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
邊境來犯,陸大將軍得皇帝令,披甲上陣。
而將軍在臨行之前,唯一的請求,便是希望周煜能將他的小女納入宮中為妃。
「小女痴情,只想入宮陪伴君側。我與她阿兄不日就要上戰場,此戰危矣,是否能活著回來都難說,因此只想將小兒女託付給陛下,懇請陛下成全!」
言辭懇切,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阿盞,我始終都記得同你的諾言。但這一次的情況真的不一樣,邊境大軍來犯,氣勢洶洶。滿朝只有陸大將軍能夠帶兵出征,縱然是為了維護大周,我也必須捨棄所有。阿盞,你是大周皇后,我希望你能夠以大局為重。」
周煜拉著我的手,字字都無比懇切。
其實,站在他的角度,又或是站在一個帝王的角度上。此時此刻將陸家小女納入後宮為妃,才是上上之策。
但顧忌著同我之間的承諾,他才一拖再拖。
可這件事,終究需要有一個抉擇。
「阿煜,可你答應過我的。」
答應過我即使身為帝王,也絕不會讓後宮再多有一人。
「阿盞,你難道想看著大廈將傾?看著黎民百姓因為戰亂受苦,最終流離失所嗎?」
當真是好大一頂帽子啊。
我能承受得起嗎?
好像誰也沒有錯。
我沒有錯,是因為這件事情從一開始便是他承諾我的。
周煜也沒錯,他為了穩固江山什麼都能犧牲。
我慢慢抽出了手,臉上的笑容有些荒涼:「周煜,你當真給過我選擇嗎?」
小情與大愛。
他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抉擇。
我攔不住。
而陸若疏進宮的那日,宮外傳來了兩個消息。
17
第一件事,大姐瘋了。
她因不肯主動和離,那惡婆婆便在她的安神藥中下了讓人意志渙散的藥,接著又讓府中一看門護院進了大姐的房裡。
一夜荒唐後,惡婆婆帶著家中那許多窮親戚來了個當場抓姦。
還將這件事情大肆宣揚了出去。
不僅如此,許懷安也是默認了這件事。徹底讓大姐心碎,惱怒悲傷之下,吐了一大口鮮血,醒來過後人就變得瘋魔。
第二件事,二姐死了。
死在了宋遙又一次同她表露出不耐煩後,轉身被沈家之女溫柔安慰之時。兩人竟然不顧二姐顏面,在院子裡就摟摟抱抱,接著去了隔壁房間。
我那二姐,向來把情愛看得比天大。
原只是過度失望。
這一次,是徹底心死了。
所以那把一直藏在手裡的匕首,沒有用來殺了那些壞人,而是抹了自己的脖子。
她什麼話也沒留下,就這麼決絕地自殺。
二姐任務失敗的提示音,我們其餘姐妹三人同時聽到。
意味著——
在現實生活中的二姐,腦死亡了。
一連串的打擊,讓我和三姐誰都不好受。但終究因著身份與規矩,我並不能時時刻刻出宮,因此已經變得瘋癲的大姐,就交由三姐照顧。
許懷安已變心,大姐的任務註定會失敗。
一旦回到現實社會中,數十倍的懲罰,會讓本就瘋癲的大姐愈發瘋狂,是否能活下來,真的很難說。
那還不如先留在這裡,我和三姐能照顧她一輩子。
只要……我們的任務不失敗。
18
我也經常會去找三姐。
去得多了。
也會發現她在張家其實過得也並不好。
「無非是瞧不上我商賈出身,又遲遲沒有生下繼承人,所以才過多苛責,總想給我立規矩。但你姐我是什麼人啊?又怎麼會被這種小事打倒?」
三姐無所謂地笑了笑,但我能夠看出她眼底的疲憊。
大姐如今瘋了。
稍有不注意就會將院子鬧個天翻地覆,隔一段時間就必須帶她外出散散心,否則整日鬧著,便如同個不懂事的小孩。
鳶兒如今五歲,小姑娘怯生生的。看著曾經對她最是溫柔的大姨,如今變得瘋癲,甚至認不出自己。
她也會疑惑:「姨父呢?為什么姨父不陪著大姨呢?」
為什麼?
