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舊歡(含番外)完整全文

2024-12-1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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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覺得我長得不好看嗎?」

「不是……」阿七今日沒戴面具,忽然露出了如閨閣女子般羞澀的神情,「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我在旁邊猛咳了一聲。

阿七轉頭看見我,又跪下了:「是屬下言語有失,並非有意冒犯公主。」

我大度道:「無事,我不會怪你的。」

陸斐淡淡道:「公主寬容,不曾怪你,你卻要記住,不可再冒犯她。」

「是。」

「我另有要事吩咐你,隨我來吧。」

陸斐帶著阿七走了,我站在原地,看著一臉羞澀的檀雲,好奇道:

「你與阿七,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半月前。」她不好意思地說,「阿七托阿九送了支金簪,向奴婢表明心意,奴婢細想後,覺得他平易近人,雖寡言卻十分溫柔,所以就答應了他……」

溫柔、平易近人,這說的是阿七?

果然,愛情使人盲目。

我摸摸檀雲的發頂:「既然如此,等你與阿七成親時,我為你添妝。」

檀雲紅著臉謝過我,轉身去小廚房準備點心了。

後面幾日,我卻沒有再見過阿七。

陸斐說,他在晉國東南一帶有些產業,打算讓阿七整理一下帶回來,交由我打理。

「我臨死前,會安排好一切,讓阿七提前送你出城,船和馬車都備好,一路將你平安地送至東南小鎮,那些產業足夠你富庶一生了。」

他說這話時正值深夜,我躺在他身邊平息著急促的呼吸,聞言忽然翻身坐起來,咬牙切齒地抓住他:「你再說一遍?」

陸斐微微倒抽了一口氣,還是繼續道:「……盈枝,我總要為你今後考慮。」

「那你就考慮把你的墓穴修寬敞一點吧。」

我凶凶地瞪他:「生則同衾,死則同穴——這是你說的,不許反悔。」

陸斐到底沒反駁,他捉著我的手,湊過來親了我一口:「好,都聽你的。」

我想世界上大概再沒有夫妻像我和陸斐這樣,一個冒名頂替,一個命不久矣,偏偏每次親密無間後,討論的都是生死攸關的話題。

我仍不肯罷休,執著地打聽世間神醫,並且將範圍從都城擴大到整個晉國範圍內。

然而不等我找到合適的神醫,關於陸斐的壽命不足半年的消息,卻漸漸傳遍了整座都城。

那一日,阿九從外面回來,告訴我,有位曾在江湖有赫赫盛名、隱居山林多年的孟神醫,忽然在京城現身,在西坊市的一條胡同內坐診。

因為他的規矩是不上門診治,我就找到了陸斐,讓他和我一同往西坊市去一趟。

起初陸斐不同意,我扯著手帕在他面前假哭了一會兒,他無奈地搖搖頭,放下手中正在寫的書信:「好吧,全當陪你出門逛逛了。」

有些日子沒出府,今日出門,才發覺都城中的氣氛有些非比尋常的嚴肅。

在坊市口下了馬車,我推著陸斐走了兩條街,便遇見了三波巡邏的皇庭禁衛軍。

這三波禁衛軍,只有一小隊過來給陸斐見了禮:「見過九殿下,九皇妃。」

陸斐懶懶道:「如今在宮外,倒不用這樣多禮。」

那人聞言,神情更加嚴肅,搖搖頭:「禮不可廢,何況九殿下於我有知遇之恩。」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陸斐輕輕笑了一下,「如今我是廢人之身,是我拖累了你們才是。」

那人望著陸斐,欲言又止。

陸斐側頭道:「夫人,我們走吧。」

我推著他離開,走出幾步,才小聲問:「那是誰?」

「那人名喚林沉,如今是皇庭禁衛軍的一個小隊長。」陸斐說著,微微停頓了一下,「從前,他是我的副將,跟隨我立下赫赫戰功。只是後來我受了傷,失了兵權,他也就被貶職了。」

