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陽光里完整後續

她生下了一個男孩，要他爭氣，拿他爭寵。

可是她打錯了主意，富商有名分的沒名分的孩子太多了，他並不在乎。

她容貌漸漸鬆弛衰老了，富商的寵愛越來越稀薄。

她會在夜裡抽煙，拿煙頭一遍又一遍地燙醒男孩。

也會笑著把男孩拎到高層的窗邊，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還哭嗎，再哭我們一起去死。」

男孩真的跳過一次樓，從別墅三樓他自己房間的窗口。

他沒死成，只是摔斷了一條腿。

女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草地上看他，笑著拿扇子扇風。

「長大了，敢反抗了？

「疼嗎？你求求我，我就叫醫生。」

他咬著牙，生生忍了一整夜。

帶大他的保姆看不下去，偷偷喊來了醫生。

他的腿治好了，看上去與常人無異，但他從此再也不能踢球。

他是這樣長大的。

腿是壞的，後背上有燙痕，左手手腕上有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刀疤。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活著，心裡想著自己不會活過 18 歲。

但是 17 歲那年，他遇見了一個女孩。

她好像每天都開心，吃到零食開心，上體育課開心，被罰站開心，被老師罵也很開心。

她笑起來有顆小虎牙，他會繞遠路從後門進，這樣可以經過她的身邊。

他覺得自己像陰溝里的老鼠，偷偷仰望陽光里的她。

他不敢和她有交集，遠遠看著已經覺得既自卑又幸福。

那天下了陣雨，他沒帶傘，站在學校大門口的廊檐下等雨停。

她頂著一張塑料袋歡呼雀躍地從他身後跑過去，又跑回來：「你也沒帶傘嗎？」

她咬咬牙，將塑料袋一撕兩半，「你是不是也去地鐵站，我們一起跑過去。

「別等啦，天都快黑了！」

他愣了好一會兒，鼓足勇氣追上她的步子。

她一路蹦跳：「下雨真好，我小時候喜歡踩水坑。」

她抿了抿嘴，「算了，挨罵就挨罵！」

然後一下子蹦進路邊一個不深不淺的水坑裡，水花濺了一身。

「蕪湖！」她小聲歡呼。

他突然很想參與她的開心。

他試探著，踩進了一個小小的水坑。

女孩瞪大了眼看他，「大學霸，你也踩水坑的呀！」

下一秒，她把他推進一個更深的水坑裡，然後歡呼著逃跑。

時隔多年，男孩始終記得那個下雨的傍晚。

他們頭頂的塑料袋遮不住雨，兩個人被淋得濕漉漉，你追我趕，喊著笑著互相把對方推進水坑裡。

他忘記了那些燙痕，忘記了那些刀疤，甚至忽略了隱隱作痛的右腿。

他從陰暗的泥溝里短暫地爬上了岸，和她一起站在了陽光里。

到達地鐵站時，她碰見了同行的朋友，和他揮了揮手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抓著那半片塑料袋，恍惚了好一陣兒，才腳步遲鈍地原路返回。

他不坐地鐵，與他家的方向恰好相反。

他覺得自己重新跌回了陰溝里。

可是見過陽光的人，再也無法忍受潮濕和黑暗。

他開始抑制不住地幻想，有沒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你，有沒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她願意和他一起站在陽光里。

