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偏不信邪。
可我偏要,為你、為天下女子正名!
9
那日之後,宮內便流傳出我看上自己的貼身暗衛,甚至對人霸王硬上弓的謠言。
上輩子也有,只是並非謠言罷了。
我本不太在意。
只是對上衛寂那含羞帶怯的目光時,還是忍不住想要動手打人。
為了此事,父皇特地召我過去詢問。
在聽到我的確是對這個暗衛感興趣了之後,他也只是面色複雜,未曾多言。
卻明顯地是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
而沒過多久,母后也宣我去了她寢殿。
她照常盯著我喝完那碗安神湯,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口濁氣後,又狀似隨意地問我:「當真瞧上那個男子了?」
「是啊,兒臣見他身體健碩,定是有過人之處。」
我笑嘻嘻地回答。
「你啊你……」母后嗔怒了句,最後笑開,「罷了,隨你去了。左右你是公主,也無人敢說你。更何況你還有個太子弟弟,之後也可護著你。」
「對了,近日太傅又夸子安的功課做得極好……」
她像個尋常母親一般,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著我那皇弟的事情。
自從沈子安被立為太子之後,母后似乎又恢復成往日的樣子。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因為自己野心而被設計含冤死去的女兒。
我笑眯眯地聽著,然後過一會兒裝作不耐煩地吵著要出去玩。
於是母后就罵我幾句「不上進,一點都不如你弟弟」後,便揮手許了我離開。
衛寂便在中宮外候著。
這人嘴裡叼著根不知從哪找來的草,雙手環胸靠著牆。
分明應是冷血無情的暗衛,可偏偏人緣極好,路過的宮人們都能和他打個招呼。
甚至還肆無忌憚地閒聊了起來。
「你說小殿下?她當然喜歡我了,喜歡到天天都要看到我!」
「我長得不行?膚淺,太膚淺了!小殿下是那種只看臉的人嗎?」
甚至在見到沈萱領著裴景往中宮來時,衛寂還特地拔高了音調。
「小殿下還特地叮囑,說我是她護著的人,與旁的暗衛可不同,我只需陪著她便好。」
我瞧見裴景眼睫顫了顫,抬眸看向衛寂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可裴景沒動。
他安靜地站在沈萱的身邊,就仿佛以前跟在我身邊一般。
於是我叫住了正打算出去的侍女,隱在陰影處。
10
宮人們對著沈萱行禮。
可沈萱明顯地更對衛寂感興趣。
於是她主動地問起衛寂有關我的事情,末了又似是無意地說了句:
「可惜三皇姐的喜愛總是那麼短暫。」
「那是旁人,」衛寂依舊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不曾有半分變化,「小殿下待我可不同。」
這人嗓門大,我聽得清楚,只想冷笑。
是啊,我待他可不同。
若不是上輩子有幾飯之恩,我早就想把這未來的小太監扒了衣裳丟出去,讓他在眾人面前好生地丟一番臉。
我翻了個白眼,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裴景身上。
他冷著一張臉站在那裡。
可壓在佩劍上青筋暴出的手背卻藏不住他的心思。
我知曉裴景重生了。
我原以為他心悅沈萱,重生回來後定是會把我身上的秘密全都告訴沈萱。
可我等了幾日,卻未曾見沈萱有半分動靜,甚至還隱隱地有自亂陣腳的趨勢。
而他那日那番舉動,反倒是端著一副對我情深又被我傷透心的模樣。
嘖,真叫人噁心啊。
於是我抬腳走了出去:「怎麼,七皇妹看上本宮這個小護衛了?」
「那可不行啊,」我動作親昵地撫上衛寂的腰,笑意吟吟,「本宮還沒玩夠呢。」
「更何況,本宮瞧著你身邊這個長得更俊俏些。就是可惜本宮如今只喜歡健碩些的。」
我故意地「嘖」了幾聲,手還放在衛寂腰上不曾移開。
然後趁著無人注意時狠掐了幾把。
衛寂身子一僵,閉上嘴,愈發地面無表情了起來。
「三皇姐莫要胡說。」
沈萱擰眉:「阿景只是負責保護我罷了。」
「是是是,」我敷衍地點了下頭,「七皇妹素來冰清玉潔,是本宮胡亂多言了。」
沈萱聞言,臉上快速地閃過一絲詫異。
我此時不願與她多糾纏,便想領著衛寂先走。
卻沒想沈萱突然咬唇叫住了我。
「父皇將身邊的影衛賜給了我。」
我頓住腳步,心想這事兒我早知道了,這人難不成還打算來我這兒炫耀一番?
