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小姐默然一會兒,又道:「讓他進來吧。」
「哦。」
我蔫了,心不甘情不願地給崔寶禎讓了路。
卻見他笑得燦爛,得意洋洋朝我哼了哼。
活脫脫小人得志的模樣。
我在心裡啐,呸,孔雀開屏呢!
也不知道崔寶禎對小姐說了什麼,竟讓小姐對他重展笑顏。
等我進去奉茶時,那廝還一口一個阿姊地喊。
待看見了我,崔寶禎竟在小姐面前參我一本:「阿姊,你這奴才實在是蠢,看見我還不讓我進門。」
小姐卻直接冷了臉,指著門:「出去。」
崔寶禎直接跳起了腳:「阿姊,她是奴才,我教訓她怎麼了!」
小姐很不耐煩:「翠翠是本小姐的人,你敢教訓她,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崔寶禎登時不敢再說話,惱恨地看了我一眼,快步奪門而出,卻不忘嚷一句:「別忘了,乞巧那天在鴻音樓見,我把你的蕭懷晟叫來——」
「知道了!」
本被小姐感動的我,忽聽見了蕭懷晟三字,頓時警鈴大作。
我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小姐,不料卻被小姐發現。
小姐一震桌子,氣勢十足:「怎的,本小姐臉上有花啊!崔寶禎再怎麼樣都是府中二公子,你得避讓他三分。」
我佯裝被嚇到,唯唯諾諾應了是。
但小姐實在不會嚇人,要嚇人就應該直接上手,像張婆子一樣,拿針扎,拿藤條打,那時我渾身都是傷,沒有一塊好肉。
笨蛋小姐,連唬人都不會。
我又想哭,但剛一吸鼻子,小姐就放柔了聲音安慰我:「好啦好啦,本小姐也不是要罵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他是我弟弟呀。」
小姐傻,真以為我挨不了罵。
我緩了好一陣子才問:「小姐,您真要去鴻音樓嗎?」
小姐「嗯」了一聲,有些憧憬:「還沒見過蕭懷晟什麼模樣,若他生得歪瓜裂棗,本小姐嫁過去豈不是委屈?」
又過了片刻,小姐又自言自語道:「罷了,本小姐容貌天下第一,蕭懷晟天潢貴胄,有權有勢,本小姐嫁了也不虧。」
我卻半點都笑不出來,慢慢才說了一句:「小姐,您一定覓得良婿,美滿一生。」
14
天狩二十八年,乞巧。
小紫害了病,小姐特許她好生休息。
我已許久沒見到金珠,不知道她從哪聽來了我和小姐要出門的消息,竟是直直地跪在小姐面前。
金珠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小姐……奴婢生辰就在七月七,請允許奴婢和您一道出門。」
我正在為小姐描妝,無心掌她的嘴,小姐約莫不想在這大好的日子壞了心情,於是輕輕「嗯」了一聲,以示同意。
金珠這才止住了淚,起了身徑直出去。
我往後瞥了一眼,見金珠身段弱柳扶風般,纖細裊娜,不禁嗤了聲,原來是這麼個騷浪賤蹄子,難怪蕭懷晟會和她苟合。
小姐從鸞鏡里窺見我的神色,有心緩和我和金珠的關係:「翠翠,其實金珠是個聰明的。」
我斂下了眉,不再露出端倪:「是……」
小姐極美,不搽胭脂時已是丹唇素齒,烏髮蛾眉,敷粉後腮暈潮紅,嬌俏得如桃李春風面。
