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連被砍了一刀都無動於衷的我,忽然頓住了。
我看見,許星河抱著我的右手,失去了最小的那根手指。
大抵我擋得太晚,還是叫它受傷了。
我咳出兩口血,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良久,我強撐著身子,緩緩抬起頭。
「許星河。」
我盯著他驟然明亮的眼眸,心中一片死寂。
「你的手,已經毀了。」
「我不要你了。」
第2章 生別
許星河驟然僵住了,他死死抱著我的身子,宛如念經般木訥。
「曉薇,你說什麼呢。」
「我真的已經決定好,不會再找任何知羽的替身,安心同你過完這一輩子了。」
「曉薇,我們要白頭,婚禮上,你說過的。」
我輕笑兩聲,背後的劇痛卻越來越明顯,直至侵蝕掉我所有的意識。
徹底昏過去前,我收斂了笑意。
許星河,你只以為你一直在尋林知羽的替身,傷了我。
可你不知,從一開始,在我心中,你也只是替身而已。
我們不過,半斤八兩。
在醫院裡躺了足足一個禮拜,我才悠悠轉醒。
許星河守在我床邊,臉上鬍子拉碴,不修邊幅,人也瘦了一圈,絲毫沒有先前鋼琴王子的翩翩模樣。
看到我醒來,他急忙拉住我的手,眼眸中滿是欣喜。
「曉薇,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一個禮拜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守在你身邊,一步都沒離開過。」
「曉薇,我已經打算放下知羽,往前看了,以後的路,我們一同走,好不好?」
許星河深情款款望著我,眼神堅毅又執著,仿佛認定了我似的。
可我盯著他明晃晃缺失的手指,心中驟然刺痛,乾脆甩開了他的手。
「不必了,許星河。」
「我們之間,已經......」
話音未落,病房的門被驟然推開,一身狼狽的林若羽哭著跑了進來,一頭扎進許星河的懷裡。
而許星河,還是下意識護住了她。
我冷冷看著這一幕,只覺得他手掌缺失的部位愈發醜陋。
林若羽哽咽著抬頭,望向許星河的眼神滿是哀求。
「阿星,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個人證明一下你對我的愛而已,我不知道他是你曾經的對頭。」
「早知道他會傷害你,我一定不會找他來演這場戲的!」
「阿星,千錯萬錯,都是因為我太愛你了啊!求求你了,別讓你爸媽封殺我,我不能失去首席的地位啊!」
林若羽哭得我見猶憐,即使許星河面容依舊冷硬,可扶著她肩膀的手,還是鬆動了幾分。
意料之中的,他轉過身,看向我,目光中隱隱帶著哀求。
「曉薇,從前的事,也是我對不起她。」
「我知道這次你是因她而傷,我沒資格替她請求你的原諒,可說到底,都是因為我,她才會這樣做。」
「一人做事一人當,曉薇,你有什麼怨氣,就全發泄在我身上,你放過她吧......」
最後幾個字,許星河說得格外艱難,他甚至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是希望我在許父許母面前替林若羽說好話,叫他們不要再追究她。
心寒了一次又一次,可這一次,似乎是最痛的。
我低垂眼眸,嗤笑自己的天真。
是啊,我和許星河在這點上又有什麼區別。他痴迷林知羽,明明知曉林若羽只是替代品,卻依舊對她的留存感情。
而我,明明也一直將他當作替代品,卻還是在某些時候不知不覺動了心。
沉默良久,我緩緩抬起頭,正好對上林若羽那雙死不甘心,卻依舊帶著得意炫耀的眼眸。
「好啊。」我微微一笑。
「不過,你得把你的保險箱鑰匙給我。」
許星河愣了一瞬,可很快便鬆開抱著林若羽的手,鄭重其事地握住我的手。
他直勾勾盯著我的眼,說:「好。」
「那裡面是我的全部身家,只要你要,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財產都給你。」
許星河抱住了我,林若羽瞬間瞪大了嫉恨的眼。
我笑得更開心了。
一個月後,我順利出院。
當天夜裡,我便從許星河的保險箱裡,拿到了我最想要的東西。
似乎是為了表達對我的信任,許星河沒有去看保險箱裡少了什麼,更是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林若羽被中斷雪藏,又成了劇團的芭蕾首席。
她沒有主動聯繫過許星河,許星河也再未找過旁人,只是一心一意陪伴著我療傷。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直至半年後,方家的財務危機解除,在本市徹底站穩了腳跟。
那一晚,爸媽把我叫回家裡,含著淚,遞給我飛往法國的機票。
而同一晚,許星河再一次向我鄭重提出,想要去領結婚證。
我知道,到了一切該被了結的時候了。
我沒有告訴許星河即將前往法國的事,只是在臨行前幾天,默默來了郊區的墓園。
這裡沉睡著許多人,穿過一排排冰冷的石磚,我走到了林星遙面前。
從前的我們之間隔過許多東西,家世,地位,觀眾席,還有他遞給我的煙火棒。
那真是一段令人懷念的時光。
