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謝容做了五年的反派夫妻。
一個惡毒女配,一個瞎眼反派,相依為命過,也做恨到殺死對方。
我給他喂了毒。
他拿刀捅了我。
兩人作伴,共赴地獄。
只是在臨死的前一刻。
我回到了五年前。
彼時,我是剛被拆穿的仙門臥底,他是跌下雲端,即將黑化的溫柔大師兄。
1.
我瘋了。
謝容瞎了。
我們兩個作惡多端,罪行罄竹難書,修為被廢後,得到了應有的報應。
曾經為禍四方的魔頭,在仙魔戰役中慘敗,現在除了被仙門通緝外,還被妖魔兩道追殺。
風雨過林,竹影婆娑。
好不容易甩開追殺我的兩個魔卒後,我捂著流血的肩膀,倒在飄著三兩片竹葉的水窪中。
風卷著竹葉落在我眉間。
冷風吹過,我打個寒戰,連拂開竹葉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又熱又冷。
我約莫是要死了。
我閉上眼,如此想著。
失溫使我意識逐漸模糊。
恍惚中,我聽到靴子踏過泥濘的聲音。
求生欲促使我拚命地試圖移動手指,在那人剛好路過我時,我拽住了那個人的衣角。
「救我……」
我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失去原有的音色,不太好聽。
似乎未想到這條路有人。
那人腳步頓住。
我費力睜開眼,雨水掛在長睫上,砸在眼中。
我拚命眨眼看向那人。
墨發披散,白綾覆目。
青年撐著紅傘,一襲簡單的粗布麻衣,難掩其清冷出塵的仙人之姿。
我腦海昏沉,只覺眼前人熟悉。
他算是溫和地將我扶坐起,將手中的傘遞給我後,聲音清冷又好聽,輕嘆道:
「姑娘家家的,怎麼把自己弄得那麼狼狽?」
這聲音——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
果然,這青年唇角有顆小痣。
謝容,謝容。
我握緊他扶著我的手腕,心裡默念這兩個字,有些瘋魔。
在我曾多次差點殺了他師妹江苒,和我假成親結盟後,成心和我作對的謝容。
明明都是惡人,憑什麼他現在倒能維持清風明月的假象。
我抬手碰上他的脖頸,只要用力……
「姑娘?」
謝容握住我的手腕。
我回神,收回手,撲到他懷中,哭啞著聲道:「我遇到了劫匪,公子救我。」
謝容不算好人,手裡染的血也不少。
人家江苒早就和她小師弟成親了,我現在扮成悽慘少女,不信他殺了我不成。
所幸他倒沒有這個想法。
謝容沒有拋棄我,反倒頗為善良的,將我背回了那間簡陋十足的破茅草屋中。
我隨口編了個父親早死,繼母賣女,我逃跑去京城投奔舅舅家,半路遭遇劫匪的謊話。
他不知信沒信,拿著討來的膏藥,指腹輕揉著我崴傷的腳。
「多謝公子。」
我坐在榻上,言語含著女兒家的羞澀,但看向他時面無表情。
「無事。」
謝容合上藥膏,凈了凈手,走出屋外,不一會兒端來兩碗粥和一碟鹹菜,朝我道:
「家貧,可能不合姑娘胃口。」
「怎麼會?」
我多日逃亡飢腸轆轆。
米粥雖清淡,但熱氣騰騰,對現在的我來說是難得美味。
我捧著碗,小口抿著,誇讚道:
「公子熬的粥香甜可口,比山珍海味還要美味。」
謝容未答話,等我碗里粥見底後,又給我盛來一碗。
臨到傍晚,他不知道從哪領來個郎中,給我號脈過後,按照醫囑朝人賒了點銀兩,到鎮上給我抓了幾味藥。
藥要小火慢煎,雨從檐下成串滴落,青年靜坐在藥爐旁添柴。
我一瘸一拐地給他肩上披了件外衣,搬了個椅子,坐在他身側。
謝容未動,只是輕聲:
「姑娘腳未好,先去睡罷,等我煎好藥會喚姑娘。」
「我睡不著。」
我借著燭光看向他,唇角扯出譏笑,思考著要不要在他睡著時掐死他。
對待一個陌生姑娘倒是好心。
這會兒裝成什麼君子。
怎偏與我成親幾載,盟友的前提下,還給我處處使絆,幾番壞我的好事。
謝容未再說什麼,和我靜坐在爐邊。
等藥煎好了,我捏著鼻子飲下,他不知道從哪弄來油紙包裹的蜜餞遞給我。
「謝謝。」
我接過立馬扔進口中,過了好久那股苦味才消散,甜滋滋的。
臨到安寢,他將榻讓給了我,自己打地鋪睡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身上的薄薄被褥,看向地上背過身的謝容,意識到他似乎過得沒比我好多少。
2.
