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鶴歸完整後續

2025-07-11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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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他身上,定定瞧他一眼,便俯身縮進他懷裡。

「阿序,我很想你。」我說。

那人沉默一瞬,如霜雪般沉靜,問我:「誰是阿序?」

「是你。」他並不如以往那樣伸手抱我,我卻不生氣,又往他身上縮了縮。

「你不要當帝君了,我們回滄浪海去好不好?這裡有人欺負我。」

「……誰?」

我半眯著眼,努力回想。

「騎著豬的猴子,和七彩鸚鵡……

「還有撐著傘的阿序……不,那不是阿序。」

我頭疼欲裂,摟著阿序,昏睡過去。

不見那人眼中出現一霎混沌,似被掀起記憶的波瀾,卻又很快恢復平靜。

第二天宿醉醒來,我出門見到映雪,她帶著笑意:

「我覺得,我可能要收回昨天說的話。」

「啊?什麼……」

她不答,朝殿里揮揮手:「亓華師兄,快過來呀,檀夕醒了!」

啊,亓華師兄也在。

亓華清越的聲音在殿里響起,似有無奈:「姑姑,別鬧了。」

姑姑……

姑姑?!

映雪笑眯眯地看著驚到炸毛的我。

「忘了跟你說,我,天帝胞妹、仙界著名美貌仙子、太子亓華的親姑姑,映雪神君是也。」

我的鳥毛被嚇落了一地。

8

自從得知映雪是亓華的親姑姑,我便又鼓起了勇氣。

在他來減春山為數不多的時間裡,我想盡辦法製造存在感,試圖喚起他作為阿序的記憶。

春華正盛,落英繽紛,我坐在樹上對他笑:「亓華師兄,我想摘幾顆綺嵐果給你,你要嗎?」

亓華長身玉立,在樹下抬頭看我,不發一言。

夏雨如注,淋濕山間歲月,我在庫房裡尋了一塊玉石料子,熬了好幾個通宵。

亓華沉默不語,看我獻寶似的捧上一盒磋磨得並不圓滿的棋子。

清冷高貴的太子殿下濃睫輕顫,盯著我滿手的傷口,聲音微冷:

「不需要你做這些。」

我才不管他,將棋子往他懷中一塞,轉身就跑。

種種行徑,映雪見了,都要豎起拇指,誇我一句狗膽包天。

百年轉瞬過。

山中不知歲月長,我的修煉大有進益,亓華來山中的日子也多起來。

在檐下支起小爐煮茶,我期待地將杯盞遞給身邊人:「亓華師兄,試試這盞小葉苦丁呀。」

我補充:「你最喜歡這個了。」

亓華聞言,本來已端起杯盞的手微微一頓,將茶放下了。

「我並不喜歡。」他看我一眼,情緒複雜。

「好好好,那就不喝,不喝罷。」

我看著茶葉,有些可惜:「為了師兄起了好多個大早摘的,可惜師兄不喜歡。」

「哎……」我拉長聲音,矯揉造作地開口,「師兄貴為天界太子,什麼異寶奇珍、翠羽明珠沒見過呀。檀夕只有一抔真心罷了。」

碧瓷輕響,矜貴優雅的太子殿下耳根浮現淡粉色,面上卻有三分薄怒。

「胡鬧。」

那一瞬間,他清凌凌的眼神與幾百年前竟好似重疊。

我恍了神。

亓華卻似乎不喜歡我這樣長久地看他,遠山似的眉睫微微擰起,拂袖而去。

真難搞啊,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

我搖頭嘆氣。

我問過師尊,他說,亓華的記憶看似並無異常。

至於亓華,他低頭看我,聲音沉沉:

「醫仙早已為我恢復記憶,我的識海中……並無你所說的百年相守。」

我百口莫辯,似泄氣皮球。

他的眼神在我未見之處更加冷了下去。

9

可惜,悠然的神仙日子很快到了盡頭。

天機道人在窺星樓演算天機,推出禍星異動,隱有萬年前災星降世之象。

此言既出,三界為之震動。

恰在此時,仿佛是應了那預言一般,人間大亂,昏君當道,民不聊生。

妖魔兩界也動盪不安,把魔爪伸向人間。

生靈塗炭。

扶光難得集齊他的四個徒弟,要我們一齊下山捉妖降魔。

幾萬年前災星熒惑禍世,六界大亂,仙界死傷慘重,至今仍是一樁真相封存的秘辛。

連災星熒惑具體是個什麼人物,如今的小輩都不得而知。

於我,也只知道自那次劫難開始,鳳凰一族便逐漸沒落,地位大不如從前。

鳳凰再也不是天界最尊貴的神鳥。

晏宵久未出現,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半的師尊,抽出自己的火星子亂濺的焚琴劍,不屑地抬起下巴:

「小爺憑什麼要帶這群拖後腿的一起?」

多年過去,依然是孩童模樣的扶光也冷冷地抬頭看他,並不言語。

然後就用縛仙索把他連人帶劍捆上了馬背。

我們四人便這麼或主動或被動的下了山。

出了寒犀川,一路東行,路上村舍城鎮,皆不太平。

不過那些對我們而言,凈是隨手即可擺平的小妖,並不值一提。

他們三個都太強,此行目前為止,只是我一個人的歷練。

大多數時候,亓華只是牽著縛仙索的一頭,與映雪一起袖手旁觀。

待到我搭弓拉弦,閃著白色寒芒的利箭精準射穿小妖心臟,映雪才會跳出來為我叫好。

我有些害羞地摸摸頭。

「什麼玩意,這點雕蟲小技也能吹出花來,小爺我……」

晏宵被捆住了還在一邊狗叫,亓華手一抬,便有一抹白光沒入他嘴裡,少主大人不饒人的嘴巴啞了火,再發不出聲音。

行至澧縣,我們第一次遇上了棘手的魔物。

那魔物長相妖媚,肖似年輕男子,腳下卻生出無數藤蔓,一時將我們三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亓華拈指作訣,空中凝起數道透明符印,道道向那妖異藤蔓攻去。

然而那些藤蔓卻燒不斷,砍不盡,如鬼魅般無窮無盡再生而出。

映雪師姐的武器是名琴悲聲,此時她被藤蔓緊緊束縛,指尖掙扎間,也只能彈出些許不成氣候的音調。

「神君們,還是省省力氣,」那魔物笑起來,快活極了,「不如先低頭看看?」

亓華目光箭似的定在我腳下。

映雪在另一邊尖叫出聲。

被亓華斬斷的藤蔓,不僅沒消失,反而似蟲蛭般蠕動著,咬破了我們腳下的皮膚,正狠命往血肉里鑽。

鑽心地疼。

我運轉內力,想要逼出這些鬼藤,誰料越是催動法力,那些螞蟥般的藤蔓竟向骨肉鑽得越快!

那男子迎風深吸一口氣,面上滿是迷醉神色,隨即驚喜地睜眼看我:

「好香的鳳凰血!萬年沒遇到過你這樣的純血鳳凰了……」

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只覺得血在快速流失,疼得要命。

亓華見狀,眼神沉沉,眸中殺意翻滾。

這時,晏宵衝破了無言咒禁制,大吼道:

「亓華!」

亓華好似此時才想起還有這個人在,也不廢話,催動心訣,縛仙索應聲而落。

晏宵從從容容地勾起嘴角,活動活動肩膀:

「讓小爺來告訴你們,本少主在妖魔兩界行走這麼多年,可不是在虛度光陰的。」

話音一落,沖天火光自他身後倏然躥起,焰芒凝成一柄燃燒的巨劍,正是焚琴劍的模樣。

好強悍的劍意!

那劍意如霹靂般破空,道道攻向魔物面門,在他身上留下數道灼燒不息的傷痕。

魔物痛極,捂臉嗷嗷怪叫起來。

另一頭,亓華也終於趁那魔物鬆懈,祭出了上古神劍——卻邪。

刺眼的冰藍色寒光直衝雲霄,與焚琴的焰芒交相輝映!

