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他皺著眉頭滿面怒容沖我道:
「京市飛海市也不過兩個小時而已,你至於發這麼大的脾氣嗎?我又不是不要你了,只是暫時陪映溪上個大學而已。」
「你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我能放心她一個人在京市?等她畢業了,工作了,我不管她了就好了。」
工作了就不會因為她工作犯錯、領導欺負、同事孤立,而放心不下了嗎?
沒有人願意始終站在替補位置上,一次次忍著痛意與酸澀,看你們郎情妾意的。
只這些,我已沒有耐心和無關緊要的周時讓細說了。
「我只是做了一個哥哥的本分和義務,你就不能理解我一下嗎?」
「行,你贏了。找這麼個人來氣我,我給你面子,認錯了,行了吧。別鬧了,我喝多了,昭願,你摸摸看,我臉是不是在發燒了。」
周時讓看我真的急著要走,突然變了臉,摩挲著我的手腕,輕輕晃了晃。
那是周時讓求和的低姿態。
以往這個時候,我總在他滿是哀求與小心的雙眸里軟下心來,罵他兩句發泄完脾氣,就既往不咎了。
可這次,我狠狠甩開了他的手。
迎著他驚詫與強壓怒火的視線,我一字一句道:
「你可能忘了,我們早就不熟了。」
「拉不熟女孩子的手,是為下流。」
轉身推開門,魏思衡強勢地用高了半個頭的身子,擋在了周時讓身前。
「都說了不熟,再糾纏就是騷擾。你也不想因為這個挨打吧。」
暴怒的周時讓被同學們七手八腳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我和魏思衡走進電梯。
江映溪遞給了周時讓一杯水,故意輕聲道:
「學長好溫柔,還會給昭願姐姐煲湯。他們……不會住在一起了吧。」
周時讓瞳孔一顫,望著電梯的方向,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13
回家的路上,我始終沉默。
魏思衡一句不曾過問。
默默幫我擰開了水,小心幫我繫上安全帶,不動聲色帶我避開了小水坑……
直到要上樓時,他才將裝著養生湯的保溫飯盒遞到我手上:
「不是你的錯。」
我一愣:
「什麼?」
他雙眸雪亮地俯身和我對視:
「因為有個小朋友一路上發了幾十條道歉信息呢。可破壞同學聚會的人又不是你啊,為什麼善良膽小的小朋友要去道歉呢?」
被江映溪一次次潑髒水的時候我沒有哭,和周時讓一次次針鋒相對時,我也倔強地不肯讓眼淚砸碎我的自尊。
可魏思衡的一句話,卻讓我委屈湧上心頭,潮濕爬滿眼眶。
我垂著眸子,沙啞回道:
「因為每一次和她針鋒相對,最後被落下怨言的都是我。沒有讓她是我錯,小氣是我錯,霸著周時讓也是我的錯。我想,這次是不是我出現在那裡就是錯了。」
魏思衡的笑意隱去,滿臉都是心疼。
揉揉我的碎發,他輕聲道:
「可那也是你的同學會啊,是你朝夕相處了三年的老師和同學,憑什麼因為她在,你就要避開。」
「你的幸福圓滿不是錯,她的不幸也不是你造成的,是那個混球犯了蠢,與你無關。」
眼淚順著臉頰滾下來,我難過得像要碎掉了。
「你不懂。她有神奇的魔力,能讓周時讓無可救藥護她,讓一直疼我的周爸爸把她當眼珠子,連方阿姨也是,寧願丟下和媽媽幾十年的感情,也捨不得傷害她一點點。」
魏思衡不會懂的。
我一點點看著最親近的人一步步走向了她,最後圍在她周圍,以保護者的姿態和我對立。
我的十八年,最後僅剩的,只有父母和我的「小團體」。
魏思衡輕輕將我攬進了懷裡:
「怎麼會。儘管往前走,還有更多的人,更大的世界,等著被你認識。如果有一點害怕呢,就像今天一樣,拽著我的衣袖往前走。如果想哭了,也像今天一樣,躲在我跟前大哭一場。」
「她有她的魔力,你也有你的魅力呢。還沒出國,我的朋友們都急不可待地要帶小朋友撒野了。」
