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當天是個陰天。
沒有雨,微風。
我帶著悅悅去看了媽媽。
還買了一束百合。
很新鮮。
上面掛著細小的露珠。
我媽最喜歡百合了,每年我都給她買。
我跟我媽說了好多話。
我說:「媽,我也離婚了,跟你一樣,你不要難過,我結婚是因為幸福,離婚也是。」
我說:「媽,我的人生太一帆風順了,所以在婚姻里遇見點小挫折,我很堅強,你應該誇我了。」
我說:「媽,我生了個女兒,叫元悅,很像我,是不是很可愛,鄰居都說她可愛,性格也好。你看,她在對你笑呢。」
我說:「媽,我現在吃穿不愁,是有錢的富婆,我多給你燒點錢,你活著也沒享什麼福,我讓你在下面也做個富婆,包養好多帥哥。」
我說:「媽,其實有時候我也有點累,特別想一睡不起,有時候又覺得不應該這樣,算了,媽,這是我瞎說的,我也不是那麼累。」
我說:「媽,我已經三十五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可我還想當你的孩子,你能不能抱抱我,我有點想你了。」
一束陽光忽然撥開雲霧,照射在地上,冰冷的墓碑也暖洋洋的。
我說:「媽,我知道你來了,今天在這裡哭完,以後我就不哭了。」
微風輕拂過我的臉頰,替我擦乾眼淚,帶來淡淡的花香味道,眷戀地纏繞住我的髮絲。
我說:「媽,我長大了,不要擔心我。我也做媽媽了。」
我看向墓碑上媽媽的照片,她在溫柔地沖我笑,我也笑,悅悅也笑。
我們笑容滿面,以後都是燦爛的生活。
元元圓滿 蔣榭番外
1.
我從來沒想過和元靜離婚。
我和她青梅竹馬,從小看著她長大。
她是我精雕玉琢才打造而成的璞玉,我怎麼捨得讓她離開我。
所以一到結婚年齡,我就和元靜領了證。
領證那天,我特別高興。
拿著結婚證的手都在顫抖。
元靜笑我沒出息,說領個證怎麼看著要哭了似的。
她不知道我多激動。
我等這天等了好多年。
2.
當年元靜出生,我媽立馬就跟她媽媽給我兩定下娃娃親。
後來稍微聽得懂人話,我媽跟我說起這件事。
她嬉皮笑臉的,像陰謀得逞:「蔣榭,你以後都不用操心打光棍兒,你媽我給你找了一個。」
我特別不高興。
這叫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自己孩子。
這是強迫,是威脅,是逼打成招。
可在我看到元靜粉嫩的小手伸向我,眼裡亮閃閃叫我「哥哥」的時候,我的心也變得軟軟的。
算了。
其實我媽有時候也挺靠譜。
照顧她一輩子就一輩子吧。
元靜小時候就很可愛,特別受男生歡迎。
我像哥哥一樣護著她,趕走她周圍的男生。
有一天高中放學,我在樓上看見有個男生下午送她回家。
我心裡陡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滋味,特別彆扭,看他們在一起的樣子哪哪兒都不順眼。
我想趕走那個男生。
我想站在元靜旁邊的人是我。
只能是我。
周末,我給元靜講題時,暗戳戳地提醒她現在還小,不要談戀愛影響學習。
她點頭,笑眯眯地看著我:「我知道,蔣榭哥,我有喜歡的人。」
她說:「等我考上和他同樣的大學,我就跟他表白。」
我的心恍若被什麼燙了下。
如果我不知道她口中的人是我,那我也太遲鈍了些。
沒等到她表白。
她高考結束那天,我翹了課,坐了四個小時高鐵,買了一束向日葵,在校門口等她。
我說:「恭喜你。」
我說:「小靜,我們在一起吧。」
她答應了。
後來一周年紀念日,元靜跟我開玩笑說:「以後我們在外面開開心心過紀念日,孩子卻愁眉苦臉在參加高考,太好笑了。」
我也笑。
她真的想跟我以後。
我也是。
非常想。
3.
我們工作順利,夫妻恩愛。
婚房是一套二手房,卻也開心自在。
兩個人偶爾旅旅遊,逛逛街,生活負擔並不大。
玩了沒兩年,我媽開始催我要個孩子。
我沒跟元靜講過這事,怕她負擔大,沒想到她還是聽到了。
她才二十四歲,還可以再升職的,難道要全職做家庭主婦嗎?