嗡然錚鳴間,狂風四起,層雲翻滾如浪,雲中有雷聲隱動。

「好,好!一劍引風雷……竟是天界那位真龍太子麼,有意思!」

魔物死到臨頭,從指縫間抬起臉來,桀桀怪笑。

晏宵無語:「……亓華你他媽的!能有哪怕一次不搶風頭嗎?」

驚雷滾滾,烏雲蔽日,大雨將至。

亓華的墨發並著白色髮帶在風中飄舞,面容被卻邪映得如玉般清雅高貴。

「不能。」

他揚唇一笑。

霎時間,光芒大作,我被閃得閉上了眼。

10

自此次大獲全勝後,晏宵似乎從中覺察出了點趣味。

就算沒有縛仙索,他也願意跟著我們一道同行,剷除邪祟了。

唯一煩人的是,他三不五時就纏著要問我一回:

「那天本少主和亓華看起來,哪個強點?」

他想了想,又補充:

「你好好說,不要因為迷戀我就有所偏頗。」

我:「……」

過了這麼多年,到底為什麼,他還覺得我是為了糾纏他、迷戀他,才在這裡的啊?!

本來閉目養神的亓華,此時卻睜開了眼,朝這邊看來。

我還以為他要喝止晏宵荒謬的提問。

結果他只用淡淡的目光鎖住我,並不言語。

……?

怎麼好似,這個人……也在等答案一般。

「……那還是映雪師姐的悲聲琴,和我的箭比較帥。」我說。

「嗨呀,小檀夕就是可愛!」映雪撲過來抱住我,蹭蹭我的臉。

「你怎麼會挑了那破箭做武器的?」晏宵嗤笑,「師尊的武器庫是沒給你打開嗎?」

「什麼叫破武器,這可是師尊親手打造的三千……」

「三千煩惱。」

晏宵搶答完畢,皺了皺眉:「什麼破名字。」

我正待生氣,天外一支金翎飛來,「噌」的一聲釘入晏宵耳後的樹幹。

……好眼熟的場景。

要不是礙於師尊的縛仙索在,晏宵一定又要撲上去,和亓華打上八百回合了。

聽說東邊無盡淵附近,有極兇悍的魔獸出沒,我們就這麼一路吵吵鬧鬧,向無盡淵去。

客棧暫歇時,堂下的說書先生吸引了我的目光。

「且說那萬年前的熒惑禍世,諸位看官,鄙人不才,恰好知道點其中內幕。」

他故弄玄虛嘆口氣:

「你們是不是都以為災星只有一個?其實,這熒惑災星啊,是兩個人。」

我拉長耳朵。

「說這天機道人,早早就推算出災星有兩個,合二為一,方可顛倒蒼生,禍亂天下,所以這天帝,早早布下百萬天兵,為的就是討伐那其中一位……你問為什麼不兩個都殺?嗐,這不是沒找到呢嘛,就找到了一個!」