我在謝容這住了月余。
他沒有攆我走的打算。
外面都是要殺我的人。
我也沒有離開的想法。
我左腳一直不見好,想來是瘸了,坐在輪椅上,伏在案前抄書賺點碎銀餬口。
謝容跟村頭的大爺學會了編制竹籃,拿到街上賣,但實在賺不了幾個錢。
最終,他靠著在宗門學的陰陽五行,天干地支的知識,到街頭擺攤給人占卜算卦。
一個瘸子,一個瞎子。
還住到了一起。
不免讓人誤會成夫妻。
倒也算不上誤會,我與他雖然之前假成親,但終究未曾和離。
我懶得辯解。
謝容未向他們解釋,只是朝我道歉,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能放在什麼心上?
若說麻煩,除了我被從京城來的國舅看上,讓謝容寫休書外。
就是謝容給人算命時,被個有錢員外的女兒要死要活地鬧著嫁給他,雇了兩個殺手來殺我。
我雖廢了靈力,但不代表任人宰割,將兩名殺手引到竹林後,用袖中藏的毒針封了那兩人的喉。
又寫了兩封雲水寺相見的信,分別寄給國舅和員外女兒,在他們途經的林中設計埋伏,皆死於竹箭下。
晚上,我給謝容夾兩塊肉放在他碗中,講著他們死去的慘象。
青年將肉細細咀嚼後咽下,輕聲道:「那還真可怕,希望不要嚇到姑娘。」
他清風明月地端坐著。
我放下筷子,解開他的覆眼的白綾後,對上一雙空洞死寂的眼。
我掐著他的脖頸將他按在地上。
他依舊神情平靜,輕聲問:
「姑娘?」
「姑娘你大爺,謝容。」
我怒罵他。
謝容歪了歪頭,唇角勾著笑。
我收緊手指,冷聲:
「你知道是我,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騙我很好玩?」
「不好玩嗎?」
他力氣大,一隻手抓住我的雙腕,另一隻手支著身子起來,摸著地上散落的白綾纏在我腕上,漫不經心地反問:
「我騙你什麼了?
「難道不是你一直在騙我?」
我坐在椅子上,聲線冷淡:
「怎麼?你要殺了我?」
「殺你?殺了你太便宜了。」
謝容蹲下身,端著碗,舀了一勺粥,將勺子遞在我唇邊。
「我不吃……唔……」
趁我啟唇,他將粥強硬地喂到我口中,眉眼溫和地淺笑:
「不是說我熬的粥香甜,難不成那些仙魔兩道未把你殺死,你反倒想先餓死不成?」
我將粥咽下,冷眼看向他:
「我餓不餓死不知道。
「你有那麼好心?」
「我當然沒有。」
謝容站起身,將碗放在桌上,手指掐著我的臉抬起,在我耳邊低笑道:
「至少你死之前先和我拜堂成親,收點禮,有錢蓋新房不是?」
「謝容,你是不是因為你那師妹不喜歡你,你被三個月前她和魔尊結親的消息給氣瘋了啊?
「什麼時候變得見錢眼開了?」
我專挑戳人心窩的話。
他倒也不生氣,言笑晏晏。
只是第二天一早。
我被村裡的幾個姑娘喊醒,她們面帶羞紅的解開我腕上的綢緞,給我換上嫁衣。
村裡人淳樸,待我不錯。
我向來虛偽,注重面子,沒在人多時給謝容鬧不快,安靜地拜堂成親後。
等到他敬酒回來洞房時,拿著藏在袖中的剪刀抵在他脖頸上。
「謀殺親夫?」
謝容坐在榻上,眉眼笑意淡淡,燭光下更襯的他幾分溫潤如玉。
「謝容,你是真瘋了。」
我收回剪刀,將他推開,拿了張宣紙坐在桌邊剪著,問:
「你沒有想過報復回去嗎?」
他拂了拂衣袖,反問:
「經脈俱毀,怎麼報復?」
我沒答話,剪出兩個男女紙人後,又用剪刀剪斷它們的脖子。
無聊。
我放下剪刀,起身將謝容推開,打了個哈欠:「我睏了,你也早點休息。」
我蓋上被子,翻過身沉沉睡去。
謝容掀起眼帘,那雙眼沒一點兒光亮,仍不明地盯著我的背影。
臨到半夜,天空飄了雪。
我凍得發冷,被子被掀開一角,謝容今跟神經一樣,沒選擇去打地鋪。
「滾下去。」
我沒轉身,只朝他冷聲。
他倒也來了脾氣:
「這是我家。」
「……隨你。」
我自知理虧,往牆角縮了縮。
誰先下榻誰認輸。
謝容嗤笑一聲,未曾多言。
他剛烤過火,身子暖和。
昏沉中,我往他那邊靠了靠。
青年沒動,等我徹底睡去,才側過身,將我抱在懷中。
3.