可沈萱的下一句讓我有些詫異地挑眉。
她說:「我聽聞衛寂在同批暗衛里能力……並不出眾。三皇姐身邊缺人,不若我將裴景送給三皇姐,讓他來護著皇姐。」
11
沈萱在說這話時,語氣里多了幾分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我先前便隱隱地覺得,這沈萱似乎還有點預知的能力。
她似乎清楚我的每一步計劃,然後提前做好萬全準備。
可這一次重生,她又似乎喪失了對我的掌控。
不確定,再瞧瞧。
於是我狀似驚訝:「七皇妹竟捨得忍痛割愛?」
「還是三皇姐的安危比較重要。」
「你知道本宮素來不關心這些。本宮只喜歡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沈萱似是鬆了口氣。
於是她笑著開口:「阿景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話,若皇姐喜歡——」
「本宮並不喜歡。」
我打斷了沈萱的話,依舊笑意吟吟。
可一字一句卻是浸了寒意:「本宮這人素來嬌貴,別人用過的玩意兒也不會再碰。」
「本宮啊,嫌髒。」
說最後這幾個字時,我看向了裴景,眉眼彎彎。
裴景一怔。
而後唇色慘白,身體晃了晃,似是支撐不住。
12
我這人好美色是出了名的。
身邊侍奉的宮人也都得是有幾分姿色的。
因此便有人傳我在宮中便肆意地豢養面首,於是我索性將計就計。
以女子身養眾多男子,為世人所不齒。
裴景是信了的。
所以在一開始被我帶在身邊時,這人眼底除了恥辱外,便是厭惡。
其實起初我心裡還頗有幾分難受委屈,甚至還想狠狠地教訓裴景一番。
可第一次教訓時,手下的人沒控制好力度,又讓我瞧見了裴景胸口的那道傷疤。
於是我只好叫停。
沒辦法,誰讓這人年少時救過我一命。
還因此差點兒丟了性命。
阿姊說過,性命可比面子重要多了。
於是我便暫且忍了下來,想著日久見人心,說不定這小暗衛就對我改觀了呢?
可不想改觀沒等到,反而是等來了裴景說我的一句「髒」。
依稀地記得是裴景生辰那次,我念著這是他到我身邊過的第一個生辰,便起了興致親自給他雕了只小木劍,只等他來陪個紅劍穗。
本想親自送去,卻因有事耽擱了。
於是我便隨手叫了個宮人送去。
那送東西的宮人有幾分姿色,許是叫裴景誤會了。
後來那把小木劍被退了回來。
稟告的人說裴景言其身份低賤,受不起這份賞賜。
可隨著我一塊長大的夕落卻在旁氣得跳腳,直嚷嚷:
「我分明瞧見那黑心玩意兒說這木劍髒了!」
東西不髒。
他只是嫌棄製造它的主人髒。
於是我只能強迫自己想著裴景胸口那道疤,然後性命再次戰勝了面子。
只那次之後,我再也不曾給過裴景自己親手做的小玩意兒了。
但我依舊對裴景很好。
13
白日裡沈萱並沒有成功地把裴景送出去。
我雖知曉她必定會有其他後招,卻不曾料想她竟可以做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幾日後我瞧著被特地打扮了一番送到我寢殿內的裴景,心想果然,我瞧不起沈萱才是正常的。
「堂堂暗司訓出來的一等一暗衛,竟甘心跑來本宮這做個暖床的小玩意兒?」
我驚嘆般地搖頭晃腦,也不靠近:「要是被你們家首領知道了,他定會覺得你是他帶出來的恥辱。」
裴景對那位暗司首領向來尊敬。
但這次我卻猜錯了。
裴景臉上沒有露出一絲恥辱和憤怒。
他只是眸色沉沉地盯著我,隨後緩緩地朝我走來。
身上衣料單薄,走動間隱約地露出的那道傷疤,近乎破壞了那具身體的美感。
可裴景似乎篤定了,我瞧見那道傷疤之後會對他有所不同。
於是我就如他所願,目光凝滯在那道傷疤上,面上笑意也逐漸地淡了下去。
我瞧見裴景隱隱地鬆了口氣。
他幾乎是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尊嚴和傲骨,跪在我的面前,試圖學著那些他曾經瞧不起的宮人們取悅人的手段。
他說:「殿下,我不髒的。」
裴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嗓音發顫,卻又隱隱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癲狂。
見我一聲不吭,這人眼底的光亮似乎又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若是殿下需要,我亦可——」
