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回了神殿,綠衣躲在水牢門前的天柱後鬼鬼祟祟。
她化作一隻蝴蝶想躲過天兵看守鑽入水牢,卻被一把攔下。
「天兵大哥,讓我進去吧,我就進去一會,求你了。」
天兵無奈,抹了把臉:「綠衣仙子你都來七回了,沒有神君之命,我等也不敢放你進去啊。」
她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天兵們面面相覷。
我的胸口有些酸熱,強壓住那股情緒,我叫住了綠衣。
她瞪大了雙眼,睫毛上掛著淚珠。
「靈昭!你出來了?你不用下凡去了?」
她急匆匆撲在我懷裡,我替她擦乾淚水,將水鏡被盜的事說與她聽。
她喜極而泣:「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冤枉的,太好了靈昭,我們還可以在一快。」
我替她擦淚的手一頓,沒有答她。
我在後園做事,後園的仙侍待我依舊如常,偶爾還會投來關切的目光。
神殿內風平浪靜,但我想有些人大概是熱油烹心夜不能眠的。
瑤環神女過來找我。
她從仙囊中掏出一塊音石拋向空中。
「靈昭,神龜傳音給我,讓你下凡回寒潭一趟。」
「可有說何事?」
「不曾明說,只說有急事相商。」
「瑤環神女可確定是神龜?」
瑤環神女眉頭微蹙,「是寒潭特有的音石,神龜從前最喜用它傳音,想來不會錯。」
我點頭:「那小仙稟明神君速下凡一趟。」
「潮溟被天帝派去東海治河了不在神殿,我會替你稟明,你且下去吧。」
我下凡去了寒潭。
路過珊瑚崖時,突狂風驟急。
我從雲下翻落下來,周圍海浪翻卷,飛沙一片,天空一時之間電閃雷鳴。
風咆哮而過,我抬袖抵擋風沙。
腳底突紫光騰現。
「誅仙陣!」
風沙中竄出一個黑袍男子。
寒刃朝我胸口刺來。
我頂著風沙艱難側身避過。
寒刃再次飛來。
我念咒起訣,周旁的風沙驟停。
我迎著寒刃飛身避開擊落了男子的面具。
雙目相對時,我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他亦不可置信地後退了一步。
「小……小靈?你還活著?」
我看著男子從眉間衍生至臉上的醜陋疤痕,洶湧而出的怒意染紅了我的眼。
是你啊,池淵。
她在龍宮唯一的摯友。
我等你很久了。
池淵本是龍宮一條貌丑的鲶魚。
因為天生一道醜陋的疤痕受盡冷眼欺凌。
小公主救下了被打得傷痕累累的丑鲶魚。
於是池淵成了她在龍宮的第一個朋友。
他們度過了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可後來池淵發現天真爛漫高高在上的龍族小公主其實並不如外表那般光鮮。
龍後並不喜歡她,她同他一樣都是被人欺負的可憐蟲。
他對她生出惺惺相惜的同情,發誓以後要永遠陪著她對她好。
再後來,可憐醜陋的鲶魚見到了美麗善良的真公主。
她的美麗她的溫柔讓他羞紅了臉久久不敢抬頭。
生在陰溝容貌醜陋的他從未見過那樣美好的女子。
於是為了靠近一點點那無法企及的美好,他忘掉了他的誓言。
「你不希望我活著嗎?」
「不...不是....」
天色昏暗,他將我認成了素靈,滿臉惶恐痛苦。
「是她派你來的吧?你還要再殺我一次嗎!」
「小靈……是我對不住你,可你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姐姐。」
「她那麼美好的女子本該擁有這世上所有的美好,我不想殺你的,小靈,我真的不想,可我沒有辦法,我不想看她痛苦。」
他眼裡流下兩行淚來,看起來那麼絕望無奈。
「我會贖罪,下阿鼻地獄,受煉獄之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小靈,我對不住你!」
淚水流過他崎嶇的疤痕,猙獰了臉。
他飛快朝我刺來。
腳下的法陣在流動。
我的臉上漫過譏諷。
一個見色起意的癩蛤蟆,也只配給人當狗了。
陣法束住了我的法力。
我定在原地,手上的紅線陣陣顫動。
池淵猩紅了眼,臉上滿是愧疚不忍,手上逼近的寒刃卻依舊沒有停下。
寒刃就要沒入胸口時,我從袖中掏出一瓶磺水潑在了他的臉上。
一聲悽厲哀嚎。
我面無表情看著倒在地上不停摩挲臉痛苦哀叫的男人。
抬腳踩上了他的臉,狠狠碾壓。
「當初就應該讓你被打死,一條發爛發臭的死魚,沒有素靈,你早該去死!」
我發了狠,一腳又一腳。
腳下濕噠噠的黏液。
池淵的臉血肉模糊。
素秋以為我不知道她那拙劣的把戲嗎?