玉身著緋衣,艷麗得不像話。
我站在小姐身後,不由驚嘆:「小姐當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小姐。」
金珠勉強笑了笑,也道:「小姐天生容色過人。」
小姐笑笑不語,攜我和金珠一道出門。
因是乞巧的緣故,本就繁華的長街更加熱鬧,處處懸燈結彩,火樹銀花如天上星子,輝煌極了。
去往鴻音樓的路上,我掀了帘子,看得興致勃勃,小姐抬眼見我歡喜,倒也願意縱容我。
好幾處地兒都有猜燈謎的,我央著小姐,笑逐顏開:「小姐,這可是您的強處。」
小姐哼哼,十分倨傲:「世上還有什麼不是本小姐的強處?」
也對,小姐的容顏、儀態、才學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
並非我崔翠翠說大話,而是宮裡頭的太后也曾對小姐贊道:「崔家寶儀,貴不可言。」
於是才下旨給小姐和蕭懷晟賜婚。
但這是一段孽緣。
馬車很快就到了鴻音樓,我給小姐端了矮凳,又殷勤地扶著小姐小心翼翼下來,小姐有些意外,睨我:「今兒個這麼勤快?」
我笑了笑:「想向小姐討個花燈罷了。」
小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輕輕抬起下巴,果然貴不可言:「本小姐允了。」
鴻音樓是上京最大的酒樓,平日裡只招待官爺貴客,是真正的往來無白丁。
七夕佳節,許多公子哥和小姐都沒訂到鴻音樓的包廂。
從另一種意義上講,能在今日踏進鴻音樓的,乃貴客中的貴客。
所以,我甚至沒想到金珠會在此地跪下大哭。
「各位少爺,各位小姐,求你們救救我。」
「我原名柳玉雲,父母雙亡,迫於無奈入崔府做奴,但崔家小姐極會磋磨人,玉雲……玉雲實在走投無路了……」
「還請各位少爺小姐救救玉雲——」
小姐立在一旁,顯然呆住。
我則怒火中燒,大罵賤人。
這柳玉雲倒是個聰明人,當眾拉小姐下水,遑論小姐一向刁蠻名聲在外。
柳玉雲今夜言語形容之狠辣,是鐵了心要小姐出醜。
何況蕭懷晟就在此地。
果不其然,一些公子貴女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嘖嘖,崔寶儀確實蠻橫,現在她貼身奴婢都忍不了她的磋磨了,想來是她心思毒辣。」
「就是就是,崔寶儀脾氣不好人人皆知,這個奴才長得卻也好看……」
「什麼奴才,這明明是有骨氣的落魄女子,在淫威之下卻勇於站出,揭露惡小姐的面孔。」
「不知道崔寶儀嫁給郡王后,會不會也是這副德行,郡王真可憐……」
這些人自以為說得小聲,然而鴻音樓就這麼大的地方,再小聲,也隱約能聽見。
耳旁這些話語如針一般,直直地扎入我的心。
我甚至不敢看小姐的表情。
兩步並作一步,我直接拉起了袖子,眼中冒火一般,啪啪就給了柳玉雲兩巴掌。
那些公子貴女仿佛抓到了小姐的把柄,議論聲紛紛,不絕於耳。
「惡主出刁奴,都不是什麼善茬!」
「就是就是,柳姑娘多可憐……」
「我都不忍心了,真不知道太傅是怎麼教崔寶儀的……」
我抬起頭,環顧四周,冷笑一聲。
「金珠,不對,現在該叫你柳玉雲了。」
我抓起她的頭髮,柳玉雲痛呼一聲,被迫抬起頭直視著我。
