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徐家養女,也是小說中的惡毒女配。
在攻略失敗只剩下 26 天時,我擺爛了。
我花光積蓄買了個少年陪我一個月。
在他問我要做什麼時,我只回答了兩個字。
「愛我。」
全心全意,不顧一切地愛著我。
1
阿娘將我趕出府時,連個包裹都沒讓我收拾。
「給自己的准妹夫下那玩意,你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她痛心疾首,氣得說不出話。
我坐在地上,臉上是被季溫白扇出的巴掌印。
頂著眾人嫌惡的目光,我舔了舔痛處,嘶啞開口:「我說了,離開他,我會死的。既然你們不讓我活,那就一起死好了。」
「畜生!」
阿兄上前一腳將我踹倒:「果然是老鼠的女兒會打洞,當年我們家好心收留你,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恩人嗎?」
我抿嘴,肚子裡有一堆話想反駁。
可剛張嘴,「哇」的一下,吐了一口血。
阿兄那一腳有些重,往日的「瘸腿公子」被我治好後,第一次展現的機會,就是在我身上。
阿爹陪著季溫白從外面回來,身後還跟著哭得不成樣的徐芸兒。
「姐姐,你占了我的身份,享受這麼多年的富貴就算了,怎麼還能搶走小白呢,我只有他了啊。」
「小白,小白,你當自己喚狗呢。」
喉間堵著的血塊被吐出,我又恢復了平常的戰鬥力。
「與她多費什麼話,直接拖出去,丟到巷口,隨她生死。」
阿爹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她不是整天喊著沒了溫白會死嗎?那我就親自送這逆女一程。」
肩膀被人死死掐住,我被暴力往門外拉去,我掙扎著開口罵完:
「一家子傻逼。」
路過那抹純白時,我扭頭呸了一口血水,含糊不清地喊著:「你更是個大傻逼。」
2
我被丟到了一處破廟。
丟我的人,是府中的下人。
因為受過我的恩惠,臨走時還留下了身上的碎銀。
「大小姐,小的們無能,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僕從抹了一把淚:「這裡暫時安穩,平常也不會有什麼人來。待到下值,奴就請醫師來為您診治。」
說話的聲音有些耳熟。
但我根本想不起來是誰。
這些年,我幫的人太多太多了,根本記不過來。
唯一記得的幾位,如今怕是都恨我恨得要死。
我半閉著眼,手裡握著一根金簪,對僕從的話沒有什麼反應。
身體被快速修復,沒有了痛感屏蔽,我像是被人用針線活生生地縫合起來。
能夠忍住不出聲,已經是我死咬後槽牙的結果了。
僕從長嘆一聲,轉身離開。
又過了一炷香,細細密密的痛苦終於消退。
我撐著牆面站起身,這才看清自己的處境。
這是破廟的一角。
外面北風呼嘯,卷著雪花往屋裡竄。
幾扇破敗的窗戶吱吱呀呀叫個不停,像是在為我如今的悲慘拍手叫好。
我上前將窗戶踹斷,那股讓人心煩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不過壞處也體現出來了。
沒了遮擋,外面的冷風來得更加洶湧。
我張開手,感受著細微的涼意,情緒冷靜下來。
今日是我魯莽了。
可我沒得法子了。
當聽到攻略失敗的那一刻,我就瘋了。
伏低做小十幾年,就為了活下去。
徐芸兒無辜,那我就不無辜了嗎?
徐家可能忘了,當年不是我冒領了他們女兒的身份。
是他們認出拐子窩裡,和我抱成一團的幼子是禮部尚書的嫡子,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認下了我。
徐家的一切,是我帶給他們的。
我不恨季溫白見異思遷,我恨的唯有徐家。
靠著我,在京都站穩腳跟,卻不肯給我一點真心。
可惜了。
也不知這最後的二十六天,我還有沒有機會重回徐家,給它們一窩端了。
3
正在我想著未來該如何去做時,一道細微到極點的聲音忽然傳出。
「姐姐,你這樣做,我們容易生病的。」
這地方,居然還有人?
