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禮貌微笑:
「女士您好,請問你還有事麼?」
她搖搖頭:
「媽看到新聞了,就是想看看你……」
她說著,忽然哽咽了一下:
「還有,媽媽想你——」
「好了好了,沒什麼事的都往後退。」
女人沒說完的話被打斷。
身邊的安保人員護著我上了房車。
我站在高高的領獎台上感受四面八方湧來讚許。
有記者認出我是當年視頻中的女主角。
我的身份,再度被扒了出來。
話筒懟到我臉上:
「林芝老師,聽說三年前還在上大學的您因私生活不檢點被退學這件事是真的嗎?」
「您如今有這樣的成就是否用了其他手段呢?」
「有人說您現在的老師之前和您完全沒交集,怎麼進的課題組呢?」
身邊的師妹不知道事情起末。
但也感受到惡意,想幫我回絕。
可只要有一個人開口。
就會有無數個人衝上前來。
「對啊,林老師,我們都想知道,方便說一下嘛!」
「林老師,回答一下。」
……
推搡間,一道低沉透亮的聲音傳來。
「林老師,我想和你談一下新項目的贊助問題。」
許野遲也來了。
這種場合,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那位記者的話落空沒人接。
等他還想開口為難時,早被人擠出前排。
師妹徐舟對我耳語:
「師姐,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好像總盯著你看誒。」
「我覺得他挺帥的。」
徐舟不知道當年的事,以為許野遲想追我。
我笑笑,沒有解釋。
19
這些天,我沒有刻意躲著他。
但所有的交流和談話也只是圍繞著資助的事展開。
僅此而已。
白送來的錢,沒有拒絕的道理。
學術研討會上,有其他學術大咖來和我交談:
「林小姐真是年少有為。」
我笑著自謙:
「沒有,還是您厲害。」
「不知道林小姐是否有了喜歡的人?」
我搖頭:
「那太好了,我兒子現在——」
「不好。」
許野遲身邊的氣壓很低。
打斷了男人想給我拉紅線的想法。
強硬將我拽到走廊盡頭。
「你放開我!」
他死死將我抵在牆角,語氣固執:
「林芝,你看看我。」
「我可以幫你在這個行業打通人脈,不需要你社交。」
「以後也不會在這行以後不會有人說你。」
那天回去時,師妹告訴我。
之前刁難我的記者被行業除名了。
永遠不能從事這一行業的工作。
「怎麼,你想我對你感激涕零嗎?」
「我的處境,不是你造成的嗎?」
「裝什麼深情呢?」
我眉頭微蹙,不解極了。
他眼睛紅了:
「三年了,你別這麼狠心。」
這些年我也偶爾聽說他的一些事跡。
聽說拿到我保研資格的舍友在導師手下,做打雜的工作。
那個往我沐浴露里灌潔廁靈的,身邊家人的工作全被攪和。
直到她當著許野遲往自己身上倒潔廁靈時才被放過。
可說到狠心。
當年他比我狠多了。
「我不知道當初那個人是你——」
我用力甩了他一巴掌,打斷他:
「許野遲,不知情不是免死金牌。」
「我,永遠,也都不會,原諒你。」
一字一句。
他沒有再攔著我。
這些天回國後參加各種會議忙得我腳不沾地。
許野遲也沒再來堵我。
我以為他想通了。
今天最後一場學術晚宴結束。
我可以休息一陣了。
回到公寓,樓下站著一個這些天沒見的身影。
意識到不好的瞬間,我身體發軟。
倒在那人懷裡。
20
許野遲把我囚禁了。
拿著我手機給導師發了我出去遊玩的信息。
他時機掐得很準。
採訪結束後才綁得我。
這樣,才不會有很多人來找我。
原來這些天沒見,是在籌劃怎麼將我困起來。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視頻中,林智被綁在一處。
頭髮凌亂,顯然是將她綁過來時弄亂的。
許野遲說給我準備了一個驚喜。
那些她曾經汙衊我父親的話。
如今,都一一在她身上重現。
女生悽厲的慘叫迴響在手機上。
我垂眸面無表情看完。
「原諒我了嗎?」
我將手機一把拍開。
他又強硬塞在我手裡:
「你也可以選擇報警。」
許野遲其實有病,字面意義上的有病。
和他在一起第一年我就發現了。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種。
大一那會有個男生將我鎖在實驗室欲行不軌。
許野遲拎著個棒球棍硬生生將他打個半死。
也是自那以後,我和他在一起了。
21
他對我說了很多話。
但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但因為三年前那件事,許野遲不敢碰我。
「滾。」
他強硬地將我困在身邊。
以為時間可以修復所有傷害。
可待在他身邊的每一刻,我都無比噁心。
我跑了很多次。
最過的一次,我從二樓跳下去,折了骨頭。
他沒說話。
臉上沒什麼表情。
被他抓住腳踝往他的方向拉。
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來。
我哭著踹他:
「許野遲,你滾啊!」
「恨我是麼?」
「對!我恨死你了!」