神龜根本不會跟我有事相商,它巴不得跟我撇清關係。
磺水專克水族,會使其全身潰爛法力盡失。
我可早就備下,就等著宰一頭魚。
素秋果然也不負我所望。
親自將魚送到我手上。
那麼現在,好戲也該開演了。
12
腳下的陣法消失。
我施法定住了仍在地上拚死扭動的池淵。
「你不是素靈!」
「素靈不是早就被你們殺了麼?怎麼才幾百年就忘了?」
我嗤笑一聲,踢了踢他腫爛的臉往肩上又是一腳。
「我不會殺你,你就這樣死了多無趣,素靈死時的絕望痛苦,你們自當該百倍嘗嘗才是。」
我踩池淵踩到第八腳的時候,潮溟終於出現了。
我挪開腳解開了法術還好心的送了池淵一點仙力。
池淵恢復了力氣,趁我轉身時拿著寒刃朝我刺來。
寒刃穿透肩骨。
我叫了一聲神君,噴出一口血來倒在了潮溟懷裡。
我眼角含淚:「神君,有人要殺我,不要帶我回神殿。」
說完我便失去了意識。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個法術包圍的密閉空間裡。
身上的傷早已癒合,丹田周圍仙力充沛。
我早在紅線上下了法術。
同綠衣說倘若我有危險,紅線便會顫動,屆時她只要去找潮溟便可救我。
「你醒了?」
潮溟不知何時出現了。
「神君,那人如何了?」
「已經鎖在了水牢,只是他始終不肯開口。」
「神君可否借我水鏡一看。」
潮溟頓了頓將水鏡給了我。
畫面翻轉,水鏡記錄了池淵悲慘的一生,唯獨少了龍族公主的畫面。
沒有素秋的畫面,只是池淵布下陣法,而我經過中了他的陣法。
更有意思的是,我腳踩池淵的畫面果然也沒有了,只有開頭的纏鬥和後面我被池淵刺穿肩骨。
素秋可真是怕得很啊,一絲與素靈有關的記錄都不敢放過。
可惜了,那靈器只能抹除痕跡改換畫面,那些未曾做過的和做過的事皆不會變。
「靈昭,水鏡我已看過,並無異樣。」
我將水鏡還給潮溟。
「神君,小仙有一疑問不知神君能否作答?」
「你且說。」
「神,會有私心嗎?情,偏袒,亦或縱容?」
潮溟面上微滯,神色複雜。
他低下頭嘆息一聲,而後正了語氣:「神為神,便要知曉愛世護人是神的職責,天界律令,法不容情,神不會偏袒任何人。」
我笑了:「神君,我相信你,那麼神君,可否助靈昭查明真相呢?」
我讓潮溟帶回了我已神滅的消息,並告訴潮溟希望他嚴加看管水鏡不許任何人靠近。
素秋不可能將寒潭的水鏡放在身邊。
沒了水鏡窺視,她無法知道我的行蹤,何況她確實在水鏡中看到我被池淵刺穿。
她會信我已死。
素靈的事是龍宮的禁忌。
龍後一直將事做得隱秘,就是怕遭天譴。
殺龍借種,將女兒做成藥人抽骨拔筋。
無論是哪一樁,都夠她被天罰奪去神格。
而素秋身為未來的神妃,若是事發,更是身敗名裂失去神妃的資格。
只是她們做得再隱秘,水鏡都知道。
而水鏡恰好在歷代水神手裡。
她害怕極了,所以費盡心思尋找靈器。
我從水鏡中目睹她找尋靈器並用它消除了對素靈做過的一切。
自此世上再無人會知曉她們的惡毒行徑,她依舊還是那個美好高高在上的神妃。
可她沒料到,會出現一個我。
13
潮溟說池淵受了十三重刑罰依舊一言不發。
他對素秋倒是痴情得很啊。
如今我已身死,素秋最大的威脅只剩池淵。
她不敢再冒險殺人,只能放下身段用美人計哄著池淵。
池淵自然被拿捏得死死的。
倒也難為她能忍著噁心對著那張臉傾訴衷腸甜言蜜語。
沒了威脅,素秋終於活躍了起來。