我表情一僵,看著無法復原的窗戶,難得感受到尷尬。
「對不起哦。」
「沒關係。」
那道聲音小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時好奇,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掀開供布,在香案下面,看到了縮成一團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過五六歲的模樣,頭上扎著兩個羊角辮,看起來丑萌丑萌的。
見到陌生人,她下意識縮成一團,將手裡的饅頭遞了過來:「我只有這些了。哥哥說,如果你們想要更多,就等他回來。」
饅頭乾巴得不成樣子,小姑娘連啃帶咬半天,也就去了個皮。
我有些心軟。
將僕從留下的銀子塞給她:「這裡面有錢,藏好,等你哥回來之後給他。以後就別吃這些破爛玩意了,看著糟心。」
交代完,我起身。
徐家那群人,跟缺心眼一樣。
誰知道會不會腦子一熱,跑來這裡趕盡殺絕。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就算了,這還有個小丫頭呢,別連累了人家。
放下桌簾,我準備離開。
下一刻,一隻乾淨的小手拉住了我:「姐姐,你也是被家裡人丟出來的嗎?」
我剛想反駁,忽然明白過來小姑娘的意思,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
這樣乖巧白凈的小丫頭,也有人捨得丟?
不對,她剛才說了,還有個哥哥。
兄妹兩個一起被丟了?
我低頭打量著小丫頭所在的位置,這才隱隱察覺些許異常。
這破廟很爛,香案下面卻溫馨得不像話。
厚厚的衣服墊在小丫頭的屁股下。
她的身邊除了吃食,還有幾樣同樣醜醜的娃娃。
頭上的辮子歪歪斜斜的,但也看得出梳頭人的用心。
只是手藝實在糟糕就是了。
我忽然不想走了。
這樣乾淨純粹的愛,我從來沒有體驗過。
從我收到那道神諭開始,蠅營狗苟十幾年。
如今時間不多,實在不該把剩下的日子再和那群蛆蟲搞在一起。
我有了,更好的去處。
4
我反客為主,鑽進香案,將小丫頭摟在懷裡,理直氣壯地開口:「看你小姑娘一個人,我發發善心,等你哥哥一起來吧。」
小丫頭捧著饅頭,沖我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好。」
等待的時間過得有些久。
我閒得無聊,順手幫小丫頭換了個髮型。
她摸著自己的頭髮,笑嘻嘻地抱住我,拚命地蹭著:「姐姐,姐姐你真好啊,絨絨喜歡你。」
絨絨?
這名字倒是和小丫頭一樣可愛。
我仰著腦袋,嘚瑟不已:「那是當然,姐姐的本事多著呢,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
小丫頭忽然低下頭。
我還不懂她什麼意思,下一刻,一滴水落到我環她肚子的手上。
笑意收斂。
我也曾遇到過這樣的情況。
對我們這樣的孩子來說,有沒有以後都是不好說的。
不過,那是對於當年的我來說。
現在的我,和以前不同了。
我有能力去撐起一個小小的家了。
「別哭了。」
我哄著她。
誰料越哄,小人兒哭得越凶。
我急了伸手摸索著身邊的東西,想那個娃娃來哄她。
一伸手,摸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是老鼠。
一個身體溫熱,卻沒了氣息的老鼠。
我偏頭看向一側,老鼠的嘴裡還含著饅頭渣。
「絨絨,饅頭是誰給你的?」
小丫頭吸了吸鼻子,聲音哽咽:「是哥哥討來的。」
討來的。
這話中的意思就多了。
有可能是命不好,遇到了哪家陰私,剛巧被他哥得了一個罪證。
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如此,希望哄著這兩個孩子去死。
一個瞬間,我腦海里湧出大量想法。
可每一個,都得看過小丫頭的哥哥再說。
我不動聲色地將饅頭和老鼠屍體扒拉出去,繼續抱著小丫頭哄著。
能遇到我,算他們走運了。
5
天色擦黑,門口才傳來動靜。
少年的腳步聲沉穩,步履不急不緩。
不像是個討飯的,倒像是個如季溫白一般的讀書人。
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我天生對這些人帶有偏見。
不過念及懷中的小丫頭,我無聲嘆了口氣:「算了,能遇到就不挑了。」
桌簾被撩起,露出少年俊美的一張臉。
他臉上掛著淺笑,脖子和手腕處露出點點淤青。
我痛心疾首。
傻妹妹,這哪是討飯啊。
這絕對是去樓子裡賣身了啊!
瞅瞅這臉,瞅瞅這身子,瞅瞅這煙波橫流,瞅瞅這一身媚態。
破案了,那饅頭絕對是有人用來誘殺他的。
不過這行當現在這麼窮了嗎?
如此絕色,居然只能夠溫飽?