「可怎麼辦呀,我要受冷落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晚風溫溫,和魏思衡這個人一樣。
溫柔靜謐,卻充滿了力量,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
14
那天之後,我很少出門了。
魏思衡好像住進了我家一樣,換著法兒地帶食材來教我做飯。
他義正詞嚴:
「作為留子的第一生存技能,就是會做飯。回鍋肉、麻婆豆腐、青椒肉絲這些下飯菜,決定了你以後的生活品質。」
他穩重清冷,戴著金絲鏡框,文質彬彬的,卻顛勺顛得爐火純青。
一手堪比大廚的川湘菜,成功收買了我爸媽。
他們豎著大拇指問道:
「總歸要做飯,一個人吃也是吃,兩個人吃也是吃。昭願的樣子你看到了,油炸了都能嚇得大叫,不把廚房燒了都算她謹慎。」
「我們實在不放心她下廚,不然,和思衡搭個伙?生活費叔叔阿姨包了。」
魏思衡唇角勾了勾,不動聲色地扶了扶他的金絲鏡框,纖長的睫毛抖了抖:
「叔叔阿姨都這麼說了,我要是拒絕的話,就不禮貌了。」
「正好我隔壁的公寓在出租,我聯繫同學幫我留下來。」
爸媽高興壞了。
接來送去的都推著我出門。
又一次送走魏思衡,我轉身上樓時,撞到了一動不動縮在陰暗處的周時讓。
15
他鎖著眉頭,疲憊地拖著烏黑的眼底,冷冷瞪著我:
「因為他,你不接我電話,不回我消息?許昭願,你到底有沒有心?我們一起十幾年,才認識他幾天,你就這麼對我?」
我唇角的笑一瞬間散去,甚至覺得晦氣,不自覺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可周時讓卻發了瘋一樣,攥住了我的手腕,低聲咆哮:
「你有沒有聽見我的話?我不許你再和他來往,更不許他進出你家。」
我只覺莫名,一字一句回道:
「那是我的自由!周同學,我們不熟,你還沒有過問我生活的資格。」
周時讓攥著我手腕的手輕微顫抖了一下,壓著憤怒一寸寸收緊:
「魏思衡不是好東西,你招惹不起的。」
「昭願,哪怕為了和映溪較勁,你也不該找他。你不知道他社交平台上有多少跟異性的合影。集郵你懂嗎?」
「道貌岸然的爛人,他和你從來不是一路人。」
我輕笑了一聲,擰眉直視他的理直氣壯:
「你覺得,我憑什麼要從一個爛人嘴裡去認識我的朋友呢?」
周時讓瞳孔一顫。
我繼續道:
「是你的映溪跟你說的吧,我為了引起你的注意,為了和你較勁,故意和魏思衡走那麼近,對嗎?」
「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嗎?周時讓啊,你眼睛是瞎了嗎?為什麼只會用耳朵去認識一個人?」
周時讓著急解釋,卻被我冷聲打斷:
「魏思衡是我的朋友,我不需要從別人的嘴裡去認識我的朋友。」
「周時讓,你背後說人壞話的樣子,好噁心。」
我驟然轉身,魏思衡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身後了,抱著一盒子火鍋底料眉眼彎彎地看著我。
「忘了把我的法寶拿給你,明天煮火鍋要用,阿姨點名要吃的!」
他旁若無人地來到我身邊,視線從我通紅的手腕划過,不動聲色地將火鍋底料塞給了我。
「拿上去吧,乖,早點睡!」
雖然魏思衡和我認識不久,只在我準備出國時才加上了聯繫方式。
可他擔當、沉穩,始終溫潤到波瀾不驚的樣子,就是莫名讓人安心。
他在,我好像浮木靠岸,就有了底氣與支撐。
我點點頭,在他的注視里上了電梯。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急急開口:
「我準備好你愛吃的鵝腸,等你來吃飯!」
他彎起的唇角,定格在門關上的那一刻。
自始至終,我不曾給被逼迫在一旁、靠近不了電梯的周時讓半個眼神。
16
