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翠蘭老家那套房子其實並不值錢。
近年來房價一降再降,她那套兩居室又小又破,估計頂多能賣個四五十萬。
半年前我和周川見家長時她就說,她只有那麼一套養老房,怎麼也不願意賣。
所以在彩禮給了十萬後,辦婚禮的錢她一拖再拖,我也沒計較。
我知道她拉扯周川和他哥長大不容易,也知道老人肯定需要給自己留個老本。
可現在,房子是她慫恿換掉的。
大兒子現在無處可住,大孫子又等著學區。
再加上一百多萬的首付都砸下去了。
我的誠意已經表達得十成十。
況且我還懷孕了,周川又一直從中調停,周翠蘭再厚臉皮也沒法開口。
她糾結了七八天。
最後一咬牙,回了趟老家。
因為急著用錢,所以她找了個遠房親戚,以四十萬的價格低價出售了那套房。
也因為是親戚,程序還沒辦妥,錢就先打進帳戶里了。
「你和你哥一人二十萬,沒意見吧?」
宋翠蘭看似公平地劃分了自己最後一筆大錢。
「媽和你哥都為你的婚房出了錢,住進去也是應該的,你說呢?」
周川對他媽能買房這件事已是感激涕零,根本分不清好賴:
「媽,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得的,以後我和小菱一定會對你好的。」
不。
我朝著監控視頻擺擺手。
周川願意孝順他媽是他的事。
就在昨天。
我原來的手頭工作都做完了,離職流程也已經全部走完了。
再裝下去,我的肚子也藏不下去了。
17
手術室里很冷。
藥打進來後更讓我全身發冷、發抖。
那天體檢後,我得知自己懷了周川的孩子。
醫生委婉地提醒我身體比較虛,建議我過幾周養好了再來做手術。
想來也是因為我從小跟著我爸跑裝修,多多少少影響了身體。
所以這兩個月我在周川家作威作福,吃好喝好,讓宋翠蘭圍著我伺候。
但心底到底是不解氣。
很難描述這段時間裡我的心情。
既害怕,又怨恨,有時又自我懷疑。
懷疑是不是我錯了,是不是我太計較了?
爸爸站在床頭一言不發,媽媽眼裡泛著淚光,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病房裡寂靜萬分,我卻覺得已震耳欲聾。
其實我也並不抗拒與周川孕育一個孩子。
可我想讓這個小生命能降臨在幸福的、美滿的家庭中。
我想它是因為愛來到人世間。
而不是因為那個洞。
18
周川是在要交貸款的時候才發現我已經消失了的。
我做手術和搬家的那幾天。
周小可幼兒園已經放寒假,實在沒人照顧。
婆婆趁著周川出差不在家,沒管我,就屁顛屁顛地跑回她大兒子家了。
自然也就沒人看到我搬了家,還把家中所有我購置的家具都搬走了。
主臥那張床帶不走。
但被我找人劈開了。
被戳了洞的那東西就明晃晃地放在床中央。
周川給我打電話時語氣焦急:
「媳婦,我剛出差回到家,怎麼家裡、家裡就……」
那頭還傳來宋翠蘭的尖叫聲:
「我臥室的床上怎麼有個攝像頭!」
周川愣住了,話音變小,帶著不安:
「你、你都聽到了……」
我狠狠地「呸」了一聲:
「周川,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情。」
「我爸媽在盡心盡力地幫扶我們建立我們的小家,你卻得寸進尺,偷偷退掉定金在先,還妄圖吸我爸媽的血,讓你們一家統統住進大平層!讓你的侄子能有學區房!」
「你想得可真美!」
周川的解釋此時顯得很無力:
「我也是,想讓我們都過得好,包括我和你!」
「鱷魚掉下眼淚時或許真的覺得自己很無辜。周川,我從沒想過你是這種人!從我發現你做了這麼下頭的事的那一天起,我們就分手了!」
說罷我就要掛斷電話,他連忙喊道:
「可我們的孩子……」
話還沒說完,宋翠蘭一把奪來手機,惡狠狠地道:
「你這個沒有婦德的賤女人,現在懷了我們家的種,還敢對你老公你婆婆這麼囂張?」
「既然你已經知道這一切了,那我也就不用裝了,我早就伺候你伺候煩了!」
「給你一天的時間,趕快給我滾回來!」
那頭傳來推搡聲,想來是周川在讓他媽別火上澆油。
可宋翠蘭偏不聽:
「她都是我們家的人了,再囂張也是要灰溜溜地回來給你生孩子的!」
周川好不容易奪回了手機,也沒反駁他媽,小心翼翼地道:
「媳婦,就算為了孩子你也別生氣了,畢竟生氣對孩子不好。」
我冷笑一聲:
「什麼孩子?我上個禮拜就去醫院做手術了。」
「什麼!」
「什麼!」
兩道震驚聲同時響起,刺得我耳朵疼。
「你這個賤人怎麼敢的……」
我沒興趣聽宋翠蘭的髒話,果斷地掛掉電話。
19
回到家後,我一直在幫我爸的裝修公司跑業務。
