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咬牙切齒,「你敢!你作證試試!」
我拿出那個老掉牙的按鍵手機,按下 110țů³,「如你所願。」
我知道,我必須要拿出比他們更多十倍百倍的強硬,才能讓他們低頭。
當電話接通,我說出「我要報警」四個字時,我媽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掙脫了按著她的兩個保安。
她一頭撞在我身上。
手機飛出,甩在地上,四分五裂。
我跌跌撞撞好幾步,被人拉了一把才堪堪沒有倒地。
09
我媽雙眼通紅,滿心悲愴地對我嘶吼。
「你難道要害死我們嗎?」
「早知道你讀了書就不聽話了,我說什麼都不會讓你讀書啊!」
我的眼淚也忍不住落下。
以前,因為我會讀書,經常考高分,她和爸爸沒少誇我。
讓我一定好好讀書。
現在看來,又是因為我會讀書讓他們臉上有光吧?
我就不懂了,王寶生連爸爸媽媽都不會叫,連人都不認識,吃飯都只能吃流食,這樣活著有什麼意義!
難道只因為他是男孩?
「他是你們的兒子,你們願意伺候他,我不管。」
「但是,只要你們想別的辦法,為他娶老婆,我就報警!」
「等你們被抓了,我就一口水嗆死他。」
「你敢!你敢!」我媽嘶吼著,掐住我的脖子,拚命搖晃。
保安和導員再次衝過來阻攔。
幾名學生會的學姐趁機直接把我和雅雅推進了宿舍。
而我爸媽依然在撕心裂肺地咒罵嚎叫,我怔怔聽著。
「別害怕,都過去了。」
「有學校在,會把這起惡性事件處理好的。」
一個學姐拍著我的背,我這才發現,自己正控制不住地渾身發抖。
「你現在在劉導的實驗室,將來前途無限,學校和老師們不會眼睜睜看著不管的。」
「就是!」不知是哪個專業的女同學忽然出聲,「我叔叔就在公安局工作,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換婚?」
「還妄想給腦癱娶老婆,傳宗接代?什麼思想?只要你們有需要,告訴我!我立刻帶你們去找我叔叔!」
「還有我,我家也有親戚能幫上忙。」
眾說紛紜。
但這一刻,所有的女孩子們都站在了我們這邊。
我冰涼的手指開始慢慢回溫,心底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我和雅雅一起向大家道謝,但當我拿出錢想賠那兩個碎掉的暖壺錢,被人拒絕了。
她們目光溫暖,說總算知道我每日忙忙碌碌是為什麼。
也從這一天起,我的人緣好像好了起來。
去上課時,有人幫忙占位,去圖書館時,有人幫忙找書,就連奶茶店的店長,都不再嫌棄我到點就走了。
但導員一直叮囑我,進出校園一定要和人作伴,不要單獨行動。
我答應了。
10
暑假,我隨導師去了趟國外。
在實驗室泡了近三個月。
回學校的第一天,我就被堵住了。
幾個一口鄉音卻完全沒見過的人,拽住我就往校外車上拖。
他們自稱是我老公,Ťū₀還說,婚事已經和我父母談定了。
隨我一起出來買東西的同學差點兒嚇瘋,海豚音都飆出來了。
好巧不巧,學校斜對面就是派出所。
正值下班的兩名警察穿過馬路,當場將這幾人擒獲。
拎到警局一審才知道,我爸媽和他們家父母已經談好了婚事。
我嫁到他們家,給他們兄弟五人做老婆。
他們家將他們十六歲的妹妹嫁過來,給我弟寶生做妻子。
一家窮得要死。
一家兒子蠢得要死。
連彩禮都省了。
據說,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只等我回去。
「荒唐!」導員氣得直拍桌子,「都什麼年代了,還換婚!還......還這麼多人娶一個老婆!」
他要求警方必須嚴肅處理。
我搖了搖頭。
這件事看起來作惡的是他們,但罪魁禍首還是我父母。
我對著那幾雙不知是真單純清澈,還是裝清澈單純的眼睛,說:「現在婚姻自由,我完全沒聽說過,也不同意這門婚事。你們今天這種行為叫綁架。」
「如果你們堅持把我帶回去,堅持與我發生關係,那叫強姦。」
「我可以告你們,讓你們坐牢,到時候,你們就是三里五村人盡皆知的勞改犯,知道嗎?」
「到時候,你們全家,不,你們祖祖輩輩的臉就都被丟光了,知道嗎?」
聽聞可能要坐牢,幾人立時滑跪,認錯態度良好。
導員想找人把這幾個人多關幾天,我拒絕了。
我們那個地方的人,沒有什麼比臉面更重要。
差點被害得坐牢,他們回去肯定會到我家大鬧一場。
婚不可能再結。
以後我爸媽也不可能再想這種辦法,給我弟找媳婦。
11
沒幾天,齊老師夫妻送女兒到首都讀大學。
雅雅聽說後,和我一起準備了一些禮物過去接他們。
一路上,齊老師不住打量著我。
這一年多,半月一次的電話,她每次都不忘叮囑我,多多努力,走正道,該有的將來都會有。
這一刻,她滿眼欣慰。
但,很快又露出一絲怪異的神色。
直至晚上吃飯,她才說:「你弟弟,寶生,他死了。」
我呆住。
這麼多年,我爸媽看待弟弟猶如眼珠子。
兩人已經摸索出了一套可以完美照顧弟弟的方法。
「前幾天突然下雨,你媽著急去收晾在院子裡的芝麻,沒注意到他嗆了一口水。」
頓了頓,她補充,「這也是好事,不然,那孩子活著也是遭罪。」
我點頭。
但偏偏,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我爸媽看不清。
他們只知道,他們又沒有兒子了。
他們又在村裡抬不起頭,要讓人笑話了。
「你爸媽他們......都有些接受不了。」
「他們年級不算大,可能會繼續生孩子,也可能不會,但不管怎麼說......」
齊老師撥了撥我的頭髮Ṱů⁶,「不用管他們,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行。」
那一天,送走齊老師夫妻,我去附近買了一百塊黃紙。
按照指點找了個路口,盡數燒了。
繚亂的火光中,雅雅再次問我:「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不得不承認,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口積壓在我心底多年的氣悄無聲息地散了。
但未來......