與謝容在山腳生活大半年後。
我早已習慣這。
來年春天,他攢錢蓋了間瓦房,家裡依舊一窮二白。
我看桌上僅余的幾兩碎銀,在井邊枯坐了一下午,黃昏謝容喊我回去吃飯時。
我抬頭看向他,眉眼懨懨:
「我們去死吧。」
太窮了。
窮到想哭。
連兩間房子都蓋不起。
「你自己去吧。」
謝容轉身,聲線淡淡:
「今日有肉有魚。」
「等我。」
我從低迷情緒中抽離,一瘸一拐地跟上,謝容沒答話,只是蹲下。
我接過他的拐杖,摟著他的脖頸,給他指路,被他背著走。
臨到吃飯時,我看向僅有的一張床,朝他商討:「能不能再買一張床?」
謝容面無異色:「如果你想喝西北風,餓死在床上,我沒有意見。」
我噎住,安靜吃飯。
我雖不喜歡他。
他看起來倒也像個君子。
不過孤男寡女,整日睡一張床上,若說沒一點兒旖旎想法倒是虛的。
大概是村裡出了個狀元。
我與謝容受邀,在宴會許久未曾見過如此多的珍饈,一時喝多,荒唐了一夜。
第二天,我與謝容默契地各自穿衣,一整天未搭理對方。
只是晚上睡覺時。
青年小拇指忽地勾住我的手,背對著我,卻朝我問:「你想要嗎?」
「試試?」
我倒沒什麼不好意思。
反正我倆慘成這樣了。
體驗體驗雲雨之樂怎麼了?
只是謝容不知分寸。
汗浸透發,我指甲刺入他的肌膚,忍無可忍地咬牙道:
「你能不能慢一點?」
他咬著我的耳垂,低笑:
「你現在不是快爽死了?」
頂著清風明月的臉。
說著這種孟浪的話。
我又氣又羞,想咬下他一塊肉。
謝容掐著我的臉,淺笑:
「留著點兒力氣挺過下半夜吧。」
4.
除去最開始嫁給他兩年。
我又和謝容搭夥過日子三年。
這並不代表我和他接受對方。
只能說是那種,幸好還有個人跟我一樣爛,跟我一樣慘的心情。
第三年的除夕那天。
我用攢下的銀兩買了兩壺好酒。
他一壺,我一壺。
他那壺我下了劇毒。
謝容笑晏晏地喝下。
不多久。
他倒了下去,捂著心口。
「早死早好。」
我輕聲,蹲下查看時。
青年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睜開死寂如水的雙目,拿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入我心口。
「你又騙我。」
我唇角溢血,緊握他的手腕。
「黃泉路太寂寞了。」
謝容忍住痛苦坐起身,修長如玉的指骨撫摸著我的臉,唇角勾起。
他和我額頭相抵,低聲:
「林芸。
「你要陪我死。」
他笑聲清冷,帶著瘋意。
胸口的匕首又推了推。
我與謝容皆倒在地上,失去氣息。
在意識消散的前一刻。
我腦海浮現一本仙俠書。
我身處的世界,是一本綁定系統,救贖黑化反派的攻略文。
書中,講述的是異世而來的少女江苒,因熬夜猝死綁定系統,穿成原書中的惡毒女配。任務是救贖流落人間,未來成為魔尊的反派裴硯,降低其黑化值。
在救贖過程中,裴硯不懂情愛,愛上了江苒不自知,兩人一番狗血誤會,抵禦配角作妖走在一起。
而我和謝容,是最初的原男女主。
經典的「魔教妖女 x 正人君子」。
但我愛慕上了裴硯。
謝容喜歡上了江苒。
我們兩個淪落為了惡毒反派。
再次睜眼。
是在白雪山林中。
周圍躺著仙門弟子的屍身。
白雪染得極紅極艷。
我摸了摸喉嚨,支著劍費力起身,捂著發疼的額頭,打量周遭。
許久,我緩過神,瘋笑起來。
原是我命不該絕。
回到了五年前。
彼時,我是剛從玄月宗地牢逃脫,被江苒拆穿來自魔族的仙門臥底小師妹。
而謝容?
