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擎澤一直站在原地看著我。
我思緒一頓。
觸及他的眼神,我不知為何有些心虛。
「那什麼,結契這個,要怎麼解除啊?」
11
只見擎澤聞言,俊美的面容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他猛地捏住我的手腕,眼底竟好似有黑霧在涌動。
「你說什麼?」
在他的眼神下,我莫名覺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錯的孩子。
可明明我沒有做錯什麼。
擎澤今日那樣維護我,甚至搭上了整個龍族,我不能再隱瞞他。
告訴真相就意味著我們之間會解除婚契。
所以我這麼問,沒毛病。
怎麼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我將另一隻手伸到擎澤面前。
「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你別生氣好不好?」
我一邊說,一邊控制著讓自己的手掌變成一小片翅膀的模樣。
只是這一小片,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五顏六色,花里胡哨的花色,根本不是金烏族該有的顏色。
擎澤一愣,目光落在我手上,半晌沒動。
我覺得有些丑,訕訕收回了手。
「很謝謝你今天的維護,還有求娶我這件事。」
「你也看到了,我的確是被污染得很嚴重,這樣子的血脈,即便你不介意,想必龍族其他長輩也會介意的。」
「所以等過兩天,我們就去解契吧。」
我從前對神族的婚契雖有耳聞,卻了解不多。
這種東西既然能締結,那肯定也能解除。
可我越說,擎澤臉色卻越難看。
到最後,他放開我的手,一字一頓吐出幾個字。
「想要解契,除非我死!」
我一愣,下意識想問那我死行不行。
他這麼好,我不太想讓他死。
可擎澤已經推門離開了。
連背影看起來都在生氣。
一連三天,我再沒見過擎澤。
我忙著遠程給九哥傳信處理族中事務,也沒顧上找他。
魔族大舉來犯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打坐修煉。
人還沒動。
耳邊忽然又響起白景的聲音。
依然是秘術傳音。
白景的聲音透著一股陰森寒意。
「阿盞,我看到你父親和八個哥哥了。」
11
我渾身一震,猛地直起了身子。
白景的聲音還在繼續。
「剛才我跟著魔族一隊人馬,親眼看著他們押著你父兄,你現在來見我,我告訴你他們去了哪裡!」
緊張和激動讓我聲音瞬間哽咽。
「你沒看錯,他們還活著?」
「活著,我很確定,我不會拿這種事騙你,我現在在混沌崖,你一個人來,我帶你去找他們!」
「我……」
「你只有這一次機會!」
話音剛落,耳邊重新恢復了寂靜。
眼前卻突兀地出現一幅畫面。
同樣是白景用秘術傳給我的。
我幾乎在看清的瞬間就落下淚來。
是父親和八個哥哥!
他們瘦骨嶙峋,衣衫襤褸,一副受盡折磨的樣子。
最可怕的是,他們各個背上都有一個巨大鮮紅的傷口。
那是被剔掉神骨後留下的創口!
神族沒了神骨,與凡人無異!
我心痛欲裂,指甲死死嵌進了掌心!
即便白景有所圖謀。
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找到父兄。
這一次,我也非去不可了。
12
混沌崖是上古時期遺落下來的一處惡地。
崖底的混沌烈焱終年不滅。
傳說除了有涅槃能力的鳳凰一族,混沌烈焱可燃世間萬物。
我到的時候,白景正站在崖邊。
山風帶著灼人的熱度撲面而來。
他手裡把玩著一個玉墜。
那是我和他定親時,兩家父母為我們二人專門打造的。
「阿盞,你說你怎麼能背棄約定,嫁給別人呢?」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是你先背棄約定的,我阿爹和哥哥們被帶去哪裡了?」
白景輕輕一笑。
「你看,你在意所有人,偏偏根本不在意我。」
我:「少廢話,他們人呢?」
白景聳了聳肩。
「好吧,你走近點我告訴你,你離我這麼遠,我不習慣。」
我心頭警惕,但還是一點一點靠近了白景。
就在我離他還有三步遠的時候,白景忽然抬起手。
我還沒反應過來,渾身上下便已經被縛神的鎖鏈死死禁錮在了原地。
白景眼角泛紅,神色癲狂。
「一想到你變成了別人的妻子,我就徹夜難眠,百爪撓心。」
我出離了憤怒,死死瞪著白景。
「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有沒有我爹的消息?!」
白景那雙眼睛裡流露出哀傷。
他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
「阿盞,你還真是天真,你還真以為你爹和你哥哥他們還活著嗎?一段幻化出來的假象就能將你迷惑,這樣的你,怎麼讓我放心把你交給別人?」
「真可惜啊,你要是沒有和擎澤結契,我這次將你擄走抽去神骨關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做我的禁臠多好。可惜了……」
「既然我得不到你,那就只好,毀掉你了……」
我瞳孔放大。
下一秒,巨大的推力帶著我猛地跌落懸崖——白景將我推了下去。
13
強烈的失重感傳來。
我第一反應是,自己要死了。
混沌烈焱有燒死過金烏的傳說。
連身上的鎖鏈都在高溫下融化斷裂。
這一瞬間,我想到了早逝的母親,下落不明的爹爹和八位哥哥,還有跟我一胎雙生的九哥。
眼前最後閃過的,是擎澤。
可很快,我就發現眼前擎澤的臉是真實的。
我頓時一個激靈。
額頭落下一個乾燥的吻。
還有一聲悲傷的喟嘆。
「為什麼就是不懂得依賴我?」
下一秒。
身體下墜的速度陡然變緩。
可擎澤卻飛速從我眼前滑過,墜入身下萬丈烈火之中。
腦海中忽然想起幼年時在古籍上看到的一種換命的秘術。
雙方只要結成生死契,一方性命攸關時,另一方便能立刻出現,以命換命。
所以結契那日。
擎澤不止跟我締結了婚契。
還締結了單方面的生死契。
難怪他說,除非他死。
真龍壽命綿長,輕易怎麼會死呢?