白髯老者搖搖頭:「這天帝算盤打得倒妙,反正殺了這個,就能阻止兩個災星聯合,哪裡還用去找另一個?」

亓華聞言,微不可察地皺起了眉。

映雪眼神微微閃爍。

晏宵嘲笑地:「兩個?我還說有四個呢,就我們四個!真能瞎編。」

「天帝成功了嗎?」台下有人問。

「他以為他成功了,但並沒有。要是成功了,哪還有那次劫難啊!實是……天命難違。」

「總而言之,」那說書老頭話鋒一轉,總結道,「美色誤人、美色誤人。英雄救美,釀成大禍。」

台下噓聲四起:「什麼雲里霧裡,前言不搭後語的!」

美色誤人。

這話我倒是深以為然,不禁抬眼,恨恨去看那位驕矜尊貴的太子殿下。

誰料亓華也正端著瓷盞,眼神幽幽,意有所指地盯著我。

11

說美人誰是美人。

誰也沒料到,這無盡淵邊正在沉睡,如一團肉泥一樣的醜陋魔物,竟然名叫「美人燈」。

多虧了映雪師姐活得久,見多識廣。

「為什麼叫美人燈?」

我們四人遠遠蟄伏,我掏出一支「三千煩惱」,緊張兮兮地問。

無盡淵的千丈懸崖下,便是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最接近九重地獄的地方。

無盡淵中,什麼仙術妖法都會失效。

簡單說來,有去,無回。

映雪師姐神色嚴肅:「因為……」

「轟隆」一聲,大地震動。

「小心!」

亓華沉聲喊道。

那魔獸頭上長著個巨大的醜陋肉瘤,在這一刻竟發出溫柔的橘黃色光芒。

再清醒時,我發現自己竟身處滄浪海之濱。

少年阿序在我身邊凝望著白浪翻滾的滄浪海,與飄浮在空中的無數仙島,神色寂然。

「阿序……」

我眼眶微熱,喚他一聲。

少年應聲回頭,眸光灩灩。

他似有猶豫,卻還是牽起我的手,聲音低沉卻溫柔。

「檀夕,你總問我,若將我孵出來的不是你,或者,與我相伴百年的也不是你,我還會不會喜歡上你。」

我乖巧點頭,表示自己很想知道。

「以前我總回你,這樣的提問沒有意義。」

他笑笑,俊逸眉眼在夕陽中舒展開來,鮮活似春風。

「現在我要告訴你,會的。

「檀夕這樣可愛的小鳳凰,無論什麼時候,阿序都會喜歡上檀夕。」

我心上涌過道道暖流:「阿序……」

「所以。」

少年的眸光漸漸沉下去。

「不要害怕,也不要再留戀了,向前走吧。」

他伸出手,修長指節虛虛抓住了地平線,語氣倏然轉為森冷:

「難道你還沒發現,這夕陽正在東落,海水也在倒灌麼。」

我瞪大雙眼。

少年陡然握緊拳頭。

只見本是虛空的地平線,竟真的被阿序握在了手裡!

他用力一扯,那空間便開始扭曲,天邊的地平線裂開來,海水急速往那裂縫中灌去,夕陽也逐漸被黑暗吞沒。

我猛然睜開了眼。

只一秒,我便驚出渾身冷汗。

這哪裡是什麼滄浪海邊!

我竟被這怪物的觸手高高舉起,懸在了無盡淵的上方。

腳下,便是黑不見底的深淵。

舉目四望,其他三人也被觸手捉住,猶在酣夢中沉睡。

亓華離我最近,只一臂之遙。

剛剛見過少年時的他,我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他的眉心微微揪起,似乎並不是什麼好夢。

我抬手就給了亓華一巴掌。

這一掌使盡了我渾身的力氣,所幸,亓華眼睫輕顫,睜開了眼。

下一瞬,他看到了我,眉心便更深地擰起,聲音比冰雪更冷,竟是質問:

「你……究竟在透過我看誰?」

「我……」

美人燈一聲怪叫,大地繼續震顫,不知什麼時候,它就會把我們扔下深淵。

於是我反手又是一耳光。

直到亓華清雋的臉上,一邊各出現一個紅印,他的神色才漸漸清明過來。

清醒後的一瞬,向來清貴從容的亓華便面露狠戾,卻邪劍錚然出鞘,自他身後升起,直指那魔物頭上的肉瘤!

奈何無盡淵邊,一切法力皆受到影響,他的卻邪也在輕晃。

就在這一刻,那沒有眼睛沒有耳朵的巨大怪獸似有所察,張開血盆大口,嗷嗷怪叫兩聲,肉泥般的身體蠕動一番,竟從肚皮下露出百十個昏睡中的凡人來!