因為那個男人此時已經迎娶了丞相之女,洞房花燭。
不過沒關係,我能等。等到期限已過,等到無需再受任何束縛時,這個曾經傷害過我二姐的男人,我不會放過的。
就如同宋遙,他在我二姐自殺後只悲傷了兩日,便策划著迎娶沈靈清。
二姐已死,無論我對宋遙幹什麼,都不會違背規則。
所以——
宋遙和沈靈清大婚那日,我親手,一片一片活剮了他們。
沈靈清不無辜。
明明知道宋遙已有妻子,卻還再三撩撥勾引。甚至還多次趁著我和三姐不在,各種言語奚落二姐。最後還在院子裡頭宋遙卿卿我我,才會徹底斷了二姐的生機。
所以啊,我也得殺了她為我二姐報仇。
至於手染鮮血,回到現代世界必定會遭受懲罰,但那又如何呢?
蘇沅傻乎乎的。
雖然年紀比我大些,可卻比我幼稚得多。但從小最是護我,給予了我無盡關懷。
所以啊,我也得為她報仇。
因此——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許懷安……我同樣也不會放過你的。
絕對,不會!
19
大概是,上天想讓我們姐妹們都遭受磨難。
所以想要來夫妻感情最好的三姐,也終究遭遇了屬於她的劫難。
那日,我和她帶著大姐去郊外散心。
鳶兒便留在家中由嬤嬤照料。
雖說婆婆與小姑子都不怎麼喜歡三姐,可這對於唯一的孫女,還是十分疼愛的。
可怎麼也沒想到。
等我跟三姐晚上回到府中時,瞧見的,便是鳶兒的屍體。
「我當真不是故意的。這孩子像是很討厭我,一見到我就對我拳打腳踢,甚至還咬我!我只是太痛了,才伸手推了她一把,沒承想她會跌到池塘中溺死。姑媽,我當真不是故意的。」
張君堯的表妹林若歡,曾是張老太君屬意的兒媳婦。
一直到如今,還想著將林若歡塞給張君堯,企圖霸占本該屬於我三姐的位置。
原先無非就是經常讓她來張家坐坐。
試圖以此,來培養同張君堯之間的感情。
可誰也沒想到。
小小的鳶兒,竟然會死在她手中。
真相究竟如何已經無人可知,但是鳶兒的死同林若歡脫不了干係。鳶兒本就是三姐的命根子,嬌寵著長到了五歲,就沒了性命。
因此在瞧見女兒失手的那一刻。
三姐幾欲瘋魔,拔下頭上的那支簪子,就想殺了林若歡。
但,張老太君護著。
張君堯,縱然萬分悲痛,但還是堅定阻止三姐。
「鳶兒已經死了,就算你殺了若歡,她也活不過來!」
「所以呢?所以她殺了你的女兒,你也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不管不顧嗎?」
三姐滿眼都是失望。
張君堯什麼都好,只是為人太過於善良心軟。以至於自己的親生女兒慘死,卻依舊擔心自己母親的身子,不敢傷害這個表妹。
但這樣,無疑會讓三姐對她徹底失望。
而張老太君,悲痛之餘同樣也堅定護著林若歡。
「鳶兒這孩子同咱們家或許沒緣分。蘇禾,你嫁入我們張家已有六年,到如今也只剩下一女。我們張家乃金陵大族,必須有繼承人。既然若歡害死了你一個孩子,那不如就讓她為君堯妾室,替你生下繼承人吧!」
多可笑。
孫女死了,她還是心心念念想將自己的外甥女塞給兒子。
20
如今三姐家一團糟。
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陸若疏進宮三月有餘,周煜因為記著同我之間的承諾,所以將她封為貴妃後,但卻從未有過寵幸。
可邊關的仗還在一場場打著。
無數送來的戰報中,總會夾雜著對於女兒思念的書信。
邊疆,有戰士在為著周煜的江山而浴血廝殺。
而在後宮裡,將軍的女兒除了被封為貴妃外,帝王卻從來未曾寵幸過她,多方冷落,倒是讓朝野上下都不免寒心。
前朝後宮總有些風言風語。
認定我這個皇后做得囂張跋扈,不遵三從四德,只懂得霸占帝王,絲毫不考慮邊疆奮戰的戰士們,也不願善待他們的妻女。
好大一頂帽子,就這樣扣在了我的頭上。
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著我們。
