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啊宿主,論訓狗你還真有一套呢!」
……就當是在誇我了。
從商場出來,暮色已經染黑了天空。
街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來,他手裡依舊提著那些購物袋,走的時候比來的時候提的更多了。
或許是太重,他不自覺地甩甩手腕,可再也沒抱怨半句。
司機已經在等著我們了。
我剛要彎腰鑽進車裡,頭頂突然罩下一片陰影。
還沒反應過來,額前貼上一片溫熱——是他的手掌,墊在車門框和我額頭的中間。
「小心!」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我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中。
原來是怕我撞到車門。
他不自然地躲開我的視線,護完就兇巴巴地說,
「笨死了!不會看路!」
我忽然想起幾年前傅燃也是這樣,在擁擠的人潮中用身體護著我,怕我被推搡,怕我被撞到頭……
車裡暖烘烘的。
我看著他故作嚴肅的側臉,還有腳邊那堆像小山似的購物袋,不由自主的笑了。
是個彆扭又心軟的孩子呀。
8
回去之後,我和小傅燃度過了相安無事的幾天。
他仍舊天天臭臉,好像誰欠了他八百萬一樣。
我也慢慢習慣了。
臭臉就臭臉吧,等他走了我就狠狠地揍傅燃一頓!小的犯錯大的還,讓他給我擺譜!
直到某天半夜,我突然被系統叫醒。
它聲音急促,
「反派黑化值上升了,他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有嚴重的自毀傾向,你快去看看!」
我一驚,慌忙起身的時候才發現外面狂風暴雨交加。
我忽然想起,傅燃因為小時候經常被傅父虐待毒打,所以總會在雷雨天因為噩夢驚醒。
後來他習慣了抱著我睡,才慢慢地不再害怕。
小傅燃的房門並未關牢。
入目,是大床上鼓起的一個大包,像是被厚重的被子嚴嚴實實裹住,輪廓都顯得有些瑟縮。
我放輕腳步,生怕驚擾到裡面的人,輕聲喊他:「傅燃?」
沒動靜。
可我卻能隱隱猜到,裡面的人或許正承受著難以言說的痛苦。
我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那團緊閉的蚌殼,用最輕柔的聲音說道,
「傅燃,把被子打開。」
想起那些他被噩夢糾纏的過往,我心軟得一塌糊塗,又加重了幾分語氣,帶著哄慰,
「傅燃,是我呀,別怕……」
過了好久,久到我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聲音沒傳進去,那團被子才微微動了動,緊接著冒出一顆毛茸茸的頭。
我抬眸,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肌肉緊繃,嘴唇微微發白,一雙如墨的眼睛沉沉地盯著我,
「你來幹什麼?」
知道小孩兒愛面子,我裝作自己害怕,可憐巴巴地扒拉著他的衣角,
「打雷了,我有點害怕,我可以跟你待在一起嗎?」
他靜靜地看著我,等我說完,才呼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你不用這樣。」
他的聲音有些啞,在黑夜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帶著某種壓抑的冷漠,
「我不是他,別拿對他的方式對付我。」
「我不需要你的爛好心。」
不巧,窗外突然划過一道閃電。
劇烈的聲響仿佛在耳邊爆炸開來,小傅燃渾身一抖,呼吸急促,迅速把頭埋進了我的懷中。
我:……
我嘆了口氣,圈緊了手臂。
掌心一下下順著他後背輕輕拍打,直到他不再發抖。
還是個小孩兒呢。
印象中的傅燃,一直都是成熟穩重的代名詞。
他愛我,寵我,有他在我可以永遠躲在他堅實有力的臂彎之下。