她不想這樣,我也不想這樣。
在這所大城市,我們尚能負擔自己,負擔不起孩子。
我幾夜沒睡覺,面對未來的困境,和我媽的逼迫,終於辭了職。
經理很賞識我,他說我再過兩年估計也能做經理,到時候七七八八加一起,年入百萬不是問題。
我搖搖頭,說算了。
他不過是在安慰我,哪怕我再出色,一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小人物,怎麼可能兩年內在一個大廠混上經理。
不過都是託詞。
他接過我的辭職報告,惋惜地嘆了口氣。
我開始創業,自己拉投資,開始買地皮,進軍房地產。
我有預感,它一定會飛起。
我早出晚歸,在酒桌上陪笑,喝了一杯又一杯。
元靜很心疼我。
無論我多晚回來,鍋里的湯總是溫熱的。
聽見我開門的聲響,她會起身給我倒水,幫我脫去沾滿酒氣的衣服。
我們都在為小家努力,沒有人抱怨生活艱辛。
可我辜負了她。
我沒拉到投資,還被騙走了一大筆錢。
那是我和元靜攢下來的幾乎所有的積蓄。
我在路上漫無目的走著,車輛從我旁邊飛速駛過,我想,我衝過去吧,被撞死算了,還能有一筆保險。
可我又少了那麼點勇氣。
我渾渾噩噩回到家,雙目空洞。
元靜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看著她擔憂的神色,緊緊抱住她,一向堅強的我也流了眼淚。
我說我對不起她,錢都沒了,被騙乾淨了。
她什麼話都沒說,依舊把熬了兩個小時的湯用碗盛好,放在我面前,聲音很輕:「老公,錢沒了就算了,身體最重要。」
我盯著湯里那塊鮮嫩的排骨看了好久,元靜就盯著我看了好久。
我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著,慢慢喝完了。
最困難的時候,她說,把房子賣了吧。
我沒幹。
我去把我爸媽的棺材本借了過來,又把親戚朋友全部借了一遍。
元靜始終陪在我身邊。
最後,顯而易見,我創業成功了。
發現醫院病例單是個偶然,那時候我和元靜準備換新家開始收拾東西。
她在客廳收拾到一半又突然跑進臥室找東西,只是我動作比較快,比她提前看見。
她眼睛紅紅地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安慰她,好像說什麼都無能為力。
我們的痛苦都是有時差的。
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很早的事兒,我都忘了,你別多想。」
那時候我在心裡發誓,我一定一定要對元靜好,我要讓她不後悔為我付出的一切。
我應該被天打雷劈的。
我食言了。
4.
出軌這事,來得太猛烈,洪水滔滔,一來就是幾年。
最後衝垮了我原本堅固的婚姻。
元靜試管失去孩子後,整日鬱鬱寡歡。
她一個人待在房間,窩在衣櫃和床的縫隙里,把自己縮成一團。
不說話,不吃飯,也不睡覺。
我問她怎麼了,她一雙大眼睛看著我,盛滿眼淚。
然後又盯著懷裡的毛絨玩具發獃。
家裡整日被烏雲籠罩,保姆說,元靜什麼話也不說,有時候直勾勾盯著她,她也害怕。
她甚至想辭職。
我加錢把她留下來。
我甚至開始恨元靜,恨自己。
如果早把孩子生下來不就好了嗎?當年我們只是生活不好,又不是養不起?現在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又折磨別人?
每每想到這裡,我就給狠狠自己一巴掌。
為什麼要這麼想?難道她不是因為我嗎?我怎麼能這麼想?蔣榭,你還是不是個人?