逼著我蒙上自己的眼睛,逼著周煜能夠讓陸若疏成為真正的貴妃。
朝野上下,倒是難得一心。
不肯給予陸貴妃恩澤與寵幸,那便是不顧浴血奮戰的將士們的功勞。所有武官皆有怨言,漫天的奏摺堆砌,從頭到尾都只有那麼一句,勸陛下善待陸若疏。
所以當周煜再一次來找我時。
我大概猜到,他曾經給予過我的承諾,曾經降下的底線,還會一降再降。
「阿盞,邊關的戰士都打得好辛苦。這場仗想要贏,真的太難了。陸家是唯一能夠守住國門的人,我不想百姓流離失所……這是最小的代價,我求你體諒我。僅此一次,你依舊是我唯一所愛之人。阿盞,你始終會是我唯一所愛之人。」
這次,我沒有鬧。
只是忽然間就想明白了。
想明白,為什麼我們蘇家能夠真正活過十八歲的人,會那麼少。
原來人心真的難以預測。
意氣風發的宋遙,曾為了救我二姐重傷,差點丟了性命。但他依舊會被恩情所困,會對恩人之女深處無限憐惜。
善良心軟的張君堯,雖然始終堅守著對我三姐的愛意。可他身上背負著的孝道,也足以讓這份愛難以兩全。親生母親以死相逼,他沒辦法,便只能納了沈若歡。
至於那個凌雲壯志的許懷安,曾發誓要為朝廷作出貢獻。也曾直言拒絕丞相,不顧強權,只為迎娶心中所愛之人。可經過一再挫折,那個曾經怎麼也不肯彎下脊背的人,如今會為了一個官職、一個機會,再三討好自己的岳丈。
最後,周煜。那個滿心都是想要守住大周江山的少年帝王,在他所能夠給予的範圍內,給足了我最大的愛。帝王空置後宮,即使我多年無所出,他也沒有過絲毫怨言。
可是要打仗了。
要流血了。
必須得依靠野心勃勃的陸家,即便知道他們居心不良。可為了大局著想,為了邊關的百姓著想,陸若疏必須進宮。而那有著預謀的請願與聲討,同樣也是在逼迫著這位年輕帝王,在情愛與天下百姓之間作出抉擇。
給了陸若疏足夠恩寵,陸家才放心,才能夠無所顧忌地為他打仗,為他在前線拼搏。才能夠守住國門,讓邊疆的百姓不至於因戰火而流離失所。
但如此做,就算是徹底違背了同我之間的誓言。
可他別無選擇。
每個人,最開始都是頂好的好人。
而六年時間——
似乎足以改變一切。
曾經那個能夠為了心愛之人不惜送命的少年俠客,同樣也能因為江湖恩情,眼睜睜看著妻子去死。
那個凌雲壯志的讀書人,能夠與權貴相抗,鐵骨錚錚。同樣也經歷了歲月的搓磨,最後放棄了一切,滿眼皆是權貴。
那個善良心軟的人一如既往,他只勇敢了那麼一回。
那個把江山社稷與百姓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的人,同樣也會犧牲所有一切,只為了讓天下百姓少受些苦難。
到底誰錯了呢?
我們姐妹錯了嗎?
我們愛錯人了嗎?
可是最初的他們,真的都很好很好。
那,他們錯了嗎?
好像也沒錯。
每個人依舊堅守著心中道義,堅守著從一開始就堅守的東西。而那些善良與美好的品質,也曾是我們姐妹動心的原因。
那是誰錯了呢?
哦,大概是時間吧。
難怪時間期限會是十年。
可我們這群人,卻在第六年末就已經千瘡百孔。
21
第七年。
大姐依舊瘋癲。
沈若歡如願以償成了張君堯的側夫人,幾個月下來,骯髒的手段層出不窮,摻了藥的酒,終究是讓張君堯敗在了他的石榴裙下。
高挺的肚子,會讓我的三姐一次次想起鳶兒。
所以她依舊想報仇。
可……那裡是張府,那個女人心思深沉。
最後的最後,是在年關時,我三姐拼盡全力想要殺了那女人,卻被張君堯再次阻攔。而在爭執過程中,那把原本刺向殺人兇手的刀,卻莫名劃破了我三姐的臉。
兇手,是誰?
是站在一旁看好戲的張老太君?
還是拉架的張君堯?
又或者是在中間挑動一切的沈若歡?
但無論是誰,僅此一遭後,我的三姐終是徹底心灰意冷。
無法為自己的孩子報仇。
那索性就賭上一切,親手熬煮的參湯,她當著眾人的面喝下了第一口,張家其他人才敢喝。
三姐很開心,她帶著我來到了鳶兒的面前。
溫柔撫摸著墓碑。
「鳶兒,阿娘給你報仇了,你開心嗎?
