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嗯。」
「那是媽媽嗎?」
「是。」
「別的小朋友的媽媽,都會抱他們。媽媽為什麼,對我……」
她好像不知道怎麼形容。
周謹之攬著她,理了理辮子。
「因為媽媽有自己的打算。以後有別人在的時候,要叫她虞阿姨。知道嗎?」
「……哦。」
5.
距離工作交接結束還有半個月。
周辭沒再給我安排新任務。
長久忙碌,突然空閒下來,反讓人不適應。
我一邊重新投簡歷。
一邊和相親對象維持著聯繫。
應孚是我接觸下來最滿意的。
高校教師,物理方向。
脾氣被難教的學生調教得很好。
比我略大三四歲。
有一次婚姻,妻子病逝。
他不是初婚,因此也不介意我生育過。
今天和他約了晚飯。
在工位上海投簡歷。
和 hr 聊到下班。
時鐘剛過六點,我拎包起身。
剛出公司大門,就遠遠看見抱著花站在樹下的應孚。
見我出來,也沒動彈。
我裹緊風衣,「怎麼站那麼遠?」
「怕你不想被同事知道。」
他將臂間花束遞來,問我,「餐廳不遠,散散步嗎?江邊風景不錯。」
確實不錯。
水鳥驚起,盤旋於汀州。
呼吸著微冷的空氣,還算愜意。
應孚蹙著眉,頻頻回頭。
我順著他視線望去。
「怎麼了?」
「總覺得有人盯著我們。」
他開著玩笑,「可能是想來找你要微信。」
身後一切如常。
我安撫道。
「沒發現啊……我對跟蹤很敏感的,放心,應該沒有惡意。」
應孚點點頭。
「快到了,過馬路吧。」
他虛環著我,說著學校里的新鮮事。
正是出行高峰,車輛往來穿梭。
身側人猛地一歪,悶哼出聲。
我被他撞得踉蹌幾步。
一輛電驢摔在面前。
幾個精瘦男生拍著灰從地上爬起。
扶車一溜煙開遠了。
應孚捂著手臂,微微躬著腰。
那輛車撞到他了。
我回過神,連忙扶他迴路邊坐下。
「別亂動!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我們去醫院。」
計程車都是滿客。
還好有就近的網約車。
他白著臉色,額上冒汗。
「虞小姐,麻煩牽著我。」
我報著交警,半蹲下替他擦汗。
他將頭靠在我肩側,深深呼吸。
挂號沒有拖很久。
拍完 ct,顯示左臂肘關節脫位。
緊急復位後,還需要打幾周石膏。
我心情沉重。
應孚哭笑不得。
「虞小姐,我還沒死。不過今天不能送你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我說,「晚飯我來做。」
他輕微一滯,猶豫著點點頭。
應孚住在高校小區里。
室內寬敞,整潔利落。
他在客廳看我忙碌,侷促得不像在自家。
晚飯吃得簡單,他無論如何不肯讓我洗碗。
聊到後半夜,才送我離開。
和這類人相處,是自在的。
社會地位尚可,工作穩定。
體制內,就算婚後碰上矛盾也不敢鬧。
我朝停車位走著,在心裡默默考量。
沒注意到昏暗處,那輛黑車裡坐著的人。
6.
