陽錯把來送語文書的小玉也帶了進來。

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可不能再害了別人家的孩子。

何況這孩子還是女兒最好的朋友。

本已心如死灰的他，拚命攢起心力，保護起小玉。

他一邊小心翼翼地摸索求生之道，一邊尋找回去的方法。

既然他們是以《聊齋志異》為媒介穿越到清朝，那找到書的作者蒲松齡，說不定，就能找到回去的辦法。

蒲松齡老家在淄川，距離王家不遠。

但他一靠近那個地方，心臟就一陣陣發緊，邁不動步子。

直到有一天，王老爺說，附近搬來一位極有才學的先生，讓他前去相請。

他去後才發現，那位先生，就是他要找的人。

但他並不叫蒲松齡。

他們所穿越的世界裡，根本沒有蒲松齡。

那一刻，他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吃蛇小玉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書生迫不及待地問道：「他到底想明白了什麼？」

吃蛇小玉卻故意賣起關子來。

她跳過他的疑問，繼續講道：

「後來，王家遇害，老呂決定孤身前去報仇，就將我送到嶗山。

「因為，我們來到這裡，就是受嶗山道士的指引。

「可惜嶗山上的道長都雲遊去了，只有一位小道姑看家守院。

「小道姑有俠義心腸，爽快地收留了我。

「老呂告訴了道姑一個修仙飛升的捷徑，便離開了。

「道姑此番帶我下山，一是為了找老呂，二是為了驗證這條捷徑。」

一聽說有成仙的捷徑，大家都好奇起來：「這捷徑普通人也走得通嗎？」

店小二警覺道：「小仙姑，你們要在這裡賣符咒仙丹什麼的，得給店裡分成的呦！」

小道姑笑道：「成仙的捷徑，就是這位書生。」

清瘦書生指指自己，一頭霧水。

店小二問：「難不成他是金蟬子轉世？吃了他的肉可以長生不老？」

書生慌得直擺手：「小仙姑快說清楚，千萬別害我。」

小道姑：「不急不急，且聽我慢慢說來。」

7.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話說吃蛇老呂大搖大擺地走進縣衙，砍下卞縣令的頭，掛在城門口最高的樹上。

