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勸他,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哭。
男人嘛,適當哭一哭有助於排毒,還能激發我的保護欲。
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我才走過去,遞給他一張黑卡。
「拿去,明天去買個包,或者換輛車。」
顧京澤淚眼朦朧地抬頭:「?」
我坐到他身邊,替他理了理哭亂的劉海,語氣霸道又寵溺:
「哭什麼?兒子那是被豬油蒙了心,被老家那些人洗腦了,他懂個屁的尊嚴。」
「你的尊嚴不在於你姓什麼,而在於你老婆我周遙初,願意讓你在這個家裡舒舒服服地做自己。」
顧京澤感動值 max,一米八的身高硬是一頭扎進我懷裡,把鼻涕眼淚都蹭在我那件兩萬八的高定睡衣上。
「老婆你真好!嗚嗚嗚……可是景丞怎麼辦?他都快被那群網友教壞了。」
我輕撫著他的後背,安撫道:
「既然他嚮往老家,那我們就成全他。」
「明天,我就送他去參加變形計之奶奶去哪兒。」
顧京澤抬起頭,細碎的垂髮掃在他硬朗的眉骨上。
鼻挺唇薄,哭起來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抹了極淡的紅暈。
不愧是我親自挑選的男人。
帥得一塌糊塗,讓我心裡一軟。
他紅著眼睛,小聲問:「你要把他送回去?那我媽和我姐……」
我勾起嘴角,「這次不帶保姆,不帶司機,更不帶錢,我要讓他看看,沒有我這個媽撐著,他那個皇位能不能坐得穩。」
5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
我那倔強的好大兒還在睡夢中流口水,就被我無情地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幹嘛呀?」
他揉著眼睛,起床氣十足。
「起床,接旨。」我把一套早就準備好的行頭扔在他床上。
那是王姨從舊衣回收箱裡淘來的:
一件起球的灰色運動服,一雙不知幾手的破球鞋,還有一個印著好好學習的帆布包。
周景丞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拎起那件衣服:「媽媽,我們要去撿破爛嗎?」
我雙手抱胸,笑得慈祥,「我們要去朝聖,為了成全你的孝心,媽媽連夜給你買了回老家的票。」
「真的?!」
兒子的眼睛瞬間亮了,連衣服的醜陋都忽略了。
回老家=不用上學+奶奶給零花錢+姑姑帶著玩遊戲。
「真的。」我補充道,「而且為了讓你貫徹莫欺少年窮的精神,這次你的 iPad、Switch、還有那些阿瑪尼童裝,統統不許帶。」
兒子的笑容僵在臉上。
半小時後,火車站進站口。
顧京澤戴著口罩墨鏡,在那邊哭得稀里嘩啦,手裡還提著一大袋進口零食,試圖往兒子懷裡塞。
「景丞啊,到了奶奶家要聽話,餓了就吃這個……」
我眼疾手快,一把奪過零食袋,順手塞給了路邊的流浪漢。
「獻愛心了。」
我拍拍手,轉頭看向目瞪口呆的父子倆。
周景丞捏著那張粉紅色的火車票,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我不坐這個車,我想坐那個尖尖頭的白色的。」
他指著那邊的高鐵。
「那是給向金錢低頭的人坐的,比如你爸。」
我蹲下身,替他整理了一下那個寒酸的衣領,語重心長地說:
「兒子,你是有骨氣的男人,這種苦你一定能吃,對吧?」
被我用話術一激,周景丞脖子一梗,小臉一黑:
「坐就坐!只要能離開你們,坐拖拉機我都願意!等我見到了奶奶,我就讓她把家產都傳給我!」
「行,那媽媽祝你繼位成功。」
目送著兒子背著破書包,一步三回頭地被檢票員以此致敬的目光送進站,顧京澤終於忍不住了,趴在我肩膀上嚎啕大哭:
「老婆,真的不管他了嗎?他才八歲啊,嗚嗚嗚……」