那天以後,周時讓住了兩天院,就徹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第三天,我們一起訂好了出國的機票。
第五天,魏思衡陪我買夠了要帶的東西。
第八天,魏思衡幫我打包好了行李。
第九天,我帶著魏思衡和我的小團體吃了告別飯。
江霖霖喝多了,抱著我又哭又笑。
「要不是那個狗東西,你也不會和我分開了。」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哭。我的寶貝是去看更大的世界的,我等你回來,等你回來看我談帥哥,給我當伴娘,做我孩子的乾媽。」
「嗚嗚嗚,昭願,你還沒走我已經開始想你了。」
「不行不行,我要多拍點照片留紀念。」
她的手機沒歇過。
九宮格的朋友圈,她發了十幾條。
精緻到不像一個圖層的魏思衡,也被拍了十幾張。
他唇邊始終噙著柔柔的笑容,靜靜地坐在我身邊,看我們笑,隨我們鬧。
好友在下面鬼叫:
「磕到了。學長好帥,昭願吃得真好。」
「學長腿比我命都長,臉比刀都鋒利,人比玉都溫潤,昭願也是撈著了。」
「離開腦殘兄妹,果然世界都明亮了。」
江霖霖獨獨對腦殘兄妹這條做了回復。
「小心人家一句 giegie,giegie 就跳起來砸碎你頭蓋骨。」
這條回復後面跟了一串「好怕怕,護住我方頭蓋骨」。
不到十分鐘,我的電話鈴聲響了。
陌生號碼,我接了。
對面傳出了周時讓的怒吼:
「許昭願,你夠了。我給你三分鐘讓江霖霖把針對映溪的朋友圈刪掉。」
我一臉莫名,電話就被江霖霖搶了過去。
「刪你個頭刪,我只想扇你們腦殘兄妹個降龍十八掌。」
「把我昭願都逼出了······」
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拿回電話掛斷拉黑一氣呵成。
「出國前想落個清凈,他們戲太多,我頭大。」
大家都一臉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確實,小心人家妹妹弔死在你門口跟你道歉,逼你下跪求饒。」
「這下好了,要道歉都要坐十幾個飛機了。人家 giegie 還不心疼壞了。」
幾分鐘後,又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了簡訊。
「知道你氣性大,心眼小,容不下別人。我下周生日,給你鄭重道歉。我把映溪送走,行了吧。」
可遲了。
他勉為其難地退讓,我已經毫不在意了。
反手又是一個拉黑。
17
可隔天大半夜我就收到了江映溪的幾十條信息。
她挽著周時讓看公寓的背影,和周時讓挑選家具時的幸福,甚至坐在沙發上被周時讓半跪著揉腳的圖片。
「昭願姐姐,別生氣了。時讓哥哥也是不想我沒有家,才要給我一個避風港的。」
她把與周時讓的合照放大後掛在沙發牆上,宛若新婚夫婦一般。
周時讓叉著腰,站在照片牆前寵溺地朝鏡頭比了個耶。
江映溪萬分得意。
「我以省狀元的成績進了夢寐的京大,也有了和時讓哥哥的家,昭願姐姐,這些都要謝謝你啊。」
她滴水不漏,即便意有所指,可哪怕截圖發給周時讓,也不過換來一句:
「是你自己想多了,映溪單純,哪有那麼多心思。」
我回了兩個字。
祝福!
一個無腦發瘋,一個神經演員,天作之合,我當然要祝福。
魏思衡按滅了我的手機螢幕,喂了我一塊甜西瓜:
「開心的時候,不要理會讓人不開心的人和事。」
可不過一夜,江映溪發給我的這些照片,被人放上了某社交平台上。
打著「不要臉的三姐」的旗號,把江映溪和周時讓的「姦情」鋪到了明面上。
甚至為我鳴不平般,一把血淚地訴說著我被撬走竹馬的委屈與不忿。
我一臉莫名,好友群里卻一片叫好。
「誰這麼有義氣,直接掀桌子了。」
「有種討厭的人終於被全世界看到了的痛快感。」
「全世界都在罵,投流不少啊。這下,只能讓她 giegie 跳起來敲碎地球的頭蓋骨了。」
「不過,昭願,不會是你或者學長做的吧?」
啊?
