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小公主死了。
死的時候龍骨俱碎,龍筋被抽,就連胸口的鱗片也被拔了幾片。
最後一口氣的時候。
她給了我一口精血。
說要讓我替她看看世間風景,好好活著。
可我不想看世間風景,也不想好好活著。
我只想替她報仇。
1
我本是長在山崖的一株蒲公英。
風起時便將種子拋向山河大海。
來年又能生生不息。
我在崖上挨過無數個春秋,是一株再普通不過的蒲公英。
直到龍族小公主素靈的一滴淚讓我開了神識。
小公主是一個很聒噪且腦子有病的龍。
她總喜歡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說龍宮的事。
說她的母后不喜歡她。
她生來便是給姐姐做藥的。
她沒什麼朋友受了委屈只會哭。
眼淚大滴大滴地砸在我的葉子上,煩得很。
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開口暴罵了她一頓。
她停了哭泣又驚又喜地戳了戳我腦門。
於是我成了她的第一個好朋友。
她日日都來看我,將龍宮珍貴的冰晶岩水一瓶一瓶地拿來澆灌我。
她總是天真得可笑,傷心過後又樂呵呵地細數那些對她來說美好的事。
我同她呆了幾百年。
她最喜歡給我打理葉子,每當我開出鮮黃的花時,她就用藤條給我做一個小帽子,說要給我遮風擋雨。
後來有一日她興奮地同我說,她在龍宮交了一個朋友。
她的眼睛亮亮的,說她的母后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憎惡她。
她同我展示她姐姐送她的新裙,語氣止不住地開心。
我也替她開心。
她的期盼憧憬終於快要實現了。
可是後來,她卻死了。
身形俱滅、傷痕累累,連屍骨都碎得徹底。
死前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到我面前。
卻是將最後一口精血渡給我,讓我化形。
只因我同她說過,想去世間看看風景。
那個傻子。
死得那樣慘。
我才不要去看什麼風景。
那些害死你的人。
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2
我飄落在各地的子子孫孫告訴我,南海有神龜。
神龜守著水鏡可追溯過往窺視未來。
我初化形沒有水珠去不了龍宮。
只能花一百年的時間去尋那隻神龜。
神龜住在寒潭,我勤勤懇懇給它當了四百年的婢女向它求得一個看水鏡的機會。
從水鏡里,我看到了素靈的過往。
天真爛漫的龍族小公主,生下來只為給龍後最愛的女兒續命。
龍族大公主先天龍脈薄弱,龍骨不顯。
可她是龍後心尖尖的珍寶。
為了讓女兒續命,龍後挑了族中最優秀的男兒一夜合歡。
十日後,龍後懷孕,被挑中的男兒卻死在了龍族密地。
龍後龍王伉儷情深,可龍王早已神滅。
只與龍後留下一女。
為了讓愛女活命。
小公主自生下那日便作為藥人,日日以靈藥滋補。
每日割肉放血為姐姐做藥。
只待成年抽骨拔筋給龍後最愛的女兒重塑龍身。
難怪她不得喜愛卻能拿出一瓶瓶珍貴的冰晶岩水澆灌我。
那晶岩磨成的尖刀日日割在她身上。
明明那樣痛,可她每次來找我時都不曾提過半句。
還總是笑呵呵地同我講龍宮的趣事,笑得像個傻子。