「後來呢？」我顫著聲音問。

「後來他丟掉了抽屜里的小刀。

「活過了 18 歲。

「如那個用煙頭燙他的女人所願，他贏了那些同父異母的哥哥弟弟，拿了富商幾乎全部的家產。

「不論是富商、那些哥哥弟弟，還是那個女人，都再也沒有能力控制他或是傷害他在乎的人。

「他們現在，都得看他臉色做事。

「於是他鼓起勇氣來到了女孩面前。」

他看向我。

「終於可以看著她的眼睛說一聲，我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你。」

我覺得自己喘不上氣，慌亂地去翻他的袖口。

借著月光，我看到他左手手腕上，一條又一條淺淺的白色傷疤。

我終於忍不住，捂著臉淚如雨下。

16

我是被陽光照醒的。

江淮津扭頭看我，眼神疲憊而溫柔，「醒了？」

我點點頭，環顧四周，昨晚竟然靠在他肩上睡著了。

他聲音有些乾澀，「小漫，你有選擇的權利。

「如果我對你而言是負擔——」

我乾脆地打斷他：「你想說什麼？」

我握住他的左手，「我現在，就跟你一起站在陽光里。」

陽光很好，讓人充滿了勇氣。

「江淮津，我記性很差的。

「可是那個雨天傍晚，我也記得清清楚楚。」

我記得那天和他在地鐵站分別，歡呼雀躍地和朋友聊了一整路。

「你知道嗎！我今天和江淮津一起跑來地鐵站的！

「就是我們學校那個老拿第一名的大學霸呀！

「他竟然也踩水坑欸！

「他白襯衣都濕透了，還被水坑裡濺起的水弄髒了。

「……」

朋友被我吵得捂住了耳朵：「蔣小漫，你是不是喜歡他，怎麼這麼激動。」

我茫然地搖搖頭：「沒有啊。」

朋友撇嘴：「你騙人。」

此刻，我看著坐在我面前紅了眼眶的江淮津。

覺得心裡酸澀而甘甜：「江淮津，我那時候，好像也是偷偷在喜歡你的。」

只是這份喜歡藏得太深，熱衷於耍寶逗樂的蔣小漫並沒有發覺。

我抬眼望向他的眼睛，「我們，在一起吧。」

下一秒，我被拉進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17

我和江淮津牽著手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大家滯了兩秒，然後歡呼著起鬨。

沈露薇撐著下巴笑：「咱們節目這是又成了一對兒呀！」

林晶晶愣了好一會兒，釋然一笑：「恭喜。」

江淮津含笑點頭：「多謝。」

大家又閒聊了兩句，沈露薇將頭靠在顧斯年肩上，目光在林晶晶和蘇慕野之間打了個圈。

「就差你們兩個了哦，不考慮考慮？」

林晶晶笑著和蘇慕野對視了一眼：「時間太短，我和慕野想互相更多了解後再做決定。」

蘇慕野點點頭，很溫和地看著她：「我和晶晶會先從朋友做起。」

他回頭打趣沈露薇，「倒是你跟斯年發展迅速，也不像小漫和懷津有情愫在先，竟然這麼快就確定了關係。」

沈露薇抿了抿嘴，沒有回應，很快岔開了話題：「晚上吃火鍋吧？慶祝一下江大影帝多年暗戀成真。」

大家自然沒有異議。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頓火鍋沒有吃成。

下午四點鐘，我們在熱火朝天地備菜的時候。

微博上悄無聲息的爆了一條熱搜。

「#頂流戀綜男藝人曾多次嫖娼」

爆料人沒有指名道姓，只是模糊地說了一些信息。

韓國出道，頂流偶像，近期參與了一檔爆火的戀綜。

這幾個關鍵詞，幾乎完全框定了一個人。

於是，「#顧斯年嫖娼」的話題很快衝上了熱搜第一。

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關掉直播，告訴我們這個消息時。

沈露薇手中的盤子忽然滑下去，碎了一地。

18

拍攝驟然停止。

顧斯年彎著腰，握著沈露薇的手：「薇薇，你相信我，我沒有做。」

沈露薇只是冷冷地看著他，似乎在判斷他話語的真假。

顧斯年全無平日的吊兒郎當，他慌亂地看了看四周滿滿當當的人，艱澀地看向沈露薇，「薇薇，我們單獨講，我單獨給你解釋好不好。」

沈露薇卻不買帳：「就在這裡講清楚。」

顧斯年咽了咽口水：「好，好。

「薇薇，這熱搜明顯是在黑我。

「他們什麼證據都沒有，對不對？