他只是早就做好了替我死的準備。
14
那天後來發生了些什麼,我都不太記得了。
只記得悲憤交加和烈焰灼身的痛苦讓我渾身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一直禁錮著我的某種東西好像在這股力量的衝擊下鬆動了。
恨意席捲著我的理智。
我仰天長嘯,發出清脆洪亮的鏘鏘鳴音。
帶著滔天怒火展翅沖向白景。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要殺了他!
15
後來聽九哥說我那日追得白景屁滾尿流。
一直追到神魔交界之處,生生扯下了白景兩條腿。
要不是白虎族傾巢而出阻攔於我,只怕我能將白景撕成碎片。
白虎族也因此傷亡慘重。
而我氣急攻心,一口血嘔出來正正好落在了十幾萬年前鳳凰族一位大能用來克制魔族的大陣陣眼上。
那個大陣是抵擋魔族的大殺器。
可自鳳凰族隕落後,沒了鳳凰血開啟陣眼,所以荒廢了數萬年。
當時諸神部落的所有人嚴陣以待,都等著鳳清清割破手指獻一點血出來。
鳳清清死活不願意。
誰曾想最後陣法被我的血打開了。
後來證實鳳清清不過是個修習幻術的麻雀精。
白景被她的幻術和媚術迷惑了心神,以為她是鳳凰後裔。
他貪戀鳳凰血脈中的力量,所以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已經成了廢人。
白虎族徹底摒棄了他,又被我重傷,想來沒幾天好活了。
知道真相後, 鳳清清被白虎族關押日日折磨, 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九哥在我面前晃著他五彩繽紛的翅膀。
「誰能想到, 都罵我們是五彩畜生, 可咱們原來才是貨真價實的純血鳳凰。」
我淡淡應了一聲,沒什麼說話的興致。
眼前一幕一幕, 都是擎澤唇瓣乾燥,在我額上輕輕一吻的畫面。
九哥見狀, 沉沉嘆了口氣。
「阿盞, 你跟哥說說話吧, 你這樣,比殺了我還難受。」
我硬擠出來一點笑意。
「爹爹和哥哥們快出關了, 我們去看看吧。」
九哥撓了撓頭,「好吧。」
爹爹他們是七日前從混沌崖下面忽然飛出來的。
他們消失時還是金烏。
再回來已經和我一樣變成了鳳凰。
爹爹說是數萬年前族中有一位老祖宗睡了鳳凰族一位天縱之才。
那位老祖宗活得瀟洒,神族俊俏的郎君都被她禍害了個遍。
因為血脈強大, 後來她生下的孩子也都是金烏的形態。
誰知道數萬年過去, 鳳凰族那位天縱奇才的血脈開始在我們這一輩身上覺醒。
混沌崖連著魔域。
爹爹他們之前無意中穿過魔域陷落混沌崖下, 因為破不開崖下的封印,被混沌烈焱淬鍊了整整百年,雖九死一生,卻也徹底覺醒鳳凰血脈。
我蛻變那日, 感受到我的氣息,他們才得以破開封印脫身。
只是回來後他們就開始閉關。
今日正是出關的日子。
我和九哥到的時候,父親和八位兄長剛好出來。
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我不」「爹爹, 擎澤……是我害死了他。」
如果不是我, 他本不必死的。
龍族並未因此責怪我, 只說那是擎澤的劫難。
可我日日夜夜, 眼前都是他那張臉。
我何德何能, 值得他為我付出生命?
爹爹溫暖乾燥的大手輕拍著我的後腦。
「不哭不哭, 阿盞啊, 爹爹那日閉關匆忙,沒發現懷裡落了個小東西,你看看, 這是不是你丟的啊?」
爹爹笑容溫和。
在我的注視下, 爹爹從懷裡掏出一顆水靈珠遞給我。
下一刻, 水靈珠憑空消失。
一條黑色小蛇落到了我的掌心。
「這……」
我怔怔看著昏睡的小蛇。
「這不是我從前在後山寒潭處撿到的小蛇嗎?我養了它三百年,除了父兄之外, 它曾是我最寶貴的小寵, 可它總也長不大, 後來還跑丟了, 我傷心了好久好久。」
「傻姑娘啊,你養了三百年都沒發現,它其實不是蛇?」
心跳忽然變得很快。
我定定看了爹爹片刻,猛地低下頭仔細檢查起來。
大腦袋, 有藏在腹部的小爪子。
這分明,是一條小龍。
爹爹又拍了拍我的頭。
「他可不經燒,那天我和你八個哥哥廢了老大的勁才保住這小子一條命,可什麼時候能恢復原樣, 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靜靜看著躺在我掌心沉睡的小龍。
這是,擎澤?
我忍不住又抱著爹爹和九個哥哥狠狠哭了一場。
不管是幾百年、幾千年還是幾萬年。
我都會等他,等他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