指甲嵌進手心,怒氣在胸口翻湧。
水鏡還在旋轉。
龍族的大公主素秋是水族出了名的美人,心地善良聰慧靈巧。
龍後愛極了這個女兒,早早為她與水神的兒子潮溟定下了婚約。
素秋外表看著柔弱無辜,實則心思扭曲歹毒。
她對這個生來就是為她續命的妹妹起初是憐憫。
可這憐憫中更多的卻是不屑與漠視。
可偏偏,那高高在上的水族戰神潮溟卻對天真爛漫的小公主動了心思。
他來見素秋時,眼神卻時常停留在未來的姨妹身上。
沒了龍骨龍筋的小公主已然是個廢人,但尚且還能苟活著。
卻只因為未來姐夫多看了她幾眼。
便被自己最愛最信任的親姐姐叫人生生剜了龍鱗。
藍色的生血染透了小公主的新裙。
那是姐姐送她的成年禮物。
她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驚恐絕望又無助。
因為拿著寒刃要她死的是她在龍宮唯一的好朋友。
她不知道,那個曾說好要同生共死永遠在一起的人早就對她的姐姐一見傾心。
3
「慘啊,真慘!嘖嘖。」
神龜唏噓地搖了搖頭。
恨意激紅了我的雙眼。
我目欲齜裂攔住了就要遊走的神龜。
「送我去天界!」
「丫頭,老龜可只答應讓你看一次水鏡,要想去天界,那你就要再陪老龜我四百年咯。」
四百年?太長了,我一刻都等不了。
「龜爺爺,你不是最愛吃紫壺螺,我去給你捉。」
我諂媚地搖了搖神龜的烏黑胖爪子。
神龜老眼一眯:「少來,老龜我才不吃你這套。」
我去珊瑚崖下捉了許多紫壺螺。
紫壺螺不比普通壺螺,周身帶著密密麻麻的刺又十分擅躲避,非常難捉。
為了給神龜做一桌紫壺螺盛宴,我在崖下待了三日。
「龜爺爺,你嘗嘗。」
我討好賣乖地把它拉坐下來。
神龜酒足飯飽後打了個響嗝。
它用爪子隨手扯了根枝條剔了剔牙,又瞥了一眼我布滿細微傷口的雙手。
「丫頭啊,老龜我看你是個實在的丫頭,才好心勸你。你看你好不容易化形,如今又修得仙身,不如吃吃喝喝開開心心去遊覽遊覽山河,何苦要去趟這趟渾水。」
何苦去?
她死得那樣慘,若連我都棄她而去。
這世上便再沒有人會記得她的存在。
神龜見勸不動我,氣得拍了桌子。
「懶得管你這丫頭的死活!」
一枚玉環丟在了我懷裡。
「天界的瑤環神女曾欠老龜我一個人情,你拿著這枚玉環去天界,她會幫你的。」
神龜拋下話氣沖沖地遊走了。
我接過玉環,大聲朝它呼喊。
「若我報仇雪恨,我會回來看你的!」
「快滾!」
一聲海嘯。
我揣著玉環去了天界。
因著素靈的那口精血,我化形時便已是半仙。
又在寒潭修煉了四百年,寒潭靈氣純郁,如今我早已修得仙身。
我一路無阻礙地去了天界瑤環神女的府邸。
瑤環神女聽我是從寒潭來,對我也算客氣。
我希望她能引薦我去水神府邸做仙侍。
有了瑤環神女的引薦,我順利地進了水神府邸,成了一位侍養花草的侍女。
4
如今的新任水神是潮溟。
五日後便是水神與龍族公主的大婚。
整個府邸分外忙碌。
因為人手不夠,我侍弄完花草又被調到了水廚幫忙。
我和一位侍女被分去收集神樹上的漿露。
神樹底下。
綠衣神秘兮兮地扯了扯我的袖子,「你是新來的吧,五日後水神大婚,娶的是龍族的嫡長公主。」
「聽說那龍族公主長得可漂亮了,也不知她與嫦娥仙子比誰更漂亮呢?」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漂亮?