那些人雖雙目緊閉,卻面露微笑,一看就還活著。

緊緊抓住我的觸手向懸崖外更深地推進,甚至得意地搖晃幾下。

我的鞋被這兇猛的搖晃晃得落入深淵,無聲無息。

亓華目光一凜。

這怪物的意思很明顯了。

它在用我和那百十個人類的命做要挾,威脅亓華選擇。

要麼,亓華一劍刺進肉瘤殺了它,救下那百十條無辜性命。

代價是讓我墜入無盡淵。

要麼,先砍掉那肉瘤的觸手救我。

這樣,它腐臭的尖牙便會一口咬碎那些凡人的身體。

無盡淵上長風獵獵,吹得我頭暈眼花。

我該說點什麼的。

說不用管我,如果是我,當熱也會選擇救更多人。

說我不想死,我本來就是個非常膽小的鳳凰。

說我的法力也受了影響,一點都使不出來,一旦他選擇去殺那怪物,我十死無生。

但我竟像吃了無言咒,張不開嘴。

我只是呆呆望著他。

一絲痛苦的神色從亓華的臉上閃過。

他閉上了眼睛。

下一秒,卻邪精準無誤地、深深刺進了怪物頭頂的肉瘤。

我應聲墜入無盡淵。

他這樣選是對的。我想。

我只是,好累啊。

12

近來三界之中,有兩樁大新聞。

一是禍星異動更加劇烈,各地異象頻出,妖魔當道,世人皆知禍星即將再度現世,人心惶惶。

三是天界太子亓華犯了癔症,竟試圖跳下無盡淵,幸被姑姑映雪神君所攔,帶回天宮關了禁閉,安心治病。

沒人在意,有隻小鳳凰消失了。

都過去了。

自被晏宵救起,帶回雲境澤之後,那些凡塵俗事,都好像離得很遠了。

他說:「亓華那小子發瘋被映雪綁走後,我就尋思你是個鳳凰,不可能怕火,恰好本少主作為麒麟,更不可能怕火,怎麼也得撈你一把試試不是?」

我是不信的,那可是紅蓮業火。

他不會如此輕易將我救起,我也不會毫髮無損。

不僅毫髮無損,身體之中甚至隱有暖流涌動,修為也似有進益。

但我沒有說話。

他又說:「這一路下來,看你也挺厲害的,這些年沒白修煉。以後不叫你雜毛鳳凰了,算小爺看得起你,你若不想回師門,這雲境澤你隨便住!」

他頓了頓:「只是……我救了你這番,就跟你把我孵化的恩情,兩相抵消了哈。

「今後你便莫要再一腔執念,想著要我做你夫君就是……」

「……」

我再也忍不下去,積壓百年的火氣像火山爆發般噴涌而出。

我猛地將他撲倒,沙包大的拳頭死命往他俊臉上招呼。

「第一,我沒有你說的狗屁執念,晏宵,我不喜歡你,從來就沒喜歡過你!

「第二,不用談什麼抵不抵消的,你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會報答!

「可在你還是顆蛋的時候,我救你,完全是因為我失去了我的阿序,不是因為我想你當我夫君!我那時渾渾噩噩,把你錯當成阿序小時候了而已……」

晏宵被我的一套鳳凰連擊拳打蒙了,愣愣地看著坐在他身上,流下眼淚的我。

是的,自這次醒來,缺失的所有記憶,我都找回來了。

「你說救我?什麼意思……你不是就隨便孵了一下麒麟蛋而已嗎?你說話!」

晏宵質問的聲音響起,我的思緒卻已經飄遠了。

本來只是一場意外。

阿序不慎被魔物所傷,奄奄一息。

我幻化回本體,載著他逃了出來。

可任憑我不眠不休,如何照顧他,銜來藥草也罷,找了許多大夫也罷。

都沒有用。

阿序要死了。

他甚至被迫變回了本體,一條漂亮的小白龍。

我太弱小了,什麼也不能給他,更不能保護他。

我第一次恨自己年幼無知,恨自己天真愚蠢,竟以為憑我這樣無依無靠法力低微的小鳳凰,能好好地養出個夫君來。

最終,我只能哭著跪在天庭外,說這是龍族血脈,求他們救他。

天帝大怒,當即要下令將我扔下誅仙台,卻在看到我後頸的印記時一滯。

不知為何,天帝一瞬間仿佛蒼老些許。

之後他便態度大變,放過了我,只下令奪去我和亓華百年記憶。

「等他成年了,朕自然會告訴他你的恩情。」他甚至這樣說。

失去記憶的我渾渾噩噩,憑著本能回到了滄浪海。

屋漏偏逢連夜雨。

雷聲滾滾,天罰將至。

可我為什麼要受這麼多道天雷呢?

