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著,忽然一把奪過聘書,翻來覆去地查看,仿佛要找出一絲作假的痕跡。
「蘇晚月!」
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就算你們定了親,你以為陸沉能護得住你?他父親不過是個區區武將,本宮是當朝太子,本宮……」
「殿下慎言。」我平靜地打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陸家三代為將,祖父隨太祖皇帝開疆拓土,父親平定北疆叛亂,陛下親賜『定遠』封號。您方才的話,是要質疑陛下的封賞嗎?」
他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我會搬出皇上來。
正當僵持之際,父親匆匆趕來,行過禮後沉聲道:「太子殿下擅闖臣子府邸,恐怕不妥吧。」
裴恆回過神,冷哼一聲:「禮部尚書好大的官威,莫不是還要教訓本宮不成?」
父親不卑不亢地拱手:「殿下若有事,大可遞帖子正式拜訪,這般擅闖,傳出去對您的名聲不利。」
裴恆被噎住,臉色陰晴不定。
最終,他拂袖離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蘇晚月,你不要後悔!」
待他走遠,父親才長嘆一聲,從書房的匣子中取出一把竹籤遞給我:
「其實那日我去檢查時發現,抽側妃的簽筒里放的全是你的名簽……但我和你母親見你好不容易想開,都不想你再度動搖,所以未曾告訴你……」
我接過竹籤,指尖撫過上面的「蘇晚月」三字,後背忽然竄起一股寒意。
這些字跡我再熟悉不過,一看就是裴恆親筆所書,難怪昨日他會有如此反應。
聯繫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種種,我基本可以確定,裴恆也重生了。
可是為何……為何這一世他想把我也留在身邊?
「月兒……你會怪我們嗎?」父親擔憂地喚我。
我回過神,攥著竹籤轉身走向窗邊的茶爐。
「父親放心,女兒不會再犯傻了。」我撥開爐蓋,將竹籤盡數投入其中。
爐中炭火正旺,竹籤頃刻間被燒得蜷曲焦黑。
7.
用完午膳,母親忽然拉住我的手:「晚月,今日陪我去趟將軍府吧。陸夫人新得了些上好的碧螺春,特意下了帖子邀我們品鑑。」
我怔了片刻,輕輕點頭:「女兒正好也想出門散散心。」
其實我心中知曉,說是品茶,實則不過是要我親眼瞧瞧那位陸小將軍罷了。
他們雖替我定下親事,卻終究不忍我盲婚啞嫁,總想著讓我親自相看一番才安心。
入了府門,母親便同陸夫人一道默契地進了內廳,獨留陸沉引我去後院賞花。
我本還在思量著該如何應付這場相看,卻在抬眸的瞬間怔住了。
眼前的少年一身靛青色長衫,腰間懸著一枚白玉佩,清俊挺拔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
見了我,他耳尖瞬間紅透,手忙腳亂地行禮,差點被自己的衣帶絆倒。
「蘇、蘇姑娘安好。」他結結巴巴地開口,眼睛盯著地面不敢看我。
我忍不住抿唇笑了:「陸小將軍不必緊張,我又不吃人。」
他這才抬頭,一雙清澈的眼睛亮得驚人,偏生臉頰還泛著紅,倒像是我欺負了他似的。
我與陸沉在花園裡聊了許久,從詩詞歌賦到邊塞風物,他起初還結結巴巴,說到擅長的兵法韜略時,眼睛卻亮得像星辰。
我瞧著他眉飛色舞的模樣,忍不住抿唇一笑。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耳根,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又恢復了那副拘謹的樣子。
自那日起,這位陸小將軍便三天兩頭往蘇府跑。
今日帶一匣剛出爐的杏仁酥,明日捧幾枝帶著晨露的山茶,後日便是幾件做工精巧的小物件兒。
明明已經定了親,可在我面前,他仍是動輒就手足無措,說不上幾句話便要低頭整理本就不亂的衣襟。
有一次,銀杏忍不住打趣道:「陸小將軍來咱們府上,可從沒空過手呢。」
他聽了這話,正端著茶盞的手一抖,茶水濺在衣袍上,頓時慌得耳根通紅:「我、我只是……」支支吾吾半天,最後竟把懷裡的錦盒往案上一擱,轉身就往外走,「我突然想起營中還有事……」
我打開錦盒,裡面靜靜躺著一支白玉雕成的梨花簪,甚是精美。
簪子底下壓著張花箋,上面端端正正寫著:「我院裡的梨花開了,比往年都好看。」
我笑著撫過上面雋秀的字跡,忽然覺得,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竟如此雅致可愛。
8.