芙蓉面下不知怎麼一顆蛇蠍心腸。
見我不語,綠衣來了興致。
「你肯定不知道吧,其實龍族還有一個小公主,可惜五百年前不知所蹤,為此素秋公主傷心欲絕,連與水神的婚約都拖到了現在。」
「聽說那小公主甚是頑劣,在龍宮任性妄為欺辱親姐隨意打殺蝦兵蟹將,是個刁蠻歹毒的女子,因此龍後極為不喜這個小公主,只有我們素秋公主人美心善,對這個妹妹始終寬容。」
綠水沉浸在對未來水神天妃的想像里。
我接露水的手一頓。
真是好手段啊,龍宮那些個腌臢惡臭的牲畜,死了還要顛倒黑白。
等著吧,人美心善的素秋公主。
我馬上就會送你一份大禮。
五日後,水神大婚。
天界共樂,百鳥爭鳴,各路神仙紛紛前來恭賀。
瑤環神女帶領各花仙子手持花籃踏雲而過。
一時之間,百花爭艷,宛如下了一場絢麗花雨。
各路神仙撫掌驚嘆,好生熱鬧。
一聲鳳凰啼鳴。
龍族公主的花車緩緩停落,盤旋在上空的白龍化作人身停在了公主馬車前。
眾神仙紛紛上前。
「恭喜啊恭喜,水神大人今日好生俊朗。」
「小仙祝大人與神妃永結同心。」
潮溟身著白色鎧甲,立在人前,儀表堂堂,一派威風。
綠衣興奮地扯了扯我的袖子。
「快看,那就是我們未來的神妃!」
我站在侍女的隊伍里抬眼朝龍族的婚仗隊望去。
金碧輝煌綴滿珍珠的花車裡,素秋公主一身白色浮錦流光裙。
暗色織錦的花紋用南海的水色晶石點綴,流光溢彩,華美無雙。
一雙纖纖玉手搭在了潮溟遞過來的手上。
周圍傳來一聲驚嘆。
「好美。」
烏髻雲鬢,冰肌玉骨,額間一點紅痣,更顯姝色無雙清麗絕倫。
「神妃美麗比之天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眾神仙讚譽恭維之詞不斷。
只見那神妃垂眸嬌澀一笑,更是美得動人心魄。
「好美好美好美!神妃果然美!」
綠衣激動地跺著腳,跳將起來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睛地看。
我死死攥緊了手心。
渾身血液抑制不住地翻湧顫抖。
這幾百年,看來她過得很好啊。
素靈滿含絕望痛苦地死去時。
她可曾有一絲懺悔。
用著別人的筋骨吃著別人血肉得來的人生。
她倒很是盡用啊。
5
宴會開始了。
仙女們在人群中翩翩起舞。
我手托玉瓶穿梭在宴席桌前為神仙們斟滿瓊漿。
仙侍們來來往往,我快一步穿到了水神的座位,低眉垂眸為他續上瓊漿。
我將酒盞遞了過去,卻在他伸手接過時,不經意地撫過他的手指。
冰涼的觸感。
潮溟反射性地抬頭看我。
我對上潮溟的目光,無辜地睜了睜眼,臉上泛起紅暈。
他愣在了原地。
「素……素靈?你回來了?」
酒盞被潮溟失手打翻。
一旁的素秋望了過來,卻在看向我時,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妹妹?」
只是一瞬間素秋便恢復了鎮定,仔細一看我只有八分像素靈,何況她曾親眼目睹素靈的護心鱗被剜出。
沒了護心鱗,素靈早已神魂俱散。
我佯裝無措地告罪。
「神君神妃可是將小仙認錯了人,小仙原身只是一株蒲公英,得遇機緣才修得仙身。」
潮溟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暗了下來。
「確實沒有素靈的氣息。」
素靈留在我體內的精血早已被我煉化。
素秋卻突然掩面而泣簌簌落下幾滴淚來。
「也不知素靈如今身在何處,可還安好。」
晶瑩的淚珠化成顆顆剔透的珍珠滾落。
潮溟微蹙了眉,溫柔地撫上了素秋的手。
目的達成了。
我托起玉瓶跟隨仙侍們退了下去。
無人在意這個小插曲。
宴會很快又熱鬧起來。
當初化形時我特意照著素靈的模樣定了容貌,只在其原貌上改動了兩分。
素秋,你如此在意潮溟,不惜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那我偏要頂著你嫉恨的這張臉奪走你最在意的東西。
神妃入住神殿後除了協助水神看管天河。
神殿的事也都轉由神妃打理。
神妃人美心善,待人親和溫厚。
神殿上到仙侍下到花草精靈都喜歡這位龍宮來的神妃。
但我有些高估了這位神妃。
她將我分去了神殿後園打理花草。