看著我手上因為消毒液過敏沒消下的疤痕,輕聲:
「是不是很疼。」
「許野遲,你好噁心,你的愛噁心,你的悔恨噁心,」
「你的所有,都讓我作嘔。」
見我眼裡實打實的厭惡。
他突然帶著我的手抓起桌上的水果刀。
刺進他的腹部。
血迅速染紅衣物和床單。
我嚇得立刻丟掉刀子。
手抖個不行。
他卻恍若未覺:
「滿意了嗎?」
「和我結婚吧。」
我要推開他,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一下不夠,那就再來幾下?」
這個瘋子。
「我會用餘生贖罪。」
我閉上眼,答應了。
22
他扯過床頭紙巾仔細擦著我染血的指骨:
「好,那今天芝芝好好睡一覺,醒來我們就結婚。」
婚禮的所有流程他都一一過目。
確保不出任何差錯。
長到看不到盡頭的手工編織珍珠白地毯。
花牆上是數萬多厄瓜多永生花。
場地大到能容納數千人。
甚至有專門給媒體拍照記錄的機位。
包大紅包。
場況也比當年給林智訂婚時還要盛大。
鏡子裡,女人精緻的臉龐毫無情緒。
仿佛麻木的木偶。
「林小姐,我們準備出去啦!」
許野遲站在地毯盡頭,見我徐徐走來。
垂在身側的指尖微微蜷縮。
他鮮少緊張。
「新娘,你願意嗎?」
司儀見我發愣。
許野遲以為我是故意的,想給他難堪。
但他願意等。
後台人員也很有眼色將話筒聲音調大了。
我沒讓他等太久,啟唇:
「我願意——」
失聯的林智突然出現了。
大傢伙都很高興。
一時間沒注意到有人溜進來。
她眼神滿是疲憊和空洞。
卻又帶著幾分猙獰的恨意。
她衝過來時,許野遲將我猛地推開。
可林智想殺的人,是他。
尖銳的刀刺入腹部。
鮮血汩汩冒出。
看著我緩緩勾起的唇角,他撫上我的臉。
垂眸將濺到我臉上的血跡擦掉。
像是預料到了:
「好了,乾淨了。」
回國那幾天,我去找過林智。
聽說她現在住在一個破爛的胡同里。
暗無天日的出租屋裡,女生蓬頭垢面。
嗓音沙啞:
「林芝,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不是開心死了?」
我俯在她耳邊:
「你想想,你現在變成這樣,真的是因為我嗎?」
林智的眼珠無機質轉了一下。
我知道,她明白了。
23
在眾人還在因為許野遲被傷愣神時。
我奪過主持人的話筒,勾唇:
「我願意個屁。」
一瞬間,場內陷入一片沉寂。
隨後,四周的大屏上,是許野遲發給我的視頻。
是林智被他折磨的場景,觸目驚心。
廣播里,播放著我父親死前最後的陳述。
和林智威脅他的話。
兩者形成巨大的視覺衝擊力。
頓時,全場騷動。
許父的人想叫停這場混亂。
那些媒體可不是傻的。
知道這個視頻有多抓人眼球。
在這個流量就是金錢的時代,
所有媒體恨不得擠到最前沿。
我慢慢退到舞台後,雙手環胸,冷冷看著他被媒體「圍剿」。
許野遲,好好接受屬於你的報應吧。
我要讓你在接近幸福時,狠狠墮進地獄。
我要借你的勢,讓我的父親徹底恢復聲譽。
24
三年前,父親用畢生人脈為我爭取了一個機會。
來到南極後,導師將一個錄像帶交給我
裡面,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愛意。
愧疚的,哽咽的。
「囡囡,都怪爸爸沒用,讓你受欺負了。」
「爸爸這些年工作也就全留給我們囡囡。」
卡里,總共二十萬。
是父親這些年打零工攢下。
一個溫潤的教授去掃大街,洗盤子。
偶爾遇到一些黑心老闆,錢還剋扣一半。
他絮絮叨叨和我說著以前很多小事。
錄像帶明明不長,可我看了很久很久。
我心臟疼得無法呼吸,嘴唇顫抖。
想說些什麼,可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又大病一場。
自那以後,我發了瘋地學習,看文獻,做實驗。
不眠不休。
導師也很看好我。
我在有天賦。
總能在一些地方提出新奇的見解。
這樣的人,適合科研。
所以她願意給我很多機會。
第一年,我解決了上屆師兄師姐遺留下的問題,並在此基礎上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第二年,我在《自然》和《科學》上發表刊文。
第三年,我因發現和保護特殊種子有功,受邀回國領獎,並參加研討會。
成為重大課題組第一負責人。
25
亂糟糟的求婚結束後。
許多媒體要採訪我。
這是一個農夫與蛇的故事。
高三那年,我在父親帶的班級上課。
林智是鄰居家的孩子,父母雙雙意外身亡。
父親覺得這孩子可憐,便將其接到我家。
反正也資助過那麼多孩子,多一個不多的。
她平時就不怎麼學,考試靠著手機也取得過不錯的成績。
可高考不會陪她演戲。
三百來分的成績。
於是,她高喊「沒人會拿自己的清白開玩笑」。
又跑去天台。
因為她簡單一句話。
父親被釘在恥辱榜上,一輩子都被毀了。
現在,林智也因故意傷入獄三年。
26
許野遲命大,昨天被我刺,今天被林智捅。
還是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接下來,他可逃不了法律的制裁。