不會是外包吧。
少年目光在桌案下掃了一圈,最後落到我的身上:「姑娘是?」
「哥哥。」
絨絨從我懷裡掙脫出來,奔向少年,摟住她的脖子,用自以為的小聲說道:「姐姐是好人,說要給我一個家!」
她的聲音雀躍:「哥哥,我們又有家了,你開心嗎?」
少年表情一頓,輕輕地抱了抱小丫頭:「開心。」
「絨絨也很開心呢!」
小丫頭樂得合不攏嘴。
少年從懷裡掏出半張餅,猶豫一下,撕了一半遞給我:「既然是一家人,就一起吃吧。」
我接過餅子,滿臉的不敢置信。
不是,你就這麼接受了?
怪不得都賣身了還活得這麼慘。
太有良心了。
我不行,我沒得素質,沒得良心,一身滾刀肉,道德落娘胎,整一個劉備轉世。
只可惜,我沒有人家的雄才偉略,把自己混成了這般模樣。
這樣想著,我惡狠狠地咬下一口餅子,含糊不清地開口:「行!你說一家人就一家人。」
吃了餅子,哄睡了孩子,少年對我使了一個眼色,帶著我去了門口。
雪還沒有停,每走一步,都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我看著從少年腳脖子處漫進去的雪,心機地跟在少年後面,專心地踩他的腳印。
季溫白曾經說過,我這人是向來的顧頭不顧腚。
這話不假。
所以在我專心踩腳印的時候,一腦門撞進少年單薄的胸膛。
出乎意料的堅硬。
我捂著鼻子,淚眼汪汪地控訴:「你幹嘛停下來。」
少年沉默片刻,似是被我的厚臉皮驚到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抱歉。」
我不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擺了擺手:「下不為例就行了。」
「沒有下。」
少年小聲反駁。
「舍妹無知,一時得了貴人的興致。但她自幼流離失所,對家的渴望太重。貴人隨口的一句話,也許會讓她執念一生。」
「我不是隨口一說。」
見少年滿臉不信,我將一直藏著的簪子遞給他。
這玩意是我一直隨身放著的。
得益於小時候的事故,哪怕是徐家人將我寵上天,我也習慣隨身????藏著這根簪子。
這算是我半副身家了。
每年我都會悄悄摸摸地給它增重。
別看樣式簡單,但重量已經快有十兩。
「把簪子換成碎銀和銅板,夠我們離開這裡,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了。」
我說著又伸出腳,讓他看腳上的珍珠繡鞋,笑得張揚:「要是錢不夠了,這裡還有呢。」
這就是生活的智慧。
看著少年沉默的模樣,我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學著點吧,少年。」
少年沒動。
「那我需要做什麼呢?」
他忽然開口,宛如黑玉的眸子盯著我:「你對我們有如此大恩,我又該為您做點什麼呢?」
我被他的眼中的神色晃了一下神,脫口而出:「愛我。」
「什麼?」
少年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看向我。
目的已經暴露了,我也不在乎臉面了。
輕咳一下,我垂著腦袋:「像你愛妹妹那樣,不顧一切、奮不顧身地愛我……不用很久,一個月就成。」
我愛人愛了太多年,已經不會愛自己了。
可我想嘗嘗,被人愛是什麼滋味。
緘默在兩人身邊蔓延。
墜著珍珠的繡鞋已經被雪浸透。
我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就在我以為自己要被拒絕時,少年的聲音終於傳到耳中。
「好。」
我猛地抬頭,撞進他的眼底深色:「承蒙貴人不棄,祁譫便冒犯一次了。」
6
祁譫動作很快,第二天睡????醒,就看到了破廟門口停著的騾車。
騾子是少見的威武,長相也偏向於馬。
只是比起馬,要溫順許多。
我掃眼過去,發現它身上已經做好了防凍措施。
他倒是心細。
我挪開視線,更加肯定自己之前的想法。
一般人哪會考慮得這麼詳細,也只有生在富貴窩裡的人,會閒得沒事雪天出來溜達,才能這麼面面俱到。
騾子的身後,是一輛有些陳舊的青布車廂。
見我盯著看的出神,祁譫摸了摸步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昨日貴人給我金子,我絞了一半換成銀子,得了六十五兩銀子,買這牲口花了二十五兩。全新的車廂要六兩,我見這有完好的二手,價值只需要一半,就自作主張買上了。」
