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許諾喬素梅一大筆錢,還可以把小浩的腿治好。
喬素梅沒同意,只讓他把當年的錢還回來就拿著掃把把他趕了出去。
「你他媽有沒有良心,現在想起我們了!」
「你給我滾得越遠越好!老娘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我爸不死心地嚷嚷:「那宋冬暖呢!這是我的孩子,跟你沒有關係啊,我要把她帶走。」
喬素梅氣結,狠狠地抽打我爸:「你要不要臉!現在想起這是你姑娘了,我供她的時候你死哪去了!」
「給我滾!馬上滾!」
我爸落荒而逃。
臨走時還喊著:「阿梅,你考慮考慮,小浩的腿不是個事啊,要是你們願意去配型,我肯定能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作為一個父親,他竟拿自己親兒子的病要挾。
我只是站在遠處,靜靜地看著。
從始至終,他提及了自己疼愛的小女兒,提及了自己孩子唯一的男丁小浩。
獨獨沒考慮我。
要不是他小女兒有病,他怎麼會想到我呢?
喬素梅一屁股坐下,把我叫去她身邊:「你親爹回來了,你跟不跟他走?」
「不跟。」
「不跟就對了,宋家沒一個好東西,我養你這麼些年,你要是敢跟他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喬素梅一個勁嘟嘟囔囔,數著我爸還他的錢。
這點錢,算來算去,還是不夠小浩的手術費。
倔強的少年坐在炕角,輕聲開口:「媽,姐,我不治了,你們給我瓶藥吧。」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喬素梅惡狠狠地打斷小浩的話。
接下來的一個月,喬素梅拚命地干,下工回來還要去擺攤。
累得腳不沾地。
我也天天出去幫忙端盤子。
雖然賺得多了點,但對於小浩的手術費來說還是杯水車薪。
與此同時,我的中考分數下來了。
我的老師大聲地跟我打電話,「宋冬暖,恭喜你!你考上了!」
「老師就知道!你一定行!」
我可以去縣一中上學了!
我可以上高中了!
喬素梅偷偷拭了眼角的淚,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還算爭氣。」
我才明白,她當初的反應不是不想讓我讀書。
是自己拿不出學費的窘迫。
我滿眼淚花,撲進她的懷裡,「謝謝你……喬姨。」
她一僵,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髮。
9
這些日子,我們不眠不休,掙得錢勉強夠了小浩的手術費。
可是我的學費呢……
我爸聽說了,又上門來,一臉的不認同,「女孩子家家的讀什麼書啊,早點結婚換彩禮貼補家用不是更好?」
「隔壁小芳家孩子早就去外地打工了。」
「我能給小暖找個好人家,彩禮錢咱兩平分,也不枉費你養她到現在,素梅,你說呢?」
我站在屋後,死死握著拳頭。
東北人家都重視成績,別人家孩子只要成績好,砸鍋賣鐵都會供讀書。
考上一中的只有我一人,別人家的孩子要是聽說考上一中了,歡喜得像什麼似的,只有我,被說不值得。
憑什麼呢?
我一聲沒吭,但我相信喬素梅不會答應我爸的。
結果,喬素梅沉默兩秒,突然笑了,「行啊。」
那一瞬間,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凍結了,如墜冰窟。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有一顆敏感又脆弱的心。
喬素梅為什麼會同意?我明明已經把她當成親人來看待了……
我爸邪惡地笑了,搓了搓手,「那成,一半的錢我一會給你送過來。」
等他晃晃悠悠地出了門,喬素梅的表情變得冷若冰霜。
「喬姨,你……」我欲言又止。
我怕,我怕喬素梅說出讓我難過的話。
「考上一中了,你爸說要給你買彩禮,你聽見了吧。」
「你能保證,成績一直排在年級前兩百嗎?」
一中的升學率很高,年級前兩百都是可以上一本的人了。
雖然我在小鎮的成績排的名列前茅,但中考的大榜下來,我才排到一中的 468 名……
「我能!我一定能!」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現在不足又怎麼樣,如果我現在嫁人了,我的未來會像隔壁的小芳一樣,早早結婚生子,南下打工,孩子留在老家做留守兒童。
整個人都變得灰撲撲的……
我的前程,我自己掙!