我狠狠呼下一巴掌,落在她今兒個如玉般的頰上。
「你當日賣身葬母,是小姐拿了夫人的遺物買回了你,並且沒讓你簽賣身契,此為真否?」
柳玉雲一哆嗦,不敢說話。
我又厲聲一揚,又重重地在她臉上落下一巴掌:「是與不是!」
「是……」
「小姐教你吟詩作賦,下棋撫琴,並允許你以牛乳敷面,奢香熏衣,此為真否?」
「……是真。」
漸漸地,那些議論聲止住,鴻音樓安靜極了。
就憑拿亡母遺物買一個奴婢,整個上京就沒有人能做到,何況後面這些。
我眼睛淬了毒般,心裡的怒氣愈燒愈旺,直接左右開弓,毫不留情。
許久,我對著她笑了。
放慢了語速,在她耳旁輕輕地問:「那你該不該死?」
像一個瘋子。
柳玉雲被我嚇得抖如篩糠,止不住地搖頭掉眼淚。
我往後一使力,拽得柳玉雲直直跌倒,像一潭死水動也不敢動。
我緩緩站起了身,將鬱結的氣慢慢排出,才敢走回小姐身旁。
甫一回去,我便氣鼓鼓叉腰道:「小姐,我們不和這個賤婢計較了!」
小姐很快就反應過來,抱著臂冷哼一聲,仿佛並未因此受影響,一如既往高傲得要命。
紅裙玉立,美艷無雙。
我攙著小姐,掃了一圈這些公子小姐,也如尋常般高高抬起頭,視這些人如無物。
哼,一干蠢貨。
15
待我和小姐到了崔寶禎預訂的包廂後,才被告知蕭懷晟今日失了約。
我頓時鬆了口氣,走到崔寶禎的小廝來福前,跟他耳語,讓他將柳玉雲這個賤婢押回府中。
來福聽完神色凝重,匆匆照做。
崔寶禎訕訕:「阿姊,我也不知道蕭懷晟言而無信。」
但他又抓了個倒霉蛋來,露出一口大白牙介紹道:「這是今年大家都押的狀元公,名傅棣,乃是我至交好友。」
傅棣?是小姐夢中所說的有所愧之人。
我抬頭不加掩飾地看向傅棣,卻怔了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神溫潤平和,不笑時卻無名帶著一股冷意。
我細細端詳,卻訝然發現他看向小姐的眼中帶著一抹極力遮掩的炙熱。
二人見過禮後,崔寶禎仍是滔滔不絕。
「但我卻覺得他該做探花郎,阿姊你瞅瞅,多俊啊,可惜你有婚約在身,否則還能來一出榜下捉婿。」
「嘖嘖,榜下捉婿,囂張小姐和溫潤才子,千古奇文啊……」
見崔寶禎越說越離譜,小姐面上莫名飛上兩抹胭脂,鳳眼圓瞪,斥他:「你閉嘴吧,崔寶禎!」
「哦。」
崔寶禎安靜了不到三瞬,又覥著臉道:「……但是寫成話本子確實不錯。」
傅棣輕咳一聲,小姐臉上紅雲更深,嬌滴滴的嗓音毫無威懾力:「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崔寶禎哈哈大笑,故作浮誇:「行行行,這個月你都扒了我五次皮了!」
哼,該死的崔寶禎,恨我打不了他。
16
小姐是個好小姐,從來不會忘記許我的東西。
她特意給我贏了盞兔兒燈,遞給我時臉上意氣飛揚:「本小姐一連猜中五個燈謎,特意向攤主要的兔兒燈。」
「哇!小姐太厲害了!」
我面露崇拜,驚嘆連連,拍掌拍得手都疼。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小姐。」
小姐哼了哼:「快去歇著吧,累了一日。」
我小心翼翼提著燈,嘴都險些笑爛。