我抿了抿唇:「還有一件事……」

「嗯?」

「你叫我夫人很好聽,能不能再多叫幾聲?」

這時我剛好推著他走到無人的街角,身後的鐵甲衛還隔著幾步,陸斐目光四下流轉一圈,沖我勾勾手指。

我忙不迭地俯身湊過去。

借著狐皮大氅的遮掩,他在我耳邊輕輕吻了一下,然後低聲笑道:「夫人有命,莫敢不從。」

救了個大命。

如果這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直接鑽進他懷裡,然後低頭一頓親。

我一時想得出了神,直到陸斐帶著笑意的聲音再度響起:「夫人。」

「啊?」

「擦擦口水。」

我猛地直起身,抬起袖子胡亂在唇邊抹了兩下,待看到陸斐笑意盈盈的眼睛,才意識到他又在逗我。

「陸斐!」

我氣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顧慮他的身體,不敢太用力。

陸斐一把捉住我的手,耐心哄道:「是我不好,不鬧了,我們走吧。」

10

我推著陸斐到孟神醫的醫館門口時,才發現門口竟然守著兩列禁衛軍,館內氣氛森嚴。

禁衛軍一見到我們,拔劍就攔,身後的鐵甲軍連忙衝過來,護在我和陸斐身前。

「膽子真大,連九殿下和九皇妃也敢攔嗎?」

屋內的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看到我和陸斐,驚訝地挑了挑眉:

「聽說九哥余壽無多,怎麼不好好在家養病,還敢出門?」

陸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幫我把翻上去的袖口展平,溫聲道:「夫人當心著涼。」

陸閔被他這副態度激怒了。

他大步衝過來,垂眼看著陸斐冷笑:

「九哥來找孟神醫,莫不是還打著自己能被治好的主意?我告訴你,別做夢了,你早該在兩年前就死去,如今又苟延殘喘多活了兩載,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我氣得惡狠狠瞪他,陸閔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抬眼看過來:

「公主花容月貌,若是這就守了寡,倒是可惜。若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向父皇請一道聖旨,讓你來我府中做個侍妾。」

陸斐忽然出聲:「十弟今日忽然出宮,帶著禁衛軍來拜訪孟神醫,所為何事?」

陸閔神情微微一變。

「聽聞簡貴妃身染惡疾,已失聖心。十弟如此孝順,還是將關心我與公主的心思,多多用在自己母妃身上吧。」

陸斐雖然唇角微挑,聲音卻異常冷峻。

在我的印象里,他在陸閔和二皇子陸玟面前,從來都是漠然的態度。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

是因為陸閔這次提到了我嗎?

我伸出手去,無聲地搭在陸斐肩上,抬眼瞧著陸閔,微笑道:「十弟用來綰髮的玉簪不錯。」

陸閔冷笑一聲:「公主喜歡?」

「啊不不,不是我喜歡,是你喜歡。」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

「這是十弟之前送給我和九殿下的新婚賀禮,我心下十分感激,又不願十弟為了我們割愛,所以就找機會將東西還了回去——當然,還特意命人雕成了與十弟相符的尺寸。」

「聽說十弟日日戴著這根發簪,想來應該十分滿意吧?」

陸閔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他神情難看地將那根玉簪拔下來,在地上砸了個粉碎,帶著禁衛軍轉身就走。

我在他身後繼續道:「披頭散髮,儀容不佳,父皇最不喜歡禮節不周全之人,十弟記得整理好儀容再入宮覲見。」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眼神陰狠地落在我身上:

「你身為楚國公主,卻將這種下流話掛在嘴邊,簡直如青樓女子般浪蕩不堪!」

這話要是真正的元嘉聽了,估計得氣個半死。

可惜我本來就是青樓女子,內心毫無波動。

甚至有心情沖陸閔笑:

「十弟親自做出來的事,我只不過提上一提,就成了浪蕩不堪,十弟果真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的典範呀。」

最後陸閔黑著臉走了。

我推著陸斐來到孟神醫面前,他細心診了脈,最後一臉凝重地沖我們道:

「沉疴難愈,我先開一張方子,你們照著它抓七副藥回去吃吃看。」

之前請的所有大夫連藥方都沒開過,我心頭驀然擦起一線希望,連忙付了錢,然後讓阿九跟著去抓藥。

阿九走了兩步,回頭望著我:「公主能否一起?屬下不識藥性,字也認得不多,怕搞錯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陸斐一眼。

他沖我笑笑:「夫人只管去,這裡有鐵甲衛守著,不會有事的。」

11

冬至那日,晉都下起大雪,阿九帶回了一個消息。

「那日十皇子離開醫館,盛怒之下去砸了將那支玉簪賣給他的店鋪。可那家店卻是麗妃母親的嫁妝,麗妃如今正得聖寵,簡貴妃又身染惡疾,容貌有損,有人參了十皇子一本,皇上在朝堂上怒斥了他,連與他一黨的二皇子也受了牽連。」

