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父親也察覺大皇子黨不靠譜,便想著換一顆大樹。
二皇子雖非皇后嫡子,但更有才能。
大皇子那棵樹靠不上,那便靠二皇子這棵。
「父親想要東山再起。知府是二皇子黨,好歹能夠攀上一層關係。」
「可是知府都已然知天命了,您真忍心我嫁過去?」
娘親揉了揉我的臉蛋,眼底溢出一抹笑意。
「你覺得娘親會讓你嫁過去?」
07
我雙眼頓時發亮。
就知道,娘親是有主意的。
夜裡,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於是起來到院子裡走走,卻瞧見娘親安靜地坐在台階上,一言不發。
月光披在娘親身上,將她白日裡的意氣風發和鬥志昂揚統統打散,只留下一片寧靜與安詳。
我忽然覺得,娘親竟是如此的嬌弱。
我向前走了幾步,影子覆蓋在她身上。
曾幾何時,在她面前承歡的小女娃,已然成長到與她一般高。
而她,竟還在為我殫精竭慮盤算。
從小到大,我被人一次又一次嘲諷是沒爹的可憐蟲。
出去玩,別的孩童會聯手欺負我。
於是我想要上書塾。可書塾的孩子照樣嫌棄我,暗地裡笑我是奴才生的賤種。
就連夫子看我的眼光都帶了異樣。
我哭著回了府。
娘親從此再沒讓我去上過書塾。
她給我找了琴棋書畫的夫子,還給我找了識字的夫子。
只是,她比以前更忙了,早出晚歸,疲憊得緊。
我漸漸長大,才明白原來娘親是個妾。
而妾,是被人瞧不起的。在府中其實只能算半個主子。
連帶的,我也被人瞧不起。
小小的我睜著大大的眼睛,困惑地問娘親:「可是娘親打理我們整個府邸啊,府里就娘親最大了。況且,他們不是說用不回來,為何又回來與我們搶院子呢。」
娘親笑得與以往很不同。
那是我第一次從娘親臉上看到異樣的笑容。
後來我才知道,那叫苦笑。
娘親說,當年一眼看中父親,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好看。
父親對娘親格外貼心,進出他攙扶,吃喝他輔助,就連娘親今後的藍圖,也被他規劃得滿滿當當——娘親只需做他掌中珠便是。
從柴米油鹽,再到詩與遠方,娘親由里到外被被伺候得服服帖帖的,自然也就水到渠成於父親膠著在了一起。
沉溺於情愛的她絲毫沒有注意到,父親從頭到尾都未曾跟她提起娶她入門一事。
兩月後,娘親才發現有了我。
父親卻再不曾出現。
外祖母知曉後,氣得夜裡心絞痛,次日被發現時,身子都已涼透了。
外祖父外出行商,聽到消息後瘋狂往家中趕,整個人神思不屬,被疾行的快馬撞倒,踩胸而過。
不到幾日,娘親就成為孤女。
這時候父親再次出現了,帶著無盡的愧悔。
可更令娘親崩潰的是,他竟然幾日前便成親了。
成親那日,正是外祖父被撞之時。
這意味著,娘親才是外室!