神殿後園不在神殿之內,而是單獨分出的一個專門栽植花草的園子。
我不過是匆匆露了一面,她便如此防著我。
可她不懂,人心這種東西最是防不住的。
6
綠衣來後園看我。
她嘀嘀咕咕有些不滿,「我才剛有你這個姐妹,你就離我這麼遠,我捨不得你。」
綠衣是山雀化形,天性善良率真,與我不同,她是帶著功德成仙的。
在凡間時,她受過一個老婦的救助,後值荒年,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
綠衣那時已成精怪卻不忍老婦被人瓜食,泣血自亡甘願被食,自此功德圓滿飛升成仙。
「我雖不在神殿,但也可常去看你,你也可來尋我。」
我笑著捏了捏她圓乎的臉頰。
「不行!」
她眼珠子一轉,小聲嘀咕:「那我不是不能經常吃你做的乾果子了。」
綠衣貪吃,自從我給了她一把我自己做的蜜乾果。
她就黏上了我,還拉著我請鳳鳥仙子做了見證又問司命仙君要了根紅線。
她信誓旦旦地說以後我就是她最好的姐妹。
現在我手腕上還綁著與她的紅線。
綠衣見我不說話,連忙解釋:「我可不是為了吃果子才說捨不得你的,靈昭,我一見你就心生歡喜,一想到見不到你我就難受。」
我笑道:「我知道,何況你喜歡吃我做的果子,我開心還來不及呢。」
「真的嗎?靈昭我最最喜歡你了。」
她黏了上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跳了起來。
「我要請鳳鳥仙子將我換來同你一起。」
她急忙就跑了出去。
綠衣再來找我時,我已在後園適應了下來。
後園無人看管,比神殿自在許多。
綠衣蔫蔫地進來。
「靈昭,鳳鳥仙子說後園人數剛好神殿正缺人手不許我過來,不過我換了份侍弄花草的職,雖然不能同你日日在一起,但也能常見到你。」
我並不驚訝,意料之中。
後園本來已無空缺,素秋把我塞進來,這裡原有的仙侍來此本就是為圖清凈自然不肯出去。
那邊便又缺了個位置。
這種事若在人間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
但天界眾仙,雖位卑職小,到底是正正道道靠自己入了仙籍的,不是誰的奴婢,不過領份差事做著,也全憑個人喜好,去留自在。
當初進來,鳳鳥仙子也是問過我意思的,見我答應才將我指派去侍弄花草。
素秋這一分配,我要留下來自然只能留在園子,倒是讓鳳鳥仙子頭疼了好一陣子。
不過畢竟是神妃的指令,鳳鳥仙子有苦難言,只能調和別處多出的幾個仙侍希望有人能頂我原來的職。
如今綠衣這麼一說倒是解了她的困。
我從包里掏出新做的果餞。
綠衣馬上又開心了起來,將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
日子日復一日。
綠衣來後園拿新的盆栽。
我將新培育的海蝶蘭遞到她面前。
「哇!這海蝶蘭怎麼是紫色,還有淡淡的香味。」
「最近嘗試的新品種。」
「你好厲害啊,靈昭!對了,神君大人最喜歡海蝶蘭,你這株他肯定喜歡!決定了,我要把它放在神君的大殿。」
「到時候我就為你討點賞賜,什麼靈石仙水仙器,還能增進你的修為。」
綠衣喜滋滋地抱著花出去了。
我的眼神暗了幾分。
7
綠衣帶回來一袋靈石塞在我懷裡,她得意洋洋地挑眉,「我就說神君會喜歡吧。」
她又盯上了我其他幾株海蝶蘭,「靈昭你再培育多一些,到時候嘿嘿,靈石啊,好多靈石。」
接下來每隔幾日綠衣就會來抱走幾株新的海蝶蘭,然後將滿滿一袋靈石塞給我。
我讓綠衣適可而止一些不要惹了神君厭煩。
她咯咯一笑,「神君人可好了,再說了,區區幾袋靈石對他來說算什麼,我們讓他開心了,給點報酬不是應該的麼。」
我搖搖頭將靈石塞回她懷裡,「我拿了許多了,你自己也留兩袋。」
她又嘿嘿一笑:「靈昭,你對我真好。」
說著她又嘰嘰喳喳說起她剛看見神妃與神君牽著手在天河漫步,兩人相擁而笑,好不恩愛。
我笑而不語。
算算時日,也快了。
潮溟出現的時候我正在園中施法給剛栽植的花草澆水。
見到潮溟,我手一抖,空中的雲水澆了我一身。
髮絲浸了水,濕嗒嗒地貼在身上。
我急忙掐訣想將衣服烘乾。
卻怎麼也念不對。
一束金光閃爍。
我身上的水漬瞬間消散。
「多謝神君。」
我略帶急促地走上前道了個禮。