日子如常過著,陸沉送來的小物件漸漸堆滿了我的梳妝檯。
那支雕著梨花的白玉簪、草編的蚱蜢、描著兔子的花箋……每一樣都讓我想起他遞來時微紅的耳尖。
那日,我去商行取幾件新訂的首飾,回程時抄了近路,恰巧路過東宮偏院的角門。
門裡忽然傳來阮黎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不是說這次重生萬無一失嗎?怎麼裴恆現在滿腦子都是蘇晚月!」
聽聞「重生」二字,我腳步一頓,湊上前去。
空氣中竟突然響起一道詭異的聲音:
【警告:攻略目標裴恆好感度持續下降,當前僅剩 45%。】
【若任務再次失敗,宿主將被永久抹殺。】
阮黎的聲音顫抖著:「不可能!上一世明明……」
【上次讀檔因宿主未達成「太子正妃」結局,已消耗全部積分。】
【本次為最終機會。】
我心頭劇震,悄悄後退幾步,輕手輕腳地離開。
回府的路上,我的心仍跳得厲害。
「攻略」、「任務」、「好感」、「抹殺」……這些古怪的詞句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盤旋。
雖然不能完全明白其中含義,但有一點再清楚不過——
阮黎根本不是真心愛慕裴恆,這段感情於她而言不過是一次必須完成的「任務」。
多麼可笑,上一世,我的一顆真心竟輸給這樣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剛踏入府門,銀杏便迎了上來:「小姐,陸小將軍來了,正在後花園等您呢。」
我定了定神,整理好情緒,這才朝後院走去。
陸沉見了我,滿臉通紅地從懷中掏出一封燙金婚書:「我……我寫了十遍……這是最工整的一份……」
我接過婚書展開,差點兒笑出聲來。
這哪是什麼正經婚書,分明是一篇記事小賦。
從三年前驚鴻一瞥時的一見傾心,到前些日子我們一起賞的梨花,事無巨細寫了滿滿三頁。
末了還畫了只圓滾滾的兔子,旁邊題著「白首之約」。
「陸小將軍。」我故意板起臉,「婚書哪有這樣寫的?禮部若是看見可不會批的……」
他慌忙伸手要奪:「那我……我這就回去重寫!」
「不必。」我鄭重地將婚書收進袖中,抬眼正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這份婚書……我很喜歡。」
9.
我與陸沉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與東宮大婚恰是同一天。
那日我正在房中清點嫁妝,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蘇晚月!」裴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壓抑的怒意,「開門!」
我指尖一頓,還未起身,房門已被猛地推開。
裴恆站在門外,一身酒氣,雙目猩紅:「阿月,你當真要嫁給那個姓陸的?」
我下意識後退了兩步:「殿下醉了。」
裴恆眼前一亮,幾步上前攥住我的手腕:「阿月,你在關心我,對不對?」
我掙了一下卻沒掙開,冷聲道:「殿下,請您自重。」
「自重?」他低笑一聲,眼底情緒翻湧,「你從前從不會這樣對我說話……」
「放開她。」陸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清冷沉穩。
他站在廊下,眉宇間帶著平日裡少見的凌厲。
裴恆眯了眯眼,非但沒鬆手,反而將我往懷裡一帶:「陸沉,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命令本宮?」
陸沉的手按在劍柄上:「臣與晚月的婚事,禮部已登記在冊,三書六禮俱已行過。晚月是臣的未婚妻,臣護她,天經地義。」
裴恆冷笑一聲:「一紙婚書算什麼?本宮若現在去向父皇請旨退婚,你以為這樁婚事還作得數?」
陸沉的眸光一沉,不卑不亢道:「若殿下執意如此,末將願即刻請命戍邊,以戰功換聖上成全。」
他這話分明是在說,即便遠赴沙場血染黃沙,也要護這門親事周全。
「你是在威脅本宮?!」
「是又如何?」
裴恆眼底的戾氣驟起,陸沉按劍的指節也因用力微微泛白,局面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我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間流轉:「殿下,可否容我單獨與您說幾句?」
裴恆怔了怔,終於鬆開了手。
陸沉皺眉看向我,我輕輕搖頭,示意他放心。
他沉默片刻,終究退了出去,只留我與裴恆在房中。
門關上的瞬間,裴恆眼底的怒意褪去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情緒:「你想說什麼?」
我看著他,緩緩開口:「殿下可還記得,上一世,您掐住我的脖子時,說了什麼?」
裴恆渾身一僵,眼神忽然變得清明許多。
「您說——『若不是你換了名簽,黎兒本該是我的正妃』。如今您與阮姑娘大婚在即,心愿得償,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裴恆的臉色愈發難看,踉蹌著後退:「你……你也……」
「是。」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也重生了。所以,重活這一世,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裴恆的眼底翻湧著震驚、懊悔,最終化為一種近乎痛苦的掙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每次靠近阮黎,就像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操控我的思緒……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那晚我喝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了……我像是被什麼控制了一樣,我根本沒想殺你……」
「你死後我悔了許久,我在你的靈前守了整整七日……那日我醉了酒,再睜眼竟又回到了大典那日,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
「我特意求了父皇也允我抽選側妃,那簽筒里放的全是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
他自顧自地說了一大串,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低,像是解釋,更像是懺悔。
末了,他上前一步,近乎哀求地握住我的手:
「阿月,這些日子我想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我這才發現,我雖然感念阮黎的救命之恩,但我心裡的人一直是你……」
「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想彌補你……只要你願意,我這就去稟了父皇,廢了阮黎,讓你做正妃。等我登基之後,你就是皇后,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