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家的郭小姐後到,舉著燈籠擠進來,她向來大大咧咧,燈籠往宋黎臉上一照:
「宋小姐臉怎麼這麼紅?病了?」
這話一出,她自己先反應過來,臊得滿臉通紅。
一時間,沒人說話,氣氛安靜得有些可怖,最後還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夫人打圓場,讓眾人去別的地方尋琴譜,這才散了。
只剩當事人。
我掐了朵紫藤在手裡把玩,幾乎要笑出聲來。
宋黎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後淚珠滾落,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來:
「殿下,這是誤會,你聽我解釋……」
抓不住太子的一片衣角,眼睜睜看著太子拂袖離去。
謝雲岫還算鎮定,只是拳頭攥得死緊,竟下意識抬頭找我。
人群里,已沒了我的身影。
我膩了,想結束兩人關係。
既然結束,就選個轟轟烈烈的方式,乾淨利落。
太子是儲君,天生的心高氣傲,再喜歡宋黎,也容不得自己淪為笑話,況且是在有選擇的前提下。
西楚使團進京朝貢,隨行的有一個美人。
國宴上,慶芳公主一襲紅衣闖入芳菲殿,也闖入了太子眼裡。
她在鼓上作舞,年輕明媚,天真可愛。
我見了也心生歡喜。
太子坐在一旁,更是目不轉睛,連杯中酒溢了出來都沒有察覺。
公主和宋黎,高下立見。
西楚有意兩國聯姻,自然是嫡公主配嫡皇子,但我跟太子已有婚約,皇上犯起了難。
這時,我很貼心:
「臣女遠居西北,在軍中長大,粗鄙不堪,配不上太子殿下。」
「成人之美是結善緣,願兩國永結良緣,再無紛爭。」
皇上信佛,我投其所好,這事還是辦成了。
皇上覺得對我有所虧欠,要補償我。
我低下頭,掩蓋眼裡的狡黠,笑笑:「那皇上,就答應臣女一個小小的要求吧。」
最近京城熱鬧得很。
一則津津樂道太子與西楚慶芳公主的婚事,兩國聯姻,皆大歡喜。
二則在驚嘆謝雲岫和宋黎在御花園的旖旎曖昧,花前月下。
謠言多得聽都聽不過來。
我坐在茶樓廂房,指尖輕輕扣著桌面,樓下說書人正眉飛色舞地講著才子佳人的故事,四周議論紛紛,講的都是風月閒話。
「要我說,宋小姐這招實在高明,嫁不了太子,不還有謝家大公子嗎?怎麼算都不虧。」
「謝家雖比不得東宮尊貴,可當世家主母,不比當太子後院的妾室差吧。」
更有人角度刁鑽,捧著臉,滿眼憧憬:「敢跟太子搶女人,若我是宋小姐,死也值了!」
眾小姐鬨笑。
我低頭抿了口茶,嘴角微翹。
挺好的。
在這些風月八卦面前,我被退婚那點小事,不值一提。
我心情很好,哼著曲子下樓,正巧撞見宋黎。
她一身素白衣裙,弱柳扶風般站在階上,不見一絲被流言困擾的窘迫。
見了我,嘴角勾起一個弧度,得意道:「郡主,雲岫哥哥很久沒找你了吧?」
我想了想。
她不說,我也差點忘了這人。
她得意地炫耀謝雲岫對我的冷落。
獰笑道:「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他只是玩弄你,跟你逢場作戲罷了。」
我不感興趣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也不戳破她的自欺欺人,謝雲岫和她那點事讓太子臉上無光,一怒之下罷了謝家幾人的官職,謝雲岫更是被族中長老連夜押回清河,按在祠堂里挨了家法。
他連床都下不來,卻記得給我寫信,一封又一封。
字字思念,說想我,求我去看看他。
我不回信,也不露面。
宋黎等著我露出被拋棄的傷心欲絕,可我沒有。
我只是挑了挑眉,從袖裡抽出一疊信箋交到她手裡:「勞煩給謝公子帶個話。」
「他那般痴纏,我很為難。」
我燒掉了謝雲岫寄來的第十封信。
灰燼燃盡之時,我又收到了一支梅花鏢,尾巴繫著大紅。
是成親時才會用到的紅綢。
我盯著那抹紅看了半晌,還是去赴約。
畫舫靜得出奇,沒有絲竹管弦,沒有推杯換盞,連個伺候的下人都沒有。
我剛登上畫舫,就被人拽入懷裡,力道大得驚人,像是要把我揉碎了嵌進骨血里。
「喬喬……」
謝雲岫啞著嗓子喚我,埋首在我後頸,細細吮啃,帶著幾分急躁的占有欲。
我沒掙扎,只是平靜道:「謝雲岫,我跟太子已經解除婚約了。」
「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我已經給你的心上人讓路了,高興嗎?」
我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他猛地僵住,緩緩抬頭,眼中滿是錯愕。
那副天真模樣逗樂了我,我噗嗤笑出聲:
「你不是說要幫宋小姐掃清所有擋住她成為太子妃的障礙嗎?」
「如今得償所願不高興?」
我笑意驟然收斂,又恍然大悟地嘲弄:「哦,不對,如今太子妃換了西楚公主,她又有新絆腳石了。」
我伸手往他胸膛輕輕一點:「這個時候……你不是該去勾引西楚公主嗎?」
謝雲岫渾身一震,臉色瞬間慘白:「你……你知道?」
「你玩弄我?!」
我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地撫過後頸:「別這樣說,不是你先玩弄我嗎,彼此彼此,禮尚往來罷了。」
謝雲岫大受震驚,頃刻間,臉上閃過震驚,閃過憤怒,還有狼狽。
我轉身要走時,他說了句極其可笑的話:
「南喬!我喜歡你。」
「不管你是玩弄我還是怎樣,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
我驚愕回頭。
一個遊戲花叢的浪子,如今反倒跟我要起名分來了?