不日便要在水神殿辦一場宴會,屆時她會宴請諸位神仙,在宴上跳一曲祈水舞為蒼生賜福。
宴會如火如荼地準備著。
潮溟陪在素秋身邊忙著諸多事宜,無暇顧及我。
正好,那份送給素秋的大禮也該奉上了。
水神祈宴,眾神仙紛聚。
台上的神妃翩翩起舞,為人間祈願。
神妃美麗聖潔,更有仁憫蒼生的大愛。
神仙紛紛讚嘆,要將神妃美名傳播。
更有神仙建議,神妃盡心盡力輔助水神治水,該共入神邸受人間香火。
潮溟聽此,眉間不免溫柔,他笑望著台上的素秋。
對呀,他的神妃,美麗善良,更有一顆心懷蒼生的心。
他為她驕傲,更為曾經自己一瞬的差念懷疑無比愧疚。
從此後,他會同她攜手度過千年萬年,為蒼生造福。
「啪啪啪。」
我拍著掌從宴上走至天台前。
「小仙仰慕神妃已久,今日特向神妃獻上一份禮。」
台上的素秋瞬間變了臉色。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靈昭,你還活著?」
周圍的神仙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紛紛側身偏頭看來。
潮溟有些意外:「靈昭,你怎麼來了?」
我朝潮溟一笑:「神妃為蒼生賜福,小仙自然要來瞻仰。」
「神妃,小仙就要獻禮了,還望神妃不要嫌棄。」
素秋的臉色很難看,她眼神凌厲地剜了我一眼,用傳音警告我不要亂來。
我勾唇一笑,將留影石拋至空中。
空中浮現了素靈的臉。
素靈的一顰一笑種種一生猶在眼前。
有神仙喟嘆:「世間竟也有如此至純之人。」
畫面一轉,是小公主日日被龍後剜肉放血拿去救治親姐。
她善良懂事,即便龍後只將她視作為女兒續命的工具無一絲關愛,她也不曾心懷怨恨。
再然後,她被抽筋拔骨,被假仁假義的親姐姐嫉妒最後慘死在好友刃下。
畫面放完,留影石落回我的手中。
我從水鏡探視素靈一生時便用留影石記錄了水鏡的畫面。
只為有一日親手撕開她們醜陋的嘴臉。
素秋崩潰大叫一聲:「靈昭!我與你素無仇怨!你為何要如此汙衊我!」
有神仙開口:「這素靈小公主我也有所耳聞,可與這影石所記截然相反,孰真孰假難以分說。」
「留影石能記錄過往畫面保存千年,應當不會有有假。」
「這事可難說,若是幻影也可由法術操縱,留影石即便記錄也難說真假。」
有人轉向潮溟:「不知神君怎麼看?」
潮溟面色慘白,那裡面記載了素靈的一生,自然也有他的存在。
是真是假他最是清楚。
那些早已被他深埋的情愫猝然被公之於眾。
他知道他早已犯下了彌天大罪。
對小公主動心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素靈公主天真爛漫善良純真。
他初次去龍宮見未來神妃時見她救治一隻受傷的烏龜。
她笑得那樣開心,一草一木在她眼中皆是生命,只一瞬便讓他再也無法移開眼。
他聽見一旁的侍女喚她公主。
他不由心如擂鼓,若是她便是他未來的神妃。
好像那千年萬年的枯燥歲月也沒有那麼難挨了。
可惜,他認錯了人。
縱然素秋公主美麗善良,可他卻還是不免失望。
再後來,他幾次來龍宮,總是期盼能遇見眼睛如小鹿一般濕漉漉的小公主。
那時他也不過剛成年,一切只隨著心念動,忘了他的職責。
後來他終於驚醒過來記起了自己的職責。
他是未來的水神,擔任著治理河流守護蒼生的重任。
他不該為了一己之私枉顧責任,也不該負了素秋公主。