他稟報這件事時,我正哄著陸斐喝藥。

「太苦了。」

我一臉嚴肅:「你乖乖喝完,我可以親你一口。」

「兩口。」

「那三口吧。」

「……」

陸斐哽了一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然後任由我在他唇上親了三下,笑笑地說:「你這到底是獎勵我,還是獎勵自己呢?」

我低咳一聲,有些心虛地轉移話題。

「阿七做事真不錯,我本來只想以牙還牙地羞辱一下陸閔,沒想到他竟然把那根玉簪放在了麗妃母親的店裡售賣,陸玟也被牽連,屬於是意外之喜了。」

陸斐挑了下眉:「你很討厭陸玟嗎?」

「那當然。」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我又不傻,那一日在宮中,陸玟與陸閔一同冷嘲熱諷,陸閔看起來又不太聰明的樣子,他後面來挑事,肯定是陸玟派他過來試探的。」

說著,我湊到他近前,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怎麼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陸斐捧著我的臉,凝視片刻,然後親了上來:「是,比陸玟聰明許多。」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很久,等我們氣喘吁吁地分開,我回頭一瞧,阿九已經很識趣地消失不見了。

晚膳後,雪越下越大,院子裡的積雪已經鋪了厚厚一層。

紅梅枝上凝了冰雪,反而襯得越發嬌艷好看,我把陸斐渾身上下裹得暖暖和和,然後推著他去院子裡賞花。

月光靜謐地照下來,院子裡只有落雪安靜的聲音。

我轉過頭,一邊往梅樹那邊走,一邊和陸斐說著話:「我們折兩支梅花帶回去,今晚……」

變故就在這一刻陡生。

破空飛出一支箭,直直衝著我的心口飛了過來。

我嚇傻了,眼睜睜看著那支箭越飛越近,身後卻有一股力道抓住我的手臂,將我猛地往旁邊一帶。

那箭斜斜擦著我的胳膊飛過來,插進雪裡。

我則撲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陸斐站在雪地里,緊緊抱著我,那雙明澈的眼睛垂下來望著我,裡面裝滿我看不懂的情緒。

我喃喃:「陸斐……」

「盈枝,回屋裡去。」

陸斐話音剛落,院子的大門被猛然踹開,一群黑衣刺客衝進來,與趕到的鐵甲衛纏鬥在一起。

我有些慌亂地往過望,一眼就看到了為首的寒星,他正提著長劍,猩紅著眼刺向我,半路卻被陸斐截了下來。

「九皇子,九殿下!」

他嘶啞著嗓音,聽上去有幾分可怖:「你可知道你拚命護著的這個人,究竟是誰嗎?她——」

我心尖一跳,然而寒星的話還沒說完,陸斐已經飛身過去,手中的匕首果決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一線鮮紅的血噴湧出來,濺在他臉上。

陸斐回頭看著我,星星點點的紅與他冷白的皮膚相襯,一雙眼睛沉靜如星,又凝著令人膽寒的鋒凜銳利,有種驚人到妖異的美。

「殺了他們。」他冷冷地吩咐鐵甲軍,「一個活口都不必留。」

說完這句話,他踩著一地染血的積雪向我步步走來。

我心裡是害怕的,卻不肯退,只是固執地瞪著他:「陸斐,你騙我。」

「你瞞著我。」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會死嗎?」

說完這句話,不等陸斐開口,我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陸斐的腿完好無損,可以行走,而且那有關命不久矣的說法,大機率也是謊言。

我本來應該高興的。

可想到自己這兩個月來的擔憂焦慮,尋遍全城名醫想要治好他卻一無所獲的絕望,只覺得委屈得要命。

院子裡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停了,那些刺客並非鐵甲軍的對手,屍體橫陳了一地。

鐵甲軍們熟悉地處理現場,不一會兒,院子裡就恢復了之前的安靜,只有風裡還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