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對生病的妻子和壓抑的生活。
我可以在狹窄的車裡湊合一夜,也不想去睡幾萬塊的大床。
我只是想逃避,卻沒有對不起元靜,也沒有放棄元靜。
在每天的精神恍惚中,不小心追尾了一個小姑娘的車。
她戴著墨鏡從車裡下來,沖我擺擺手:「大叔,你這開車技術也太差了,我在這等紅綠燈都被你撞了。」
我說:「走保險吧,我賠。」
於是加了微信。
於是她忽然對我起了興趣,開始追我。
我不由覺得好笑:「我有家庭,你對我這種老男人怎麼還有想法呢?」
宋照挑挑眉,無所謂的樣子:「大叔,你又帥又有錢,還有禮貌講道理,很受女孩歡迎的。」
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
猜想,應該還是比較帥的吧。
畢竟當年我媽和元靜媽媽結婚的第一準則,先是看臉。
所以我和元靜,基因都不會太差。
從小到大,追我的人也不少,但我心裡始終只有元靜。
那天,小姑娘捧著花靠在我送她的跑車上來我公司樓下接我,她把花遞給我,突然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很快又抽身,留下一陣好聞淡雅的清香。
她帶著眉眼肆意的笑:「大叔,你跟我試試唄,又不會怎麼樣。」
漂亮的眼眸靈動鮮活,心跳忽然快了幾分。
我很可恥地動心了。
我帶著宋照去了酒店,對她小心又小心,慢慢親去她眼角的淚。
我許久沒有這樣暢快過,竟然要了一次又一次。
她睡得懵懵的,我替她擦洗身體,柔軟的觸感讓我渾身發顫。
這是屬於年輕女孩的獨有感覺。
宋照閉著眼,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帶起一陣風似的飄進我的心裡。
我想起好久好久之前,我也這樣細心對待過元靜。
我和她,也好久沒有這樣快活了。
我和宋照,就這樣做起了床伴。
我給她買房買車買禮物,她都照收不誤,然後甜甜地說一句:「謝謝大叔。」
宋照二十七,我才大她十歲,她一直叫我大叔。
我們像談戀愛,又不像談戀愛。
她知道我有家庭。
宋照很懂事,她說:「大叔,你給我錢,我讓你睡,你什麼想結束就結束唄,給錢買斷就行了。」
還俏皮地沖我眨眨眼。
我也向她吐槽過我的婚姻,吐槽我的妻子狀態,又苦悶無法解決。
她偏頭,思考了會,安慰我:「產婦很容易抑鬱的,你不想陪她就找個心理醫生。」
我躺在酒店的床頭,看著天花板,自嘲笑道:「沒想過有一天我還會變成渣男。」
宋照過來親我,把吃了一半的棒棒糖用舌尖推進我口中,趴在我身上笑:「確實挺渣的。」
5.
我成了元靜的垃圾桶,宋照成了我的垃圾桶。
我安慰元靜,宋照安慰我。
三個人之間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
元靜不想看醫生,最終靠自己走出了陰霾,開始了第二次試管。
很成功。
元靜懷孕四個月,溫安撞了上來。
她也開始追求我,死纏爛打,沒臉沒皮。
他跟宋照不一樣。
我被宋照吸引,卻厭惡溫安。
我說我有妻子,溫安說:「沒關係,我喜歡你,你救了我,你要對我負責。」
我說我有孩子,溫安說:「還沒生,誰知道生不生的下來。」
我說我在外面有人了,我甚至帶宋照去見過她。
溫安侷促地坐在宋照對面,咬牙嘴硬道:「你看中的就是他的錢,我對蔣榭是愛。」
宋照勾起唇角笑笑:「你連我都比不過,怎麼還想上位呢?」
我以為溫安會放棄。
沒想到她爬上了我的床,還懷了孕。
當時我喝了酒,以為她是宋照,跟她說起孩子的事,元靜整天疑神疑鬼,試管不知道健不健康,我想要個健康的孩子。
我甚至在心裡陰暗的想,如果宋照能答應就好了。
知道是溫安的時候,我怒火中燒要她打掉,給她轉了錢。
當時她拍照把流產的手術單發給我,我沒多想,還以為她真的打了。
她確實消停了一段時間,在我和宋照冷戰的時候又貼了上來。
那時候元靜的肚子越來越大,我開始思考和宋照的關係。
我想斷了,宋照大概也看出來。
她聯繫我的次數少了很多,我還是經常去找她。
宋照是個很爽快的人,只要給錢,怎麼都好說。
還沒等到我真的和宋照攤牌,元靜發現了。
她要離婚。
這個消息簡直是晴天霹靂。
不,不,這不可以。
我不會和元靜離婚。
我是愛她的。
我當著元靜的面,立馬就把宋照刪了。
卻私底下給她轉了一筆錢,備註讓她以後別聯繫我了。
她什麼都沒回。
後來我才知道,給她買的房子她早賣了。
人,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宋照看起來好說話,其實特別無情,我問起她的過去,她總是避而不談。
我和她的關係,更像產生了新鮮感的床伴。
元靜是不一樣的,她是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開她的手。
我想要挽留這段婚姻。
所以我對元靜好。
就算她折磨我,我也不在乎。
元靜善良,容易心軟,又念舊情。
她會原諒我,我甚至篤定。
可我沒想到溫安找上門了。
一切都毀了。
我辛辛苦苦經營的家庭,全部毀掉了。
我知道元靜多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這仿佛成為了她的執念,所以我篤定,只要能粉飾表面,只要我再努力打動她,她一定願意委屈自己。
可溫安來了。
她像個瘟神。
我不怕元靜歇斯底里打罵我。
那天,溫安坐在我旁邊,元靜坐在離我不過一個茶几的距離。
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我們兩兩相望,中間是一片跨不過的海。
元靜生氣時說的反話「離婚」,終於一語成讖。
6.