娘親渾渾噩噩,任由父親安排,稀里糊塗成了沈府的妾室。
待回過神來時,我在她肚子裡已經五個月大了。
而父親的妻子,我的嫡母歐韻婷,也懷了身孕。
08
父親日漸疏離娘親。
次年三月,我出生了。
娘親生我時,穩婆恰好有事告假回老家,是父親夜間驚醒聽到慘叫,這才命人重新找的穩婆。
只是生的時候,還是傷了身子,從此再無懷孕的可能。
七月,嫡妹沈嬌陽也出生了。
據說沈嬌陽出生時,是在清晨,太陽最是嬌柔時,故而取名嬌陽。
可十歲那年,我明明在父親的書房看到他為妹妹取名字的緣由:「嬌若芙蓉,艷如明珠。」
芙蓉,形似牡丹,花色艷麗。蓉更是取榮華之意,寓意極好。
明珠,似烈日般光彩奪目。
嬌陽,多好的名字。
後來弟弟出生,取名星辰,群星浩瀚璀璨。
除卻嬌陽便是星辰,多好,每一個都看得出來,飽含他對他們的期待和父愛。
不似我,夕影,夜間月亮的影子,黯淡,是陪襯。
原來不是他不用心,只是我不配。
自我一歲起,父親就帶著嫡母進京入朝為官。府中便留下了娘親和祖母。
祖母身子不便,除了府中大事會出來,平素皆茹素。
何為大事?譬如年中年末,母親鋪子盈利斂帳後,祖母便換上常服,親自從娘親手中接過銀錢,存入錢莊。
再去信一封,告知京城。
故而這些年,父母在京城的一應衣食住行,皆乃娘親所置。
父親官是越做越大,可銀錢卻從未給到過娘親手中一文。這些年更是一次也沒有回來過。
小時候我不明白,他明明可以直接喊娘親要錢,為何非要通過祖母。
長大後才明白,二者其實是有區別的。
一則涉及他一家之主的尊嚴臉面;二則祖母給的銀錢會比從娘親手中得來多得多。
原來,他也不是那般厲害。
畢竟,厲害的男子,又豈會猶如水蛭般從弱勢的妾室身上攫取豐厚的銀兩,以維持表面的風光。
我心中那座巍峨的高山,一塌到底。
上前與娘親依偎在一起。
到底是曾經喜歡過的人,娘親該是難過的吧。
09
次日一早,娘親很早就出府,說是去上香,感謝我得了一門好親事。
父親和嫡母各自忙著接受內外事宜,一時半會兒倒也沒空理會這邊。
下晌,我正在院子裡曬日光。
院門忽然被拍得震天響。
沈星辰帶著人闖了進來。
沈嬌陽跟在身後。
在看到院子奢華的布置以後,都嫉妒得紅了眼眶。
我瞥了一眼躲在兩人身後的青棗。
思來想去,萬萬沒想到她竟會背叛我與娘親。
西院是個偏僻荒廢的小院子,別說過來住,就是看一眼父親他們也不屑。
當年娘親就是被分到這個小院子的,寒酸、破舊是它的代名詞。
嫡母又怎會讓她的孩子住此處。
娘親算到他們會搶奪我們之前住的院子,故而貴重物品早已搬遷至此。
就連院子裡的花,都是各種名貴的品種。
其餘院子,空餘外表華麗而已。
想不到,他們才回來兩日,青棗就背主了。
「一介庶女,竟也配用此等名貴之物,來人,搬走。」
沈星辰討賞般看著沈嬌陽,「姐,這些東西都搬到你和娘親的院子,定能添色不少。」
沈嬌陽睥睨地看向我,冷笑道:「當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盡會這些不入流的算計。以為私藏起來,便不被人所知了?」
眼看娘親親自伺候的名貴花種一盆盆被搬走了,我神情冷了下來。
「來人,帶上娘親的名帖,去一趟衙門。就說院裡丟東西了。」
紅棗恨恨地看了一眼青棗,大聲道:「是!」
這些年,娘親的聲望可不是蓋的。
沈星辰和沈嬌陽剛開始還以為我裝腔作勢,等著看笑話。
可衙門的人來到後,在兩人驚愕的目光下,統統搬了回來。
再對我拱手:「沈小姐,小的這便把偷搶東西的兩人抓去問話。」
沈嬌陽和沈星辰這才慌了神。
「你敢!我們是姐妹,你怎能為了幾盆花報官!」
這時候知道我們是姐妹了?
幾盆花?