在銀行磨鍊出來的耐心和口才在這時得到了展現,我竟也拉來了不少單子。
而我爸見我每天都跑現場,還以為我是剛經歷了喪子和失戀之痛,賺錢自立的慾望達到了頂峰。
隔天,他就把我按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爸推給我一張八十萬的卡。
「爸,我現在暫時也不需要買房,這錢你們留著。」
他不由分說地又把卡推了回來。
「爸媽給你錢,不是想要你回報,也不圖之後去住你的房子,而是想讓你有底氣。」
「可……」
「什麼也別說了,我和你媽明天就陪你去買房。」
我爸不愧是做生意的,執行力就是強。
第二天就在距離我家半小時的新區定下了套 loft。
八十九平,九十八萬。
爸媽又多出了一點,直接幫我全款付清了房款。
毛坯房內,我爸已經在打電話聯繫手底下的施工隊了。
我還覺得有些不真實感。
而周川打來的電話卻將我拉回了現實。
「……小菱,我們房子的硬裝已經裝得差不多了,也該軟裝進場了。你回來吧,家裡軟裝怎麼裝我都聽你的,別賭氣了……」
我冷笑:
「周川,我們現在連孩子都沒有,你怎麼確定我還會死心塌地地跟你在一起?」
「孩子……」周川哽咽一聲。
「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讓孩子沒了的,我不怪你,你回來我們結婚後再要一個,好不好?」
在一起四年,我從沒想過周川會這麼厚臉皮。
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偽裝:
「周川,你現在打電話給我該不會是因為,房貸供不下去了吧?」
20
周川的真實工資是一萬二,除去五千要支援哥哥和宋翠蘭之外,他手裡只剩八千。
風華苑的那套房貸款了兩百五十二萬。
他每個月的房貸就要一萬多。
再加上裝修貸和兩千八一個月的房租。
他根本就是入不敷出的狀態。
「小菱收入高,公積金高,到時候房租和貸款都讓她交,你的錢存起來,好以後給小可上大學用。」
我將當日宋翠蘭的謀劃說出來,毫不留情地嘲諷:
「周川,你一個人當你媽的血包還不夠,還要我幫你一起買大房子給你全家一起住,我是上輩子欠你的嗎?」
周川的回答顯然很無力:
「小菱,你根本不知道我媽為拉扯我和我哥長大,付出了多少……」
「停!」
在他賣慘之前,我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宋翠蘭是怎樣撫養他的我並不感興趣,我只知道我爸媽為了撫養我也很不容易。
他們養大我不是讓我嫁到別人家做血包的!
周川還是不甘心:
「可我對你的愛是真的啊!我只是、只是覺得我媽不容易而已!」
我嗤笑一聲:
「周川,我曾經也以為你是真的愛我。」
「直到我知道你連追我的方式,都是你媽教唆的,我真的覺得無比噁心。」
我覺得自己活在一張巨大的謊言網下。
無視了周川一遍又一遍的示愛,我再次掛斷他的電話。
沒過幾分鐘。
他傳來簡訊:
【既然這樣,至少把我們的共同存款還我。】
21
他不說我倒是忘記了。
工作三年我們為了買房攢了二十萬的存款。
當初我為了故意給他們使絆子,以需要給孩子準備錢為由,沒有在湊首付時將那筆錢拿出來。
水瀾庭五萬塊的定金是我出的,再加上我拿出了十萬塊的彩禮,所以周川和宋翠蘭顧著我剛懷孕就沒多說什麼。
後面我天天在家裡雞飛狗跳地折騰宋翠蘭,倒是把這筆錢忘記了。
既然周川提了,我便將每個月的帳單都拉了出來,好好對對帳。
我們工作的這三年里,每人每月往我這張卡里打三千塊錢用於房租、家用,剩下的錢存起來買房。
真正意義上只共同存了八萬。
剩下的都是我每個月見家用錢不夠,自己補進去的,偶爾發的獎金和年終獎我也陸續存了一些進去,才湊夠了二十萬。
為的就是早日能不靠家裡,和周川有個家。
畢竟我和周川在一起初期,我爸媽就因為不贊同我遠嫁,沒給什麼經濟上的支持。
只有今年打算結婚了,才開始鬆口。
我理清帳單後,將清單發送給了周川。
算上水瀾庭的五萬定金。
他分文不得,還應該補給我一萬塊。
收到信息後周川沉默了許久。
我看著對話框,沒有催他。
就當這一萬塊是交的戀愛學費了。
但有的是人催周川還款。
當初他找我同事借了五十萬,約定是二月底還錢。
眼下新年已過,距離還款日期不到十天。
周川的這個新年,怕是過得焦頭爛額。
22
我爸的裝修公司在鄰近的幾個市都有項目。
過完年,我替他去視察施工現場,正好回到了我和周川原本居住的城市。
工作忙完後,和前同事約了個下午茶,才聽說了周川的近況。
之前那五十萬借款,實際上是我爸媽的錢。
我只是以同事的名義借給周川,好讓他們有理由花式催款。
