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老道士就抬手給我看。
他手上是一道綠色的黏膩液體。
那是屍毒。
可聶老三剛死,哪裡會有屍毒?
老道士又問了一邊屋子裡住的人,最終搖了搖頭。
按理說,采陽補陰,那是活人乾的事兒。
可聶老三死在了屍體的手上,這事兒就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老道士讓我趕緊回家,他一個人拿著手裡的桃木劍沖了出去。
我一路飛奔到了家,就聽到家裡傳來了尋歡作樂的聲音。
我正遲疑要不要走進去,就聽到了遠方的一聲慘叫。
那聲音正來自老道士。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幾個和尚,抬著老道士一路向著村外走去。
老道士的手腳都被佛門的金剛杵刺穿,雙眼被蓮花釘刺瞎。
這樣狠辣的手段,讓我連看那幾個和尚的勇氣都沒有。
老道士被抬走,嘴裡發出呼喊:
「臭禿驢,老子和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下這等狠手!」
走了片刻,老道士忽然摸到了其中一個和尚,嘴裡又是一聲驚呼:
「不對,你們不是......」
話還沒說完,幾個和尚就臉色一變,直接打在老道士的腦門上。
老道士一口鮮血噴出,就徹底沒了聲音。
到了村口,幾個和尚直接像是丟垃圾一樣,將老道士丟在了村外的亂石堆中。
我嚇得慌忙進屋。
偌大的屋子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
只能聽到我娘和那男人尋歡作樂的聲音。
我咬著牙走進去,人多的地方,總歸會更安全一些。
我一步踏入房間,房間裡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
只能聽到骨頭節扭動的嘎巴嘎巴的聲音。
剛好窗外的一輪月光打在房中。
我分明看到,那個男人摟抱著的,哪裡還是我娘?
那是一具紅粉骷髏!
6
空靈的佛號在村子裡響起,我頭疼欲裂。
那紅粉骷髏只是呆呆地望著我,一言不發,直到我徹底的昏厥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一切如常。
我娘就坐在自家的炕上。
她看著我,嘴裡還叼著煙袋,一邊吧嗒著,一邊說:
「娘也想明白了,這村子裡的人啊,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再怎麼說,你也是娘的骨肉,你爹死了,娘以後會對你好的。」
「咱娘倆,就這麼相依為命吧。」
我娘說的話讓我不敢相信,可我猛地想起了我爹說的話。
我娘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恨我爹。
至於他們兩個之間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
我爹和我娘都對他們之間的仇恨閉口不談。
只是,這麼多年來,無論我娘如何報復我爹,我爹都賴在我娘身邊。
當然,有我爹在,別的男人也就不願意把我娘接走。
而令我奇怪的一點是,我娘雖然放蕩,卻也不和其他的男人走。
我想了很久,也沒有理清頭緒。
到了晚上,我娘親自下廚,給我做飯。
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飯菜。
一整個豬肘子就放在飯盆里。
我娘夾了一塊給我:
「來,娃子,吃!」
我戰戰兢兢地將一塊豬肘子放在嘴裡。
我娘只是微笑地看著我。
這頓飯我吃得並不安生,壓抑了太久,我根本不知道娘對我的好,是不是真的。
可血濃於水,我還是和娘初步和解了。
吃過了晚飯,我娘才講起了村子裡的事兒。
我們村子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禁忌,很少有人說出去。
等我娘說出來,我才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村子裡的女人之所以放蕩,是因為這些女人都是窯姐。
距離村子幾百里,有一個小鎮。
那是客商往來的必經要道。
這鎮子上有一座青樓,裡面的女人也算是賺得盆滿缽滿。
可世道變化,隨著戰亂起,土匪遍布,青樓的買賣也越來越不好做。
後來青樓不做了,裡面的窯姐就花了重金,打聽到一個消息。
說是幾百里外有一個合歡村,村裡面有金佛。
如果能得到那金佛,這些女人就是下輩子,也一樣衣食無憂。
於是,這些窯姐結伴而行,到了合歡村,嫁給了村子裡的人。
可是這麼多年,誰也沒見過金佛在什麼地方,反而是這些窯姐開始耐不住性子。
這村子原本只是叫合歡村,現在,也算是名副其實了。
我娘一把抓住我的手:
「娃兒,你真不知道金佛在什麼地方?」
「你說出來,咱娘倆離開這骯髒的地方。」
看我搖頭,我娘也不強求。
我壯著膽子,問出了昨天看到的紅粉骷髏的事情。
我娘搖了搖頭,表示根本不知道什麼紅粉骷髏。
反倒是她拿出一袋子錢,告訴我,這是昨天客商給的。
村子裡的男人死絕了,女人們合計了一下,打算重操舊業。
這村子也還是有些客商往來的,到時候,就從這些客商身上賺錢,也夠生活了。
等我要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我娘忽然叫住了我:
「娃兒,娘可跟你交心了,你真不知道金佛的事情?」
我還是搖頭。
我娘一咬牙,直接開口:
「罷了!這件事也告訴你吧!」
