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沒立刻回答。
他向我伸出手,剛剛乾完髒活,粗糙大手上滿是汗液與灰塵的泥濘。
「我是易出汗的體質,乾了活手心就跟洗了手一樣。」
「剛剛我給阿陳點煙,手心按著他的手背。」
「他皮膚下面,分明是有東西在蠕動!一拱一拱的活物!根本不是肌肉的觸感,就像我們老家那塊兒的鼻涕蟲一樣。」
我輕笑。
「正常情況下,屍蠹成蟲是不會蠕動的,但你手心有汗,汗液也是水。」
「不過水不能解決你身上蟲卵的問題。」
「屍蠹蟲卵會吸干你的血液,為成蟲創造乾燥環境。」
「要想殺滅蟲卵,必須弄死你兄弟體內的母蟲,母蟲一死,蟲卵就會陷入休眠,一周內就會從體內排出去。」
老張已經信我:「大師,母蟲會在哪呢?」
「母蟲會在最安全的地方,同時又需要有足夠的營養供應。」
「很大的機率,是在你兄弟的頭顱內。」
我道。
12
「你讓我劈開阿陳的頭?那他肯定活不成了!」
老張驚愕。
我糾正:「他已經死了。」
「你應該考慮的是死一個人,還是死兩個人的問題。」
他捏緊斧子,深深呼出口濁氣,心下似乎有了決斷。
恰在此時。
嘎吱——
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老張警惕地回頭。
阿陳弓著腰從交錯的樹木橫枝中現身。
「你怎麼磨磨唧唧的,出去一趟幹活這麼不利落了。」
「站住!」老張喊道。
阿陳腳步停下,「怎麼了嗎?」
「你背後拿的什麼?」
「哦,這個啊,我給你拿的鏟子,這不是怕你沒工具挖洞嗎?」
在阿陳出示鏟子的一瞬間,老張眸光一緊,驟然發難。
揮著斧子朝著阿陳的方向縱劈下去!
斷裂的樹枝向四周飛射,斧子擦著阿陳的手臂,嵌入黑黝黝的樹幹,飛濺出細小的木屑。
老張手臂一用力,拔出卡住的斧頭。
「老張你瘋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阿陳一邊躲避,一邊嘶吼。
轉而又目眥欲裂地扭頭盯著我,揮起鏟子,「他媽的是不是這個女的給你下蠱了?」
「她沒給我下蠱,你倒是在我身上下卵了!」
老張沉沉喘口氣,斧子破開空氣,道道斬向阿陳的脖頸,頭顱。
是致命的招數。
我默默退開三步的距離。
誰知阿陳一個猛子撲向我的腳下,攔在我的去路,又反身一腳將失去重心的老張撂倒,翻身壓上去。
「她讓你和我兄弟自相殘殺你就信?」
「別忘了和客戶聯繫的是我,我要是死了,你一分錢拿不到!」
阿陳抬頭盯向我的眼神淬毒,恨不得將我扒皮吃肉。
老張動作一頓,像是被說動了幾分。
阿陳乘勝追擊:「我倆現在打得熱火朝天,她等會兒跑出去報警,我們都得死。」
「老張你腦子清醒一點!」
「老子很清醒!」
老張怒吼,臂膀上肌肉繃起,反身把阿陳掀翻在地,膝蓋壓著他的腿部碾在地上,同時肘部摁住脆弱的脖頸。
勝負已分。
阿陳半張臉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伸出的右手卻緊緊抓著我的腳腕。
「老張,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你別信那些挑撥離間。」他聲音嘶啞。
老張胸膛起伏,面上陰晴不定。
我試圖抽了抽被握住的腳腕,阿陳抓得很緊。
他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都很沉重。
我們三人僵持不動,倒是真像一條繩上的螞蚱。
突然。
老張渾濁的三白眼鎖定我,扯出一個陰沉的笑。
「妹子。」
「你願意幫哥一個忙嗎?」
13
「我知道,你們這行都信什麼生死輪迴。」
「我兄弟要是已經死了,你替我殺了他腦子裡的母蟲也是為我積德,拯救一條人命。」
「要是我兄弟活著,那你就是手染鮮血,身犯命案,你們這行就忌諱這個吧?」
那倒也不是。
救惡人可不會積德,搞不好還得虧損功德進去。
我暗暗心道。
老張自顧自往下說:「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說,我在聽,世上最難分辨的就是半真半假。」