他打量了我一眼,將視線落在了我剛栽的海蝶蘭上。
「這花是你種的?」
我點了頭。
「海蝶蘭通身純白,並無香氣,你栽的卻花色各異還帶著幽香,只是雖美,未免失了本真。」
「神君不喜歡?」
我面上有些無措,「原來神君並不喜歡。」
「那我……還給你吧。」
我急忙將懷裡收的幾袋靈石一股腦地塞到了潮溟的手上。
我紅了臉低頭有些不敢看他:「我不知道神君不喜歡,都還給神君了。」
潮溟被我一連串的舉動弄得愣怔了一會。
而後臉上染了幾分笑意。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你的花很好看,這些靈石是你辛苦應得的。」
他將靈石遞給我。
我抬頭睜眼看他,語氣結結巴巴:「真的麼?那神君找我所為何事?」
潮溟笑意深了幾分,輕輕地將靈石放在了我的手上。
「也不是什麼大事,你不必慌張,我來只是想問問你那海蝶蘭上的香是什麼香?神殿放的那幾株,都是這樣的香味。」
我斂眉,香味麼?
自然是你曾心動過卻又不敢直面的小公主身上的味道咯。
她睡在蚌殼裡,你不是還忍不住輕嗅過她身上散發的幽香。
如今才過了幾百年就忘了?
對了,那香味可是龍後一瓶瓶靈藥灌下去混雜出來的藥香。
喜歡嗎?
「香味?其實我並未給海蝶蘭移香,大抵是我特用雲水和天池靈水澆灌才無意混合了類似的香。」
「原是如此。」
我露出一個笑,「神君可是喜歡這種香味?」
潮溟的眼眸倒映出我眉眼微彎的模樣。
他微怔了一瞬。
「只是覺著有些熟悉。」
8
我知道那位神妃一定會召見我。
但我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按捺不住。
這離我見潮溟不過兩日,她就迫不及待了。
引路的仙女我見過。
是素秋從龍宮帶來的侍女。
名喚斛珠。
在龍宮時,她就極為厭惡素靈,明面上進行精神打壓,暗地裡還要找人欺負。
是素秋最忠心的一條好狗。
「請吧。」
斛珠冷聲冷氣地推了我一把。
我抬頭望去。
素秋一襲藍色琉璃鮫紗側躺在榻上,青絲如瀑,肌膚勝雪。
見我進來,她起了身,嘴角漾出一抹笑。
「你叫靈昭?」
我低頭行了個仙禮,「神妃有何指示?」
她緩步走到台前,鮫紗輕晃,更顯身姿曼妙。
她輕撫台前一株藍色海蝶蘭,偏頭看我,笑意盈盈。
「聽聞神君很是喜歡你種的海蝶蘭,我便也心生好奇,叫人移了盆過來,確實比尋常海蝶蘭更為美麗,連我見了也喜歡。」
「靈昭,你想要什麼賞賜?」
我抬眼直直對上她的視線,笑道:「神妃謬讚了,神君已給了賞賜,何況神君其實並不喜歡小仙種的那些海蝶蘭。」
「哦?」
素秋眉頭微皺。
「神君找小仙,是為了問小仙海蝶蘭上的香。」
「香?」
「對,神君說覺得那上面的香有些熟悉,想來從前神君是聞過這種香的,並且很喜歡。」
她拾起台前的海蝶蘭,輕嗅了嗅,而後眉色有瞬間凝滯。
我唇角勾起一絲冷笑。
素秋很快恢復了神色,她放下花慢步走向我。
「靈昭,其實你長得很像我的妹妹。」
「她叫素靈,同你一樣,也有個靈字。」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神傷。
「五百年前她失蹤了。」
「是失蹤了還是死了呢?」
我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瞳孔驟縮,變了臉色。
「你……你說什麼?」
「神妃,其實小仙見過素靈公主,她臨死前渡了一口精血給我,我才得以成形升仙。」
「神妃你不知道,小公主她死得可慘了,龍骨龍筋都不在了,胸口還破了個大洞,只剩一具軟趴趴的身體。」
「怎麼....怎麼會...」
「是誰殺了她?」
素秋死死地拽住我的袖口一臉心痛,指甲卻鉗進了我的肉里。
「小仙不知。」
手上的力卸了下來,她不可置信地後退了兩步而後掩面而泣,哭得傷心欲絕。
「妹妹,我可憐的妹妹。」
我冷眼看她噁心做戲。
她演得如此逼真,怕是連自己都信了吧。
當初她也是像這般楚楚可憐地拒絕素靈為她續命。
用一把裹了蜜的溫柔刀將素秋哄得死心塌地,即便被抽骨拔筋也甘之如飴毫無怨言。
而她善良溫柔的好姐姐卻只嫌她礙眼,巴不得她趕緊去死。
太不公平了。
該死的應該是她啊!