似乎是剛經歷喪父喪母之痛,跌下雲端,即將黑化的溫柔大師兄。
我在人間待了半個月吸收這本書,以及我重生的信息。
之後的第一件事。
我花費了半個月的時間,在人間深山的一處溪水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謝容。
不得不說,他命真大。
昏迷一個月還沒有被野獸吃了。
我給他喂了粒丹藥。
青年長睫輕顫,似是轉醒。
他睜開眼,空洞無光。
果然又瞎了。
他看起來可憐極了,有些迫切地拽著我的手,想要確實些什麼。
我唇角勾著笑,莞爾道:
「師兄,我是林芸。」
青年臉色灰白,鬆開了我。
我唇角笑意更甚,拽著謝容的頭髮,迫使他仰頭看向我,紅唇勾著笑,落井下石:
「哎呀,瞧這是哪個小可憐。
「原來是被主人拋棄的小狗啊。」
「放……開我……」
他喉嚨啞得厲害,也消瘦了許多。
我視若無睹,另一隻手抬起他的下巴,笑吟吟道:「狗狗好可憐。」
「要不要找個新主人?」
5.
我惡劣地撓著他的下巴。
這實在太過羞辱。
謝容十指漸收,用盡全部力氣,低下頭惡狠狠地咬在我的手上。
血順著他的唇角溢出。
我吃痛地鬆開他的頭髮,抬手扇了他一巴掌,罵了一聲「瘋狗。」
他蒼白面容上紅艷艷的巴掌印醒目,臉偏到另一側,鬆了口。
「師兄真不乖啊。」
我忽略還在流血的手,掐著他的臉,拉近我與他的距離,面上笑吟吟,言語卻冷:
「怎麼?配合江苒揭穿我身份時,怎麼沒有想到有一天落在我的手中?」
「她是你的師妹,我難道就不是嗎?師兄?」
我輕聲道:「當初可是你把我領入仙門的啊,為什麼現在又要討厭我呢?是你識人不清。無論是我,亦或者其他魔族扮成乞丐,你都會用你那自以為的善意去收留他。」
「你不應該恨我,你該恨魔尊,該恨江苒,該恨裴硯。是那老東西發起了對仙門的戰役,是攜帶仙門神器的江苒在仙門與裴硯之間,優先選擇救身受重傷的裴硯而導致仙門死傷慘重。」
青年俊美的面容異常痛苦,抗拒地想要推開我。
我偏要湊在他的耳邊,唇貼著他的耳廓,一字一句地冷冷道:
「謝容,你在逃避什麼?你的父母是他們害死的,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他們自幼看著江苒長大,術法武器均傾囊相授,你與她更是青梅竹馬,到頭來卻比不過只認識半年的裴硯。」
「你再看看你呢?親眼目睹父母身死後墮了魔。雖然屠了些魔族,打傷魔尊,卻也誤傷了仙門弟子,到頭來還被趕出仙門,落得個仙魔不容的地步。」
我話頓一瞬,鬆開他,居高臨下地看向地上的人,聲音淡漠又輕:
「你真可憐,師兄。」
他嘔了一口血,昏死過去。
傷口處的血流了滿手,我不甚在意地到溪水邊洗了洗,水暈開陣陣泛紅的漣漪。
「反派嗎?」
我喃喃自語,從袖中拿出手帕按在傷口上,垂下眼,勉強能從水面看清我面無表情的臉。
能策反謝容最好。
不能策反,那便殺了。
江苒和裴硯,還有那個老魔尊,這一筆一筆的帳,都該慢慢清算。
我兀自笑了。
反派就該睚眥必報。
不是嗎?
6.
謝容被我帶回了客棧。
我找了上好的醫師給他治傷。
等他再次醒來,已是三日後。
秋雨淒冷,成串的雨從檐下滴落。
我端著藥坐在榻邊,將盛著湯藥的勺子抵在他唇邊,算是溫和道:「師兄,喝藥。」
青年雙眸緊閉,蒼白著一張病態的臉,聲音虛弱:
「你我之間,何必如此虛偽?林芸,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虛偽?
