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那年,我選了沈寂當我的獸人。
所有人都勸我謹慎,說美人魚除了好看一無是處,沒法幫我渡過成年詛咒。
我不在意,覺得真心最重要。
可後來詛咒降臨,我跟姐姐只能活一個。危急時刻,我將命交到沈寂手裡,他卻為了姐姐,在背後捅了我一刀。
那時我才知道——
沈寂之所以留在我身邊,就是為了在詛咒降臨時,親手替姐姐殺了我。
「雲舒,我得保護她,別怪我……」
我忍著劇痛拔出匕首,看著眼前郎情妾意的兩人,冷笑開口:「你又怎麼確定,我沒留後手?」
1
我們家族背負著詛咒。
每一個孕婦,生下來的孩子必定是雙生。
且雙生詭胎性格迥異。
一方至善,另一方便是絕對的惡。
我和姐姐同樣如此。
她漂亮柔弱,而我卻天生冷漠狠辣。
刻在骨子裡的血脈基因,讓我失去了對親人的概念。唯有對契約的獸人,才會袒露出全部真心。
成年那天,雙生詭胎就會被迫同時進入到異世界,在躲避重重危機的同時,還必須殺掉另一方,才能得到離開的大門鑰匙。
贏的那個人,就可以獲得一副不老不死的身軀,在這個世間長存。
所以想要獲得更大的生機,在選擇獸人上,族人們總會偏向那些兇猛敏捷的動物,獲得更多的戰鬥力。
十三歲那年,我在獸人市場選擇了沈寂。
他是一條很漂亮的美人魚。
用族人們的話來說,在詛咒來臨時,姐姐會和銀蛇獸人強強聯合,可美人魚卻給不了我任何幫助,除了美麗一無是處。
但沈寂真的很好看。
第一次見面,他就給我展示了他漂亮的魚尾。
隔著薄薄的玻璃,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眼裡更是不加掩飾的渴望。
他問我:「姐姐,你願意帶我回家嗎?」
2
作為「惡」的那一方,我天生感情淡漠。
可唯有面對沈寂,那顆沉寂了許久的心才再次跳動。
我很想仔細感受那份不同。
所以我朝他伸出了手:「好,我帶你回家。」
不僅如此,我還給沈寂修了一個很漂亮的游泳池,供他生活。
美人魚實在是柔弱不能自理,尤其在進入詛咒異世界前,不能徹底變成人形。
半人半魚的形態,整日只能待在泳池裡,給我看他那漂亮的大尾巴。
而姐姐所挑選的銀蛇獸人,早已開始了系統的訓練。幫助姐姐在生日來臨那天,渡過詛咒危機。
族人們議論紛紛,大多還是在勸我趁早換獸人。
每次聽到這話,沈寂總會格外傷心,微垂著眼帘,然後可憐巴巴地盯著我問:「雲舒,你也會嫌我沒用嗎?」
說完他就自顧自蜷縮在泳池底,撥弄著那漂亮的魚尾,背影可憐巴巴的,很是讓人心疼。
我每次都是搖搖頭:「沈寂很好,在我心裡你最好。」
跟哄小孩似的哄著他。
家族理念,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都必須自相殘殺。
唯有成年那天確定契約的獸人,會一心一意對我,此生不渝。
所以我不需要沈寂多厲害。
只要他滿心滿眼都是我,那麼剩下來的一切困難,我都可以自己解決。
沈寂聽著我話,每次都會很開心。
然後在游泳池裡繼續游著,給我看他最漂亮的魚尾。
「雲舒,在我心裡,你天下底最好!」
他毫不吝嗇地說著情話,帶給了我極大的情緒價值。
從十三歲到十八歲,整整五年。
我終於弄清楚了心裡那份不一樣的悸動,原來是喜歡。
我跑去問沈寂:「當初你選擇我,是因為喜歡嗎?」
他笑得溫柔,在泳池裡擺弄著他的尾巴,低垂著眼眸滿是溫柔模樣。
「是啊,很喜歡雲舒,只喜歡雲舒。」
那時候我並不知道——
美人魚並不是一無是處,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最能蠱惑人心。
3
十八歲即將到來那天。
媽媽特意把我跟姐姐喊回家,當作最後的告別。
十二點一過,我跟雲暖就會同時進入詛咒傳送的異世界裡,在那裡進行生死抉擇,最後能夠活下來的,註定只有一個人。
我們家族每個孩子,成年的第一課,就是親手殺死自己最親近的人。
沈寂總說這個詛咒太殘忍。
我沒感覺,畢竟我天生感情淡漠。