我不要過這樣泥濘的人生!
「好,只要你能保證你高考在前兩百名,我會讓你一直讀書。」喬素梅堅定地看著我,「錢的事不用你操心,不過,你爸這麼多年對你不管不問,也該讓他出點力了。」
10
隔天,我爸果真拿著一沓子錢來了。
進門時還像個真正的父親那樣撫摸著我的頭。
「宋冬暖,爸爸也是讓你去過好日子,每天這樣讀書起早貪黑的多累啊,爸給你找的那戶人家在鎮子裡絕對能排得上號,保准你嫁過去吃香的喝辣的。」
我渾身顫抖,小浩在我旁邊也被氣得渾身喘粗氣。
那戶人家有錢不假,但是他家唯一的兒子是有腦癱的,生活不能自理,我爸讓我嫁過去,不是推我進火坑嗎?
記憶里,小時候我爸每次下班回來,會給我帶小雪人雪糕,會給我帶氫氣球玩,還會拿鬍子扎我的臉……
是什麼時候他不再愛我了?
他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喬素梅這邊數完錢,開口道,「你可以走了。」
我爸連連點頭,拉我我卻沒動,還出聲提醒,「這孩子,快跟爸走啊,爸帶你去享福去!」
「跟你走什麼?贍養費我收下了,我說的是你可以走了。」
我爸還沒明白喬素梅的話,她突然開始撕扯衣服,把頭髮揉亂,「來人啊,大傢伙來看看,天理不容了!」
「我養著跟我沒血緣關係的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長大,這個沒良心的爹一回來就要把孩子帶走賣了換彩禮!」
「這麼多年一分錢撫養費沒拿,全是我這苦命人再撐著啊!」
正值夏末,喬素梅的喊聲很大,街坊四鄰都是下工回家的,很快把院子裡圍的水泄不通。
「喂!你喊什麼!」我爸急了。
街坊四鄰開始呢指指點點,「我知道他,跟兩個女人成家了後來又跑了,後來小梅養他的姑娘。」
「可真不要臉,這麼大的姑娘白給你養了?還好意思把贍養費要回去。」
「你們看住他啊,他還欠我哥們錢呢,我趕緊把他叫來!」
我爸本來就欠著很多人的錢,這次來都是偷偷來的,眼看著人圍得越來越多,慌不擇路趕緊往出跑。
喬素梅死死抓著他的衣服,「這贍養費你不會要要回吧,你得給我個說法!」
我爸連聲說不會的,直接開上汽車跑了。
周圍的人看見我爸跑了,被欠錢的去追,也有留下來安慰我們的。
喬素梅擦了擦眼淚,把人都送走後,窩在炕上數錢。
「喬姨,對不起。」
我知道喬素梅平日裡最好面子,我們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她一直像一個打不折腰的玉米稈。
要強,堅韌。
如今卻為了我做到如今這般境地。
她抬頭,兇巴巴地戳了戳我的腦袋,「學費湊齊了,先說好,以後你得給我比彩禮多十倍的錢,虧本的買賣我可不做!」
「不給我就等著我找你吧,我永遠纏著你!」
嘴上兇狠,可我們卻都紅了眼眶。
11
有了這筆錢,加上我考進一中的成績算是鎮里不錯的,鎮里給我特發了一筆獎學金。
小浩的腿治好了,修養兩個月就能下地了。