「管,當然管。」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婆婆的電話。
「喂,媽啊,我是周遙初。」
電話那頭傳來婆婆陰陽怪氣的聲音:
「喲,大忙人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想通了,要把我們老顧家的孫子送回來?」
「您真是神機妙算,景丞這孩子太懂事了,他說不想在城裡享福,非要回老家接受您的教導,說是要繼承咱們老顧家的皇位。」
婆婆聽不出我的陰陽怪氣,樂開了花:「我就知道我大孫子跟我不親跟誰親!」
「景丞說了他是男子漢,不食嗟來之食,所以這次回去我沒給他帶一分錢。」
「而且我也把他的卡停了,他說以後要靠自己的雙手,還有奶奶和姑姑的疼愛過日子。」
電話那頭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幾秒,才傳來婆婆略帶顫抖的聲音:
「遙初啊,你說啥?沒帶錢?那、那撫養費呢?」
「孩子快到了,讓大姐騎著電動車去接駕吧,別讓咱家唯一的皇太子等急了。」
說完,我利索地掛斷電話,拉黑,關機。
轉頭看向顧京澤。
他正舉著手機,螢幕上是婆婆發來的一連串語音方陣,估計是在罵街。
難得有婚後的二人世界。
顧京澤很快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雖然眼角還掛著淚,但立馬進入了賢夫模式,替我拿起手提包。
此時此刻,好大兒擠在滿是泡麵味和腳臭味的車廂里,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還在做著「奶奶給我殺雞吃,姑姑給我買遊戲機」的美夢。
傻孩子,歡迎來到真實的世界。
6
綠皮火車晃晃悠悠了十個小時,終於抵達了兒子眼中是天堂的小縣城。
我那平日裡連瓶蓋都沒擰過的好大兒,此時正灰頭土臉地站在出站口。
我自然有些不放心兒子,所以早就在手機里裝了定位和遠程監聽。
科技改變生活,也改變育兒。
耳機里傳來大姑姐那標誌性的大嗓門,透著一股子急切的貪婪:
「哎喲!這就是景丞吧?怎麼穿成這樣啊?你是來逃荒的還是來體驗生活的?你媽呢?沒給你派個專車?」
兒子顯然被這淳樸的迎接方式弄得有點懵,但他還是倔強地維持著皇太子的尊嚴:
「姑姑,我是來繼承家風的!我媽說男人要低調!奶奶呢?」
「你奶在家殺雞呢!走走走,上車!」
緊接著是一陣電動車啟動的轟鳴聲,伴隨著風聲和兒子驚恐的尖叫:
「姑姑!這車怎麼只有兩個輪子?我的安全帶呢?那個頭盔怎麼是綠色的?!」
「坐穩了!哪那麼多廢話,男人還在乎這個?」
大姑姐不耐煩地吼了一句。
我在家裡聽著監聽,笑得敷面膜都起了褶子。
顧京澤正給我剝葡萄,聽到兒子的慘叫,手一抖,葡萄滾到了地毯上。
「大姐騎車一向很猛,景丞會不會摔著?」
他眼圈又紅了,像只受驚的兔子。
「放心,摔不死。」
我淡定地嚼著另一顆葡萄。
晚飯時間。
監聽器里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還有兒子難以置信的質問:
「奶奶,這是什麼?我不吃肥肉!我要吃肯德基!我要吃必勝客!」
婆婆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陰沉,完全沒有了平日裡那種虛偽的慈祥:
「什麼基什麼客?那是洋垃圾!只有這大肥肉才養人!你是咱們老顧家的種,怎麼能這麼嬌氣?快吃!不吃就餓著!」
「還有,你媽真沒給你錢?」
大姑姐的聲音插了進來,聽著像是在翻那隻破帆布包:
「媽,我翻過了,除了一堆破爛衣服,就這幾本書,連個 iPad 都沒有!這手機還是個老古董,連貪吃蛇都玩不了!」
「什麼?!」婆婆的音調拔高了八度。
「周遙初那個殺千刀的!把孩子送回來白吃白喝?當我們是收容所啊!」
「我要回家!我要找媽媽!」
兒子的哭聲終於爆發了,撕心裂肺。