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她記得我屬兔。
回到房間後,我拿出一張素箋,學著小姐寫字的模樣,慢慢寫下——
崔家寶儀,順遂無虞。
一張寫得不好看,就寫第二張第三張。
直到案上擺滿了廢箋,我才寫出最滿意的一張。
我支著兩腮,痴痴地看了兔兒燈許久許久,心裡頭很是得意。
待我將素箋繫到燈下後才安心睡下。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自個兒果然是蠢材,花燈不能許願,孔明燈和蓮燈才能許願。
但是蠢材的心最是真摯,也最靈驗。
17
柳玉雲被押回後,小姐也不想要了她的性命,便關進柴房,讓她自生自滅。
柴房離成竹院離得很近,我買通了幾個小廝侍女,讓他們盯著點那邊的動靜。
我可是小姐的一等大丫鬟,他們自然連連應諾。
倒是崔寶禎不知從哪得知了此事,當即大怒,從不打女人的他狠狠抽了柳玉雲幾鞭子。
據說柳玉雲慪得好幾日都吃不下飯。
我心裡痛快極了,連帶柳玉雲吃不下的那份飯都多吃好幾碗。
背叛主子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然而我卻低估了柳玉雲。
她在鴻音樓大鬧,壓根就沒那麼簡單。
八月初三,在成竹院當值的阿凌搖醒了我,並告訴我柳玉雲那邊出了大事。
我匆匆穿好衣裳,忙去叫醒了小姐。
小姐睡得正香,甫被人吵醒,迷迷瞪瞪中看見是我,火氣噌噌往上燒:「翠翠,外頭天都黑著,你要死呀!」
我一邊給小姐套上衣裳,一邊備好凈襪錦履:「小姐,聽說柳玉雲和男人私通嘞!」
「哎喲,嚇死奴婢了,這柳玉雲當真是沒臉沒皮,和男人私通,還在我們府中!」
「小姐,柳玉雲是您買回來的,要是做出這樣的腌臢事,老爺肯定會訓您。您趕緊先發制人,跟奴婢走吧!」
小姐聞言,皺了皺眉,二話不說,氣勢洶洶地帶著十來個侍衛殺去柴房。
果不其然,柴房院內一男一女,花前月下,耳鬢廝磨,看著情意綿綿。
就著模糊月色,我心中直覺那就是蕭懷晟。
要知道,夢見小姐的第二日我便託人買了幅蕭懷晟的畫像,嘖,貴得令人心抽抽。
我日日夜夜都盯著看,就算化成骨灰我都認識。
我故作驚訝:「小姐,您看,他們兩個難分難捨,忒令人作嘔!」
小姐也是頭一回遇見這種事,冷笑一聲,揮手讓侍衛拿下這兩人。
蕭懷晟和柳玉雲被綁到小姐面前時,柳玉雲臉上竟帶著一股難言的快意和怨恨。
「大膽!你們竟敢抓本……」
沒等蕭懷晟說完,我快刀斬亂麻地給他一巴掌。
「大膽!怎麼跟我家小姐說話的!」
蕭懷晟約莫第一次被人這麼對待,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
柳玉雲駭了駭:「你放肆,這可是郡王殿下!」
我當即又給了柳玉雲一掌:「你才放肆!堂堂郡王殿下怎麼可能會夜闖太傅府,堂堂郡王殿下怎麼可能看得上你這種粗鄙村婦!」
「你敢汙衊郡王殿下的清白,你柳玉雲安的什麼心!」
我慢慢直起身,掃了掃柳玉雲這張如今黯淡的臉,不由發笑。
再怎麼天生麗質,食不好睡不好,也會憔悴無光。何況失去了千金滋養,柳玉雲怎麼可能像之前一樣變得貌美如花?