祁譫解釋得很詳細,不知道是怕我生氣,還是什麼原因。
我還沒有開口,絨絨已經頂著一頭亂髮從香案下面衝出來了。
「哇,好大的馬!」
她驚嘆地仰視著騾子,小小的臉上全是震驚:「絨絨喜歡!」
我失笑,上前抱起他,掂了掂,將她往車廂裡面送了送:「喜歡日後就歸你了。」
祁譫眸子深了深,猛地低下腦袋,進屋將絨絨的東西收拾出來,遞給我:「貴人。」
我接過東西,隨手塞到小几下面:「以後叫我阿釗吧。」
他一愣。
我繼續開口:「我不是什麼貴人,只是個喪家之犬罷了……再說了,你這樣叫也太生疏了,日後怎麼愛我啊。」
祁譫面色驀地發紅,他佯裝鎮定落下車簾,坐上車轅:「一切都聽阿釗的。」
我還沒被外男這樣喊過,乍然一聽,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想做絨絨的嫂子嗎?」
絨絨捧著小臉忽然開口。
我不知怎麼回復,輕咳一聲,從包裹里翻出梳子和頭繩,轉移她的注意力:「小丫頭懂什麼是嫂子嗎?過來,我給你梳頭。」
絨絨乖巧地伏在我身上,嘴裡還不忘小聲嘟囔:「絨絨當然知道。嫂嫂就是哥哥的娘子,要和哥哥睡在一個被窩,還要嗷嗷叫的那種,絨絨見過很多次。」
「咳。」
車廂外傳來男人劇烈的咳嗽聲:「絨絨!不許胡說!」
男人的聲音有些嚴厲。
我手下動作一頓,盯著絨絨的發縫,有些遲疑。
自己,是不是該先找個醫師看看他有沒有病啊?
剩下的日子本就不多,萬一再給我傳染了什麼花柳病啥的,豈不是死得太倒霉了些。
7
我將此事記在心裡,想著出了城後一定要找個機會讓這兩個人都去把個脈。
馬車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雪已經停了。
天氣冷,出城的人並不多。
絨絨已經睡著了。
暖爐散發的熱氣,烤得人面燥口乾。
外面人少,我乾脆掀開帘子,和祁譫一同坐在車轅上。
「貴……阿釗,外面冷,你和絨絨一起在車廂里就是。」
「熱。」
我簡短回答。
看著外面難得一見的景色,隨口問道:「咱們現在是去哪裡啊?」
他勸我幾句後,見我有些煩了,終於老實回答我的問題:「去應天府。」
他專心看路。
「那遠嗎」
「還行,按照我們的腳程,需要五天左右。」
五天啊。
那也還好。
我盪著兩條腿,哼著小曲。
官道是有人連夜清雪的。
現在走上去,只有薄薄的一層。
車輪滾過,雪花就混著泥水化成冰沙。
我和祁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多數是我問,祁譫答。
他真的是一個很好欺負的人。
無論問他什麼問題,他都會認認真真地回答。
偶爾遇到不想說的,就閉上嘴,兩隻墨玉一般的眼睛濕漉漉地看向我。
讓我有種欺負小狗的負罪感。
「阿釗呢?阿釗為什麼忽然出現在破廟?」
祁譫忽然開口。
他已經會很熟練地喊我的名字了。
「大概是緣分使然吧。」
我隨口道。
看見他又一次抿緊唇瓣,才發現自己說的話有些歧義。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很想和他說說過往的經歷。
許是害怕。
害怕我某一日悄無聲息地死了。
如同圈起來的雞鴨鵝一樣,沒有人記得,沒有人在意。
我不自覺捏緊了身上的襖子。
半晌後,才開口。
「我是徐家的養女。」
8
徐家養女。
這四個字一出,我就看到祁譫的手緊了緊。
這叫什麼,這就叫牌面。
一個小官之女,也能靠著自身混成人人皆知的存在。
某種程度上來說,真的很努力了。
即使不合時宜,我還是忍不住升起得意的心理。
我等著祁譫像其他人那樣或者厭煩,或是震驚,或是鄙夷,或是追問。
可他都沒有。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聲音也如往常一般平穩:「那你真的很有名了。」
「……謝謝。」
我沉默地道謝。
片刻後,又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其實,我也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壞。」
