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她面前放個屏風吧,我倒是無所謂,就怕別過了污氣,傷了蘅兒。」
心已經抽痛得麻木了。
姜玉蘅在他心中,果然意義非凡。
奴僕立即搬了屏風。
程漠坐到屏風對面:「你醒了?」
我沒有回話。
程漠又道:「剛才傷了你,實屬無心之舉,只是你手中玉簪,曾是我一個故人之物。」
「我找了她很多年,有些事想要問她,你能告訴我她在哪兒嗎?」
我的心一沉,無數情緒從心頭翻湧。
他這麼多年果真一直在找我嗎?
可為何,他又同姜玉蘅在一起呢?
我鬼使神差地用手肘敲了敲床榻,以示回應。
程漠語氣中帶著些許驚喜:「我直到你不能開口說話?可會寫字?」
話落,關楚將手中的紙筆遞到我面前。
我忍著斷骨之痛,歪歪扭扭地寫道:死了。
關楚將紙遞到程漠面前。
隔著屏風,我看不清程漠的神情。
只知他沉默良久,隨後顫聲問道:「她是怎麼死的?她死的時候你在身邊嗎?可有看到?」
我攥著筆,不知如何回應。
猶豫良久,我寫道:跳河而亡。
我這一身污穢,或許只有河水能夠還我清白之身了。
程漠接過紙,柴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門口傳來聲音:「將軍,夫人午睡醒了,說做了噩夢,吵著要見您。」
程漠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蘅兒膽小,我現在就去。」
走到門口,他又回頭望著屏風道:「謝謝你告訴我。」
「我會給你一百兩銀子,你拿著錢,去尋一處院落,安穩餘生吧。」
話落,程漠腳步匆匆地離開。
關楚將一百兩銀子遞給了我。
可我要這些銀子有什麼用呢?
畢竟要不了多久,我就會全身潰爛而死了。
我將銀子放到將軍府門口,一瘸一拐失魂落魄地走到江邊。
我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的。
曾經我是名滿京城的尚書府嫡出小姐,清高自傲,不可一世。
如今,我的身上卻遍布紅褐色斑。
臨死,我也想乾乾淨淨地走。
就讓這河水將我洗脫凈化吧。
我對著平靜如鏡的江面,看著自己久違乾淨的臉,依稀與從前融合。
剛才若是沒有屏風,程漠也定是會認出我的吧。
罷了,都罷了。
我閉上眼睛,縱身一躍。
再見了,程漠。
再也不見。
......
將軍府內,程漠正在給姜玉蘅喂藥。
忽然,藥碗從他手中滑落。
程漠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著。
姜玉蘅立刻關心道:「夫君,您怎麼了?」
程漠擺了擺手:「無妨,只是胸口忽然絞痛,心也慌得厲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姜玉蘅溫柔地拍了拍程漠的背:「夫君一定是太過勞累了。」
敲門聲響起,關楚走近道:「將軍,外面有軍營的人來了。」
程漠看著姜玉蘅道:「我去看看。」
姜玉蘅善解人意地笑道:「夫君要注意身子。」
程漠去了前廳,只見已經有人坐在客座上等著了。
二人相互行禮,程漠伸手示意落座。
「不知兄台是哪個軍營的,看著眼生得很。」
對面的人笑笑:「末將姓陳,是常年駐守北疆的,大將軍與我自是不曾見過。」
程漠不解道:「哦?北疆的人?不知陳將士千里迢迢回京,來我府上所為何事?」
陳斌笑笑:「一年前,軍中有位軍妓跑了,原不是什麼大事。」
「只是這個軍妓,曾是前姜尚書家獲罪來的,不知程將軍可曾見過?」
「什麼?」
5
姜玉蘅當年明明同他說過,我是在姜家被判抄家流放的前一夜,同富商私奔了。
怎麼會做了什麼軍妓呢?