可沒有一次,我們之間隔著黑色的墓碑,隔著生與死的距離,隔得這樣遠。
照片上,林星遙依舊是十八歲的年紀,他彈著鋼琴,笑容明朗又肆意,帶著天才特有的倨傲。
那雙手,即使被印在冰冷的墓碑上,也閃爍著動人的光芒。
我鼻頭一酸,想放下手中的鳶尾花,卻忽然發覺,他的墓碑前,忽然多了一個人影。
驟然,林若羽的笑聲從我背後傳來,直到她走到我面前,我才看到她一向妝容得體的臉,竟然帶著幾分狼狽。
「我還以為我這位已經死了很多年的哥哥不會再有人來拜訪了,沒想到啊,冤家路窄,每年來送花的人居然是你。」
「方曉薇,你猜猜這段時間,我查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林若羽得意揮舞著手裡的文件,透過透明殼,我清晰看見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無一不寫著我和林星遙曾經的過往。
「我才知道,原來我那個看不起天看不起地的短命鬼哥哥被趕出家門後,居然還有過這麼一段風流史,還差點跟你註冊結婚。」
「方曉薇,你和阿星在一起,也是因為他和我哥一樣會彈鋼琴吧?畢竟阿星剛出道的時候,就頂著第二個林星遙的稱號呢。」
「不過啊,阿星這個人,我最了解了,他可以把別人當作替身,可他最恨被別人當成替身。」
「你說,要是他知道,你心裡一直有別人,還會不會繼續跟你維繫這段只有欺騙的婚姻呢?」
我盯著林若羽洋洋自得的模樣,只覺得心頭那股厭惡的情緒越發濃重。
可一扭頭,許星河面無表情的臉,就這樣突兀出現在眼前。
看著我手裡的鳶尾花,他瞳孔驟縮,幾乎掩飾不住眼中的恨意。
「曉薇,林若羽說的,是不是真的?」
「你答應聯姻,和我在一起六年,僅僅是因為,把我當作林星遙的替代品?」
我懶得理會看上去快要崩潰的許星河,從他身邊徑直穿過,一句話都沒有多說。
可他卻忽然拉住我的胳膊,一臉受傷的模樣,心痛欲碎地望著我,像只被拋棄的小狗。
我沉默了,可還是掙脫他的手,一言不發。
還能說什麼呢?
的確,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只是互相利用。
他利用我敷衍聯姻,完成任務,我利用他填補心中的空缺,聊以慰藉。
或許真心假意間動過情,可那又怎樣?
不能留住的,始終都是,留不住的。
許星河同我冷戰了。
他整夜整夜不回家,夜夜笙歌,即使徹底拋棄了林若羽,似乎又找了一些和林知羽模樣相似的女孩兒。
我依舊置之不理,只是埋頭整理著去法國會用到的東西。
許父許母早已和我父母通過氣,知曉即使我和許星河分開,也不會影響到兩家的生意後,也不再管我。
看到方家蒸蒸日上,我知道,我已經完成了作為方家女兒的使命。
接下來我想做的,只有做回方曉薇。
離開的那一夜,和其他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拎著行李箱,獨自坐在寒冷的機場,忽然接到了許星河的電話。
他似乎喝了酒,醉醺醺的,說話顛三倒四,可卻還是透著濃濃的怨懟。
「為什麼,方曉薇,為什麼騙我?」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林星遙?」
「我把她們當替身,你把我當替身,哈哈哈,這算不算一種報應?」
「曉薇,別鬧了,我們好好在一起,好嗎?」
「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很多年裡,我都記不清知羽長什麼樣子了。」
「我想去想她,可午夜夢回,我的身邊,只有你。」
「我早就察覺到,你好像在不知不覺里徹底代替了她,我很怕,我怕我不愛她了,我更怕我愛上你了,這是背叛,我不允許,可是好像也不能受我自己的控制。」
「曉薇,以前是我的錯,我們和好,好好過完這輩子,好不好?」
「曉薇,難道你就對我沒有一點真心嗎?」
聽著他醉意朦朧的聲音,我一言不發,只是沉默看著排的長長的,即將登機的隊伍。
他的問句一直縈繞在耳畔,似乎不允許我不回答。
掛斷前一刻,我微微張開嘴,眼淚倏忽掉了下來。
「以前有過。」
電話掛斷,我最後一次確認林若羽殺人的證據將被送上熱搜後,毫不猶豫關了機,進入艙門。
飛機緩緩起飛,我盯著越來越遠的陸地,咬著嘴唇,任由眼淚一點一點打濕面孔。
怎麼可能沒有真心呢。
可即使有,我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早已註定,我們對彼此的真心,只會在日復一日的互相折磨中,被消磨殆盡。
畢竟我們的真心裡,摻雜了太多雜質,早已不夠純粹。
不夠純粹的愛意,又怎麼經得起時間的打磨呢?
到法國五年,我才真正學會了鋼琴。
按下琴鍵的那一刻,我仿佛和林星遙的靈魂在某一刻達到了共振。
只有琴音縈繞身畔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他似乎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曾走遠。
五年來,發生太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