「師兄傷果然是好了,就連嘴都硬氣了幾分,至於想從你這得到什麼?」
我不甚在意地笑道:
「一個身受重傷的瞎子,倒真看得起自己了。」
曾經的天之驕子,現在近乎廢人。
謝容心尖刺痛,臉色白了幾分,抬手推開我的手,泛白的唇卻不服輸地勾著笑:
「你可不是什麼好心人,如若不然,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殺了你太便宜了。」
我將勺子捅進他嘴裡,將藥灌進喉嚨,眉眼淺彎道:
「活著才會痛苦。」
青年雙手握著我的腕,險些乾嘔。
那雙無神的眸子睜開望著我,眼尾泛紅含著淚,昳麗勾人。
謝容這種臉清雋清冷,這樣倒是別有一番風味,果然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瞎子好。
我欣賞片刻鬆開了他,將藥重重放在桌上,聲線冷淡:
「不想做一輩子的瞎子,就喝了這藥,難道你不想報仇?不想見見你父母的墳?」
「瘋子。」
他沒回我,捂著胸口劇烈咳嗽幾聲,咬牙罵道。
我笑得愈歡了,指腹碾去他眼尾的淚,坦然道:「是啊我是。」
下一刻,我卻猛地拽著他的頭髮,將他壓在床上,掐著他的脖頸,冷冷道:
「可你現在是只能依靠我這個瘋子的狗,除了我,沒有人會來救你。
「謝容,你最好學會乖一點兒。」
我笑著威脅道:
「不然斷去雙手雙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並不好過。畢竟師兄還要報仇?不是嗎?」
青年抿著蒼白的唇。
門口恰好響起敲門聲。
我從謝容身上起身,整理好衣服去開門,檐下是一個撐傘的中年男人。
他個不高,一身黑衣,低頭弓著腰,神神秘秘地遞給我一個裝有紅小蟲的琉璃瓶。
我接過,從袖中拿出一錠金給他。
關上門,我不動聲色地打開琉璃瓶,將蠱下入藥中,將碗遞給謝容,嘆聲道:
「我們有共同的仇人,何不聯手?」
謝容大抵是不情願的。
可我握著他的手腕的另一隻手收緊,力氣大得將要折斷,似要作出曾言廢了他雙手之樣。
他才接過我的碗,仰頭喝下。
苦澀藥味蔓延口腔。
青年俊眉微皺。
他剛想問我是否滿意,緊接著,蝕骨的癢與疼蠶食著每一處神經,心疼如刀割。
冷汗從額頭滴落。
謝容慘白著臉,忍住痛苦拽著我的衣襟,將我拉近,質問道:
「你在藥放了什麼?」
「蠱啊。」
我與他氣息交融。
我眉眼含笑,單膝跪在榻邊,撫摸著他的半邊臉,言語輕快又惡劣:
「師兄,你太過多變,我心不安。」
精於算計,再三騙我。
我又怎麼不留一手。
謝容仰著頭,握著我的手,聲音因疼痛而發顫,斷斷續續道:
「給我……解藥……」
「好啊。」
他癱在床上,蜷縮著身子。
我指尖輕劃左手掌心,血從傷口處溢出,將手放在謝容唇邊,笑道:「解藥。」
他未動,面上隱有屈辱。
「不喝算了。」
我嘆息,狀似收回手。
他長睫輕顫,猛地攥住我的手腕,啟唇覆上,喉結滾動,大口將血咽下。
「哪有人會和活著過不去呢?」
我笑了聲,在他耳邊低語:
「師兄,你要依靠我的血而活,你殺了我,你也會死,知道了嗎?」
舌尖划過掌心帶來酥麻。
青年未曾多言,迫切地用血來壓制體內遍布在神經,血管,骨頭上生死不能的疼和癢。
我獎勵性地撫摸著他的發,看著窗外的雨,許久,不經意地問:
「有沒有什麼想買的?」
體內的蠱毒暫時壓下。
謝容鬆開我,躺回床上,沾著血的唇角冷冷吐出「沒有」二字。
我眼中譏諷快要溢出。
這會兒不貪財了,上輩子倒見錢眼開,說什麼自尊不頂兩個飯錢,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好。
倒真是剛從雲端跌下來,還端著貴公子的樣。
「師兄最愛彈琴,買把琴吧。」
我輕聲,狀似無意地看向他的眼,又恍然道:「哎呀,忘記師兄眼瞎了呢。」
謝容一動不動。
我沒了意思,坐在窗邊擦劍,聽著雨聲,朝榻上的謝容漠然道:
「我給你三天養傷時間,傷好了,就隨我前往極寒之地。」
冰魄仙蓮生長於寒地,功能類似於洗髓丹,能洗髓伐骨,打通經絡,且能解各種毒。
我雖資質不錯,但這具身體根骨並非絕佳,修煉與我的計劃相比太過緩慢。
上輩子,我一年後才得到此蓮。
「太慢了。」我輕聲。
7.