陸斐又往前跨了一步,我轉身想跑,卻被他一把攬住腰肢,抱了起來。

「陸斐!你放開我!」

我在他懷裡劇烈掙扎,陸斐卻抱得更緊了。

從前他在我面前,總是一副面色蒼白、神情倦懶的樣子,我沒想過他的手臂會這麼有力。

陸斐大步走進屋內,足尖將門勾上,把我扔在軟榻上,爾後整個人覆了上來。

他雙臂撐在我身體兩側,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在接觸到我發紅的眼睛時微微一頓。

「對不起。」他啞著嗓子說,「盈枝,是我不好。」

12

本來我還沒生氣到那個地步,可是他一道歉,我整個人委屈到大腦空白。

等反應過來,我已經揪著陸斐的衣襟,抬起上身,在他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

陸斐悶哼一聲,被我咬出血也不生氣,反而將我的腰身摟得更緊。

「你看著我整日傷神擔憂、心急如焚,時時刻刻擔心你會死,拖著檀雲四處求醫問藥……」

我抖著聲音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在我跟你說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心裡嘲笑我是個大傻子?」

「我沒有。」

陸斐急聲說,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從容的臉上看到失態的神情。

「盈枝,一開始沒將這些事情告訴你,是因為冷月和寒星都在你身邊。後來我打發他們去了外院,原本想找個機會與你坦白,可……陸玟的人想從我這裡找一樣東西,所以時常派人在府外出沒,我不敢賭。」

他凝視著我的眼睛:「那一日,冷月偷偷潛入我的書房,在暗格中找到了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我愣住:「她怎麼會找到你書房的暗格?」

陸斐不說話,只是望著我。

我卻反應過來:「……她跟蹤我?」

之前,我試圖引誘陸斐時,曾闖入過他的書房。

結果他逗弄了我幾句,見我紅著眼圈瞪他,為了哄我,當著我的面開了書房的暗格,從深處取了只漂亮的小玉壺送給我。

我因此,十分輕易地知道了書房暗格在哪裡。

只是從沒想到,冷月那天跟在我身後,竟也知曉了這樣絕密的事情。

「冷月死後,雖然我對外宣稱她是急病而亡,但寒星作為她的同伴,卻再清楚不過真正的原因。所以,他投靠了陸玟,裡應外合,今天的刺客就是被他引進來的。」

我深吸一口氣,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也知道我來和親的真正目的了?」

陸斐唇角微揚:「是,我知道,你父皇仍然不肯死心,還想著從我這裡收集情報帶回去,再和晉國打一場仗,把丟掉的城池再收回去。」

他仍然稱楚皇為「你父皇」,想來是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我舒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也沒什麼立場指責陸斐。

畢竟,我也不是真正的元嘉公主這件事,我到現在都沒告訴他。

我思考了好久,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你書房的暗格中,怎麼會有東南一帶的兵防布陣圖?」

這話一出口,房中的氣氛凝滯了一瞬。

我縮了縮脖子:「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你要殺我滅口嗎?」

陸斐無奈地笑了一下:「我與你,可是要生死相依的,殺了你,我怎麼辦?」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又重新開口:

「這一局,我籌謀了整整三年,圖的就是那個位置——傳言說的沒錯,我的確狼子野心,覬覦皇位。」

我有些詫異,但其實也不太詫異。

畢竟如果我處在陸斐那個位置上,老皇帝不喜歡我,兄弟姐妹們也對我冷嘲熱諷,我大概也和陸斐一個想法。

他輕輕嘆了口氣,俯下身,把臉頰貼在我肩窩處,低聲道:

「我並非他的兒子,而是已故長公主的獨子。他對自己的親姐姐懷著見不得人的心思,用計殺了我爹。我娘病逝後,他還要用同樣的方式,再殺我一次。」

聲音里染著一絲很淡的頹氣。

燭光蜿蜒過來,落進他眼底,晃出難得的冷清和脆弱。

我怔了怔,忽然明白過來,遍體生寒:「你的腿,是他們故意的?」

陸斐輕輕點了點頭。

「我也不算全然騙你……當初我在戰場上被人暗算,從馬上跌落,雙腿經脈寸斷。是阿七為我找來了孟神醫,他熬煮藥湯,讓我日日泡在裡面,又替我一寸寸接好斷裂的經脈,直至半年後,我才能下地行走。」