而家族教給我們的理念,就是在那場生死博弈里,拼盡一切殺死對方,讓自己成為那個獲勝者。
自私薄涼,是刻在我們家族每一個人的血脈里的。
「雲舒,選擇這個美人魚,可知你一開始就落了下風?」
姐姐雲暖縱然天性善良,但是家族理念薰陶下,對於生的渴望也絕對不亞於我。
能夠開口說出這話,已經是善良至極。
沈寂此刻就坐在泳池旁邊,那雙很是好看的湛藍色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姐姐,帶著十足的難過與受傷。
我不忍心他難過,所以走到他面前,伸手抱了抱他。
「沈寂很厲害的,只要他在我身邊,就會給我源源不斷的動力。雲暖,有時間在這裡擔心我,還不如想一想明天詛咒來臨,該怎麼躲過我的追殺吧。」
總是要死一個的,從小就知道,所以一點也不難過。
雲暖輕手撫摸著盤在她身上的那條銀蛇,那條蛇長得很漂亮,半人半蛇的狀態,已經能夠窺見那不容小覷的實力。
「既然如此,那就明天異世界見。」
雲暖說完這話後,就直接轉身往外走。沈寂此時還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背影,眼裡有些複雜。
我只當他是被雲暖的話傷了心,反覆跟他保證:「別怕,她不是我的對手。沈寂,我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
他臉上的笑容有些牽強,抑或是悲傷,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我相信你,雲舒。」
4
十二點的鐘聲敲響。
我和姐姐,以及我們各自的獸人,被同時傳送進了一個詭異的鎮子裡。
此刻鎮子裡已然是黃昏。
鎮子很安靜,隨處可見的木偶人,渾身上下籠罩著一層陰霾。
不遠處,漸漸凝聚起了一層白霧,將許多建築都吞噬湮滅。直到過了大半個小時後,白霧散去,一切被白霧侵蝕過的地方,皆滿目瘡痍。
接著白霧重新聚起,再次吞噬,周而反覆。
沈寂剛進來,對這一切都充滿好奇,伸手觸碰了那白霧,手指被迅速灼傷。
我連忙將他拉回來,又從包里翻出治療藥品。
「這裡很危險,你跟在我身後就好。」
鎮子上也有著許多未曾化形的動物,此刻以一副看戲的狀態,看著我們。
為了讓這場搏殺變得更加戲劇性。
除了我們四人以外,還會隨機傳送進去許多動物。一旦覺得自己的獸人不行,或者在闖關途中死亡,就可以迅速選擇契約其他獸人。
這場遊戲里,充斥著背叛與猜忌。
沈寂看著手指上的灼傷,眉眼裡帶著些許落寂。
「雲舒,我這麼弱。在這裡都沒有辦法能夠幫到你,就算最後你選擇了其他獸人,我也不會怪你的。」
我不是聽不出茶言茶語。
但有時候,我需要的只是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獸人。
讓我這難以跳動的心,能夠像正常人一樣帶有常人的溫度與跳動,讓我覺得自己不像是一個冷冰冰的木偶,這就已經足夠好了。
「放心,我絕對不會放著你不管。」
而按照族人們的經驗,每一對雙胞胎所進入到的異世界都不同。
三千小世界,無法預知會出現什麼。可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那個小世界必定危機四伏,會有著數不清的危險與陷阱,只有成功存活一周時間,並且殺掉雙生胎的另一方,才能夠出現回到現實世界的路。
很多雙生胎,甚至都等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會雙雙被異世界吞噬。
所以我們家族人丁並不興旺。
畢竟能活下來的,少之又少。
而進入到異世界的那一刻,沈寂就徹底蛻變成了人形,只在耳朵處還保留了一些人魚特徵,一米八七的身高,乖乖巧巧地跟在我身後,哪怕毫無戰鬥力,我也依舊很喜歡。
就像,他喜歡我那樣喜歡他。
鎮子很大,我跟姐姐並沒有落在同一個地方。
但沈寂牽著我的手,對我說:「在這個鎮子裡,未知的恐怖很危險。可會威脅到你性命的雲暖,才是最重要。」
「所以……」