「你要是騙我,我承認你的心理暗示有點技術。」
「我兄弟搭在你手裡,我會給他報仇。」
「你要是沒騙我,這一趟之後,我不殺你,讓你自己下山。」
那張臉上虛偽地露出做慈善的表情,「多麼公平的交易。」
「另外,我不知道感染蟲卵的條件是什麼,成熟的觸發機制又是什麼,但你只要砍了阿陳,肯定也逃不開。」
「到時候我倆的命可就拴在一起了。」
老張咧開黃牙慢慢地沖我笑。
「你倒是真不蠢。」
我明褒暗貶地道。
老張嘿嘿兩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行行出狀元,干我們這行的可不能沒有腦子。」
他用先前綁我的繩子將阿陳捆起來,又把斧子遞給我,自己則是退到一個安全距離。
隔空沖我喊道:「動手吧,晚上風也挺大。」
我拿著斧子。
沒動。
他催促我:「妹子你快點,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可就要懷疑你的動機了。」
阿陳放棄掙扎,似乎是有點缺氧,但抓著我的手還沒松。
我雙手拎著斧子,緩緩舉起。
唇角勾起笑。
「蠢東西。」
14
凌晨三點。
我報了案。
警察將我帶入審訊室。
「姓名。」
「姜梓秋。」
兩個警察坐在我對面,頭頂上方有一個監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螢幕後觀看。
「根據你的證詞,張石磊和陳睿陽是因為分贓不均打了起來,是嗎?」
「是的。」我道。
「但是說不通啊,他們為什麼不先解決你再分贓?他們打了多久,你當時又在幹什麼?」
我說:「我什麼也沒幹,尋到機會就跑了。」
「哈?」
那警察微眯著眼睛,短促地發出質疑,「張石磊和陳睿陽都死了,你說你什麼都沒幹?」
「是啊。」
我面不改色。
另一位不出聲的警察忽然一拍桌子,厲聲喝道:「還在撒謊!你什麼也沒幹,腿上為什麼會有斧頭所致的傷痕?!」
「這說明他倆打鬥的時候,你不僅在場,還挨得很近!」
「姜梓秋,防衛過當不是重罪,但你一再隱瞞,我有理由懷疑你是他倆的同夥,借著他倆的死順利脫罪。」
我身子後仰,平靜回話:「斧子是張石磊遞給我的,我沒拿穩,傷到了自己。」
「你會這麼蠢?!」
我哽了一下,斬釘截鐵道:「偶爾會。」
兩個警察一剛一柔,見威逼不出結果,另一個警察又接過話。
「姜梓秋,我們不是故意逼你。」
「但犯案現場,兩個起內訌的嫌疑人,一個頭顱破裂只剩層皮,內臟全部消失,另一個看著完整,實則血液卻全被放干。」
「不管怎麼內訌,總該活下來一個,怎麼可能兩個都死相悽慘?」
「你這樣的說辭,我們不好向上頭交差啊。」
我無辜聳肩,「可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我都跑到山坡下了,啊對,那個後備箱裡的人可以作證,我和老張真的不認識。」
「他作證個屁!」
唱紅臉的警察爆了粗口,「他還在醫院裡躺著呢,腦子都不清楚,作什麼證?」
我無奈搖搖頭,一副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的表情。
警察的耳麥冒出滋滋電流聲,似乎有人在說話。
他斂起神情,再次質問:「他倆死亡時的場景,你就一點沒看見?」
「有沒有其他人在場?你放心大膽地說,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不用擔心被報復。」
「叔叔,我只是一個小女孩。」
「是你你會在這個時候看熱鬧?當然趕緊跑才是正常的反應啊。」
他噎住。
一輪審訊結束。
嚴格意義上,24 小時已到,他們沒理由再扣押我。
「叩叩——」
外頭有人敲門。
「沈隊,特殊事件處理局打來電話,這案子他們接手了,讓我們趕緊轉交人證物證。」
被叫做沈隊的人低聲罵了一句,不情不願地喊道:「知道了!」
我直起腰,乖巧地問道:「可以走了吧。」
「最好別再落我手裡!」
沈隊斂下眼皮,不耐煩地沖我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