他說這話時,語氣不疾不徐,仿若雲淡風輕,我卻能從寥寥數語中,聽出當時的萬分兇險。

我伸出手去,默默環住他勁瘦的腰身。

「盈枝,對你有隱瞞,是我的錯,你可以罵我、打我、同我置氣……都沒有關係。」

他說著,語氣里多了幾分澀然,「但,不要離開我,不要不喜歡我。」

外頭風雪更加凜冽,雪粒打在窗紙上,又有風聲卷過,草木寸折。

而屋內,黃銅籠中燃著炭火,暖意彌散,漸漸烘烤出冬日曖昧。

我吸了吸鼻子,覺得心軟得化作一團霧氣,只好更用力地抱住他:

「那你要保證,以後不許再騙我,有任何事都不許瞞著我。」

「……好。」

香爐里有裊裊煙霧飄出,若有似無的甜香繚繞過來。

「還有一件事。」

陸斐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什麼?」

「你一直在騙我,每次都是我累得要死……」我在他肩上用力留下一枚牙印,「以後換你。」

陸斐笑了,他過來親親我的鼻尖,眼睛裡波光流轉:「好,以後換我伺候夫人。」

13

後來,陸斐告訴我,孟神醫與他父親是從前故交,這次回京,本來就是被他請回來的。

「是因為簡貴妃的病嗎?」

陸斐眯著眼睛笑了一下:「她那不是病,是中毒。」

原來是中毒啊……

中毒……

陸斐是怎麼知道的?

他似乎看穿了我心底的疑惑,笑笑地說:「盈枝真是單純可愛,當然是因為,毒是我下的。」

我縮了縮脖子,總感覺他狀似溫和的笑容,看起來殺氣凜凜。

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之前被我找來的那些大夫的診脈結果,都是假的?」

「真的。」陸斐抱著我坐在他腿上,「是用了孟神醫給的藥,不然怎麼瞞過宮裡三番五次過來的太醫呢?」

「那天我帶你去瞧孟神醫,碰上陸閔,然後他盛怒之下跑去砸了麗妃母親的首飾店,引得皇上發怒,斥責他和陸玟,都是你安排的?」

「是。即便你不刺激陸閔,我也會讓阿九另想辦法。」

陸斐笑眯眯地在我唇上親了一口:「夫人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慧不少。」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你說我笨?!」

「陸斐,你太過分了!今晚你自個兒睡吧!」

說著我就要從他腿上起來,卻被這人一把按回去,順手將床幔放下來。

他一邊束著我的手,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今晚我自己睡,那白日裡你便陪一陪我吧。」

自從他的雙腿並未殘疾的真相被我揭穿後,我與陸斐對於此事的熱情程度,便和從前顛倒過來。

尤其是我們倆單獨相處的時候。

我踢著腿撲騰,質問他:「陸斐,你不是說你身有殘缺,不便行動嗎?」

他置之不理,甚至理直氣壯地按住我的腳踝:「嗯,騙你的。」

……

七日後,臨近年關時,阿七終於回來了。

得知消息後,檀雲第一個沖了出去。

等我推著陸斐的輪椅到院中時,那兩個人已經抱在了一起。

陸斐輕輕嘆了口氣:「阿七大了,留不住了。」

……說得好像阿七馬上就要嫁人了似的。

聽到他的聲音,那兩個抱得難捨難分的人連忙分開來。

阿七跪下行禮,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九殿下。」

陸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事進書房說,說完再去和你的心上人溫存。」

這一說,就到黃昏時分才結束。

阿七去找檀雲了,我和陸斐在前廳用晚膳。

他剛幫我盛了一碗湯,外面忽然響起了尖利的通傳聲。

「聖旨到——」

老皇帝竟然下旨,命我們入宮參加三日後的除夕宮宴。

挺突然的。

畢竟之前的幾次宮宴,他已經很自覺地忽略了「時日無多」的陸斐的存在。

「會不會有詐?」

半夜,我睡不著,便努力猜測老皇帝的目的:

「他是不是想殺你?還是想為難我們?他不會在宮宴的食物里下毒吧?難道給簡貴妃下毒的事情被發現了?你上次說陸玟的人想從你這裡找東西,是想找什麼啊?」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陸斐失去耐心,一翻身覆了上來,抬手遮住我的眼睛,然後低頭吻我。

我不滿地試圖躲開:「什麼嘛!人家在認真幫你分析局勢呢——」

「多謝夫人。」

陸斐笑笑地說著,指尖挑過來:「只是不必擔心,萬事有我。」

那時我還尚且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只記得夜色里,一盞燭光傾斜流淌,而他的神情隱在暗處,看上去有種肅穆的莊重。