「不要恨阿娘,好嗎?
「阿娘要離開了,但會永遠記得我的鳶兒,永遠記得。」
是了。
參湯里的毒,無藥可解。
所有喝了那碗湯的人,都會死。
包括三姐。
但她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所以她可以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親口認輸。
意識,便會回歸到現實生活中。
數十倍的懲罰,未知的恐懼,誰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夠活下去。
第七年,大雪飄然時。
這偌大的天地間,就只剩下了我和瘋瘋癲癲的大姐。
22
我和周煜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依舊是皇后。
但,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如今他不僅有了貴妃,甚至也已經圓了房。包括在第九年開春時,貴妃腹中有了孩子。
我任務失敗,已經成了定局。
但我現在還不能認輸。
我的大姐,若是以這副模樣回歸現實生活,瘋癲之症只會愈發嚴重。
不是沒有過先例的。
也曾有長我們一輩的姑姑,瘋瘋癲癲醒來,變得越來越瘋,一次又一次地自殘,一次又一次以傷害自己為樂趣,即使二十四小時看護著,也根本沒辦法阻攔。
那個姑姑,死得太慘了。
整個房間都被她塗滿了血,明明她痛苦得恨不得咬舌自盡。卻偏偏一點點蘸著身上的血,到處揮灑。
我不想,不想大姐變成那樣,不像大姐那麼痛。
那就再堅持一段時間。
好歹在這裡,她只是忘記了所有,智商如同三歲孩童,天真卻無邪。
我只不過是想等待著死期的到來。
可有的人,從來沒想過放過我。
陸若疏身為陸家之女,邊關之患早在一年前就平定。陸家立了大功,可偏偏已經封無可封,一時風頭無兩,自然就生了些許不該有的心思。
倘若陸家之女能夠生下第一位皇子。
那麼陸家,在朝野上下便能夠隻手遮天。
這個孩子還是來了。
陸若疏倘若是皇后,那麼便能夠更加名正言順。所以她對於我的陷害,其實很拙劣。入夜之前肚子疼,入夜後各宮查找,偏偏在我的寢宮裡發現了那個扎滿銀針的人偶,人偶上寫了她的生辰八字。
而長久服侍我的宮女,也背叛了我,成了人證。
「阿盞,我沒辦法保你。」
周煜滿眼痛苦,但還是親口廢了我的皇后之位,將我關入冷宮。
其實,我已經不難過了。
從第一次妥協退讓,我大概就猜到了這個結局。
後悔嗎?
或許是後悔的。
可說到底,來到這個世界,總是要找到一個人完成十年的任務。就算不是周煜,也會是其他人。比起那些人因為色衰而愛弛,又或者為了自身名聲與利益背叛我。
如今這般,其實已經算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了。
23
冷宮的日子,並不難過。
大概還是有著多年情分在的,雖然是冷宮,不能夠出去。
但是宮殿足夠大,院子也足夠大。大姐依舊能夠在裡面每天嘻嘻哈哈玩鬧,有小宮女每天定時定點來送飯菜,沒有過多苛責,一切都很好。
就這麼,從年初到了年尾。
周煜也曾來看過我許多次,每次都是在深夜。他就站在我床榻旁,一言不發。
他以為我不知道,可這些年因為幾位姐姐的遭遇,我幾乎夜不能寐,所以睡得很淺,當他推開房門進來的那一刻,我就醒了。
周煜每次什麼也不說,就這麼靜靜站著。
但有時,他也會用著很輕的聲音說:「阿盞,你再等等我。快了,很快了。很快我就能接你出冷宮,很快我就能繼續還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其實,我什麼都懂。
可又如何呢?
日子一天天臨近,像這在這個時代所剩不多的時間。
我也沒了先前的頹廢。
我生辰那日,特意把自己拾掇了一番。接著又給大姐梳妝打扮,大姐坐在梳妝鏡前,先前那個痴痴傻傻的人,卻忽然變得冷靜了起來。
她一把握住我的手,轉身看我:「阿盞,你是不是很累啊?」
「大、大姐……」
我不知該說什麼,我不知道眼前的姐姐,究竟是痴傻還是假裝?