這是天大的幸運。
但是他的成績不夠讀中學,自己去找了一個職校學有關汽車的技術。
他說他的夢想是造出最漂亮的小汽車來。
這樣以後上學下學我就不用背著他走。
還可以帶我和喬素梅去旅遊,去看大海。
進入縣一中後,我才發覺當初答應喬素梅的全年級兩百名有多麼吃力。
在高中以前,我沒去過輔導班,沒參加過競賽,甚至輔導書都是和同桌合資買的一本。
第一次月考,我排名 489 名,比入學時還倒退了 20 名。
我才明白,努力,不一定可以實現任何事。
我心裡難受得想哭,回家時喬素梅看著成績單卻沒像我想像中的大發雷霆。
把手中皺皺巴巴的兩百塊塞到了我手裡。
「笨鳥先飛,知道不?你得比別的孩子更努力才行,這點錢先拿去買資料。」
「讀書不是死讀書才有用的,你得學會舉一反三。」
喬素梅說,我爸的小女兒的病治好了,聽說最後還是我爸新媳婦的娘家出的錢,重金把這個孩子治好了。
被喬素梅弄走那麼一大筆錢後,他索要無果,又被牢牢地釘死在了道德的恥辱架上。
就反過頭來開始四處邀功,「也就是我,你看哪戶人家能這麼供你讀書啊!」
在得知我第一次月考就考這些後,他開著他的車特意來了一趟我們學校。
指著我的鼻子罵,「錢都白花了!窩囊廢,生你有什麼用?」
「還不如老老實實嫁人!」
我平淡地看著他,一把打掉了他的手,「你算我什麼人?」
他暴怒,「我是你老子!你還敢反駁我!」
「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指著鼻子罵我?」
「你管不住下半身,從小到大你管過我一天嗎?四處出軌,四處賭錢,你的新媳婦也是個眼瞎的,怎麼看上你這樣的人,我告訴你,我成績是好是壞跟你沒有半分錢的關係,有多遠給我滾多遠。」我沒有絲毫的畏懼。
這是我第一次開始反抗他。
我爸被氣得臉黑成了鍋底,「好,老子看你這吊車尾能混成什麼樣,別到時候跪著來求我!」
12
那天之後,我開始拚命壓縮自己的睡覺和吃飯時間。
我要證明我自己,我不比任何人差。
我還學會了攢錢。
家裡條件不寬裕,我需要自己攢錢買輔導書、習題冊。
食堂一樓有素菜窗口,早餐一個白饅頭五毛,午餐一個饅頭加素菜是兩塊五,晚餐吃中午剩的小餅夾菜,只需要一塊五。
食堂二樓的麻辣燙、米線,這對我來說是豪華大餐,我是萬萬不敢看的。
但是高中學業壓力大,我經常餓得頭暈眼花。
我從學校到鎮里的大巴車是七塊五毛錢,一來一回就是十五。
為了省這些路費,我一個學期都沒有回家。
我還厚著臉皮去問我同桌李爍題。
他是學霸,天天帶著個黑框眼鏡,標準的理工男,總是在我問他題時不耐煩地「嘖」一聲。
「我就納悶了,你找個補課班不比天天黏在我屁股後面強,至於天天看我臉色嗎?」李爍百思不得其解。
「我沒錢啊,所以我在努力討好你。」我真誠地回。
……
李爍一噎,默默地給我劃了重點。
真誠才是必殺技。
可是,在我沒日沒夜的努力過後,期末考試我只提升了四十名。
我望著大榜,欲哭無淚。
好難啊。
怎麼這麼難啊!