我扶住她的削肩,將唇湊到了她耳邊。
「我知道是你殺了她,你和龍後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她的肩一顫,目露驚恐地猛然抬頭,臉上還帶著剛落下的淚痕。
「你……你在說什麼?」
我看著她愈發慘白的臉色,露出一個戲謔的笑,「你說,如果他們知道善良美麗的神妃實則是個殺害自己親妹妹的蛇蠍女人,會怎麼樣呢?我想那時候一定會非常有趣。」
「你說對吧,神妃?」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閉嘴!」
「神妃且放心,我現在還不會撕破你那張醜惡的嘴臉,不過若是哪日不高興心情不爽利就說不準了。」
「所以神妃大人,你要不要當我的狗呢?」
9
無視身後面容猙獰目齜欲裂的醜陋女人,我踏出了殿門。
斛珠見我出來,面色不耐。
「神妃同你說了什麼?」
我略過她。
「喂!同你說話呢,耳聾了?」
她伸手又過來推我。
我閃過身子嫌棄地瞥了她一眼快速向前跑去。
「神君大人!」
我叫住了剛從人間巡河回來的潮溟,紅著臉湊到了他的身邊。
「神君大人,好巧哦,能見到你。對了,今日神妃也召見了我。」
「神君大人,我跟你說……」
我一臉神秘地貼到他耳邊,臉頰擦過他的耳垂。
我明顯感覺他的身子愈顯僵硬。
我將神妃也要給我賞賜的事同他說了,說完不好意思地眨眼笑了笑。
「不過我最後還是沒有要神妃的賞賜。」
潮溟眼中染了幾分笑,「素秋不會同你計較的,你不必緊張,收下便是。」
我吐了吐舌頭,「那早知道我就收下了。」
潮溟有些失笑,無奈地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我抬眼朝不遠處的斛珠看去,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她的臉色果然變得無比難看,那眼神仿佛要將我吃了。
其實潮溟對我並無他意,只將我當做小孩心性。
但是落在別人眼裡那就不一樣了。
可惜素秋如今擔憂的可不是這個。
我同她撕破了臉,她很快就會查到我的來歷。
我戳穿她的虛偽面目,就是讓她日夜惶惶活在被揭穿的恐懼中。
我要看她抓心撓肝坐立難安卻偏偏又奈何不了我。
天界不比龍宮。
我再如何仙位卑微也是入了仙籍記了仙薄的。
神明眼下讓一個仙消失,她不敢。
素秋那邊安靜了幾日。
綠衣給我紙鶴傳音說她不慎將盆栽摔毀了,施法也復不了原,讓我去帶一盆新的花植去神殿一趟。
我跟著紙鶴去了綠衣指定的地點,一路上暢通無阻,人卻越來越少,愈顯僻靜。
我心覺有些不對,那紙鶴卻突然化作一道氣形猛然將我打進了一座殿內。
我前腳剛進殿,後腳殿門便轟然關閉不留一絲縫隙。
直覺不妙,殿內突衝出一頭凶獸。
我定睛一看,竟是上古水怪無支祁。
無支祁狀似猿猴,白頭青身,頭頸長達百尺。
它原應關在水室密地,如今卻直奔我而來。
地面伴隨著巨大的響鳴在顫動。
我中計了,素秋這是要借水怪的手除掉我。
私放凶獸可是要受雷刑的大罪,難為她為了殺我鋌而走險了。
我費力避開無支祁的一擊,地板被砸出了一個深坑。
縱然避開,我法力不高,還是傷了魂噴出一口血來。
這麼大的動靜,潮溟一定會趕過來。
而我只要撐到潮溟過來就可以脫困。
我收了法力,吃下一顆回仙丹。
無支祁怒吼一聲一腳踏來。
我快速避開跳到了上空。
得虧了從前為捉紫壺螺練就的靈敏速度,讓我連續避開了無支祁的幾個致命攻擊。