柳玉雲好似知道我在嘲笑她般,憤恨地哆嗦一下,雙眼充血,竟像是想衝上來剮了我一般。
我走到小姐面前,邀功般說道:「小姐,奴婢替您打了這對狗男女。」
小姐輕抬起下巴,「嗯」了一聲,很是威風。
「小姐,您看這個男子形容鄙陋,如此之丑,竟還敢冒充姑爺,當真可笑。」
「要知道二爺都有八尺余。」我轉頭看向蕭懷晟,像是遺憾般搖了搖頭,「嘖嘖,這個男人一看就瘦弱無比,風一吹就倒。」
蕭懷晟當即青筋暴起,吼道:「本王是蕭懷晟,趕緊放了本王,否則要你們崔府好看!」
我毫不示弱:「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什麼人都敢說自己是郡王殿下,簡直痴心妄想呢。」
「你這樣的貨色,給我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還敢說自己是姑爺。」
說著說著我走到二人面前,叉腰啐了一口:「你們無媒苟合,壞我崔府清譽,我看就應該扒了你們的衣服,丟到外面游大街!」
小姐也贊同地頷了頷首,我愈發得意。
「大膽!你們怎麼敢……」
我徑直塞了塊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又狠狠打了他兩耳光,那張臉糙極了,硌得我生疼。
蕭懷晟天潢貴胄,哪被人這般羞辱過,眼睛迅速變得血紅,翻湧著狠厲和怨毒。
我笑了笑,低聲說道:「這位假姑爺,要怪就怪你旁邊這個醜女人,如果不是她,怎麼可能連累你。」
「你該想想,你們這是真愛呢,還是利用呢?」
柳玉雲杏眼瞪得很大,剛想為自己辯解,但僅僅嗚咽一聲,我又如法炮製地堵上了她的嘴。
我的耳朵髒了,小姐的耳朵可要乾淨些。
最終,小姐讓人扒了這二人的外衫,將他們結結實實綁在了中大街的柱子上。
又在一塊白布上蘸墨提筆寫下「無媒苟合」四字,綁在他們身上。
中大街來來往往無數人,想必每個人看一眼都能把他們臊死。
18
蕭懷晟和柳玉雲無媒苟合的消息,一下子傳遍了整個上京。
上京貴女們縱然愛著蕭懷晟那張尚且算是英俊的皮囊,但貴女們自幼接受家中清嚴的教育,自然十分不齒這樣的行為。
和小姐頗為不對付的侍郎黃千金竟遞帖登門拜訪,一來是為鴻音樓那日無據討伐小姐而致歉,二來是為昨兒個那檔子事。
要不怎麼說女人心海底針。
要好的時候,兩個人可以喝茶嗑瓜子,痛罵男人一下午。
不要好的時候,走在路上都要夾槍帶棒好幾來回。
兩個人罵了一下午,瓜子嗑了一地,茶也續了好幾趟。
小姐舒坦了,黃湘兒也暢快極了。
末了,黃湘兒對小姐道:「那日乞巧,是我對不住你,不知那賤婢是這等蛇蠍心腸。」
小姐「嗐」了一聲,大手一揮,很有俠女豪情直爽的風範:「我當是什麼大事,那賤婢名聲掃地,是她吃虧。」
「只要你不再跟我搶鴻音樓的酥鴨子和寶仙樓的新式樣,一切好說。」
黃湘兒撲哧一笑,然後幽幽道:「崔家寶儀,你做夢,酥鴨子和新衣服我是搶定了。」
小姐氣得險些要拿竹鞭子趕她出去。
而我兩眼淚汪汪地看著小姐:「小姐難為記得奴婢喜歡酥鴨子。」
小姐避而不答。
19
蕭懷晟和柳玉雲的事轟動一時,就連遠在京郊讀書的崔寶禎也知道了。
崔寶禎殺氣騰騰地趕了三十里路,緊趕慢趕地回了家,甫一回家就奔向逐春院,對著我家小姐劈頭蓋臉就是一句:「阿姊,別再喜歡蕭懷晟了!」
小姐一愣:「本小姐什麼時候喜歡蕭懷晟了?」
崔寶禎氣結,胸膛起伏又平,平了又起,好半晌才道:「那為何你向太后討恩典,說要嫁給蕭懷晟?」