離婚以後,好像處處都不順利。
溫安大鬧,非要我給她辦個婚禮。
這事我說什麼也不能答應。
我和她領證已經耗盡了自己所有的耐心,絕不能讓她得寸進尺。
只要沒有婚禮,就不算求娶。
我這輩子,只娶過元靜一個人。
她的父母盯上了我,把我當做新的吸血包。
要我給他們養老,給她弟弟找新的學校。
我都沒有答應。
只是天天打電話來,話里話外暗示,讓我煩不勝煩。
我自然知道溫安看中的還有我的錢,還有我能帶給她的富太太的身份。
她很快向同學炫耀起她的家庭。
窮人乍富,穿金戴銀,利慾薰心。
看見她臉上糊著昂貴的護膚品,我時常想,我的婚姻怎麼變成了這樣?我怎麼會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如果要和她走完接下來的路,那我豈不是太痛苦了?
我每天都活在懊惱中。
在簽合同的時候沒注意被做了手腳,公司資金鍊斷鏈,虧空好大一筆。
我整天忙裡忙外,溫安懷疑我出軌,一回到家,我就像犯人一樣被審問。
她不會理解我的難處, 只會眯起懷疑的眼睛:「電視里總裁不是很閒嗎?每天簽幾個文件就好了, 你怎麼天天往外跑, 半夜也不回家?」
我跟她,沒辦法交流。
話越來越少。
有時候半夜,我開車去找元靜。
車停在樓下,一停一夜。
看著窗戶的燈打開又熄滅,熄滅又打開。
明明滅滅,眼淚也閃閃爍爍。
如果沒有出軌, 我想我和元靜應該在逗孩子玩,一家三口,多幸福。
現在只能是夢了。
溫安過著滋潤的生活。
孩子給了保姆, 她每天逛街打牌, 好像真的躋身上流人士。
我把她的卡限額了,我見不得她臉上小人得志的笑。
7.
在一場商業活動上,我看見了宋照。
她挽著別人的手, 裝作不認識跟我握手打招呼,叫我:「蔣總。」
我們聊了兩句。
她問起我的家庭。
我如實告訴了她。
她一點也不驚訝, 仿佛早有預感:「大叔,你以為是我找的你, 其實那時候你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你早游離了。」
我沒有被戳破的難看, 平靜問她:「你最近還好嗎?」
她聳聳肩:「挺好的,我不需要孩子, 需要一個給錢的男人就行。」
她新傍上的, 好像是越家的小公子。
8.
元靜生活得很幸福。
她自己一個人帶著孩子,臉上多了很多笑容。
漂亮還有錢的富婆。
有人為她鞍前馬後。
她臉上的幸福越來越多,甚至多了些母性的光輝。
男人推著嬰兒車,元靜在他身邊, 兩人一起有說有笑地散步。
有好多次,我都想衝上去給那個男人一拳,告訴他不要覬覦我的妻子。
可我已經沒有身份了。
第二年元旦, 元靜難得給我發了條消息。
她說:「你不要偷偷看我了, 我有新生活了。」
我顫抖著打字問她:「你們結婚了嗎?」
她回:「我不想再結婚了。」
然後刪了我。
9.
我開始和朋友去會所, 認識很多了新人。
我對她們只有一個要求, 絕對不許弄出孩子。
我喜歡乖順的人。
我沒有瞞著溫安, 她很快發現端倪, 跟我大吵大鬧, 甚至捉姦在床。
我慢條斯理穿著衣服,護著懷裡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冷眼看她發瘋。
如果不是她, 我和元靜不會離婚。
可她不能跟我離婚。
她的父母, 她的弟弟,待我非常熱情,死死壓著溫安,讓她不要跟我鬧。
就這樣相互折磨吧。
反正最後陪在我身邊的不是我愛的人。
那麼是溫安, 是宋照,或者其他人,都沒有什麼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