他傷害林智的視頻早引爆熱搜了。
死?太便宜他了。
我要他被世俗唾罵,被徹底放棄。
我想過。
如果他傷害林智的那段視頻直接公布。
他不會有多大的事。
許父會有一百種方法救許野遲。
比如,用娛樂圈一些爆料將視頻熱度壓下來。
比如,弄張精神病證明,合理化他的行為。
最嚴重的也就是關進精神病院。
可即使那樣,許野遲照樣能活得肆意。
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要他死,生不如死。
加上林智的指認。
許野遲完了。
許氏股票開始瘋狂下跌。
這些年許氏在商場上樹敵不少,此刻紛紛高高掛起。
準備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許松嶺是大股東,享受了公司的利潤分紅。
自然也要承擔公司虧損。
許野遲父親做出了選擇——許野遲被放棄了。
作為一個商人,他很清楚。
如果一個產品出現問題,利益最大化的方式是重新生產。
而不是修復。
中年男人召開了場新聞發布會,開始和許野遲撇清關係。
沒兩個月,聽說許父年輕的妻子懷孕了。
三年前這件事因為父親的自殺再次重現天日。
父親許多好友這次紛紛站出來。
學校也對當年調查人員做出處分。
那所學校也在教師辦公室裝了監控。
一是為了保護學生,第二也是為了防止再出現這種情況。
同時,也開了一次大會,向全體學校師生澄清當年真相。
27
母親來實驗樓找我。
她就那樣站在烈日下看我向她走來。
「什麼事?」
她有些躊躇,看了看我細稜稜的胳膊:
「芝芝,你瘦了。」
我蹙眉,才將目光移到她手中粉色的保溫飯盒。
記憶中,她可從來都沒有做過飯的。
我扯了扯唇角轉身要走。
她哭了,連忙抓住我白袖子:
「芝芝, 芝芝你先別走。」
「媽媽錯了, 媽媽不知道當年的真相。」
「媽媽這些年也後悔了,當年你還那么小,什麼事都不懂, 媽媽不該將所有的事都怪在你身上……」
「三年前你消失時媽媽找了你好久……」
她是我的母親, 是賜予我生命的人。
可那些美好的回憶無法抵消我和父親受到的傷害。
看到她,我就會想起三年前所有不好的事。
這對我來說,是巨大的折磨。
背對著她仰頭吸了口氣。
待氣息平穩後, 我轉身, 面無表情看向她:
「以後, 沒什麼事的話, 不要再來找我了。」
「芝芝……」
我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沒再停留。
「就當,我死了吧。」
28
一切事處理完後,我去了一趟監獄。
僅僅是過了一周,許野遲就憔悴了很多。
眼底一片青黑。
胳膊上有淤青, 估計是這兩天乾了場架。
他這種性格,沒了許家為靠山, 沒人會捧著他。
「林芝, 現在,你原諒我嗎?」
我忽然笑了。
後知後覺?
「許野遲,我不要你遲來的,虛偽的,另人作嘔的愛。」
「我要你和我一樣痛苦, 甚至比我痛苦, 才算道歉。」
他好似壓根不在乎他要坐牢這件事。
只問了一句:
「以後,你會來看我嗎?」
他想起他帶著我手捅他的那天。
固執又篤定:「那天, 你眼裡是真的恐懼, 你是愛我的, 你不想我死。」
我承認:「那天我是真的怕。」
他手指微微蜷起。
隨後, 我眼裡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補充:
「我怕我忍不住真的殺了你,將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毀了。」
許野遲眼底最後那點光似乎滅了。
從監獄回來後的第二天, 許野遲自殺了。
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在寫報告。
寫了很久, 字數也沒增加幾個。
導師給我放了幾天假。
「去休息一下,這些天, 你太累了。」
我捂著臉痛哭起來。
不是為許野遲的死。
而是因為他, 我的人生在短短几年被攪得天翻地覆。
只差一點,我就被毀了。
從實驗室出來,頭頂是湛藍的天。
還有新鮮的空氣。
我終於鬆了口氣:
「林芝, 都結束了。」
29
後來,我去了很多國家的知名學府開講座。
沒有再談戀愛。
也許是因為有了陰影。
也許是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
無論是什麼,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時常會回墓園去看。
墓園前也總有幾束黃菊。
他那些年資助的學生有了自己的新人生。
各行各業。
他們還會商量著一起回來看他。
墓碑上,男人和善的臉永遠定格在四十歲。
我含淚撫上照片:
「爸爸, 以後都不會有人說你了。那些學生都記得你的好。」
「我現在也活得很好,沒人敢欺負我了。」
緩了口氣後,我再度開口。
語調微微哽咽:
「我也有點想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