「所以我們先找到雲暖,解決了她,我們就可以安心對付鎮子的東西。」
沈寂說得認真,滿心滿眼都是為我好的樣子。
而在他將這話說完後,鎮子另一頭的姐姐,就恰好出現在了我面前。
她的獸人也徹底幻化成人形,只是沒有我的沈寂好看。在看見我的那一刻,銀蛇就立刻擺出了戰鬥動作。
我跟姐姐的心有靈犀,知道這次見面,就打算從一開始抉擇出生死名額。
五年練習,她和自己的獸人已經擁有著無比的默契。
初見就展現出了攻擊狀態。
而沈寂,除了只會在游泳池裡沖我亮出他漂亮的魚尾外,再也沒做過其他訓練。
他太柔弱,跟塊玻璃似的,得被保護著才行。
所以我將他護在身後,自己獨面殺機:「沈寂,你別害怕。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絕對不會輸的。」
從一開始,我就有著比姐姐更高的天賦。
她有獸人作為幫手,那我就將自己訓練得更厲害一些。厲害到哪怕有獸人幫忙,我也可以同時對付他們兩個。
大戰一觸即發。
姐姐也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招呼著她的獸人,就開始朝我發動攻擊。
「妹妹,雖然我們血脈相連。可家族規矩如此,以後清明節,我都會多給你燒些紙錢的!」
姐姐說完這話後,就直接朝我沖了過來。
我也沒猶豫,一個助跑就沖了過去。在她的獸人快要咬到我脖子時,雙膝跪地,身子往後仰,一個滑跪的姿態躲過了致命一擊。
然後又以極快的速度,衝到姐姐面前,拔出放在袖口裡的匕首,舉起匕首就要往她心口扎。
她自然不會坐以待斃,迅速側過身子,然後開始跟我扭打起來。
場面一度很混亂,但我並不害怕,這些年來日夜苦練,就算是她和獸人同時朝我進攻,我也能夠遊刃有餘地對付。
直到雲暖將目標落到了我的沈寂身上。
「雲舒,就讓我看看,這個獸人在你心裡究竟有多少分量!」
她說罷就趁機衝到沈寂身邊,高舉著手裡的匕首,想要在我面前殺了他。
我連忙跑過去,徒手抓住了刀刃,又將自己的匕首給了沈寂防身。
「沈寂,保護好自己!」
說完這話後,我迅速用一個迴旋踢,踢倒了想要再次朝我進攻的雲暖。她自身力量並沒有我強大,而那條蛇此刻距離我們還有好幾米。
這是一個絕佳的好時機。
所以我將她的匕首反握住刀柄,顧不得手掌疼痛,想要直接將刀刺進她心臟。
「姐姐,一切都該結束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想要徹底結束這一切。
然而還沒等到我將匕首刺入雲暖的心臟,身後忽然有人將我撞開。緊接著小腹處就被插進了一個匕首,劇痛席捲著全身,我手裡的匕首也因此失力掉在地上。
但我還是強忍著轉身回頭看向沈寂。
他依舊是那副漂亮柔弱的模樣,雙手握著刀柄,一副決然模樣。
「雲舒,我不會讓你傷害暖暖的!」
沈寂拿著我給他用來防身的匕首,想要殺了我。
小腹劇烈疼痛,可怎麼也比不了我此刻的心涼。我為數不多的真情,全都給了眼前這個可憐的小美人魚。
到頭來,卻還是被狠狠踐踏了。
心臟從未感受過的疼痛,在這一刻徹底蔓延開來。
姐姐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或許是覺得我已經沒有了反抗之力,甚至還在旁邊看熱鬧。
「雲舒,我知道你比我強。可那又怎麼樣?從一開始沈寂喜歡的就是我,選擇成為你的獸人,也是為了在此刻幫我殺了你。」
「我的傻妹妹,你註定是贏不了的!」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然後又伸手輕輕拍了拍沈寂的肩,溫柔開口:「沈寂,幸好有你幫我。」
沈寂此刻已然羞紅了臉,小心翼翼看著雲暖,眼中歡喜雀躍。
「能夠幫到你,我很開心。」
他轉頭看我,眼裡多少都帶著些心虛。
「為了保護暖暖,我只能殺了你。雲舒,別怪我……」
我低頭看著小腹處的傷口,此刻還在不斷往外滲著血。我有想過很多種結局,可唯獨沒想過我的獸人,會在此刻背叛我。
傷口很疼,心更疼。
但我,怎麼可能會死在這種地方呢?