但十七歲的傅燃不同。
他傷痕累累,在傅家那群人的折磨下艱難生存,才養成了這一幅倔強孤僻的樣子。
系統說他是天生壞種,但我知道他不是。
沒有人會是天生的反派。
他冷漠,是因為付出真心後被人無情踐踏。
他暴躁易怒,是因為身邊人如豺狼虎豹不懷好意,所以不得不提防每一個人。
他倔強,是因為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這麼多年,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借著一絲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他臉上的痛苦。
他的眼睛泛著霧,那是他十七年遲來的生長痛。
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從心底泛上心頭。
我低頭,忽然開口:
「親一下,能哄好嗎?」
小傅燃一怔。
還沒反應過來,我靠近他,在側臉狠狠吧唧一口。
然後捧起他的臉認真地說,
「不要把自己困在痛苦的牢籠,你已經不再是那個受虐待的小孩了。你不是看到了嗎?未來的你有很好的生活。」
我握緊他的手,認真地看著他。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十七歲還是二十七歲,我都會一直愛你。」
「所以不要哭了,你再哭,我會心疼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怔愣片刻,沒有再像之前一樣氣憤地喊我走開。
反而默默地扯過被子蒙住臉,只露出一雙被水洗過的眼睛低垂著,從鼻尖輕輕哼出一句「沒哭」。
系統「叮」地一聲:「反派黑化值 50%。」
幾秒鐘後,他又小聲地問我,
「你真的愛我嗎?」
「愛。」
「一直都是嗎?」
「永遠。」
「那你發誓。」
黑夜中,我和他勾指起誓。
「我會永遠永遠愛你,連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開。」
9
一晃半個月過去。
傅燃打電話說他快要回來了。
我滿心激動,恨不得下一秒就看見他。
此時,一條信息突然蹦了出來。
是女主的結婚邀請。
她要結婚了?
我有些驚訝,點開那條電子請帖,卻更驚奇地發現新郎竟然不是男主。
怎麼回事?
他倆當初不是愛得驚天動地嗎?她逃他追,愛恨交織。
我還以為會糾纏一輩子呢。
男主追妻追了這麼多次,還是沒有成功麼?
女主結婚的消息,我並沒有隱瞞小傅燃。
她是小傅燃童年時唯一的溫暖。
她住在傅家隔壁,每次傅父家暴之後,她就會偷偷從兩家的小花園中間穿過去,給被禁足的小傅燃送飯。
原文里,傅燃後期黑化也有她的原因。
我想,當初的傅燃對她應該也動過心吧。
聽見我的話以後。
小傅燃的臉上出現一瞬間的迷茫,很快收斂了心緒,盯著那份請帖,
「我要去。」
我安慰地摸摸他的頭髮。
10
京市認識傅燃的人很多,我找人給他做了偽裝,外表看上去就像是另一個人。
如我所料,那是一場極其盛大的婚禮。
宴會廳穹頂垂落的珍珠幔帳與蜿蜒的白色紗瀑交相輝映。
女主最喜歡的芍藥與鈴蘭錯落堆疊成花塔,氤氳著清甜的香氣。
很快到了交換戒指環節。
在司儀激情洋溢的祝禱聲中,女主和她的新郎熱情擁吻,看向彼此的眼神中慢慢都是愛意。
我有些感概。
她曾經將全身心交給了男主。
可最後還是嫁給了另一個人。
原來故事的最後,最相配的兩個人也不一定能白頭偕老。
就連男女主也不例外。
身旁的小傅燃看得入神。
眼中是我不曾見過的認真。
還有一絲……嚮往?
看見這一幕,我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
剛想開口叫他,張了張嘴卻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能說什麼呢?