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也許因為,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吧。

13

九道天罰之後,也許是奇蹟,我竟沒有死成。

於是我渾渾噩噩繼續流浪,直到無意間救了晏宵,又陰差陽錯撫養了青鸞。

青鸞神君是個名號,其實他名喚沉玉。

在他成為青鸞神君之前,他是鳳凰一族裡被人嫌棄的、沒人要的蛋。

誰會想要一顆怪怪的,青色的蛋啊,一看就不是鳳凰。

族中長老沉吟一番:「既然不是鳳凰,就將它放歸山林吧,天地萬物,皆有自己的命運造化。畢竟鳳凰一族也自顧不暇。」

說得好聽是放歸山林。

其實就是扔了。

我不忍心,偷偷去將它撿回來,藏在我那偏僻的小院裡,偷偷地養。

沉玉天生就有神力,他甚至在蛋里的時候就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所有嫌棄過他的鳳凰們,長老說的話。

他都聽到了。

所以他討厭鳳凰一族,天生的。

也討厭我。

雖然我再怎麼努力想要教養他、感化他,極力想要扭轉鳳凰在他心裡的印象。

可他還是在某一天離開了丹穴山。

「你也並不喜歡我。」

那天,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模樣的沉玉,是這麼說的。

我說:「我當然喜歡你呀。」

「不,」他搖頭,「你只是因為鳳凰族那討人厭的習俗,什麼孵了蛋就要當夫君的狗屁規矩。

「你把我孵出來,我會是你的夫君,所以你才養大我,說喜歡我。」

「呃……」

那時我記性已很不好,總覺得他這個邏輯有問題,卻說不出。

他見我猶疑,面上怒火更甚:

「所以你們這些虛偽的鳳凰其實都一樣,不是因為這破規矩,你也不會喜歡我,對嗎?」

我被他給成功繞暈了。

他本來眼神里還有點期冀,見我沉默,轉身就走。

隔了很久,在無人的小院裡,我對著空氣說:

「……也許你說得對。我可能就是,太孤單了。」

蕭瑟秋風淹沒了我的話。

沉玉再也沒回來。

他成了法力高強的青鸞神君,四海八荒都為之震動。

畢竟青鸞早已滅絕,是上古傳說中的神鳥,未料如今還有再次現世的一天。

沒有關係,我壓下心中酸澀。

日子久一點,我便會都忘了的。

只是未料一場死局後,這所有的記憶便都回來了。

……我寧願沒有恢復記憶。

特別是晏宵上次聽了我的話,竟尋來法寶乾坤鏡,要我將掌紋印在上面,非要親眼看看我是怎麼救他的。

他那不靠譜的娘,把他落在了火焰山,被丟了魂似的我撿到,一路如珠似寶不要命地護著,就差當祖宗給供起來。

直到被他的父母找上門來,我才驚覺那不是阿序,是個麒麟蛋,於是便坦蕩交還。

可當我保護他時,那眼神之深情,抱得之緊,我自己看了都起雞皮疙瘩。

我擺手:「不看了不看了,要看你自己看,逼我一起回憶算怎麼回事?」

於是不久便聽宮裡的隨侍們說,少主最近怪得很。

日日夜夜都要抱著那乾坤鏡,翻來覆去地看。

甚至還雙指放大細看畫中人的表情。

我:「……」

再後來,晏宵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怪怪的,我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來見我時,我忍不住問:「是仙界盛會又要舉辦,邀你去參加了嗎?」

旁邊的隨從開心地:「少主這是為了來見你……唔唔唔唔!」

後半句淹沒在晏宵的捂嘴中。

眼見他穿著一身雲緞錦衣,腰墜玉佩,金冠玉帶。

平時天上低下唯我獨尊的臉,眉目舒展,眼含期待,活像個開屏的孔雀。

真的遠不如他平時馬尾高束的清爽模樣。

不懂晏宵在想什麼,我就是傻子。

我倒吸一口冷氣,本著不傷他自尊心的原則,儘量和緩地、委婉地開口:

「我說過,其實我那時,只是把你當成了阿……亓華師兄了。」

他定定地看我半晌,似想通了什麼,突然笑起來。

一如往昔的桀驁意氣,囂張姿態。

「你說氣話,我不信。」

14

我發現與晏宵溝通,著實很困難。

無論是從前在師門,抑或是如今的雲境澤。

正如雞與鴨、人與猴。

他自己的那套世界觀太過強大,誰也別妄想糾正他。

正如我說:「我真的不喜歡你。」

他亮出乾坤鏡,將我那膩歪表情拉到最大:「你超愛。」

我:「……」

我又說:「我既在這上面印了掌紋,你看看我之前的記憶,可以證實我所言非虛。」

晏宵下巴繃得緊緊的:「不看。沒有本人允許的偷窺,是要遭天譴的。」

「我現在允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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