14

除夕宮宴那日,我穿了前幾日新做的紫色襖裙,系上滾白狐狸毛的厚厚大氅,並在髮髻間插了好幾支步搖發簪,將自己打扮得雍容華貴。

陸斐就在旁邊看著我,並點評道:「花枝招展。」

我兇巴巴地瞪他,他就笑笑,然後補充一句:「但貌美靈動。」

結果等我們進了宮,入了座,才發覺氣氛不太對。

尤其是坐在對面的陸閔和陸玟二人,看我和陸斐的眼神充滿了不懷好意。

我心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酒過三巡,陸閔忽然起身來到殿中,向老皇帝遙遙下拜。

「父皇,兒臣有一事稟報。」他朗聲道,「楚國派來使臣覲見,還有人要見一見元嘉公主。」

楚國使臣?

想到已死的冷月與寒星,我心頭忽然浮出一點不安。

陸斐的手卻從桌下伸過來,握住我的。

我偏過頭去,他輕輕沖我搖了下頭:「別怕。」

依舊是一貫從容冷靜的聲音。

我稍稍安定下來。

然而,我沒想到,楚國派來的所謂使臣,竟然是元嘉公主。

真正的,元嘉公主。

她穿著一身鮮紅的公主華服走進來,高高的髮髻上戴著極其繁複的白玉發冠,那雙與我八分相似的眼睛從我面上掃過,眼中有怨毒的神色一閃而過。

顯然,宮裡的人都不是瞎子。

他們一眼就看出了元嘉與我之間的相似,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們之間掃來掃去。

一瞬間,我渾身冰涼,看都不敢看身邊陸斐的眼神。

只是默默地、一點一點地,將被他緊握的那隻手抽了回來。

元嘉在大殿中跪下,淚盈於睫,開始一條條細數我的罪名。

「她本名趙盈枝,不過是個長相與我有幾分相似的青樓女子。在我和親的路上,她與同夥一起打暈了我,爾後偷龍轉鳳,甚至不惜在自己心口紋上與我相同的蓮花,就是為了頂替我的身份,嫁入晉國皇庭。」

「我被她的同夥扔在邊陲小鎮,好不容易才逃出去,聯繫到當地官員,得以回宮。又因為他們離開前給我下了毒藥,太醫診治數月才得以痊癒,所以直到今天才來到晉國,揭發她的真實身份——」

她轉頭看著我,一字一頓道:「你既然生在青樓,便是天生的賤籍,這是你的命,又為何要生出這樣不切實際的妄想來?」

一滴眼淚將落未落地綴在她眼尾,看上去有種楚楚可憐,又兀自倔強的美。

我看著她,想到之前她是如何輕蔑不屑地用匕首划過我的臉。

如何趾高氣揚地讓人在我胸口紋上蓮花。

如何萬般厭惡地對我說:「你這樣的賤人,也配和本宮用一樣的臉。」

可現在。

我成了狼子野心、冒名頂替的惡人。

她是頑強貌美、百折不摧的公主。

坐在對面的陸玟鄙夷地看向我,淡淡道:「難怪之前那般不害臊,說的做的,都是些不知廉恥的事情,原來是個貪慕富貴的青樓女子。」

身上的雪白狐裘、繡著漂亮山茶花的紫色襖裙、滿頭珠翠、甚至掛在頸間的翡翠瓔珞,一時間都變成了沉重的枷鎖,將我牢牢鎖在那個罪名里,掙脫不得。

「呵。」

我緩緩抬起頭,朝陸玟嘲諷一笑:「怎麼了,二皇子,為何有些話你說得,十皇子說得,只有我說不得?做與你們同樣的事情,我就成了不知廉恥,那你們是什麼?堂堂皇家血脈,也同我一樣不知廉恥嗎?」

陸玟神情難看。

坐在高位上的老皇帝終於緩緩開口:「禁衛軍,將她拖下去,壓入天牢,聽候發落。」

「誰敢?」

熟悉的、陸斐的聲音響起,我沒忍住偏頭看了一眼,恰好瞧見他握著酒杯抬起眼,目光冷冽地掃過面前的幾個禁衛軍。

老皇帝面無表情地說:「老九,朕的旨意你也要違抗,是想造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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