周川還不上款,也還不起房貸。
本想賣了風華苑的房,宋翠蘭卻一哭二鬧三上吊偏不讓賣。
宋翠蘭手裡的房子已經賣了,養老本也被霍霍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裝好的風華苑如果再賣了,她和周川大哥一家就無處可去了。
她天天哭,就算我幾個同事上門催債也裝傻充愣,反咬說他們都是受了我這個賤人的指使,來欺負她一個老婆子。
還說讓他們都去找我要錢。
據說周川就在一旁看著,不說話。
直到收到起訴傳單時,周川才有些慌了。
他本以為我同事會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走法律程序。
求爺爺告奶奶也沒辦法後,無奈,周川只能拆東牆補西牆,又去借了貸。
而他媽、他哥嫂侄兒,則迫不及待地搬進新房。
但沒過多久。
就傳來他們一家因甲醛中毒而患了病的消息。
23
前同事在電話那頭咋舌:
「他們一家真是驗證了惡有惡報這句話,活該!」
我笑著點頭:
「那是因為周川拿了二十萬的裝修款給他媽,他媽又為了圖便宜省錢給大兒子,找了家不正規的裝修公司。」
末了我還補了一句:
「如果你們有裝修需要的話,別忘了找我爸!我們家設計在線,裝修過關, 品質至上!」
那頭傳來劇烈的笑聲, 在掛電話前,那頭傳來感嘆:
「小菱,我覺得你比之前在銀行工作時要開心許多。」
掛電話後, 我托腮愣了許久。
大學畢業之後,我就為了愛情來到周川的家鄉找工作。
現在工作本來就難找, 我能進銀行已經是燒高香的事兒了,哪還會思考什麼開不開心?
那時, 我唯一開心的來源就是周川。
唯一的夢想就是和周川在那座城市有屬於自己的房子。
從沒想過, 擁有一間獨屬於自己的房子。
下班前我爸喊我去他的小辦公室,遞給我一份表。
周會計拉了數據, 說我這幾個月的業績利潤已經足夠我償還那套 loft 的首付了。
是的,我還是決定慢慢償還爸媽替我出的買房錢。
雖然錢要慢慢攢, 但終有一天。
那套小房子是獨屬於我的。
我爸還在那樂滋滋地幻想, 未來我成為創二代,幫他換到更新、更大的辦公樓里去的景象。
我笑著下了電梯, 迎著夕陽走回家。
卻在小區門口遇到了瘦了一大圈的周川。
24
他變得很潦草, 鬍子拉碴的。
在企業工作的他先前穿得很體面,雖然西裝不是最高端的,但我也會替他熨燙得服帖合身。
可他現在就只穿了一件寬大的 T 恤衫, 圓領還泛著黃。
腳底下落了好幾根煙頭, 像是在這兒等了很久。
我扭頭的動作只慢了半秒, 就讓他瞧見了我。
周川三步並作兩步跑向前,渾濁的眼裡閃過欣喜。
他語無倫次地道:
「小菱,我已經和我媽我哥斷絕關係了, 我以後絕對不會再管他們,更不會拉著你一起幫扶他們, 真的!」
我的沉默讓他心底騰起希冀: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當初我只是覺得我媽拉扯我和我哥長大不容易,我哥又為了省學費把上學的資格讓給了我, 所以我才想著要回報他們的!」
「是我以前想得太單純,都怪我!」
他伸手試圖拉起我的手。
但被我毫不留情地避開了。
我剛才的沉默也不是因為我還愛他。
我只是心底有些唏噓。
周川他媽和他哥一家得了病, 現在就指著他賺錢養家。
而周川身上背著的幾十萬貸款, 他們卻一點都不願意出錢幫忙。
宋翠蘭最愛的,一直都是她的大兒子吧。
周川是人,當然會累、會失望。
他現在不想管了, 所以才來找我。
但他現在嘴上說著和他媽那邊斷絕了關係,真的能做到嗎?
我輕輕開口:
「風華苑那套房你賣了嗎?」
風吹走了寂靜。
周川囁嚅道:
「我媽我哥畢竟還是需要一個住所……」
我輕笑, 他果然還是我認識的周川。
「周川, 你知道嗎?你本來可以擁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 房子、孩子、老婆, 都是近在咫尺的。」
「可都是因為你的愚孝、你的愚蠢, 全沒了。」
「也再也不會有了。」
我撇開他再次想伸過來的手,攔了一輛出租就離開了。
我突然想去看看我那套小房子的裝修進度。
而周川來找我的目的,不管是真心想復合, 還是想找我借錢,抑或是別的,都不重要了。
他今後的生活,會在日日打八份工還貸養母中度過。
周川追著車尾, 還在不斷地喊著他愛我。
他愛我嗎?
不重要了。
明天我會去貓舍挑一隻貓。
以後我在每日努力工作回家後,看著它在灑滿陽光的落地窗前,打起溫柔的小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