真是諷刺。
他提醒我:「喬喬……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
見我不為所動,謝雲岫發狠地吻上來,親得又急又凶,像是泄憤,又像是不甘心的挽留。
我在他唇上笑著。
他好可憐。
原來男人也會像那些被浪子拋棄的姑娘一樣,急著要從肉體上找慰藉。
但我向來無情。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扯落我腰帶時,一聲崩潰的尖叫傳來:
「謝雲岫!」
今日赴約,我特意讓人給宋黎透了風聲。
她衝進來時,精心梳好的髮髻都散了一半,一張小臉上滿是被背叛的憤怒。
手指顫抖地指著他:「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你說過這輩子只愛我一個的!」
「她哪點比我好!」
我慢條斯理地系好衣帶,冷眼旁觀。
她好傻,竟然相信男人的鬼話。
宋黎上前一步,姿態傲慢地懇求:
「你不用再討好她了,你現在回我身邊來,我就原諒你。」
「我答應你,做你清河謝氏的夫人。」
謝雲岫毫無反應。
宋黎心慌意亂,將一切都歸到我的頭上,嘴裡的話像淬了毒的刀:
「南喬,你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
「勾引完太子又來勾引雲岫……」
她罵得起勁,謝雲岫臉色一變,突然揚手扇了她一巴掌。
「你瘋夠了沒有!」
宋黎踉蹌著後退兩步,捂著臉,不敢置信。
宋黎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她向來高高在上,難得第一次施捨對她搖尾乞憐的狗。
狗卻不稀罕。
宋黎的那雙剪水秋眸,全是慌亂。
離開前,宋黎沖我獰笑,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南喬你這個賤人,你給我等著!」
宋黎說的「等著」,果然沒讓我等太久。
不過幾日,京城的流言就只剩她和謝雲岫的。
說謝雲岫對她如何痴情,為她尋遍天下琴譜詩譜。夜奔十里,只為她買碼頭最先上岸的一尾刀魚。
更離譜的是,連她貼身肚兜上的鴛鴦繡紋,都是謝雲岫親手畫的圖樣。
她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為了逼謝家提親。
偏偏這些事還是真的,謝家為了顏面,確實有意逼謝雲岫娶她。
再見宋黎,是在龍泉寺的廟會上。
她已在挑選嫁妝。
見了我,唇角一翹,趾高氣揚:「郡主今日是來禮佛的?龍泉寺求姻緣最是靈驗。」
「郡主這被男人玩過的破身子,怕是這輩子都很難嫁出去了,當真要好好許願。」
我懶得理她,轉身就走。
很快,秋獵到了。
我又將了宋黎一軍。
今年秋獵在西郊行宮進行。
世家子弟,無論男女都愛策馬彎弓,爭著在皇上面前露一手,好爭個好名次。
我跟著夫人女眷坐在底下,睏倦地扇著團扇。
大將軍家的郭小姐讓我下場秀一下將門風采,我抿了口茶,懶懶擺手:「最近身子乏,不了。」
正說著,我舀了一勺蛋羹,剛入口,突然反胃作嘔。
我附近幾人都嚇了一跳。
我笑笑:「沒事,早上貪涼,喝了涼水,腸胃有些不適。」
眾人不疑有他,唯有不遠處的謝雲岫,他本在挽弓試箭,聞言,手忽然一抖,箭脫了弦掉在地上。
他猛地轉頭看我,眼中滿是震驚,隨即閃過一絲狂喜。
他猜到了,宋黎自然也猜到了。
她臉色一變,狠狠瞪著我,那表情恨不得把我吃了。
皇后見狀,擔心飲食有問題,召了太醫給我把脈。
太醫把脈半晌,臉色微妙地變了變,最後低著頭,聲音很低:
「郡主……只是有些風寒。」
我收回手腕:「有勞太醫。」
晌午時,我又反胃不適,欲離席時,宋黎忽然說:「郡主懷著身孕,是該好好保重身子。」
話語一落,四席皆寂。
她又裝作一副驚訝的模樣:「哎呀,大家都不知道麼?」
「方才太醫跟我說的,總不能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