於是他不再將眼神看向小公主,甚至刻意迴避,將那一絲心動壓在心底再不曾出來半分。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的一絲心動,會讓她原本悽慘的人生更為慘烈。
他趔趄地退了一步,雙眼發黑,險些栽倒在地。
「神君,你沒事吧?」
旁邊的神仙扶了潮溟一把。
素秋急急奔下台拽住潮溟,她眼眶泛紅,委屈落淚。
「潮溟,我從未做過那樣的事,我是你的神妃,連你也不信我嗎?」
「靈昭!一塊留影石而已能證明什麼?這樣的畫面用法術便能做出許多,你憑空汙衊神妃,不怕遭天譴嗎?」
素秋依舊義正言辭地大聲呵斥我。
我冷冷看著她:「神妃既不想留點臉面,就請神君用水鏡一看吧。」
「若是水鏡便絕無作假的可能,屆時神妃和那位小仙子誰在說謊一目了然。」
其他神仙紛紛附和。
「神君,請借水鏡一用。」
潮溟訥訥掏出水鏡,猶如丟了生魂。
我不再看他,拋出水鏡。
上面沒有任何素靈受盡苦楚的畫面,自然也沒有素秋和龍後對她做下的一切。
素秋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那些畫面早就被她用靈器抹除了,世上再沒有東西能證明是她殺了素靈。
畫面一轉,水鏡卻清晰地顯出了素秋用靈器抹除了水鏡上她指使池淵殺害我的畫面。
素秋徹底慌了,她不可置信地拚命搖頭。
可水鏡不會騙人。
孰是孰非,已經明了。
瑤環神女目露憎惡:「如此惡毒之人怎堪當神妃?」
有人搖頭有人嘆息。
神仙們議論紛紛。
有說龍後該遭天罰,十二道天雷一定要劈死她。
還有說神妃無德,弒殺親妹,不配為神。
素秋試圖辯解,可無人聽她說話。
她終於發瘋似的爆發出一聲銳鳴,面無血色地跌倒在地上。
她輸了,一切都毀了。
14
我冷眼看著這一切,遲來的快意讓我忍不住顫抖。
從一開始我故意暴露自己。
便是要讓她費盡心思去殺我。
她每設計殺我一次。
就需用靈器抹除痕跡,一次又一次循環無止境,要抹除的痕跡卻更多。
次數多了就終有疏漏的時候。
就像她抹去了水鏡里她指使池淵的畫面,卻忘了抹除她用靈器消除水鏡的畫面。
我問潮溟借水鏡看就是猜她做賊心虛定然心慌意亂會落下疏漏。
果然被我找到了。
水鏡在前,她們的罪行昭然若揭,已再無辯解翻身的可能。
空中降下一道金光。
強烈的壓迫感襲來,周圍的神仙紛紛行著仙禮。
連我也不自覺低頭不敢直視。
不愧是掌管天界的主神,天帝。
天上一個巨大的眼睛往下俯視,懶懶轉動眼眸睥睨眾生。
眼睛定在我的方向,我抬頭對上它的視線。
它幽幽地看著我,我的手不自覺疼痛顫抖,但我依舊不肯低下頭半分。
「水神神妃素秋剃去神骨,囚於天界天牢。北海龍後奪去神格,貶為鮫身,北海即派其他龍王上任。」
天空一時風雲突變,滾滾的雷霆陣鳴,預示著神明發怒了。
「啊!」素秋一聲悽厲慘叫。
紫色的雷劈在她的身上,她卻死死抱住潮溟不肯放手,衣裳凌亂,再沒有往日美麗端莊的模樣。
「潮溟,救我!靈昭,你何故害我!我早知你心思不純,這個神妃的位置你早就想搶去了吧!」
素秋還在顛倒黑白。
可潮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素秋,為你的罪孽贖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