謝容聽話了不少。
上輩子他的雙目被魔氣所傷,一年未治,是真瞎了。
而今若每日用上好草藥濕敷,白綾覆目抵禦陽光,養個半年或許能好。
魔域的人以為我死在仙門地牢了,仙門和魔尊對抗急得焦頭爛額,我和謝容這個未來大魔頭被他們遺忘。
當真正中下懷。
給老魔尊打工時我攢了不少錢。
近兩日,我在城中買下好幾座府邸,又給自己定製了幾十套衣裙,瘋狂購買首飾。
錢就是為了用的。
花它個酣暢淋漓,報我前世差點兒沒窮死的仇。
謝容蹭了我的光,我還特意讓人給他趕了幾套華服,上好的料子。
畢竟帶他出門不能丟我的臉。
可惜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非但不感激,睜著無神的眼,坐在檐下裝模作樣地撫琴,冷不丁地譏諷我買再多的房子也就一個人住。
我用劍劈斷他的琴,挑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向他,笑吟吟道:
「那倒不是,這不還有師兄這條同樣無家可歸的狗陪我嗎?」
他還想開口懟我。
我朝他肩膀刺了一劍。
謝容吃痛,臉色蒼白。
我收回劍,回屋拿出烈酒,粗魯地扯開他肩膀染血的衣襟,將酒倒下為他處理傷口。
青年一時頭暈目眩,雙唇毫無血色。
看他疼的躺在地上。
我笑的更歡了,用手戳了戳他的臉,譏笑道:「真讓你住破茅草屋就老實了。」
謝容此人之前在仙門雖溫和,但不迂腐,在未來更是心機頗深,一副笑面虎樣。
知道我性情惡劣。
言多必失。
他也不是受虐狂,開始選擇性地無視我。
這三日,我給他砸了挺多的靈丹妙藥,就算是殘廢,也該生龍活虎了。
臨到離開這座城時。
謝容披散著發,穿著錦衣,面容清冷俊美,站在人群中一副事不關己的仙人樣。
我最討厭他這樣子。
還沒上輩子圓滑狡詐得像個千年老狐狸好。
他明明是比我還爛的人。
「正前方三米處有個吃糖葫蘆的孩童。」
我面無表情地命令道:
「你去把他的糖葫蘆搶過來。」
他扯了扯唇角:
「你們魔族當真恃強凌弱。」
「少廢話,我又不是魔族的。」
搞什麼啊,他媽的一個反派,還用我一個惡毒女配教?
整這麼清風明月,還黑不黑化了?
我推了推謝容,冷聲道:
「懂什麼叫作惡人嗎?去。」
「不會。」謝容態度堅定。
我有了諷刺他的理由,冷笑道:
「作惡都不會做,當真是個廢物,怪不得江苒不喜歡你。」
謝容側了側臉,回我以譏諷:
「那就裴硯喜歡你?」
什麼語氣?
哦,嫌棄我是吧?