小姐直接一個栗暴下去,也氣盛:「分明是太后喜愛我,所以才給我和蕭懷晟賜婚,崔寶禎,你在胡說什麼!」
崔寶禎眨了眨眼,蒙了。
然他崔二爺在崔寶儀面前伏低做小十多年,怎會不知如何討好他阿姊。
崔寶禎忙擺出笑臉來,連連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該死的蕭懷晟,還敢大言不慚說你傾慕他,害我以為……」
「哼,我就說阿姊風華絕代,怎麼要嫁給他。」
小姐果然消了氣。
只不過崔二爺的腦子實在令人汗顏。
他又不怕死地道:「上次見的傅棣,我看就不錯。傅棣傅棣,以後他若當我姐夫,我還是可以喊他一聲弟,哈,哈,哈——」
小姐閉了閉眼,像是在平復心中怒火,然崔寶禎的笑聲實在是太過欠扁,小姐一顆慈姐心都按捺不住,指著門,怒吼:「滾!」
「好嘞。」崔寶禎忙閉嘴,走之前竟對我努了努嘴,留下一句「照顧好我阿姊」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姐揉了揉頭,嘆了嘆氣:「這個崔寶禎真是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還敢在本小姐面前耍么蛾子。」
末了小姐又重重地拍桌,怒氣騰騰騰上漲:「氣煞我也,課業那麼繁忙,他竟敢偷溜回家,看本小姐不罵死他!」
唉,我的小姐永遠這般溫柔。
20
天涼,崔破。
該死的太后,為了她的親孫子,召我家小姐入宮。
嗚,我家小姐竟還不帶我,我只能在府中乾巴巴地焦急等待。
21
然而小姐卻是滿面春風地回來了。
我的眼淚還沒掉下來,小姐便拿帕子捂住了我的嘴。
我眨巴眨巴眼,不明所以。
「翠翠,太后誇你大智若愚呢,說你打得好,就應該把她那蠢孫孫打醒。」
「還有,我和蕭懷晟的婚姻解除了,從此你家小姐又是全上京公子心中最閃耀的明珠。」
我阿巴阿巴。
小姐移開帕子,笑得很是快意。
只是小姐,全上京都知道您是霸道小姐,我是刁蠻奴才。
哪來的閃耀明珠!
沒等我要說些什麼,小姐支頤又道:「黃湘兒給本小姐遞帖子,說是明日泛舟,但秦卿又邀本小姐去賞菊。」
她很是惆悵般:「翠翠,你說本小姐去哪好?」
我揮了揮拳,仿若有著蓋世神功般:「小姐去哪都好,誰不聽話,翠翠就替您打誰。」
「只是……」我十分艱澀地開了口,「只是小姐,您不介意之前她們說您的那些話了嗎?」
小姐緘默不語。
就在我以為小姐不願說時,她卻道:「她們說我有娘生沒娘養,你都替本小姐打過她們。黃湘兒和秦卿沒有這樣說過,本小姐都記得。」
「誰要是敢這樣議論本小姐,本小姐才不會和她們玩在一起!」
「哼!」
22
崔寶禎果然是個告狀精。
來逐春院,就哭哭啼啼地哭訴老爺不公,金鑾殿上舍下官職,只為給小姐討一個公道,而蕭懷晟卻只被罰了三個月禁閉。
又說他崔寶禎本來就是庶出,受盡書塾里嫡公子的白眼,勉強靠太傅公子這個身份狐假虎威,現在這個太傅公子是一天都做不下去了!
到了老爺的夢承院,崔寶禎便一把鼻涕一把淚,說阿姊脾氣實在是差,別的嬌滴滴小姐只是說了一句有娘生沒娘養,她就讓婢女扇人家小姐巴掌。
如此驕橫,如此跋扈,簡直是京中惡女之首!
小姐氣勢洶洶殺到夢承院,老爺也殺氣騰騰殺到逐春院,兩個人半路一碰面,頗為尷尬。
但我委實不懂,緣何二人竟如此其樂融融,一派父女和諧的模樣。
話到深處,兩鬢斑白的老爺竟顫顫巍巍落了淚。
小姐也哽咽許久。
路過的崔寶禎幽幽地瞥了我一眼,並比了個中指:「這,就叫作格局。」
我摸不著頭腦,平嬤嬤笑著罵我蠢材。
豈有此理!