收到那道神諭前,我不過五六歲的稚童。
那時我正和季溫白抱成一團。
兩個髒兮兮、瘦巴巴的小孩,在這個每日都有人被粗暴拖出的船箱內,過得幾近崩潰。
那群拐子每日只發一次餐食。
來的時候,還會順便把沒用的人丟出去。
餐食很差。
不足小兒拳頭大的窩窩頭,配上一桶水。
窩窩頭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一口咬下去,要拼了命地嚼才能咽下去。
即使兌著水,也常常能品到喉嚨處的血腥味。
季溫白一開始不肯吃。
他身上錦繡衣服都被扒掉了,換上了如同乞兒的破爛衣衫。
可他仍保持著貴公子的氣度,看著我們如野狗一般搶食,眼裡除了恐慌,就是鄙夷。
我看他可憐,幫他搶了一個窩窩頭遞給他:「吃點吧,要是餓脫相了,賣不上價,會被丟下去的。」
小少爺沉默接過,還沒往嘴裡送,眼淚就落下來了:「我想爹娘了。」
一句話,惹哭了半個車廂。
都是孩子,都是被人從父母身邊強行擄走,誰會不想爹娘呢。
嗚嗚哇哇的哭聲,引來了拐子。
他不問三七二十一,拿起鞭子就胡亂抽著:「一群小畜生,還當自己是家裡嬌嬌兒啊,都他娘的給我老實點,不然把你丟下去喂魚。」
幾鞭子下去,哭得再凶的人,都老實了。
唯獨小少爺,忽然站起身,對著拐子行了一個禮:「我是禮部尚書的嫡子,只要你們放我回去,家父定有重禮相贈。」
完了,來了個沒腦子的。
我面無表情地往旁邊挪了挪,防止一會兒挨鞭子的時候打到我。
拐子臉色大變,似乎沒想到自己還抓了這樣的貨色。
沉默幾秒後,他轉身離開。
小少爺鬆了一口氣,在人群中找到我。
我手腳並爬,跑得飛快。
他一把提溜住我的衣服,笑得眉眼彎彎:「你別怕,我爹娘有錢,到時候把你也贖出去。」
他笑得天真無比:「等我們出去了,我親自送你回家。」
回家啊……
我手腳一頓,停止了掙扎。
即使知道他說的不可能實現,可一想到家,我心底就湧起無數的記憶。
「你不該自爆身份。」
我開口道:「你會死的。」
那些人不會把他送回去的。
爹爹說過,拐子略賣良人,要行絞刑。
而拐賣士族子弟,首犯凌遲,從犯絞刑,知情家人同罪。
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就是再混不吝的人,也會有自己的弱點。
為了保護自己,面前這人必死。
小童臉色瞬間蒼白無比。
他忽然發現,自己魯莽了。
父親教的威逼利誘,對上這群草莽,並不適用。
片刻後,他忽然鬆開我,找了一個偏僻角落坐下。
「不要過來,我不想連累你一起死。」
他抬頭看過來的眼神,帶著幾分茫然,幾分悲涼,幾分恐慌。
我愣了。
就在這愣神的功夫,我聽到了神諭。
「滴——綁定惡毒女配。」
神諭說了很多。
大概意思是我要藉助面前這個人,成為徐家的養女。
然後在徐家真正女兒回來前,獲得徐家人和面前人的 80 分好感度,不然就會被抹殺。
我不懂什麼是好感度,也不知道這神諭是什麼意思。
我只想活著,活著回去找爹娘。
可神諭又一次開口了。
「成功獎勵壽命五十年,失敗連同族親一起抹殺。」
似乎是怕我年紀太小,不知道抹殺是什麼意思,我的面前忽然出現一幅畫面。
爹娘,弟妹,還有許多見過沒見過的許多親人。
她們沖我伸手,喚著我的小名。
那畫面太過真實,讓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摸。
「爹……娘……弟弟……小妹……」
我喃喃出聲,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下一刻,溫熱的血迸濺到我的臉上。
我的笑容僵住,驚恐地看著無形的利劍將他們一個個劈開。
我看著他們倒在血泊之中,眼睛至死都溫柔地看向我。
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著。
看著溫熱的液體流到我的腳下。
然後,再次回到第一個畫面。
9
年僅六歲的我,以一種堪稱慘烈的方式,記住了「抹殺」這個詞的意義。
「那個誰家的嫡子呢?我帶你去找你爹。」
剛才的拐子進來時,臉上帶著生疏的諂媚笑意。
男孩下意識看了我一眼。
他知道這些拐子不懷好意,但他沒有退路了。
他心裡抱著一個微薄的希望。
萬一呢。
萬一,真的是懼怕他爹的權勢,答應了呢?