「你可知道,村子的男人都是怎麼死的?」
7
青樓花柳之地,都是女流之輩,這些人能安然存在,也大多有自己的手段。
我娘說,她們的那間青樓,就有一種叫春心散的奇毒。
春心散無色無味,混在食物里,吃下去,就能讓人渾身燥熱。
若是劑量很小,也就只相當於一般的催情散,不會對人有危害。
可若是劑量稍微加大,就成為了無解的劇毒。
男人會因此而慾火焚身,通過一次次尋歡作樂,才能稍微化解苦楚。
直到最後,男人精血耗盡,也就成了一具乾屍。
我娘叼著煙袋,吧嗒了一口:
「村子裡的男人都是這麼死的,那些畜生髮情了,倒是難纏。」
「老娘的身子骨,都被折騰得疼了好幾天。」
我怔怔地問娘:
「為什麼要殺掉他們?」
我娘瞟了我一眼:
「你覺得,我們一群女人,能打得過男人?」
「金佛的消息出來了,這些男人就沒用了。」
「與其留著他們搶奪金佛,還不如我們女人之間自己解決。」
我被娘的話震驚。
我從未想過天底下有如此狠的女人,相處了十幾年的丈夫,說殺就殺了。
我忽然想明白一個問題,村子裡就我一個孩子,也許其他的女人,早就做好了殺夫的準備。
果然,戲子無情,婊子無義!
我問出了最後一句話:
「春心散,就是那場粉雪嗎?不落在我身上,是我連死掉的資格都沒有?」
這次輪到我娘怔了一下:
「什麼粉雪?」
再三確認後,我娘的確沒看到粉雪,那是只有我眼中才有的景色。
夜半三更,那清冷的佛號再次響起。
我被驚醒時發現,我娘已經渾渾噩噩地向著村外走去。
我跟在女人們的後面,看著萬春寺平地而起。
它就仿佛是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一樣。
它從光鮮亮麗的白色巨塔,一點點開始破敗,像是風中殘燭一樣,光華散盡。
直到最後,萬春寺就變成了那座破敗的古剎。
雕樑畫棟之上,全是褐色污漬,供奉的佛像都變得猙獰可怖。
「那是......怒目金剛......」
一個聲音突兀的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頭的時候,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老道士。
我喂給他一口水,他才開口:
「此地......大凶......快跑。」
說完,老道士直接氣絕。
我再次見到了粉雪,從老道士的身體里散出來,飛上天,隨後緩緩地落下。
我仔細去看,那竟然是一隻只小到幾不可查的蟲子,一片雪,就藏了千百萬隻。
我重新回到了村子裡,等第二天女人們回來的時候,數量起碼少了三分之一。
我問娘:
「剩下的嬸子們哪兒去了?」
我娘哼了一聲:
「都是些賤人,貪慕男色,賴在萬春寺不出來了。」
我娘的話語,讓我意識到,萬春寺似乎可以提及了。
我繼續開口:
「娘......那春宣和尚的事情......」
我娘看了我一眼,然後開口說:
「那是萬春寺的住持。」
說話間,我娘的眼睛裡全是愛意,仿佛對這個和尚已經著魔了一樣。
我娘剛進屋子,我就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我一回頭,身後赫然出現了那個爛臉的和尚。
他忽然探出頭,死死地咬在我的臉皮上。
我來不及慘叫,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8
爛臉的和尚並沒有直接殺掉我。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間裡。
接下來的幾個月,萬春寺又出現了幾次。
村子裡的女人陸陸續續地進入萬春寺,每次出來的人,都不一樣。
甚至有一次,我娘也在萬春寺生活了幾天。
下一次萬春寺出來的時候,我娘才從萬春寺里走出來。
村子裡的女人按照原定的計劃生活。
萬春寺不在的日子,她們就坐在村口,儘可能地搔首弄姿。
往來的商隊看到這樣的景象,總有些人忍不住偷腥。
可他們進了合歡村,就再也沒有出去過。
女人們靠著這些商隊賺得盆滿缽滿,家家戶戶的日子都過得更好了。
如此多的人消失,倒也引人來到合歡村。
一些人來過合歡村以後,也留了下來。
整個村子,除了偶爾出現的萬春寺看起來足夠的詭異。
其他的時候,算是欣欣向榮。
直到三個月後,一個年輕的道士出現在村子裡。
他在村子外徘徊了三圈才走進來。
村子裡的女人對他視而不見,仿佛那是什麼瘟神一樣。
最終,那道士只能來找我了解情況:
「娃娃,你可曾見過一個比我年紀大得多的道士?」
我點點頭:
「見過,死了!」
小道士一驚:
「怎麼死的?」
我把老道士在這裡的一切都告訴了小道士。
小道士沉吟了許久,才嘆了口氣:
「師兄,也算是為了除魔衛道死的。」
他轉頭告訴我:
「小娃娃,你還是趕快離開這村子吧。這村子裡,沒有活人!」
我看著小道士不解地問道:
「沒有活人?那村子裡的嬸子,還有我娘,是怎麼回事?」
小道士說村子裡的人都已經是活屍了,雖然還能動,但人早就死了。
只是不知道被什麼邪物控制了,靈魂不離體,她們才能像是正常人一樣活著。
小道士說:
「這些人之所以這樣,恐怕是那邪物有什麼企圖。」
我對小道士的話半信半疑,畢竟,村子裡古怪的地方太多了。
索性,我拉著小道士進了屋子裡。
我娘還在屋子裡,若不是人,小道士總有辦法讓我娘現出原形。
可一進屋子,我家的屋子竟然空空如也。
我娘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小道士詢問我村子裡有沒有什麼特別怪異的地方。
我說了萬春寺的一切。
小道士臉色難看地拿出了一張告示。
上面畫著一個俊秀的和尚,可讓我吃驚的是,這個和尚的名字是——春宣!