街上人多。
我拽著謝容的手腕將他扯到無人小巷。
正當他疑惑我要作何,勾起冷笑,又一副無所謂的神情問我待如何時。
我拽著他的衣襟,迫使他低下頭,強吻上去。
我不僅親他,還用舌尖勾著他,牙齒咬他的唇,曖昧得很了。
青年腦海瞬間空白,怔愣在原地。
等血腥味從舌尖傳到神經時。
謝容猛地推開我,瘋狂地用手背和袖子擦著唇,勢必蹭下一層皮來。
上輩子我與他也算有夫妻之實。
雖然心裡厭惡對方,但情到深處不能自已,偶爾親兩下的情況倒也有。
我不在意這些。
可這輩子此時的謝容——
我自然知曉如何噁心他。
「師兄。」
我不甚在意地笑問道:
「跟討厭的人親是什麼感受?」
他擦拭地動作頓住,倏然抬頭看向我,眼尾紅得快要哭了,面紅耳赤地咬牙罵道:
「瘋女人。」
我眉眼彎起,嘲笑他:
「話別說得那麼難聽,要不是我,師兄,你知道你現在淪落成什麼境地嗎?」
上輩子,謝容入魔醒來後修為盡失,在人間人不人,鬼不鬼的流浪大半年,受盡周遭人的白眼與折辱。
後又被昔日嫉妒他的師弟丟入妖窟,傷可見骨,可惜天不亡他,藏匿窟中的極品九尾妖丹恰好被他尋到並誤食。
謝容誤打誤撞地墮入妖道,屠盡眾妖邪才逃了出來。
仙不仙,妖不妖。
他心性發生巨大轉變,成為痛恨仙門,厭惡世人的妖尊。
而上輩子老魔尊知曉我與他做過師兄妹,特意將我送去聯姻,但謝容並沒有如他所想殺了我。
而是利用我獲得魔族情報,關鍵時刻,同我聯手給老魔尊設伏,殺了他。
多行不義必自斃。
上輩子謝容殺了他,而非我親手。
我幼時便被老魔尊收留喂下毒,目睹父母玩伴慘死,還要每半年忍受蝕骨噬心之痛。
我自然不能解心頭之恨。
8.
極寒之地危機四伏。
謝容與我進入雪山幻境時,我需要他去引開藏匿其中的妖邪。
趕路的近幾日,謝容雖恢復了些靈力,但也著實不夠看,只怕會被那些惡獸一口吞下。
因此,在前往極寒之地的路上,我直接順道將謝容提前小說一年的時間扔進妖窟,去尋那極品妖丹。
我坐在出口處等了他七天。
恰好破曉時分,青年提著劍渾身是血的出來,眉眼間紅色妖紋若隱若現。
他雙膝跪在地上,青筋凸顯的修長指骨緊攥著胸前衣襟,面容痛苦。
上輩子他被廢了全部經脈扔進去的。
而現在,妖丹與他體內所修仙術相斥,若要將兩股力量融會貫通,怕需要些時間。
我手剛按在他心口,想給他輸些靈力,被他抓住手迫切咬上,抑制體內蠱毒。
許久,謝容鬆開我癱在地上,唇角紅艷艷的血沒入衣領,襯得下顎與脖頸愈發慘白。
很好,離了我的血不能活。
可是若是任由他修行,遲早有一天能將蠱從體內取出,我不放心,又在他眉心設下一道極為罕見的秘咒。
謝容猛地抬頭面朝我,冷冷罵了一聲「毒婦。」
「非也。」
我蹲在他身邊,雙手環膝,歪頭笑看著他:「所謂無毒不丈夫,我跟師兄比略輸一籌。」
青年眉頭緊鎖,依靠聲音辨別我的方位。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起身拉住我的手,趁我猝不及防時將我按在身下,忍無可忍地斥聲指責:
「林芸,是你從最初就在騙我。」
我指間即將扎進他脖頸的銀針頓住,掀起眼看他。
他冷冷道:「除了你本就是魔族臥底,我及時止損地配合江苒拆穿你,在宗門我對你可有半點兒怠慢?」
「房間,佩劍,秘籍皆是上乘,就連你受傷,都是我親自去師尊那為你討的藥。」
「可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連傷都是為了博取眾人的同情自殘,全都是假的。」
「林芸。」
謝容掐起我的下巴,冷下聲:
「你看著我,是你對不起我,你當真問心無愧嗎?」
我看向他,眼也不眨:
「你沒錯,我生性本惡。」
在最開始主角是我與謝容的故事中,我這個背負仇恨的妖女是被他感化了,可後來劇情都被穿越者江苒打斷了。
我未經歷,也無法理解最初版本棄惡從善的我,我如第二版江苒和裴硯為主角的人設一樣——睚眥必報。
現在的謝容是無辜,未來的可未必。
上輩子打亂了我多少計劃?