他敢賭,我不敢。
我撲過去,將他狠狠壓在身下,嗓子發出悲鳴:「不准出去!」
他出去了,會死。
我的爹娘、我的族親,會死的。
拐子一開始還哄著我離開。
到了後面,見我死死不鬆手,急眼了。
他先是踹,用了狠勁地踹。
帶著異味的鞋底對著我的臉狠狠連踢帶踩:「松不鬆開?!松不鬆開!」
我意識模糊,腦袋上像是壓了一座山。
可我仍然抱住身下的人:「不松……不能松啊……」
眼淚混著血沫子往外噴。
我聽到身下的人帶著哽咽地喊我。
可我聽不清。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看著男孩,又像是看著我的爹娘幼妹:「絕對不會。」
「踏馬的,遇到一個瘋子。」
拐子見踹不動我,又舉起鞭子用力抽下。
疼,太疼了。
每一次,都讓人無法控制地抽搐。
我咬著牙,只覺得呼吸全是血腥味。
「你傻啊!放開我!我爹是大官!我不會死的!」
「我們都不認識啊!我才不要你救我!你走!你走啊!」
小孩的哭聲猶如杜鵑泣血。
「幫幫我們,誰來救救我們!誰來幫幫我們啊!我爹是尚書!」
聲音迴蕩在船艙,最後無聲消散。
「處理個人怎麼那麼久?」有人敲門。
拐子鬆了手:「這丫頭死倔,分不開。」
外面有人不耐煩:「分不開就一起丟下去。」
拐子面露猶豫,片刻後,終於下定決心,又喊了一個人,將我們一起順著小門丟了下去。
我本來已經沒有了意識。
被冷水一激,又恢復了些。
我想學著阿爹教的法子浮起來。
可現在是季???溫白不鬆手了。
他驚恐地鎖著我,兩隻腳拚命地蹬著:「救……噗……咳咳咳……命啊。」
我試圖安撫他。
可他太害怕了。
「能不能幫幫我們。」
我問腦袋裡的那個東西。
「不行。」
那個聲音比水還冷:「攻略者死亡,任務者失敗,結局不變。」
那副畫面又一次出現在腦中。
我狠了狠心,一口咬在男孩的肩膀。
直到見了血,男孩才因為劇痛停下動作,愣愣地看著我。
見他恢復了意識,我蹬著水,帶著他往岸上游。
我始終沒鬆口,每次他要掙扎,我就加深一口。
一口又一口,我帶著我們兩個人上了岸。
鬆開口的時候,才發現咬的那處已經深可見骨。
這傷在他纖細白凈的肩膀上,顯得尤為可怖。
我吐了口唾沫,看著遠去的大船,含糊不清地開口:「去報官。」
那艘船上,還有好些個孩子,好些個家庭。
我回不去了,起碼得讓他們回去。
「我不知道怎麼走,你和我,和我一起。」
男孩聲音哽咽:「你別睡,求你了!我爹是大官,一定會報答你的。」
廢物。
我心頭一哽。
可沒有辦法,都到現在了。
我抬起手,放到嘴邊,看著遠處的太陽,用力咬下。
耳邊是男孩的喊聲。
口中是腥甜的液體。
痛楚和食物的雙重刺激,讓我又清醒了些。
「背著我。」
男孩聽話地背著我。
「怎麼走。」
「去有人的地方。」
「哪裡才有人啊。」
「小妹妹,我和你說,我爹娘都很厲害的……」
「你千萬不要睡啊……我好怕……」
「當時你要不救我就好了……」
我趴在他背上,兩隻腳時不時觸地,帶來一陣刺痛。
可很快,痛楚就離開了身子。
我覺得整個身子輕盈的不像話,像話本子重的仙女一樣,飛起。
飛到我的家鄉,飛回我的家裡。
「娘……」
我含糊不清地喊著:「娘。」
背著我的後背一僵,然後一聲帶著哭腔的聲音回應了我:「哎!」
「娘……」
「哎!!」
「娘,我疼。」
「你等等,等我找到人,就不痛了。」
「可我好睏啊……我想睡會兒,等到睡醒了,就可以吃娘做的團糕了。」
「不許睡!不許睡啊!」
他一邊說,一邊跑。
好不容易走到村子裡,看到人就跪了過去。
「大娘,救救我妹妹,我是尚書嫡子,我爹是大官,會給你們很多錢的!救救我和我妹妹!我們被拐子拐了,還有一艘船,朝著青州的方向去了,快些報官啊。」
也是巧了。
這大娘是村裡的瘋子。
她曾經有個女兒被拐子拐走了,從那之後就瘋了。
聽到季溫白的話。
嚎叫一聲,抱著兩個人往城裡衝去。
先去了醫館,然後去了縣衙。
季溫白的畫像早就被送了下來。