第二天照常上班。
生活比之前忙碌了。
應孚打著石膏,只能網上點餐。
我每天去給他送頓飯,看看傷情。
離職倒計時六天。
從其他同事口中得知。
京市總公司派人來視察,停留三天。
周謹之也來了。
果然被邊緣化了,這個消息我竟然最後才知道。
我和新秘書交接著最後的工作,有些心不在焉。
手機震響。
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
「來 43 樓貴賓休息室,或是我去找你。」
周謹之。
新秘書試探著喊我。
「姐,你要忙的話我晚點再來?」
「抱歉,去處理點事,你先看看這些。」
我將過往的工作記錄清點完,盡數交給她。
43 樓休息室。
他來了,不知道珂珂在不在。
我搖搖頭,按滅那點莫名的想念。
分明都沒見過幾面。
電梯叮地停下。
一個人也沒有。
我忐忑地敲響門。
門立刻打開一線。
沒開燈。
我邁入室內,尋找著燈光開關。
忽地被圈腰扣進懷裡,抵在門上。
臉貼著冰涼的門扉。
身後人呼吸燙而亂,酒氣濃郁。
他將我翻轉,吃力地維持著平衡。
我橫臂擋在胸前,與他隔出一拳距離。
仿佛刺激到他。
雙手反扣,高舉過頭。
襯衫被拉扯,從下裙中脫出。
他輕而易舉地探入,毫無阻隔地摟住我腰身。
掌心滾燙。
親吻毫無章法。
我掙扎著索取氧氣,被他鬆開。
得幾口新鮮空氣,又再度被吻上。
黑暗中,彼此都氣喘吁吁。
他嗓音沙啞。
「你這些天都在見誰?」
這個問題……
他是知道我常去應孚家。
我立馬想到那場不大不小的車禍。
「你跟蹤我?」
我從缺氧中拔出思緒。
「應孚被撞傷是不是你乾的?」
扣在我腰間的手倏然收緊。
他愣住,劇烈地吞咽著。
「我沒有。」
他說,「你懷疑我?」
我沉默下來。
一時口快,自知失言。
周謹之不是那種人。
「你為了他懷疑我?」
「不過是受點小傷,你就那麼緊張他?」
「又是牽著手哄,又幫他擦汗,還讓他靠在他腰上,連續去看望七八天!虞初,你從前只會這樣照顧我!」
他急促地呼吸數次,話音帶了哽。
「還懷疑我……我有那麼干過嗎?」
「要是我動手,你身邊一個男人都不會有!」
離得太近了。
淚滴在我臉上時,還帶著他眼窩的溫度。
周謹之是能喝酒的。
只不過喝完容易上臉。
再喝多些,就開始胡攪蠻纏。
我撐著他肩頭。
壓制著心跳,話音不受控地抖。
「你也知道那是從前。」
我一字一頓。
「現在他是我在考慮的結婚對象,我照顧他,有問題嗎?」
骨節咯吱。
他咬著牙,悶悶地呼吸。
仿佛被酒精截斷了思考,斷續重複。
「你以前……只對我好的。」
我找回了理智,將他推開。
開燈。
燈一盞盞亮起,光潮水般向整個套房蔓延。
他被我推得踉蹌幾步。
後仰著,跌坐在沙發上。
他襯衫胡亂敞著幾粒扣子。
皮質袖箍束縛著臂膀。
長腿隨意地曲起,身形無處遮掩。
「我不是只對你好,是只對我的伴侶好,明白嗎?」
我望著他。
對比他的狼狽,竟像是居高臨下。
「周謹之,我們現在沒關係了。」
他緘默地看著我。
無人開口。
我收回視線。
「你休息吧,以後不要喝那麼多酒。我走了。」
轉身開門的下一秒。
他微哽,啞聲叫我。
「虞初,生日快樂。」
……
我心臟破開一道口。
立在原處,動彈不得。
數不清多少畫面湧上腦海。
捕捉不到清晰的影像,卻無比熟悉。
兩年戀情,斷崖分手。
我寧願是年深日久激情褪去後分開。
那樣也不至於難以戒斷,在某個夜裡反覆折磨我。
何況還有個孩子。
懷孕時我不願意見他。
他也識趣地不礙我的眼。
但我知道他來過。
一開始他按摩的技術真的很爛。
浮腫的腿被他按完更難受了。
後來月份越來越大。
他的手法也越來越熟練。
孕七月時他來給我塗妊娠油。
我醒了。
也知道孩子踢了他一腳。
周謹之紅著眼,手足無措地坐在床邊,愣了很久。
我怨恨自己心軟。
只是一句生日快樂而已。
只是一句生日快樂。
怎麼就想了這麼多。
我慢慢蹲下,捂著臉。
腳步聲慢慢靠近。
他跪坐下,從身後圈抱我。
「周謹之。」
我說。
「就這一回。」
……
我扶他回臥房。
一顆顆替他解開襯衫衣扣。
他眼眶裡覆著薄薄血絲。
疲倦,又愧疚。
「要做嗎?」
他話里仍有啞意。
按著我手背,阻攔下一步。
「現在不行……我硬不起來。」
我拳頭收收放放,深吸氣。
「擦身!你要是想滿身酒汗躺在床上,我也不攔著你。」
「哦。」
他好似失望,乖乖收回手。
仰面,任我替他擦拭。
「虞初。」
「說。」
「你在意的那些事,我可以解釋。」
「……」
「我後來想起,分手前幾天,我陪世交的女兒逛過商場,你應該是見到了。家裡是有撮合我跟她的打算,但我和她太熟,對對方都沒興趣,見完面,就回家各自攤牌了。被入室那件事,你怪我不關心你的安全,我想過給你換房子,但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換得太好,你會起疑。我不想你知道我的家境,所以安排了兩個人,住你上下樓……不是不在意你。至於那條領帶,對不起,我當時不明白,原來你賺錢那麼辛苦。」
我沒答。
捉著他右臂,在淤青上按了按。
「這麼大塊,怎麼弄的?」
他閉著眼。
不知是迴避,還是睡著了。
我兀自坐了半晌。
整理頭髮,掖好衣裙,下樓。
7.