再說江苒,實力謀略遠不如我,她只是提前知道最初書中的內容,預料並打亂我的眾多計劃。
這不公平。
所以蒼天有眼,讓我重生了,讓我也掌握劇本,這才公平。
我為了逃脫魔尊掌控謀劃這麼多年。
她只是個在現代衣食無憂的穿越者,在這裡是被嬌寵的掌門之女。
她根本什麼都不懂,還要指責我與魔族為伍,搶原本小說中屬於我的機緣,甚至對上輩子的我趕盡殺絕。
哦,對了。
還有那個該死的裴硯。
我幼時未曾流落魔界時救了在人間流浪的他,成了他心目中所謂的白月光,結果上輩子與江苒在魔尊那經典話本中狗血橋段二選一時選了我。
我真以為他來了良心。
沒想到是他不喜歡我,還偏要選我讓江苒吃醋,傻叉作者讓他追妻火葬場。
最後還要廢了我一隻腳。
當真該死。
我告訴謝容:
「我平等地憎惡一切,我要報仇。
「你也少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我不信你不想報仇。」
「我不是在與你論這個。」
他似是惱了。
我歪頭,笑看他:
「那你想讓我怎麼樣?
「我要感激你嗎?師兄?
「感激你將我送入仙門地牢嗎?
「感激我差點兒死在那?」
一碼歸一碼。
說不怨謝容是假的。
「我還救了你呢,讓你個瞎子免受了人間眾多折辱,保留了你曾身為仙門大師兄的顏面。
「若是按大師兄的想法。」
我將銀針收回,拂開他掐著我臉的手,坐起身,面朝謝容繼續笑道:
「你就當我是沒良心的瘋子吧。
「若是再問這些傻問題。
「我見師兄姿容俊美,修為應當快要恢復了正常,保不准催動蠱術,將師兄煉作我一人的爐鼎。」
我抬手去碰他的臉。
青年打開我的手,被氣的面容羞紅,渾身淺不可察地發抖,冷聲罵道:
「不知羞恥。」
我不知羞恥?
他要是某天想起我上輩子與他的那些事,怕不是要投河了。
9.
萬山載雪,明月薄之。
蒼茫天地間,唯有我與謝容。
極寒之地險惡,臨到雪山幻境邊緣時,狂風裹挾著碎雪擦過耳畔,天地間暗了下來。
面前依舊是白茫茫的雪地。
我拉著謝容繼續往前走。
在達到某個界限時,周圍空氣波動一瞬,剎那間,天徹底黑了。
隱約中,我聽到大型動物的鼻息。
雪山幻境中凶獸強悍頗多。
現在四處黑得不著邊際。
我在裡面勝算不大。
而謝容恰好是個瞎子,對聲音極為敏感。
「好師兄,幫幫我。」
我在謝容耳邊低語,將他推到獸群中間,扔給了他一把覆上火術的劍,用來吸引凶獸。
火光映照著他半邊臉。
青年面朝我的方向,神情冷冷。
下一刻凶獸撲了過來,他不得不回神,調動全部心神與其殊死搏鬥。
我則趁混亂去尋藏有冰魄蓮的雪山神殿。
遠離了雪山幻境外圍朝里走,視線漸漸明亮,在至高山巔處有座神宮。
只可惜蓮邊有黑龍看守。
它發現了我。
巨大的龍頭移到我身前,漆黑的龍瞳近距離地倒映著我,龍鬚飄動,對著我長嘯一聲,繞著我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
我面無異色,半晌,從儲物戒中摸出油紙包裹的桂花糕扔給它。
它嗅了嗅,沒有動作。
我吃了一塊。
它見無毒,才吃下糕點。
「你在這很無聊吧。」
我朝它搭話,將全部糕點扔給他:
「我可以帶你出去。」
「當真?」
黑龍幻化為少年,來了興致。
「當然。」
我目光放在蓮上。
他頓時警惕起來。
「別擔心。」
我微笑道:
「這蓮於你無用不是嗎?
「你從有意識起便在這雪山幻境中,逃不出,走不掉。
「終日守著此蓮,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守著它,難道不覺得無趣嗎?」
「你想做什麼?」他問。
我面容含笑,給這未曾入世的少年隨手變了個煙花戲法:
「我是仙人,來救你出去的仙人,作為報答,將蓮給我。」
黑龍後退兩步,眼珠一轉:
「我憑什麼信你?」
「我輕而易舉地穿過了凶獸如潮的雪山幻境外圍,來到了你這。」
我無所謂道:「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但你只有這一次離開的機會。」
他眼神沉沉,給我讓步。
在我指尖剛要碰上雪蓮時,一股巨大的龍氣將我掀翻。
少年突然化為龍身襲來。
我穩住身形,眼神冷了下來。
「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