按照告示的內容,春宣和尚已經失蹤了十五年。
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合歡村的附近。
也就是說,萬春寺根本就是一座鬼樓,裡面的春宣和尚也是厲鬼。
其實死一個人,根本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而之所以春宣和尚的死會上告示,那是因為他為護國寺護送的金佛,也一併丟了。
我立刻想起了村子裡的金佛,那金佛也許就是他們打死了春宣和尚得到的。
可我爹明明說,金佛是我家祖傳的。
這一切都讓我摸不到頭腦。
就在我反覆思索的時候,沒有合攏的床板被我按得塌了下去。
我直接掉進了床的下面。
那巨大的空間中仿佛有著許多東西。
小道士拿來火把,我才看清。
那是——密密麻麻的白骨......
9
我嚇得魂飛魄散,匆忙從炕洞裡面爬出來。
那些白骨上都有粉色的蟲子,像是雪花一樣,不斷地蠕動。
小道士死死地盯著那些白骨,然後伸出手,從骨頭上刮下一點兒蟲子。
我扭頭看向小道士:
「這是什麼蟲子?」
小道士不確定地說:
「可能是欲。」
人有七情,貪嗔痴恨愛惡欲。
這不是無形無相的東西,而是根植在人心的七種蟲子。
它們是人心養成的邪物,隨著人的情感撥動,而滋生。
最後成為吞噬人血肉的東西。
不過這種蟲子之所以是至邪之物,那是因為一般的地方根本無法滋生。
只有人心歹毒到了一定程度,才會滋生。
如果能像下雪一樣,此地的禍亂,已經是小道士聽都沒聽說過的。
小道士說:
「鬼神未可怕,最毒是人心。」
若不是這地方的人心歹毒到了這樣的地步,也不會生出欲蟲。
我扭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個人影站在了我家的門口。
我娘提著王嬸和六婆的腦袋,歪著頭看我。
似乎她連我是誰,都要想不起來了。
良久,我娘才嘆了一口氣:
「娃兒,你咋恁不聽勸呢,娘說了會帶你離開,你卻偏要找死!」
我扭頭看著小道士:
「我娘是人是鬼?」
小道士只看了我娘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氣:
「半人半屍,人已經死了,魂還在!」
小道士手裡的符篆直接撒出,符篆落在我娘的腦袋上消失不見。
我娘愣在了原地,仿佛看不到我們。
小道士一拉我的胳膊:
「快走,那是一葉障目,她看不到!」
我們瘋狂逃竄。
離開了我家的時候,整個村子裡都亂了。
村子裡的女人相互廝殺,不少人都被砸碎了骨頭。
鮮血灑滿了整個村子,許多女人被人在肚子上掏出了大洞。
白花花的腸子流了一地。
落在地上的白骨,反而成了最恐怖的存在。
白骨扭動著已經殘破的身體,一邊嘩啦啦地掉下血肉,一邊瘋狂地撕咬別人的喉嚨。
那場面我看的幾欲作嘔。
小道士拉著我:
「有沒有什麼安全的地方?」
我帶著小道士去了我爹留下的倉庫。
那裡留著很多我爹之前打獵的東西,還有一些農具。
我們在倉庫了待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方才放下心來。
縱然是再邪的東西,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為非作歹。
就在我們準備出門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張通緝令。
看年頭,應該比春宣和尚的告示還要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