程漠的臉上褪去血色,他全身繃直地僵坐在主位上。
陳斌未察覺出程漠的情緒不對。
依舊自顧自滔滔不絕地說著:「本來跑了一個軍妓而已,不用非要如此大費周章地出來找人。」
「難就難在她身份特殊,是個罪妓。要是死了也就罷了,就怕倘若有天聖上問起,我們難免不知該如何回復。」
程漠只覺轟的一聲,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罪妓,姜家,小乞丐,花柳病。
所有線索聯繫在一起,全部指明我就是姜玉蕪。
陳斌沒有得到程漠的回覆,終於看出了程漠臉色不對。
他略有不解地問道:「將軍,你在聽嗎?看您臉色不好,這是怎麼了?」
「我在......」
陳斌點頭道:「她臉上刺了字,非常好辨認,一路問來,有人說她成了乞丐,今早還在將軍府門前要飯,後來進了將軍府。」
「不知現如今可在府上?還請將軍將人放出來,讓我見見,若真是她,好讓我帶回軍營中,有個交代。」
陳斌的話徹底坐實了我就是姜玉蕪。
程漠白著臉,一個沒坐穩,從椅子上跌坐在地。
「將軍!將軍您這是怎麼了?」
陳斌被程漠嚇了一跳。
他站起身子驚聲道:「將軍!將軍您這是怎麼了!」
他立刻上前攙扶坐在地上的程漠。
呼喊聲也驚動了站在門外的關楚。
關楚疾步走了進來,神情擔憂地同陳斌一同攙扶程漠。
「將軍,地上涼,您快起來!」
程漠見到關楚,顫聲道:「別管我!快去!去找......」
關楚在門外雖然聽著不真切,卻也隱隱約約聽到什麼姜家,小乞丐之類的。
知道程漠是讓他去找我。
關楚將程漠扶坐在椅子上,點頭道:「是,我現在就去。」
沒等關楚轉身走到門口,就聽見陳斌的聲音再次響起。
「將軍!將軍!」
關楚一回頭,只見程漠噴出一口血。
搖晃著身子直接昏了過去。
關楚跨步上前接住程漠。
陳斌看著昏倒的程漠,沒忍住小聲嘟囔道:「這是什麼事啊。」
關楚將程漠背起,看著陳斌道:「不好意思,我家將軍最近軍務繁忙,身體一時沒吃消,嚇到您了。」
陳斌搖搖頭,磕絆道:「不......不礙事。」
關楚點頭:「我家將軍與您一見如故,想必有許多話要同您說,客房已經收拾好了,還勞煩您移步去客房休息一會。」
「不......」
「來人!送陳將士去客房休息。」
還不等陳斌推辭,關楚便打斷他的話,搶先叫了人帶他去客房。
並對下人吩咐道:「夫人懷有身孕,需要靜養。今天將軍暈倒的事,不許傳出去。」
「負責驚擾了夫人養胎,小心將軍要了你們的腦袋。」
6
「是。」
不得不說,關楚不愧是跟在程漠的心腹。
辦事就是如此妥帖謹慎。
關楚將程漠背回房間。
他先是派人暗中去請大夫,又帶著幾個人從後門悄悄走出去尋我。
程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我們小時候經常一起去的桃林。
可他找遍了整個桃林也不見我的身影。
他無助地癱坐在地上:「阿蕪,你到底在哪兒啊......」
忽然,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蕪!」
他驚喜地回頭抓住我的手,卻發現我滿身是血,雙眼空洞地看著他。
「程漠,為什麼這麼多年你不來找我?」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你知道這麼多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流著血淚,聲聲泣血。
程漠卻沒有逃走,反而將我擁入懷中。
哽咽著道:「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阿蕪......這麼多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都怪我不好。」
「阿蕪,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我們還如從前一樣,好不好?」
我雙手推開程漠,解開外衫,露出滿身的疤痕與紅褐色的斑。
我詭異地笑著看著他:「我這個樣子,你也要我嗎?」
程漠先是一頓,隨後他滿是心疼地紅了眼,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
「都怪我,都怪我沒有早點去尋你,讓你受了那麼多苦。」
「無論你怎樣我都不會嫌棄你的,阿蕪,你回來好不好?」
話落,程漠的身後傳來姜玉蘅的聲音。
「夫君,你怎麼同姐姐在一起?你不要我了嗎?」
「啊!」
人中傳來刺痛,程漠瞬間驚醒。
因為驚嚇,他的額頭布滿汗珠。
大夫看著起身的程漠:「將軍,您做噩夢了。」
程漠坐在榻上,沒有說話。
只是不斷地大口呼吸。
關楚看著大夫問道:「大夫,將軍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忽然昏倒呢?」
大夫回道:「將軍是由於急火攻心,才會突然吐血暈厥。」
「老朽已經開了幾副安神藥,照這個藥喝幾日,就無大礙了,切忌服藥期間,不可大喜大悲。」
關楚點頭,將一錠銀子遞給大夫,送了大夫出去,又端著碗藥走了進來。
「將軍該喝藥了。」
程漠將藥接到手中,一飲而盡。
隨後看著關楚問道:「我叫你找的人,可尋回了嗎?」
關楚沒有說話。
程漠皺眉:「怎麼沒找到嗎?不應該啊,她腿腳不好,應該走不了多遠的。」
「京城就這麼大,她能去哪兒?我自己親自去找。」
話落,程漠作勢便要下床。
「找到了。」
關楚立刻回道。
程漠眸中放光:「找到了?人呢?她現在在哪兒?可有好生安頓起來?我現在就去見她。」
關楚又噤了聲。
程漠有些不悅道:「你今天是怎麼了?說話吞吞吐吐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關楚低著頭眼神閃躲,支支吾吾道不出所以然。
隨後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紅著眼道:「將軍......她......她已經死了。」
7
關楚的聲音如同喪鐘,在寂靜的房間裡炸開。
「死了?」程漠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他猛地從床榻上坐起,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關楚:「你說清楚!什麼叫死了?!她怎麼死的?!死在哪兒?」
關楚低聲道:「出去尋人時路過河邊,發現河邊圍了一圈人,吵嚷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