正在做紅燒排骨的魏思衡一臉莫名:
「我在做飯,不是我。」
我也舉起了洗土豆的雙手:
「我在做幫廚,也不是我。」
可下一瞬,電話鈴聲響起。
18
「許昭願,我都答應把映溪送走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針對她?她吞了安眠藥,差點死掉,你滿意了嗎?」
「你潑了她一身髒水,讓她以後怎麼做人?」
「公開道歉,否則,我絕不原諒你。」
聽筒里傳來江映溪虛弱的哭聲:
「時讓哥哥,你別鬧。我沒事,真的沒事。」
「大不了······大不了我不上學了就是。回家和奶奶一起種地也能過活的,真的,別和昭願姐姐吵了。」
「胡說!」
周時讓一聲怒吼:
「你那麼辛苦才走到這個位置上,怎麼能被人一句話就毀掉。」
轉頭他冷聲命令我:
「這些圖片,映溪只發給了你。」
「我承認,當初沒護你是我不對,但映溪是無辜的,你不該毀了她。」
「公開道歉,否則······」
「報警吧!」
我一句話,打斷了周時讓的滔滔不絕。
電話掛斷不久後,周時讓親自下場,不僅解釋了和江映溪的兄妹關係,也隱晦地提起我這個善妒的青梅,一直在「誤會」和「吃醋」他領養的妹妹。
包括這次的圖片,他也拿出了證據,證明只跟我分享過。
鏡頭前,他一臉沉痛與不忿:
「我已經把妹妹遠遠地送走了,想不通,為什麼她還要把事情鬧成這個樣子。」
「她從小就是這個性子,什麼都要爭個輸贏,可人的感情本身就是複雜的,男女朋友之外就不能有親情友情嗎?」
同情、憐憫,甚至不忿。
網絡上的節奏被帶起來得十分迅速。
而我的帳號與個人信息,徹底被扒了出來。
一場更大的網暴再次發酵。
「別怕!有我!她有她的魔力,我有我的法律。」
「你不是一個人,我會陪著你,一直!」
魏思衡始終陪在我身邊,讓我惶恐的心,平靜不少。
傍晚的霞光自落地窗披在了他清瘦的身上,整個人都像熠熠生光的蓋世英雄。
「那個社交帳號點贊過幾個遊戲視頻,評論過新出的遊戲裝備帥呆了,買不起。八十八的裝備買不起,又是遊戲玩家,對方可能年紀不大。這就是破綻,和我們的機會。」
魏思衡修長的腿盤坐在地上,敲著鍵盤給對面發起了遊戲邀請。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三個小時,五個小時······
終於,在第六個小時,對面在新裝備的誘惑下,回了一串問號。
魏思衡陪著對方打了一夜遊戲,送了兩套裝備,終於加上了微信。
微信頭像是小孩哥的自拍,而身後露出的城樓一角,暴露了他的位置——江映溪老家。
「小孩兒哥才九歲,經不住事兒。報警就夠了。」
魏思衡帶著熬了整夜的滿眼紅血絲,含笑穿上了圍裙:
「喝完清晨的粥,我們就熬完了這個暗夜。」
他背影修長,逆著清晨的微光,堵住了撲面而來的冷風。
我勾著唇角,用僅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暗夜不可怕,因為有了能照亮自己的那盞燈了。」
19
警方動作很快,不過半天,小孩哥就在瑟瑟發抖中把真相全盤托出了。
江映溪自導自演了一場網暴,目的就是為了徹底將周時讓困在身邊。
她聰明了一回,拿一台遊戲機收買了她鄉下九歲的表弟,幫她發了那條自潑髒水的消息。
江映溪無可狡辯,拽著周時讓的衣袖苦苦哀求:
「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時讓哥哥你了。我不想被你拋棄,不想一個人待在陌生的地方。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
「時讓哥哥你知道的,我輸不起的。不像昭願姐姐,她家世好,父母疼愛,人漂亮學習又好,還有學長的偏愛。我只有你了,不能被搶走。」
周時讓面色發白,第一次在江映溪小白兔一樣的楚楚可憐的神態里,感到了驚恐與害怕:
「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哪個當哥哥的能做成這樣?」
江映溪一頓。
「我只是,只是讓你們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而已。時讓哥哥,難道你不明白嗎?我從來要做的都不是你的妹妹啊。」
周時讓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看江映溪時像看怪物:
「你叫我爸爸周爸爸,叫我媽媽方媽媽,你就是我的妹妹啊,你怎麼······」
「妹妹?」
江映溪笑了。
「可同學聚會那晚你喝多了,按著我在床上做了什麼你都忘了嗎?你能和你妹妹做那樣的事嗎?」
「周時讓,你為什麼不肯正視你的心,你心裡有我的。否則,你為什麼次次都站在我這邊,和許昭願為敵呢?你明知道校園網的帖子是我發的,可你替我頂了罪,哪怕在你爸媽面前,你都沒有出賣我。」
「你甚至連責備的話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網暴啊,許昭願爸爸公司的業務差點丟光,她媽媽十幾家蛋糕店差點一夜倒完,連她的學業和前程,都差點丟光了。可你連責備我一句都捨不得,時讓哥哥,你敢說你不愛我?」
周時讓身子一晃:
「我······我是聽信了你的謊言,以為你是被她逼瘋了嚇壞了,才做錯了事。我是你哥哥,教不好你是我不對,為你負責到底也是我的責任和義務。我信你單純善良,信你不是故意而為,以後不會再犯,可你······」
江映溪笑了,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周時讓啊,是你拿不顧一切的袒護和偏愛,讓我生了妄念。我不顧一切去搶去奪去占有,到頭來,你說都是我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