當地的官衙看到後,立刻上報了州府,成功攔下了這艘船。
我們傷好後,也被送了過去,一起等待家人來認領。
在那些人中,我看到了爹娘憔悴蒼白的臉。
我想過去,可我不能,也不敢。
我推著季溫白:「跟他們說,他們的女兒死了。」
10
該怎麼形容季溫白的眼神呢……
當年的我,只顧著自己悲痛,忽略了他眼底的複雜。
可如今的我,大概是懂了。
那是一種,鄙夷。
一種對貪圖富貴、不認爹娘的鄙夷。
可他還是去做了。
我躲在後面,看著爹娘崩潰大哭。
看著她們字字泣血地喊著我的小名。
可我不能出去,也不能動。
腦袋裡的畫面讓我不敢說話。
我用力地掐著自己的大腿,抬頭看著高堂上的四字牌匾。
眼淚洶湧而出。
「爹,娘,就當我死了吧。」
死了,就不用挂念。
好好的,繼續生活。
不要再為了我磋磨自己了。
我看著娘哭得昏厥之後,被爹打橫抱起離開。
季溫白回來了。
他抱著我,聲音艱澀:「別哭,你救了我,以後我會報答你的。」
我低下頭。
視線模糊,神情悲哀。
你該怎麼報答我?
才能讓老天放過我。
大多數的孩子都被領走了。
只有我和季溫白還坐在後堂。
「小少爺還請稍等一會兒,尚書大人等會兒就到。」
他很有眼色,沒有問我的身份。
只問我們要不要吃些東西。
我們都餓得不行了,可我們都搖了搖頭。
事情沒有定下來前,我們什麼都不敢吃,誰都不敢信。
那人笑笑離開。
不多時,兩家人從門外奔來,一家一個抱住我和季溫白。
在看清我的臉後,抱著我的婦人尖叫一聲就要甩開。
可當聽到別人稱呼溫家人為尚書大人時,婦人眼底閃過什麼,接著更加用力地將我摟入懷中。
「娘的心肝肉啊!怎麼就成這樣了!」
我想反駁。
可女人力氣太大,勒得我喘不過氣。
「你勒疼她了。」
季溫白推開女人。
指著我後背已經泛白的傷口,對著溫家人說:「爹,娘,妹妹是為了保護我才被打成這樣的。」
被稱作溫大人的男人,目光深沉,落到我和婦人的身上。
片刻後,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嗯」。
讓我成了徐家的孩子。
這一聲「嗯」。
讓徐家的身份一飛沖天,留在了京城,成了京官。
11
我將頭靠在車門處,開口問祁譫:「你看,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壞吧?」
我避開了神諭,將當年的事挑挑揀揀地說了。
「阿釗一直很好。」
祁譫忽然拉停騾車,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真的很好。從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很好的人。」
明明自己穿得很少,卻把僅有的夾襖裹在陌生的孩子身上。
那隻饅頭是他給絨絨防身的。
可他回來的時候,在桌子外面看到了那隻死老鼠。
她不知道饅頭裡為什麼有毒,只是單純怕絨絨看到,所以將死老鼠丟了出來。
絨絨警惕心很強,可對上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多了幾分這個年紀才有的天真。
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祁譫看人的時候,喜歡用那雙眸子專注地盯著對方的眼。
這總會給人一種錯覺。
一種,他喜歡我的錯覺。
我偏開頭,用手拍了拍眼睛。
真不愧是做那行的,入戲就是快。
我抿了抿嘴,忽然靠近他,在他側臉輕輕觸碰了一下。
……
做完這些,兩個人同時僵住。
緋色染上。
我手忙腳亂地往車裡爬。
都怪祁譫生得太好,讓我不由自主想到了曾經看到的那幕。
徐芸兒說,那是愛人之間才會有的動作。
所以,所以我才沒忍住。
我用袖子捂住臉,臉頰滾燙。
用手不自覺摸上唇瓣,明明很冰,卻總感覺灼燙無比。
啊啊啊啊啊!