雲家的雙生詭胎。
善者,天生就讓人想要親近;而代表惡的那一方,則擁有著極強的自愈能力。
我看著面前郎情妾意的兩人,先前諸多愛意皆化作恨。
我本就不是一個善良的人,好不容易袒露出的三分真心,卻被沈寂如此踐踏。
雲暖嘆了一口氣,指使著銀蛇化為獸形,然後張開血盆大口不斷逼近我:「妹妹,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至於沈寂,他右手被鮮血染紅,此刻低著頭根本不敢看我。
看著面前朝我撲來的銀蛇,餘光掃到正在不斷蔓延的白霧。我忍著劇痛,果斷將那把刺入我小腹的匕首拔了出來。
「我的好姐姐,你又怎麼知道,我沒留後手?!」
話音落下的瞬間,我直接朝著銀蛇衝過去。
在即將相撞的那一刻,迅速屈膝跪地,仰頭抱住蛇身。接著用盡全部力氣,抱著銀蛇一起滾進了旁邊的白霧裡。
5
雲暖臉上的笑意,在我和銀蛇滾進白霧的那一刻化為虛無。
「阿銀!」
她大喊了一聲,但並沒有選擇衝進白霧裡。而是站在原地,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我和銀蛇被大霧吞噬。
而先前傷了我後,就低著頭不敢看我的沈寂,此刻眼中閃著巨大的恐慌,不斷朝我揮手:「雲舒,那霧有危險,快出來!」
白霧瀰漫著,已經有些讓我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但我知道那大抵是虛偽的。
要是真的擔心我,他又怎麼會毫不猶豫用匕首傷害我!
自私、虛偽。
我死死抱著蛇身,隨著他的擺動,徹底進入大霧。
我將整個人都倒掛在銀蛇身上,他試圖將我擺脫掉,不斷扭曲著身子,但我抓得很緊,指尖都嵌入到了蛇身里。
「小銀蛇,別掙扎了,要死咱們得一起死!」
白霧詭譎,看不清四周的景象,只能聽到耳邊淅淅瀝瀝的響聲,以及銀蛇的痛苦嘶吼。
他試圖通過翻滾身體來緩解這份痛。
我有一瞬間暴露,脊背就開始泛著火辣辣的疼,像是千萬蟲蟻啃食的痛苦。
好在銀蛇的原形足夠巨大。
有了防備後,哪怕小腹此刻還在不斷往外滲血,疼到幾欲咬舌自盡,我也依舊不敢撒手,盡力將自己的身軀藏在蛇身下,然後跟著銀蛇狂躁扭動離開。
那漂亮的銀白色鱗片,此刻已然被鮮血徹底染紅,我鼻尖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像是整個人都掉進了血池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銀蛇從開始痛苦嘶吼的爆鳴聲,漸漸沒了力氣。
白霧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
拼殺前,我就已經開始在估計著大霧瀰漫的時間。每半個小時一循環,此刻白霧已經接近消散,但由於銀蛇不斷扭動,我們也早已脫離了原地,停留在了一條巷子裡。
銀蛇渾身都是血,隨著大霧散去逐漸化為人形。
我沒猶豫,直接抓緊了手中的匕首,在他徹底化為人形的那一刻,將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臟中。
蛇膽破裂,銀蛇身死。
看著已無生機的銀蛇,我終於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小腹此刻還在流著血,我整個人也徹底脫了力,癱軟坐在地上。
雖說我治癒能力極強,但也架不住受傷之後的再次博弈。傷口反反覆復拉扯著,疼得鑽心。
小鎮很危險,除了隨機出現的白霧,鎮子上隨處可見的木偶人,身上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我只是略微休息了一會,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但在我起身那一刻,窩在牆角睡覺的白色貓咪忽然間驚醒,然後一個縱躍就跳到我面前。
垂下了腦袋,伸出鮮紅的舌頭舔舐著地上的鮮血。
隨著舔舐,它的身軀越變越大,從一個弱小的小貓咪模樣,逐漸蛻變成了一頭高大洶湧的雪豹,最後逐漸化為人形。
「雲舒……」
雪豹獸人喊了一聲我的名字,又慢慢彎曲了膝蓋,靠近著我小腹處的傷口,試圖伸出舌頭舔舐。
我彎曲膝蓋,朝著他的心窩狠狠踹了一腳。
「滾!」
他被我猛地一踹,在地上打了個滾,又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都受傷了,還這麼兇殘。難怪沈寂那傢伙,死心塌地跟著你姐,畢竟那可是個善解人意的大美人……」
「你再廢話,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