我就看著她愛憐地撫上我的臉,眼中無聲淌著淚。
「我是姐姐,我不該成為你的累贅。阿盞,你都那麼累了,你明明想早點結束一切,卻還為了我苦苦堅持。我不配當姐姐,所以……而且送你個生日禮物好不好?」
話音落下,我甚至都來不及反應。
滾燙的鮮血噴洒而出,姐姐手中不知何時藏了一把匕首。她用那匕首狠狠插入了自己的心口,接著又迅速拔出。
鮮血噴洒,那傷口怎麼也止不住。
姐姐就倒在我懷裡,繼續撫摸著我的臉:「他們都說我的阿盞倔強,不夠聰明。但我知道,我的阿盞是足夠清醒。從一開始,你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因此你並不著急選擇誰,因為無論怎樣的人,到最後都會因為各種原因而有所背叛。」
是啊。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其實這樣子的任務,說著是為了考驗我們。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將命運完全交到別人手中,只能任人魚肉。
不是考驗,就是為了送命。
蘇家本就是逆天而生,擁有著能夠穿越時空的能力。這樣子的人便不能多,而任務就是為了減少蘇家的人,只留下那麼幾個幸運兒。
其實不只是蘇家,其他六大家族同樣如此。
能夠真正活到成年的人,少之又少。
姐姐吐了一大口鮮血,她靠在我懷中,眼中多少帶了些不舍。
「以後,這裡就只有你一個人了。別害怕……姐姐就算是死了啊,也會保護你的。」
說完,她徹底閉上了眼。
我沒有歇斯底里,也沒有無聲流淚。除了眼眶微紅,我甚至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大家都會死的。
至於我,一個註定任務失敗的人,也會死。
所以沒有什麼可傷心的。
反正,我也很快就要下去陪幾位姐姐了。
因此我沒有等到最後一天,既然大姐已經不在,我再留在這裡已經毫無意義,索性早早結束。
我宣布認輸時,冷宮大門卻突然被人打開。
周煜手中提著帶血的長劍,滿面笑容地朝我奔來,可迎接他的,只有逐漸倒下的我。
「阿盞!」
臨死前的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他在喊我的名字。
但我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
我癱倒在地上,看著湛藍的天空,忽然想起了從小長大的家園。
我真的,真的好想回家。
24
周煜自述:
我喜歡蘇盞,遠比她知道的還要早。
因為提前回京,我只能東躲西藏。躲在那條巷子口時,瞧著對麵攤位上,有個嬌俏的小姑娘,舉著一把殺豬刀,動作麻利乾脆。
我看了一天又一天。
一開始,我在想——這小姑娘殺豬真厲害。
後來,我在想——她殺豬的樣子也好好看。
嘖,本皇子閱美女無數。
居然被一個殺豬女給迷了眼?
肯定是妖孽!
對,所以我又一次在被追殺受傷後,面對著一個個牆頭,我果斷選擇爬上了她家的牆。
只是在意識徹底昏迷前,看著她舉著手中那把殺豬刀。
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這小姑娘,可別把我也當成豬給宰了。
所以,她真的救了我。
一開始想隨意編個身份,結果打臉來得如此之快。那索性就不裝了,她想要好多黃金以及如意郎君。
錢?
本皇子多的是。
如意郎君?
咳咳,本皇子難道不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如意郎君嗎?
我覺得自己有些自戀。
可是在看見她為我而受傷時,我是真的徹底抑制不住內心的愛意,唐突告白,是真的嚇傻了這姑娘。
我想讓她感受到我的心意,但她總是在裝聾作啞。
她瞧著,像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
但我好像能夠看見她內心裡最真實的想法。
對這個世道保持悲哀,對所有一切保持著最低的要求。沒有期待,就不會受傷。不將我放在她的擇偶選項中,就不會被我傷害。
傻子,我怎麼可能捨得傷害她?
所以當我得知她竟然背著我偷偷去相看郎君的時候,我是真的氣到不行。可在此之前,那陸家與賀家,一直都盯著我,恨不得將他們的女兒全都塞進我的後宮。
我一個都不想要。
我只想,守著我的阿盞。
但陸家喪心病狂,居然想殺了阿盞,我不能再讓她留在這裡了,我要帶她回皇宮,要讓她站在我身邊,成為我的皇后!
不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嗎?
我,給得起!
我本就不貪戀美色,最多只貪戀阿盞一人。
婚後的日子,倒還過得很滋潤。除了那些前朝大臣吵個不停外,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可是,邊關開始不穩定了。
所以鄰國派來和親公主時,我竟然可恥地猶豫了!