我看白痴一般看著兩人。
示意衙差抓人。
沈嬌陽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尖叫起來:「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的東西,豈能叫偷搶!還不趕緊放開我,我爹爹是……是……」
是了半天,也是不出一個官職。
別說父親已經丟了官職,即便沒有,這兒也不是京城,娘親多年在此打拚,豈會沒半點人脈。
院子終於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深呼吸一口氣,真香。
娘親啊,喜歡迂迴。
我不,我喜歡直接。
我看著瑟瑟發抖站在一旁的青棗,轉身往屋裡去。
「發賣了吧,別讓她過得太滋潤便好。」
青棗猛地跪在地上磕頭,「大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大小姐饒命……」
真聒噪。
10
父親帶著嫡母堵上門的時候,我正悠閒地練字。
娘說了,我的字雖然好看,但還能更好看。
想要更好看,就得多練。
「孽女!你怎麼敢的,竟然把你弟弟妹妹讓衙門的人抓走了!」
我抬起頭,紅棗忍著笑給我擦了擦臉上的墨汁。
「我這兒被偷東西了,難道不該找衙門的人?」
「一家人,從你這兒取點東西怎的了,你竟如此歹毒!還不趕緊到衙門去撤訴,把你兩個弟妹接回來!」
筆下繼續,我寫完一個又一個,淡定道:「不問自取是為偷,他們該吸取教訓了。」
嫡母昏昏欲倒,眼淚撲簌撲簌掉,「作孽啊,庶女害人。夫君,你便是這般對待我們母子三人的?今兒個把我們的孩子送進牢獄,明兒個興許就輪到我們了。她們一個是庶女,一個是半奴,怎麼敢的!」
父親一改儒雅模樣,抓了一本書往我身上砸過來。
「我命你,現在就去把你弟弟妹妹接回來!」
我沒想到他竟會動手,一不注意,竟被書砸中了嘴角,頓時破皮流血。
就在此時,一陣清冷的嗓音鑽入耳中。
「爺是想讓影兒破相入知府門?」
父親怒道:「你怎的不問問,她都做了什麼好事!」
娘親嗤笑,「她被搶東西了,還不允許有人給她做主了?」
「再說了,人我已經給撈出來了,已經回梧桐苑了。」
嫡母咬唇,滿臉委屈的模樣。
可父親的雙眼卻直勾勾盯著娘親,又一次錯過了嫡母可憐兮兮的求助。
「你說什麼?人已經回來了?」
「你回來了正好,我和夫人找你有事。」
見娘親不把他放在眼裡,父親甩袖負手而立,話語裡帶了一絲怒氣。
娘親命人把大夫找來給我清理傷口上了藥,這才放下心來。
冷臉頭也不抬,淡淡道:「可是公中帳冊出問題了?」
掙錢的產業都已經劃歸我名下。
娘親交出去的,都是入不敷出的鋪子。
「若論入朝做官,我的確不是你父親的對手。可若論人事經商,你父親卻半分比不得我,別擔心。」
父親飽受打擊。
原以為回到老家,再不濟日子也比常人過得滋潤。
誰知府中早已入不敷出,這些年,全靠娘親苦苦支撐。
他接手的鋪子,不虧本便已然算是好的了。
公中帳冊亦如是。
帳上顯示,娘親最近兩年花在府中的一應用度,皆來自她所剩無幾的體己。
要查也是沒有漏洞的,娘親做的帳,即便是內行都不容易看出來,更別提父親和嫡母兩個外行了。
嫡母和父親無法接受自己到手的竟是爛帳。
娘親很不合時宜地提了一嘴:「那影兒的嫁妝……」
嫁妝?哪裡還有嫁妝。
「知府家大業大,定不指望夕影這點嫁妝。如今府內條件不好,簡單操持便可。」
父親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夫人說得對,屆時簡單置辦一些便好。」
11
是麼?娘親暗暗與我對視,笑得雞賊。
一夜好眠。
正房最近忙翻天。
我與娘親卻閒置下來。
未免他們再打偏院貴重花草和擺件的主意,娘親直接轉移到別院。
事實證明,娘親的這個舉動頗有先見之明。
臨我出嫁的前兩天,府中收到了何知府的來信。
父親急吼吼地把人召集起來。
握著書信的手微微顫抖。
我們去到時,嫡母竟跌坐於地。
下人忙把她攙扶到椅子上。
沈嬌陽哭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