十七歲的他還未曾和我相遇,在他原本的世界軌跡里,只有曾經幫助過他的女主,是他目光追隨的方向。
如果不是系統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對他而言,我也許就是一個陌生人吧。
我正入神地想著。
頭頂突然飄灑下紛紛揚揚的玫瑰雨,花瓣緩緩落下,散落在每一位賓客的肩頭。
我攤開雙手,接住其中一片。
他忽然端起桌上的高腳酒杯抿了一口,然後側過身,眼神閃爍,
「我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什麼?」
我有些愕然,沒想到他竟然會問我這種問題。
於是他又一次重複道:「你和我,我們結婚的時候也是這樣盛大嗎?」
餐桌上的燭火隨之搖曳生姿。
觥籌交錯間,水晶杯碰撞出清脆聲響,彩紙與花瓣在燈光中漫天飛舞,整個空間都沉浸在甜蜜與歡喜中。
我認真想了想,想起那年結婚的情景,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幸福的微笑。
「比這還要大。」
我說,
「我一開始想辦旅行婚禮,但你不同意。你說好不容易娶到我,你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怎麼幸福的。」
「你親口說愛我,親自從我爸手裡接過我,親自為我戴上戒指。以前受過再多苦你也一聲不吭,但那是你唯一一次掉眼淚。」
「因為我說,我願意。」
少年薄唇微抿,聽完我的話之後猛然放鬆了緊繃的脊背。
他的眼裡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奇異的光,瞳孔中倒映出我的模樣。
他點頭,笑了。
「那就好。」
「原來有人一直在未來愛著我。」
「那我就……放心了。」
11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什麼意思。
「著火啦!著火啦!」
「救命,快跑快跑啊啊啊——」
一聲驚恐的尖叫突然打破了宴會廳歡快熱鬧的氛圍。
眾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廳的門被著急趕來的工作人員打開。
瞬間,一股濃煙帶著火光席捲而來。
「著火了著火了,大家快跑,快快快點走消防通道!」
小傅燃馬上反應過來,迅速將餐桌上還未來得及收走的毛巾打濕捂住我的口鼻,然後拉起我的手往外跑。
我心跳得很快,莫名的不祥感讓我回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便看見了穿著潔白婚紗,目眥盡裂的女主。
她指甲幾乎摳進地磚,身體拚命往前探,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因為她的丈夫此刻正暈倒在地上意識全無。
而她身後,竟然是許久未出現的男主!
我瞳孔驟縮,他怎麼在這兒?
他像一株淬了毒的藤蔓,不急著逃跑,而是從身後死死箍住女主的腰,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笑容在火光里扭曲,他拖著女主下地獄。
「你不願嫁給我,那我們就一起死吧。」
我呼吸一滯,難以置信。
他瘋了!
他才是黑化的那一個吧!
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燈光搖曳,碎了滿地。
濃煙中,小傅燃拉著我的手,大步往消防通道擠。
「拉緊我的手!」
有人慌亂撞來,他立刻把我護在身後,用脊背抵禦著推搡,額角的冷汗順著深邃的輪廓往下流,卻始終緊緊攥著我的手沒松。
我瘋狂呼叫系統,然而卻一點回復也沒有。
平日裡總是催我做任務,現在卻像死了一樣安靜,任憑我怎麼喊也沒有一點動靜。
火光映紅走廊,燒焦味嗆得人睜不開眼。
一塊碎石猛地掉下來,差點砸到我們。
我心驚膽戰,牽著小傅燃的手瘋狂向前跑著,一刻也不敢停下。
但不知為何,他突然停住,雙手雙腳像是被控制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前面的路被人流堵死了。
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啞著嗓子喊,
「別怕。」
心中湧上一股恐慌感,「傅燃,你要幹什麼?」
他沒回答,只是又問了我另外一個問題,
「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對嗎?」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我幾乎是帶著哭腔,攥緊了他的手,
「廢話!不管你在哪兒,我都會找到你的。」
「因為我就是為了你才來的這個世界啊!」
話音剛落。
他眼神突然變得凌厲,猛地將我撲倒護在懷中。
帶著少年味的溫暖氣息將我牢牢包裹,我貼著他胸口,聽見他急促的呼吸,還有心臟怦怦狂跳的聲音。
下一秒。
不遠處的吊燈突然墜落,帶著頭頂的牆皮直直地砸向地面。
暈倒前的最後一幕,是少年虔誠地在我側臉烙下一吻。
他說:
「我等你。」
耳邊響起任務完成的通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