那時我想著,便是收下了這個女人又如何?我對阿盞的心日月可鑑,這個女人不過就是鄰國派來的一枚棋子,用來監視我的而已。
我同樣也可以反監視回去。
但阿盞很難過,不該這麼做。
我真的能夠保證自己的心裡只有阿盞一人。
也能夠保證,在這樣的日子裡,我也絕對不會讓我的後宮再多任何一個女人。
可是邊關突然亂了。
陸家,是唯一有能力帶兵出征平定叛亂的。
即使我知道他們狼子野心,可如今不得不重用他們,哪怕是為了天下子民,為了邊關那些遭受戰火而流離失所的百姓,我也必須忍下所有。
陸若疏進宮,我真的沒辦法拒絕了。
我一日不下旨,陸家便一日以重病為藉口,拒絕帶兵出征。
邊關的人死得太多了。
越來越多的百姓流離失所。
我是皇帝,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有責任和義務保護他們。
所以,我還是違背了和阿盞的諾言。
一個貴妃之位。
居然都滿足不了陸家。
他們想要孩子,想要搶走阿盞的後位。
好啊!
我給!
反正晚上熄了蠟燭,誰也不知道寵幸貴妃的人,究竟是誰?
我沒什麼歉意。
畢竟,陸若疏想要的也不過是當太后。
本就是各自為營。
自然,也別怪我算計!
我早早就設下了局,為了保護阿盞的安危,我才不得不假意迎合陸若疏那個拙劣的演技,將阿盞打入冷宮,這樣才能夠保證她的安危。
我已經籌謀好了。
陸家,一定會在陸若疏產子那日有所行動。而在那一天,我也一定會順勢剷除陸家所有人,徹底穩固皇權,從此是真的能夠同我的阿盞,一生一世一雙人。
雖是貴妃,但根本就沒有上玉牒,空有名頭而已。
書面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陸若疏產子,陸家為了保證萬無一失, 帶著剛出生的男嬰進來做後手。我就在那裡等著,有了足夠的理由, 親手斬殺他們。
那一夜, 皇宮裡再次血流成河。
但, 我又贏了。
我手中的長劍還染著血, 但我真的迫不及待,我想去接我的阿盞。
可……她死了。
我忽然想起那年在殺豬鋪時, 她無比認真地同我說:「倘若有朝一日, 你負了我,我會死的。」
我以為, 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局。
我的心是阿盞的,我的人也是她一人的, 我從來沒有也不會負她。
但說這些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的阿盞, 不會再原諒我了。」
25
我居然還活著?
而且是活蹦亂跳地活著?
好神奇。
祖宗婆婆說, 我這次任務似乎出了 bug,任務好像是失敗了, 又好像是成功了。
總之,我沒病沒災地好好活著。
大姐和二姐, 在異世界丟了性命,在現實世界裡便是腦死亡, 且永遠都不會醒過來。
按照規矩,祖宗婆婆親手拔掉了管子。
送了她們最後一程。
三姐,還活著。但至此她將自己渾身上下都包裹得無比嚴實, 露不出一點肌膚, 也不再開口說一句話。
這是任務失敗後,她的懲罰。
至於我,在遊戲關卡中殺了人,手上沾染了鮮血, 道德敗壞的小三, 我一片一片將她活剮了。
這違背了我們幾大家族必須世世代代都遵守的規矩。
但沈靈清也有錯。
所以, 我不必替她賠命。
就是抽了記憶,清除了這三千九百七十二天的所有記憶。
好像對我沒有什麼損失。
畢竟,記憶中全都是痛苦。
抽完了記憶, 我徹底忘記了自己曾經經歷過什麼。有人說我剛回來時,眼裡滿是憂傷。如今倒是明媚了許多, 這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順利度過了十八歲的劫難。
如今,算是真正地擁有了我們蘇家能夠來去時空的能力。
這個能力能夠幫助很多人。
去往特定時空, 在我們得知歷史的前提之下,能夠挽救許多人的性命。
在我又一次完成任務回來時。
在路上, 我瞧見了一個人。那人白髮蒼蒼,見到我時, 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可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
他滿頭白髮,眉眼裡皆是滄桑。可我依舊能夠瞧得出他年輕時比二姐還要美的臉,這若是年輕時遇見他,我肯定會心動。
但現在——我只能扶他過個馬路。
臨走前,他往我手裡塞了一塊玉佩。那玉佩瞧著成色並不好,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可是瞧著便像是被貼身收著, 還是很珍重的樣子。
為什麼要給我玉佩?
我剛想問他,就瞧見他此時淚流滿面。
「你,為什麼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