但我也不敢問小姐,我怕小姐也罵我蠢材。
嗚,這個大丫鬟當得實在憋屈。
23
天狩二十九年,蕭懷晟納了柳玉云為妾,據聞柳玉雲成日在郡王府中摔盤子,腦子也撞壞了,說自己明明是正妃。
一對怨偶,令人唏噓。
柳玉雲和蕭懷晟其實是青梅竹馬,柳家還沒敗落前,柳玉雲被表姑榮南王妃接入王府中,喊蕭懷晟一聲表哥。
蕭懷晟對柳玉雲也多有照拂,一來二去兩個人都生了情念。
蕭懷晟憐惜柳玉雲西子捧心般的姿容,柳玉雲想借蕭懷晟這股東風扶搖直上。
然,蕭懷晟有婚約在身,柳玉雲無望嫁給蕭懷晟,在蕭懷晟懷中嚶嚶許久,才辭別王府回了家,惹得蕭懷晟念念不忘。
家境敗落後,蕭懷晟遠在青州不得回,柳玉雲盼君無望,過得十分悽苦,一朝賣身,卻陰差陽錯被小姐買回了崔府。
小姐對柳玉雲極好,而她看著自己日漸美麗豐盈的容顏,卻生出了旁的心思。
在她得知乞巧那日蕭懷晟也會去鴻音樓後,柳玉雲想賭一把,賭上京公子貴女會站在她這一頭,賭表哥的真心還有幾分……
可惜,滿盤皆輸。
三月二十七,三年一次的殿試終於落下帷幕。
傳臚唱名後,禮部尚書奉皇榜送出太和中門,至東長安門外張掛在宮牆壁。
閃亮的金榜之首赫然寫著傅棣二字。
莫名地,小姐的臉有些發燙。
我急壞了,拽著小姐要去問診,小姐卻一把拍開我的手,要我和她一起看遊街。
我心裡頭焦急萬分,但我是小姐最乖巧的大丫鬟,故而只能陪小姐在鴻音樓上看遊街。
進士及第,金榜題名,好不風光。
周遭女郎捂著臉,羞怯又大膽地暗送秋波,擲果盈車,然傅棣偏偏不側一目,不擲一波,不為誰動,穩穩噹噹看向前方。
他馭紅駒,坐銀鞍,一眾之首少年狂,快到鴻音樓時,卻忽地牽住了繩,穩穩噹噹立在了樓下。
眾人看見,霞舉玉映的狀元郎像是漫不經意,又像是故意般,抬頭遙遙望著小姐。
不加掩飾,足有兩剎那。
寫盡意氣風發。
小姐怔住,胸膛如鼓擂動。
我「哇」一聲大哭起來,搖了搖小姐的手臂:「小姐,有病要去看,不然您的心跳得太快了!翠翠害怕嗚嗚。」
小姐這才如夢驚醒。
但她卻點了點我的腦門,氣急了般,嬌滴滴斥一聲:「蠢材!」
24
傅棣來崔府提親那日,我是萬分不甘的。
畢竟原姑爺好歹是郡王,小姐嫁過去便是郡王妃,嘿,多威風。
新姑爺只是個狀元公,難道要叫狀元夫人?忒挫人銳氣。
然而小姐卻含羞帶怯答應了。
我實在不明白,無非就是和傅棣等人一起吃過八次飯,在賞花宴上一起游過三次舟,又在除夕夜上一起猜燈謎放花燈,怎麼就突然說歡喜?
但小姐喜歡,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下。
小姐出嫁是在七月七,乞巧節。
黃湘兒和秦卿起了個大早,都來崔府陪著小姐出嫁,這二人和崔寶禎嘰嘰喳喳,外頭又敲鑼打鼓的,好生熱鬧。
我作為小姐的一等大丫鬟,眼裡心裡只有小姐一人。
我提起筆,一下一下,細細地為小姐掃著胭脂。
我的小姐,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天然去雕飾,何其風華。
我的小姐,崔家寶儀,乃上京最為貴重的女郎。
三歲能誦詩,過目不忘的本領令三朝帝師都自愧不如,當年他將三歲的小姐捧在手裡,自豪極,言:「緋緋日後定勝於我。」
七歲會作賦,一篇《墨菊賦》寫得行雲流水,洒脫豪放,又作《神女賦》,摛翰振藻,筆底生花,被譽為鳳彩鸞章,上京第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