秘書室寂靜忙碌。
同事瞥見我,招了招手。
「虞初,剛才周總來找你,讓你回來了去他那一趟。」
「有說什麼事嗎?」
「這個不知道了。」
「好,謝謝。」
我拎起化妝包,拐進洗手間。
確保臉色看不出異常,才往周辭那去。
還沒走到辦公室,就聽見哄孩子的聲音。
我在半掩的門上叩了叩。
周辭焦頭爛額地看向我,狠狠鬆了口氣。
「你可算來了。快快,這小孩難辦得很。」
周珂跑過來抱我的腿。
我渾身緊繃,一陣冒寒氣。
周辭理理衣襟,「還是你來管用。」
我僵硬著,「周總,我沒帶過孩子。」
「別急,等會她作業就到了。」
「四歲……都有作業了?」
周辭難以理解地盯著我。
「……」他說,「你先給她念點故事。」
念故事。
不是,現在小孩都不聽童話了嗎。
怎麼話本里全是地理行話啊。
我汗流浹背地念了十幾分鐘。
周珂躺在我腿上翻來翻去。
終於被緊急趕到的保姆用作業召喚走了。
我精疲力竭,「周總,那我也走了。」
「等會。」
周辭目送保姆和周珂走遠。
關上門,欲言又止。
「別叫我周總了。」
他說。
「你就是珂珂的媽媽,是不是?」
我看著他,不說話。
「不說話我也猜到了。」
他拚命按著頭。
「我也是蠢,竟然沒看出來,那小孩脖子邊旁邊的痣都跟你一模一樣!」
「您要是平時光注意女員工的脖子,那才是壞事了。」
周辭抽出支雪茄,摸著口袋。
我順手取出火機,給他點火。
他從沙發上彈起。
「別別別,我自己來。」
他走向窗邊,推開一半。
「我哥找上門了,你打算怎麼辦?」
「順其自然吧。」
「嘖。你那天走之後,他拉著我在園子裡喂了一晚上蚊子,在那回想你對他有多好。他說不想你知道他有錢,怕你心思浮。我說 rm 虞初要是圖錢早跑了,你不就一張臉好看。這年頭包個網紅前後都幾百萬,沒見過這種對好人一毛不拔重拳出擊的,被分手活該。他給我打了一頓。不過哥們保證哈,他沒包過。自從冒出來個女兒,家裡也不給他介紹人了,他整天帶孩子,沒功夫拈花惹草。」
我岔開話題。
「他手上青了一塊,你知道怎麼回事麼?」
周辭皺眉想了想。
「哦,你說那個。」
他口氣隨意。
「他前段時間去送了幾天外賣,前後三輛車跟著,結果還是出了點事故。」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緩了好半晌。
確認自己的詞典里沒有和送外賣同音異意的詞。
「你們圈裡人不笑他?」
「嘁,誰敢吶。」
周辭一哂,眯著眼,撣撣煙灰。
「他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幹事前都自己先試試水。外賣一送把幾個老總嚇壞了,找人請吃飯,打聽我們家是不是打算進場。你別說,外賣這條路子鋪開,覆蓋的東西夠廣,還是有搞頭的。」
我點點頭,沒接話。
他將煙頭碾滅,問我。
「還打算辭職嗎?外面的工作不一定比這輕鬆。」
「沒事,托你的福,我自媒體幹起來了。」
「?」他站直身,「什麼意思。」
「我發視頻,《大廠執行秘書的牛馬一天》,靠公司八卦攢了不少粉絲。」
「虞初,你就算是我嫂子我也會罵你的。」
「請便,反正你開不了我了。」
我看看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