「哭什麼哭!」
婆婆吼道:「閉嘴!既然沒錢,那就得幹活!明天跟你姑去地里收玉米,不幹活沒飯吃!」
我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打開那個熟悉的帖子。
好大兒顯然是趁著上廁所的工夫,艱難地發了一條動態。
樓主:
【家人們,避雷!老家的蚊子比轟炸機還大!晚飯只有大肥肉,嘔!但是奶奶說了,這是考驗我的意志力!我是不會屈服的,我是顧家的希望!】
配圖是一張模糊不清的黑乎乎的紅燒肉,看著就讓人倒胃口。
網友七嘴八舌:
【樓主,你奶奶不是最疼你嗎?怎麼連個雞腿都不給?該不會是因為你沒帶錢吧?】
樓主回覆:
【胡說!我姑姑說這是斯巴達式教育!你們這些凡人不懂!等我媽憋不住了來接我,我就讓她給我買下整個肯德基!】
這個回復吸引了一大批兒子的同齡人共鳴:
【哇!不用寫作業也不用練琴嗎?太酷了!這就是男人的自由嗎?羨慕哭了!我還在補習班坐牢呢。】
【好兄弟牛逼!斯巴達教育聽起來好帥!大口吃肉才是真男人,不像我媽只讓我吃青菜!等你掌權了帶我買光全世界的奧特曼!】
【哥哥,等你繼承了皇位,能不能封我個大將軍噹噹?我也想回老家當土皇帝,不用看我媽臉色簡直太爽了!】
他單獨回復了最後一條:【言之有理。】
死鴨子嘴硬。
我反手就是一個贊,並評論:
【加油,好孩子,苦難是男人的勳章,建議明天主動申請去喂豬,那樣更有男子氣概!】
手機隨即彈出一條新通知,氣得我兩眼一黑。
好大兒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居然還把我這條評論置頂了。
7
第二天,我特意請了年假,就在家裡喝著紅酒,聽著那邊的實況轉播。
這比追劇有意思多了。
一大早,周景丞就被大姑姐從床上拽了起來。
「起開!這床是你表哥睡的,既然你沒錢交生活費,就去睡堂屋的涼蓆!」
緊接著是兒子的抗議:「我是唯一的男丁!我是皇太子!表哥他不姓周,他是外姓人!」
「呸!」大姑姐一口唾沫啐在地上,「什麼男丁不男丁的,沒錢你就是個吃白飯的!你表哥雖然不姓周,但他爸有錢!你那個窩囊廢爹入贅了,你也就是個賠錢貨!」
這句話狠狠砸碎了兒子那點可憐的世界觀。
他一直引以為傲的純正血統,在金錢面前,竟然一文不值。
接下來的幾天,簡直是兒子的受難周。
他被逼著去喂雞,被大鵝追得滿院子亂竄,限量版球鞋換成了破布鞋,還要被大姑姐家的胖兒子當馬騎。
那個胖表哥一邊騎在他身上,一邊拿著他的奧特曼手辦狂摔:
「叫啊!駕!不叫就把你的奧特曼頭擰下來!」
周景丞眼睜睜看著他最心愛的迪迦奧特曼被表哥狠狠地踩斷了頭。,哭得嗓子都啞了。
以前在家裡,只要說一句想吃蝦,爸爸就會仔細地把蝦線挑得乾乾淨淨,喂到他嘴裡。
奶奶只會把剩下的肥肉扔給他,罵他嬌氣。
以前在家裡,媽媽雖然凶,但每次換季都會帶他去商場,蹲下身子溫柔地給他試幾千塊一雙的新球鞋。
姑姑搶走了他的鞋,扔給他一雙磨腳的解放鞋,還讓他去踩豬屎。
這就是男人的尊嚴嗎?
為什麼這尊嚴這麼疼,這麼餓,這麼讓人想回家?
「嗚嗚嗚……爸爸救我……媽媽救我……」
周景丞哭得嗓子都啞了,這一次,不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是真的後悔了。
顧京澤在旁邊聽得心如刀絞,幾次想衝過來搶手機,都被我一個眼神制止了。
「老婆,差不多了吧?景丞雖然混蛋,但他從來沒受過這種罪啊!」
他跪在沙發邊,抱著我的腿,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鼻尖都紅了。
「這就受不了了?」
我挑起他的下巴,看著那張依舊帥氣的臉:
「你那個好姐姐罵你是窩囊廢的時候,罵你兒子是賠錢貨的時候,你想過反抗嗎?」
顧京澤愣住了,眼淚掛在睫毛上,要掉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