我怎麼能做出那樣的動作。
當事人表示,非常後悔。
衣裳忽然被拉了拉。
我將頭抬起,對上絨絨笑眯眯的小臉:「嫂嫂,我看到了,看到你親哥哥了,你就是嫂嫂。」
我伸手想去捂她的小嘴。
她一邊躲,一邊「咯咯」笑開。
「?ü?不許說了!不許說了!」
笑鬧中,騾車又緩緩地往前。
沒有人看到。
馬車的車轅上,那個總是神色溫和的少年,第一次肅冷著一張臉。
他一手掌車,一手摸上唇瓣。
即將碰觸到時,又猛地縮回手。
眼底滿是無措。
阿釗。
他無聲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阿釗。
他又念了一聲。
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阿釗是個好姑娘。
他好像,真的有點喜歡。
12
斷斷續續趕了一天的路。
天擦黑的時候,才看到一所官驛。
車馬不停,繼續往前。
我沒忍住探頭問祁譫:「前面還有住宿的地方嗎?」
「不好說。」
祁譫沒有回頭,只是聲音溫和許多:「官驛不接待平民。咱們往前走走,看看有沒有旅舍或者寺廟。」
「寺廟也可以住人嗎?」
「寺廟有寮房,可以供過路人歇腳。至於費用,隨意捐些燈油錢就可以了。」
見我好奇,他繼續解釋道:「寺廟的寮房也可以免費住,但齋食和草料需要額外付錢。因為是男女分開住,所以咱們還是優先看看有沒有其他的住宿方式。」
他終於將視線轉了過來。
僅僅一眼,又猛地扭過頭。
再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強裝的鎮定:「阿釗容貌好。」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我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跳得更快了。
合上帘子,將腦袋縮了回去。
絨絨年紀小,吃過東西,已經睡過去了。
瞅著時間不早了,我將暖爐裡面的炭火攏了攏,準備讓它溫著,到了明日再用。
又過了一刻鐘,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周圍也有了些人聲。
「前面有個小城,咱們在這裡過夜。」
我沒回話,撩開車簾。
比起城池,這裡更像是一個大點的村落。
城門口有兩個人正靠在那裡說話,見到有馬車來了,立刻上前檢查。
付過入城費後,騾車駛了進去。
城中有邸店和旅舍。
邸店是大通鋪。
祁譫絲毫沒有考慮過,直接將騾車停在了旅舍門口。
他將騾子交給了小二,交代了精料和刷洗後,又要了兩個單間。
「再來一壺熱水和幾個小菜炊餅。」
小二樂了:「咱們這昨日來了一個商隊,目前就一個單間了,老爺夫人住一間唄。」
他看我和祁譫不說話,還以為兩個人鬧了矛盾才要分房。
往常這錢賺了就賺了。
可這次,是真沒空房了啊。
祁譫面露遲疑。
絨絨抬頭左右看看,伸手拉了拉他:「絨絨要和哥哥嫂嫂一起睡。就算你們半夜嗷嗷……嗷!」
她剩下的話,被一隻大手捂了回去。
我抱著她憋得臉頰通紅,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倒是祁譫,勉強還能裝作沒事人,和小二對話:「一間就一間,煩請送兩桶熱水,剛才點的吃食也一起送上去。」
交代完,他去櫃檯交了押金,這才扛著包袱,按照小二的指引上了樓。
房間裡沒有炭火,冷得人打哆嗦。
祁譫看到一邊有炭盆,拿起來去了樓下。
我將絨絨放在被子裡,用手摸了摸,有些薄了。
擔心她生病,在小二送熱水上來時,又加錢要了兩床。
小二隻肯答應送一床。
「三床也放不下啊。」
他苦著臉,故作為難:「夫人就當可憐可憐小的吧。本身棉被就少,就算是加錢也勻不出來多少的。」
祁譫端著紅彤彤的炭盆回來。
聽到這話,輕咳兩聲,讓小二下去了。
「回來你帶著絨絨睡,我在小榻上將就一晚就成了。」
我看著那個小榻,不過他半個身子寬,真睡上面不得凍死。
有心想不同意,可條件也不允許。
「那,那回來你把小榻挪到床邊,離炭火近一點。」
「好。」
他抬眸看著我:「都聽阿釗的。」
「轟。」
不用去看,我都能感知到臉上的溫度。
13
許是那句話對我的震撼太大。
到了晚上,我忽然夢到了過去。
曾經的曾經,這話也有很多人對我說過。
因為季溫白,徐家人對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