「甚至都不敢講出名字，因為他們心裡清楚，這是在汙衊我，如果提了我的名字，我一定能告贏他們的。

「薇薇，你一定要相信我。」

沈露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那撩騷又是怎麼回事？」

她所說的是緊跟著嫖娼熱搜曝出來的另一件事。

有一個女生站出來，放出了微博的幾張聊天記錄。

在那幾句簡短的對話里，顧斯年用小號誇她漂亮，問她有沒有男朋友，要不要出來喝點酒。

「那個聊天記錄……薇薇，你應該清楚我當時的處境，在國外過得很難，壓力很大，只是想找個人聊聊天，而且我也沒有說什麼出格的話，就這兩句而已。」

沈露薇咬著牙，似乎想說些什麼，抬頭看了看我們，終究什麼都沒說。

顧斯年幾乎是懇求地在看著她。

半晌，她似乎終於把自己說服了，突然笑一笑：「我相信你。」

19

顧斯年經紀公司很快發了嚴正聲明及律師函。

對方顯然沒有證據，此事不了了之。

沈露薇和顧斯年和好如初，顧斯年一改往日鬆散做派，越發對沈露薇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我和林晶晶看在眼裡，隱隱覺得不妥，互相對了個眼神，當天拍攝結束後把沈露薇拉到了二樓露台。

林晶晶猶豫了下，還是決定開門見山：「露薇，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他？」

沈露薇抬眸瞥了她一眼，笑一笑：「不是都已經澄清了嗎？我相信他。」

我放低了聲音：「可是他還撩騷粉絲，這個是有證據的呀，而且你們現在才剛認識沒多久，要不要再考慮考慮，不要越陷越深——」

她看向遠處：「那個聊天記錄沒什麼實質性內容，算不得數。」

我和林晶晶對視了一眼，還想再勸。

沈露薇打斷了我們，「我知道你們兩個是好心，但我自己心裡有數，你們放心。」

話已至此，我和林晶晶只好無奈作罷，繼續看顧斯年對她殷勤備至。

江淮津看著我憂心忡忡的模樣，笑我：「你不要多想了。

「或許沈露薇有其他打算。」

我瞪大了眼：「什麼打算？」

他就挑挑眉：「我也不確定，我們再等等看呢。」

於是我半信半疑地等著，一等等到了節目殺青那天。

那是最後一天直播，大家興致高昂，記者和粉絲將小院圍得水泄不通。

大家一起吃最後一頓晚飯的時候，沈露薇迤迤然站起身來，笑著說為大家準備了一個短片。

記者扛起了鏡頭，各家粉絲也遠遠地扛起了「長槍大炮」，準備記錄這個溫馨的分別時刻。

可是下一秒，大螢幕上投放出了兩具赤裸交纏的肉體。

現場瞬時大亂，只聽見現場工作人員一片慌亂的喝止聲以及記者粉絲們瘋狂的快門咔嚓聲。

在這一片慌亂里，只有一個人像凍僵了一般滯在原地。

顧斯年面無血色，眼睜睜：看著大螢幕上，自己赤裸的身體和清清楚楚的臉。

沈露薇遠遠地，朝他露出了一個攝魂奪魄的笑容。

他跌坐下去。

20

熱搜爆了一個又一個。

沈露薇並不只是準備了這段顧斯年和嫖娼對象自拍的視頻。

還有聊天記錄、照片、轉帳記錄，以及與不同女生的撩騷記錄。

這些證據被她按照時間線整理得整整齊齊，一起丟到微博上。

縱然顧斯年的經紀公司是業內頂尖，也無力回天。

顧斯年迅速被各大品牌方起訴，賠償金額高達幾億元。

狗仔鏡頭裡的顧斯年，左支右絀，潦倒落魄，全無往日的神氣。

他被封殺了，臭名遠揚、債務纏身，從此再也翻不了身。

一切塵埃落定之時，沈露薇約我和林晶晶小聚，就約在我們曾經試圖勸她的那個二樓露台。

我眨眨眼睛朝她笑：「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他呀。」

她撫著長發：「當然了，你瞧我是傻的？

「他承認撩騷粉絲，是因為聊天記錄已經是實錘。

「不肯承認嫖娼，不過是仗著沒有證據。」

林晶晶讚許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假裝相信，是為了收集證據，露薇，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娛樂圈裡受騙的人很多，大多都忌憚於各方利益忍氣吞聲，你卻沒有，還贏得很漂亮。」