我氣喘吁吁快要力竭之時,殿門終於開了。
潮溟飛身上前,持戟自無支祁的頭刺下,將鎮魂珠拋下,一陣刺眼的金光亮起,符文化作鎖鏈牢牢將無支祁困在中央。
一聲哀嚎,無支祁轟然倒塌,巨大的身子跌落地面。
我力竭倒在一旁,潮溟收了戟急忙接住我。
他緊蹙了眉頭,「你怎麼會在這裡?可有傷到?」
我正欲開口,素秋帶著一群仙侍匆匆而來。
「發生什麼事了?有人私闖了密地?」
素秋看了一眼地上的我,見我靠著潮溟,眼神閃過一絲怨毒。
「靈昭!你私闖密地放出凶獸,導致損壞了這麼多的神器,你犯下大罪,該去跳誅仙台!」
斛珠大聲怒斥,臉上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我沿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看見散在角落已經被毀的神器。
好一個連環套啊,若水怪殺不了我,還有一個毀壞神器的罪名等著我。
不管我是有意還是無意,被貶下凡都是板上釘釘的事。
沒了仙籍,又下了凡間,捏死我還不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聽到斛珠的話,潮溟第一次正了顏色,他放開了我的手,面色冷厲。
「靈昭,你為何擅闖密地?」
素秋上前挽住了潮溟的手,柔聲道:「她許是不熟神殿的路才誤闖了密地不慎放出了無支祁,我想她是無心之過。」
「縱是無心之過,也險些釀成大錯還損毀了神器。若我不罰,天界律令何在?靈昭,你可受罰。」
我起身一拜:「若是靈昭之過靈昭甘願受罰,可卻是有人蓄意將我引到此地,我到時無支祁已經出了密地,神器也並不是因我而損壞。」
我直勾勾地看向潮溟身旁的素秋。
潮溟似有所感,面帶疑惑地看了一眼素秋。
素秋臉上的溫柔險些有些掛不住,但還是壓下怒火鎮定地朝潮溟回了一笑。
「靈昭,你說有人蓄意引你過來,可你剛來神殿,與他人素來無怨仇,誰又有理由要害你呢?」
我挑眉,「誰想害我,靈昭也不知。許是我無意中知道了他人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才招來橫禍。」
素秋神色自若。
此時,綠衣匆匆從人群中冒出一個頭來,她是趕來看熱鬧的。
「啊!」
一聲尖叫,綠衣擠了出來急忙撲倒在我身邊。
「靈昭,你受傷了?我聽說有人私闖密地放出了水怪,你不是一直在後園怎麼會來這裡?你有沒有事啊?傷得重不重啊?」
綠衣眼角含淚,一臉心疼。
「綠衣,你來得正好。」
「神君神妃,是綠衣紙鶴傳音給我讓我來這裡送盆栽,我跟著紙鶴一路到這裡,那紙鶴身上被下一道術法,我便被那陣法力打進了殿內。」
「我沒有啊!靈昭!我可從來沒有讓你送過什麼盆栽!香憐可以作證,我今日都跟她待在一起將花移出去曬太陽,鳳鳥仙子也可以作證!」
一個仙子站了出來:「我可以作證,綠衣一直同我在一起。」
綠衣巴巴地看著我直點頭:「靈昭你要相信我啊。」
我對她安撫一笑:「綠衣,我自然信你,我們是牽了司命紅線的姐妹,你怎麼會害我。」
「神君,綠衣不會害我,是有人假冒了她將我騙來這裡。」
「呵!好一張巧嘴!靈昭,口說無憑,你如何證明你不是為了脫罪故意和你的好姐妹演這一出呢?」
斛珠目露鄙夷:「神君,我看這靈昭就是不想受罰。」
潮溟目帶審視,始終一言不發。
「神君,既然不信我,不如用水鏡一看。」
10