我沒臉回去,過年我打算在學校宿舍窩一個寒假。
我沒想到,小浩會來我的學校。
他風塵僕僕,看著我在食堂仔細地撈著免費的蛋花湯,非常生氣。
「媽說你好久不回家,讓我來看看你。」
「你就吃這個?宋冬暖,你把自己造成什麼樣子了?」小浩的聲音都帶著哭腔。
他強硬地拉著我去了校外的小館子,點了兩個肉菜。
鍋包肉和溜肉段。
我也不覺得膩,許久未見的葷菜仿佛刺激了我的味蕾,我狼吞虎咽,足足添了三碗大米飯。
小浩坐在我對面,眼圈越來越紅,「我來接你回家過年。」
「媽說你老也不捎信回去,她說她怕你被別人拐賣。」
……
「等下。」我真誠地抬頭,「能打包嗎?」
……
小浩無語地看著我。
這次回家,喬素梅比原來看著更加疲憊了。
我上了高中之後負擔更重,為了賺錢,她選擇去山上清林。
知道嗎?在零下四十多度的寒風裡,把砍下來的樺樹枝一捆又一捆地送到指定的地方。
儘管帶了手套,但手上凍得還是全是裂口。
街坊四鄰有孩子也上了一中,都在討論我的成績。
小胖已經出去打工了,他媽媽每天坐在牆根底下開始說閒話。
「有啥用啊,還不是爛泥扶不上牆,我早說了女娃讀理科腦袋笨。」
「就這還天天供呢,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喬素梅翻著白眼,「你們孩子想考都進不來呢,連門檻都夠不著還好意思在這兒唧唧歪歪,多管閒事小心死得快。」
臨走時,喬素梅把我叫去了她的屋子。
暖烘烘的屋子裡,她又遞給了我五百塊錢。
「小浩和我說了,你每天在學校省錢?每天飯錢就花五塊錢能吃到什麼好東西,你都瘦成排骨了!外人還以為我苛待你!這錢給你,都算是借給你的,以後你要成百上千的還給我,知道嗎?」
「還有,你那個破背心能不能扔了,女孩子家家得穿文胸了知道不?別人看了都笑話。」
「我現在是投資你,不用你省那三瓜兩棗的,下次再回來,體重得長五斤,不然看我怎麼教訓你。」
喬素梅依舊是那兇巴巴的樣子。
但是,她沒說出口。
我明白,我都明白。
13
有了錢,我不再餓肚子,我也不再採用疲勞戰術。
每天七點起床,十點半準時睡覺。
精神氣色變好了,課上的時候,我也不昏昏欲睡了。
我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下課幾乎黏在了老師辦公室,不厭其煩地問李爍題。
當然了,是用每天幫忙值日和倒垃圾換的。
李爍無奈地翻著白眼,「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高二下的時候,我的成績真的提升了很多。
不多不少,剛好是年組的第 200 名。
還沒等我回家分享這個好消息,我爸來學校找我了。
許久不見,他變得蒼老了許多。
見到我,卻突然開始聲淚俱下地懺悔,「爸不該當初扔下你,你那么小,受盡白眼和指責,爸這心裡真不是滋味。」
「爸爸是真的認識到錯誤了,給爸一個彌補的機會行嗎?」
我爸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斷斷續續地說著他的事。
原來,他的小女兒疾病復發,已經去世了,他的新媳婦也不和他過了。
我看著他的臉,心裡還是有點不忍。
直到他把我拉到一家隱秘的飯店,餐桌的對面是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男人。
「這是我女兒,長得好看基因好,成績好,在縣一中上學呢!」
那個男人用看商品的眼神來回打量我,還想要摸我的身體。
我猛然驚覺,我爸這是想故技重施,硬的不行來軟的,他又開始賭了,又想把我給賣彩禮。
「姑娘,姑娘,你可憐可憐爸,這回不是讓你嫁給那個腦癱的,這回是去南方,給大戶人家生孩子,生一個就好幾萬,咱們下半輩子不用愁了!」我爸連忙哄我。
「爸求你了!真求你了!」
……
沉默良久後,我終於開口,「爸,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你也不配稱為我爸了。」
「警察馬上就到,我謝謝你給我創造這樣一個環境,讓我對你沒有絲毫的信任。」
來之前,我就早早地告訴李爍,讓他感覺不對勁就報警。
我爸激動地來拽我的衣服,還不斷給那個男人使眼色。
被身後氣喘吁吁趕來的他們帶著警察堵在了屋子裡。
他在我身後聲嘶力竭地大喊,「白眼狼,你膽敢把你親爹送進牢里!喪盡天良啊!」
「宋冬暖!你憑什麼這麼對我?」
對啊,反過來說,他又憑什麼這麼對我?
至於他被判了多少年,我不關心,也不在乎。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李爍和小浩圍著我,「你嚇死我了知道嗎?」
我回給他們一個放寬心的微笑。
14
沒了我爸的騷擾,我的成績慢慢提升了上來,開始有了空餘的時間,和李爍一拍即合。
我倆開始在學校賣鴨貨。
就是從熟食店進貨,土豆片、藕片、鴨脖、鴨鎖骨等等,然後進行真空包裝。
每個周末進貨,五元一包,基本兩天就能賣完。
去除成本,我倆能賺兩塊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