沈露薇卻突然沉默了，她斂了笑意，盯了好一會兒桌上好看的玻璃茶盞。

突然悠悠開口：「他騙了我這麼多年，總得付出些代價。」

此言一出，我和林晶晶都是一驚。

我試探著問：「這麼多年？」

沈露薇無所謂地點點頭：「實話告訴你們。

「我和他已經在一起 6 年了。

「他當初去韓國做練習生時窮得叮噹響，從頭到腳再到學費生活費，都是我出的錢。

「他說等他回國，就會給我一個結果。

「我死心塌地地把他等回來了，給他錢，給他拉資源。他火了，卻再也不提當初的承諾。

「就連這個戀綜都是我逼他來的。

「我說既然你怕直接公布戀愛太突兀會大範圍脫粉，那麼以戀綜的形式總可以吧？

「沒想到我逼他來了戀綜，他又不按照計劃和我互選心動嘉賓，而是選了小漫。」

話題突然轉到我這裡，我有些尷尬地咳了一聲。

沈露薇看我一眼，搖搖頭，「小漫你別多想，我不是怪你，這與你無關。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坦白說選你是因為你跟江淮津的熱度正高，他想藉此機會提高自己的熱度。

「從那時候我就意識到，他不是我曾經喜歡的那個簡單的顧斯年了。

「只是 6 年時間太久，久得我無法割捨，只能騙自己，他想火是好的，是有事業心。

「我這樣騙著自己，直到狗仔曝出他可能嫖娼了，我才一下子醒悟過來，這個男人，他已經徹底爛掉了。

「而我若是繼續自我欺騙，是在毀了自己。」

她喝了一口果汁，臉上無波無瀾。

我和林晶晶被她突如其來的坦白以及這事實震驚到了，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

我突然想起戀綜拍攝第一天晚上，我曾經看到她和顧斯年在小院側門偷偷接吻。

驚呼出聲：「怪不得你和顧斯年第一晚就接吻了，我還以為只是你們發展比較快……可是第二天他又沒有選擇你，我疑惑了好一陣兒。」

沈露薇愣了愣，笑起來：「原來那天你看見我們了。

「對，那時候我還天真地以為, 這個戀綜會是我和他新的開始。」

她搖搖頭，蹙起眉, 「現在想想, 只覺得噁心。」

我心中有些唏噓，沒再說話。

我們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兒。

沈露薇輕輕笑了：「我叫你們來，是想感謝你們的。

「你們當初的好意我一直記得, 謝謝你們。」

我和林晶晶輕輕搖了搖頭。

「小漫，」沈露薇笑著轉向我, 「你遇到了很好的人，江淮津是真心愛護你的。

「可是你既然把我當朋友, 擔心我被男人騙。現在我也想多嘴一句。

「你才剛剛開始談一段戀愛, 或許不知道, 真心是瞬息萬變的。

「曾經我也以為顧斯年對我是真心的, 可你看, 我現在得到了什麼？

「女孩子，可以愛人, 可以被愛，可是眼裡不能只有男人和愛情。

「否則哪天, 他收回了他的真心，或是把自己的真心給了別人, 我們怎麼辦？

「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業，要有錢, 更要有賺錢的能力，還要有離開任何人的底氣。

「幸而這些年我沒有荒棄自己的事業, 否則此時的我，大概無所憑仗，只能躲在家裡窩囊地哭。」

林晶晶在旁邊聽完這些話, 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還有，要有及時止損的勇氣。

「這一點晶晶就做得很好, 我得向她學習。」

林晶晶笑著點點頭，知道沈露薇說的是自己跟江淮津的事：「沉沒成本不納入考慮嘛。」

我想了想, 很誠懇地點點頭：「我記住了, 露薇, 謝謝你。」

林晶晶也笑：「我也記住了。」

我們三個笑著舉杯。

玻璃杯發出清脆的碰撞, 橙色的果汁在杯中旋轉搖盪。

21

夜色深了, 江淮津已經在樓下等我。

見我出來，笑著迎上來，輕輕攬住我：「你們聊什麼了？這麼久。」

我挑眉看他：「女生的秘密！別管！」

他笑著搖搖頭：「好好好, 不問，不問。」

「可以上車送你回家了吧, 蔣小姐？太晚你爸媽會擔心的。」

「好呀。」

我笑著挽住他的胳膊。

如今, 有一段很好很誠摯的感情放在我的面前。

我很珍惜，也很幸福，但我會牢記今晚學到的，更為重要的道理。

天幕之上, 月華傾瀉，群星閃爍。

車燈破開黑暗，緩緩向陽光里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