上古神器往生鏡原是女媧娘娘的一面梳妝鏡,後不慎被一隻飛鷹打碎掉落凡間沉入海底。
鏡子一分為二成了水族的寶物,後被女媧尋回,念在水族守護有功,便將鏡子贈與了水族。
於是一塊被放在寒潭由千年神龜看護,還有一塊便到了歷代水神的手裡。
「冥界的往生鏡能看人的過往來生,水鏡則能看神仙事,請神君用水鏡一看,便知靈昭有沒有在說謊。」
斛珠面上顯出幾分慌亂,素秋卻面無波瀾。
潮溟拿出了水鏡。
手一揮,上面很快就顯現出了畫面。
綠衣伸長了脖子看,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麼壞要害我。
可她看了半天,水鏡裡面沒有我所說的紙鶴,是我自己走進了密地放出了無支祁。
「好啊,靈昭,你還有什麼話說!」
斛珠大叫一聲,周圍的仙侍也變了眼神。
素秋目露失望:「靈昭,沒想到你如此劣性,為了不受罰扯下這許多謊。」
我深深望著素秋:「聽聞有一種靈器能改換水鏡,使真變作假假變作真。」
「是有這種靈器,可早已失傳幾千年,你是想說有人為了讓你受罰不惜將你引至密地放出水怪,最後還能找出千年前就失傳的靈器去改變水鏡記錄的畫面?」
「靈昭,我原以為你長得有幾分像我妹妹也應是個生性純良的女子,沒想到……」
「將靈昭收壓水牢,三日後貶下凡去!」
潮溟收了水鏡,眼中是對我濃濃的失望。
我不再言語,此事已成定局。
素秋朝我露出一抹笑來。
她輕啟朱唇。
說我就快要死了。
我被帶下去的時候,綠衣啼哭不止,她始終不信我是這樣的人。
我拂開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我不會被貶下凡的。」
因為這原本就是我的算計。
三日後,天兵押送我去誅仙台,潮溟走在最前面。
臨去時,他神色不忍,嘆息一聲,「靈昭,下去後修身養性,不是沒有再成仙的可能。」
「神君可否再聽我一言。」
「我自寒潭來,寒潭還有一面水鏡,靈昭以魂靈起誓,今日之言絕無半句虛假。」
「神君仁愛世人,可否再信靈昭一次,靈昭不是那種敢做不敢當之人,只是未做之事要我認下,靈昭不服。」
「害我之人,靈昭思前想後實在不知是誰,只是想起前幾日,斛珠仙子來尋過我,那時她不由分說便用術法將我扇倒在地。」
「那日許多仙子都見過,我問她緣由她也未說,只是讓我離神君遠點,還說看見我這張臉便噁心。」
「我如今才想明白,她或許是誤會我和神君了,只是我與神君清清白白,她怎會如此想。」
「她又說我這張臉噁心,我實在想不通,我不過才見她一兩次,她怎會如此厭惡我,從前我聽聞素靈公主時常打殺蝦兵蟹將,而我又有幾分像她,或許是這個緣故?」
話到此處,潮溟的臉色卻愈發難看。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眼底划過一絲掙扎。
「我會去寒潭再看一次水鏡,倘若你騙我,便要再受雷刑之責。」
潮溟走了,天兵將我暫且關押回水牢。
兩日後潮溟來了水牢,神色凝重。
「寒潭的神龜說在我來之前,有人盜走了水鏡,它本欲上天界稟報此事,恰逢我來,便告知了我此事。」
「神龜說,盜走水鏡的人是水族的人。」
「神君不覺此事太過湊巧,神君剛要去寒潭查看水鏡,便有人盜走了水鏡,那人是衝著靈昭來的。」
潮溟低頭沉思不語。
「靈昭,你先回神殿,此事我一定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