誰知，卞縣令死後，窺私獵奇之心不死。

這股執念竟化作了妖。

這妖四處作惡，掛在別人脖子上，滿世界打聽各種炸裂秘聞，再添油加醋地講給別人聽。

每每自己或他人獵奇之心得到滿足之時，它就妖力大增。

吃蛇老呂想到女兒死後所遭受的非議，不由對這種四處挖別人隱私胡說八道的妖孽恨之入骨。

況且，他能成妖，也因被砍了頭。

吃蛇老呂覺得自己多少也有一份責任。

於是他便四處追蹤，發誓要除掉他。

終於有一天，他設法勾得換頭妖現身，與自己換了頭。

換頭之後，他拼盡意志力，暫時壓住妖力，操控著自己的頭顱飛入荒無人煙的山林。

就在他即將失控之時，正巧遇到了一頭孤狼。

於是他就胡亂講了個八卦給狼聽。

如今，吃蛇老呂的頭生在狼身上。

而換頭妖則被困在狼頭之中。

就算憋不住想對人講八卦，也只能勉強發出含糊不清的、嗷嗚嗷嗚的人聲。

這時，外頭的風雪漸漸停了，天也快亮了。

門外，阿纖的屍體還直挺挺站著，輕輕嗚咽著：

「三郎，我不是人了，你看，我不是人了……」

店小二向外張望著，忽然大叫道：「不對啊！門外的燈籠……」

借著晨曦的微光，透過窗紙，果然看到客棧外的燈籠，還好好地掛著。

清瘦書生問：「貴店門外原本有幾盞燈籠？」

店小二：「只有一盞。」

清瘦書生：「如果門外的燈籠還在，那此刻被重劍釘在門框上的，又是什麼？」

小道姑起身拔起重劍。

「燈籠」掉在地上。

小道姑：「大家看仔細了，這就是那顆狼頭。」

眾人湊近，細一看。

原本破破爛爛的燈籠，竟然真是顆狼頭。

那頭眼珠泛白，嘴角微張，甚至還能發出細微的「嚕嚕」聲。

清瘦書生道：「小仙姑是施了什麼幻術嗎？」

「不是幻術，而是成仙的關鍵。」說這句話的，是最初講故事的外鄉人。

只見他鬆開衣領，露出脖頸處一圈暗黑色濃毛。

原來那「裘皮圍脖」，就是他的脖子。

狼的脖子。

他是，人頭狼身的，吃蛇老呂。

吃蛇老呂看著清瘦書生，緩緩開口道：

「那一日，王老爺讓我去請的先生，就是你。

「可我在門外聽到別人叫你的名字，一下子亂了陣腳。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們並沒有穿越到清朝，而是真的穿越到這本書里。」

「而你，就是這本書的關鍵。」

8.

吃蛇老呂說：

聊齋志異這本書是以真實世界為藍本的。

「書里出現過很多真實的地名、人名，包括作者的同鄉、好友。

「甚至作者本人也經常化名「異史氏」出現在書里。」

清瘦書生大驚：「我？」

吃蛇老呂：「是的，你，異史氏。

「你是蒲松齡，卻又不是蒲松齡。

「你活在這本書的世界裡，卻又遊走在故事之外。

「你是創造者，甚至連你自己也是你的作品。

「你相信這顆狼頭是燈籠，它就是燈籠。

「你信它是狼頭，它就又變成了狼頭。

「你信了奚三郎的鬼話，於是阿纖就真的發生了屍變, 於是就有了厲鬼堵門那一幕。

「小道姑只是武修，從來沒學過畫符念咒，你信她會，她就真的會了。」

說著，吃蛇老呂轉向眾人，微微一笑：「你們想知道修仙捷徑？只要給這位書生講故事, 讓他信你是神仙, 你便是了。」

眾人面面相覷：「那沒戲了。現在無論我們說什麼, 他肯定也不會輕易相信了。」

吃蛇老呂褪下全部衣衫, 露出狼的身體, 問書生：

「先生，這一夜的故事, 哪些是你信的？」

清瘦書生眼睛陡然一亮，慢慢湊近他：「竟是真的狼身？」

吃蛇老呂點點頭。

清瘦書生：「我能摸摸嗎？」

也不等老呂同意，他便顫抖著伸出手，擼了擼狼的毛，驚嘆道：

「神奇啊，神奇！」

吃蛇老呂后退兩步，嘟囔了句「福瑞控」什麼的, 才繼續說道：

「是本流芳百世的奇書，先生作成此書，實在令人敬佩。

「今晚，無論您信什麼, 我都想送您一件禮物。」

說罷, 他沖小道姑點點頭。

小道姑會意，提起重劍, 兩下劈爛狼頭, 從額間割下幾撮毛來，隨意念了個咒。

吃蛇老呂將筆贈與書生：

「這妖雖然可惡，但先生寫書, 也少不了一顆獵奇之心。

「作者能改寫故事，但故事也能改變作者。

「就請先生用這支筆，改變世界吧。」

書生握住那支筆，遲遲說不出話來。

9.

雪停了。

久違的晨光映在雪上, 有些晃眼。

店小二戰戰兢兢地打開店門，女屍已經不見了蹤跡。

奚三郎怔了怔，突然瘋了一樣踉踉蹌蹌地衝出去，跌在雪地上, 捶地狂呼：

「阿纖, 你怎麼走了？

「你在哪裡啊？你回來啊！

「就算你是鬼, 我也要和你一起生生世世啊！」

清冷的長街上, 無人回應。

吃蛇老呂牽住小道姑的手, 慢慢走向長街的盡頭。

走著走著，小道姑突然問：「哎？我們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吃蛇老呂：「不少不少。書生信了。她回到原來的地方，我也算了了最大的心愿。」

小道姑又問：「那……是不是多了一個人？」

吃蛇老呂：「不多, 不多，我已經在故事裡了。」

他想留在有鬼的世界裡。

因為世人所害怕的鬼里，或許有他最想念的人。

10.

一切準備就緒。

故事即將開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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