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12
幾天後,我給家裡打了一年多來的第一個電話。
電話沒有人接,直到我打到第三遍。
聽到我的聲音,我媽頓時怒髮衝冠。
「你還打電話回來幹什麼?ṱů⁺你弟死了!如你所願,他死了!」
「他還那麼年輕,連一兒半女都沒有留下,你怎麼那麼狠的心啊!」
我一直等到她哭夠了,罵夠了,才開口:「我現在手裡有一萬塊錢,可以給你們在附近租個房子。」
「你們還算年輕,可以擺個攤,干點活,怎麼都能生活。」
「你們來,還是不來?」
她懵了,「你說什麼?」
「你們好好想想。」
「除了你們自己和村裡那些長舌頭,沒有人在意你們有沒有兒子。」
她再次痛哭出聲,「你有沒有良心?你弟弟才剛走,你就和他爭寵。」
「為什麼我的命這麼苦?王紅麗,為什麼死的要是大寶,為什麼不是你啊!」
我久久無言。
最後,默默掛斷了電話。
頭上驀地一重,不疼,是一個羽毛球掉在了頭頂。
一陣風從我身旁刮過, 拽著我向前。
「發什麼呆?人生苦短!良宵難遇, 你確定要浪費?」
是雅雅。
我抿了抿嘴,不知該說什麼。
對於她,我有太多太多愧疚。
「行了, 」她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 「又沒有人給你考試!你這一輩子, 只需要讓你自己滿意就行了。」
「你......」我遲疑。
她卻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不怪你了。」
我詫異,「為什麼?」
「我們是朋友啊。」她說。
「而且......這一上的事, 又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我只知道,你從沒想過拐賣任何人。」
她將一支球拍扔給我,「快點兒快點兒,都沒見你玩過。」
無奈, 我只好發球。
13
再次聽說他們的消息,依舊是在齊老師那裡。
我爸放羊途中從山上跌了下去,找到時已經沒氣了。
齊老師依舊是那句話,「知道有這麼一件事就好了,不要回來。」
我再次去買了黃紙,在上次的路口燒了。
回去後, 我從存的錢里取出一部分, 每個月五百,給我媽打了過去。
我沒再試圖讓她走出那片大山。
因為我知道, 她可能永遠都不會屬於我。
大三那年, 我申請到了本校碩博連讀,宿舍也換了。
但和雅雅依舊保持著聯繫。
她大學畢業後,去了國外進修。
但幾乎每一天,都會跟我分享她的見聞。
我時常會被她過於前衛的想法折服, 實在想不通她怎會跟我這樣的人做朋友。
但偏偏, 有些事她還會煞有介事地徵求我的意見,並認真執行。
博士畢業那年,導師研究了幾年的項目, 連帶整個實驗室被一起收編。
我開始動不動失聯,每次出來後, 手機上都會有大段大段消息。
14
三十五歲那年, 我母親去一了。
她白天看著孩子們放學從她門前跑過,晚上就弔死在了弟弟曾經的房間裡。
窮其一生,她都沒能走出那座大山。
我當時在實驗室里, 出來後, 她墳頭的最後一鍬土都已經落定。
雅雅專門從國外回來了一趟。
「要不, 回去看看?」
我搖了搖頭,只是又一次去買了黃紙。
有些人,生來靈魂就根植於那座大山, 最後自然也要歸於大山。
是我,妄想強求。
火光再次映紅了我的臉, 如朝陽般絢爛。
風撲面而來,我感覺不到冷。
有的只是如死水般平靜的內心。
一如曾經,沒有報復的快感, 甚至連悲傷都淡去了。
就像聽完一個與己無關的、些許嘈雜的消息。
但好在,明天真正的朝陽會出現。
我也有我繼續要做的事情。
只是, 我望向雅雅,由衷地再次開口。
「雅雅,謝謝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