我用匕首斷了裴景未繫緊的衣帶,亦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如此,那道傷疤卻是徹徹底底地暴露在我的面前,一覽無餘。
我抬眸對上裴景的目光,然後笑著對他說:「真丑啊。」
裴景一愣,似是不敢置信。
於是我又笑吟吟地重複了一遍:
「你身上的這道傷疤,可真丑。」
話音剛落,我手中的匕首迅速地刺入裴景胸口,離心口只有幾分的位置。
那是上輩子裴景那一箭射中的地方。
我手握著匕首緩緩地推入,又不嫌痛地在血肉中轉了圈。
溫熱的鮮血流到我的手背上。
於是我掃了眼,輕嗤:「真髒。」
裴景被匕首刺中時都面色不改,可偏偏聽了這兩個字卻面露痛楚,神色近乎癲狂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想要抓住我的手,卻又因為我的下一句話生生地頓住。
我靠近裴景,一字一句輕聲地告訴他:
「本宮說過的,裴景。」
「若有下次,本宮會親手要了你的命。」
光是這句話,就足以讓裴景眼底的那點光亮重回死寂。
他微微地仰頭凝視著我,好半天后才扯起一抹不甚熟練的笑容。
他說:「真好啊,殿下也回來了。」
14
裴景先前說衛寂在惺惺作態。
可我倒是覺得,他如今這副模樣可真是虛偽極了。
如此想著我便隨口說了出來。
大概是被我刺多了,裴景如今也只是呼吸急促了幾下,然後很快地就反應過來。
他近乎卑微低頭,剛想說什麼時,我寢殿的大門卻被人強行地破開。
伴隨著衛寂逐漸地暴躁的聲音:
「哪個不要臉的狗奴才膽子這麼大趁著小爺不在來撬小爺的牆角!」
我心想果真是我這段時間給衛寂臉了,這小子的膽子也愈發地大了起來。
扭頭剛想懟他幾句時,結果抬眼看到人時卻一怔:
不是,這生的一副奶娃娃臉的小郎君是誰啊?
然而裴景的反應更甚。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擋在我面前,遮住我看向衛寂的目光。
語氣慌張:「殿下,不要看他!」
可這人自重生之後便被罰了好幾次,如今又被我狠狠地刺了一刀,失血過多,一個踉蹌差點兒不穩。
於是我又聽到了衛寂那慣有的吐槽:
「比娘們還弱不禁風,是怎麼混成暗衛的?」
衛寂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一副捉不到奸誓不罷休的模樣。
結果越走越慢。
最後整個人站在我面前時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卻還要梗著脖子問我:
「小殿下在瞧什麼!」
「瞧你這張臉的確有幾分能夠讓本宮啃下去的姿色。」
我感慨了句,心想倒也難怪這人平時要留著鬍子遮了樣貌。
我原以為這句話說出來,衛寂會同往常一般紅著耳朵然後不正經地教育我,小殿下看人可不能光看臉。
結果這次衛寂只是眼神古怪地瞪了我眼,冷哼了句:「我就知道!」
我被他噎了噎,最後乾脆木著臉指著裴景:
「本宮寢殿遇刺,衛寂你第二次護主不力,可知罪?」
「遇刺?」衛寂繼續冷笑,「怕不是來的美人刀,成的是風流鬼?」
我愈發地覺得定是我前段日子對衛寂包容太多了。
沒等我開口發怒,這人倒是先蹲了下去,打算單手提起裴景出去。
卻在伸手時一愣:「咦,你這兒怎麼也有一道傷疤?」
說完衛寂還要伸回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是厲害又好看的暗衛都得在胸口處留道疤?」
衛寂也有一道疤?
我怔住,身體比腦子更快地伸手扯開了衛寂的衣襟。
這人被猝不及防地來這一遭,當即又扯著嗓子乾嚎起來:
「小殿下我曉得你心急,但我也沒在旁人面前露出的癖好啊啊啊!」
我沒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衛寂胸口處的刀疤——
從左上劃到腰間,穿過心臟。
15.
我其實並不是當今皇后的親生女兒。
我的母親在冷宮生下我。
她原本想借著誕下皇子走出這個冷宮,卻不想生出一個女兒。
於是我出生時差點兒被掐死,幸得一老嬤嬤救了下來。
可我之後在冷宮的日子並不好過。
當年叛軍四起,有賊人衝進皇宮意圖行刺,落敗後逃至冷宮。
賊人自然是不會放過冷宮裡的老弱病殘。
我那母親慌亂中竟一把扯住我擋在她面前,哀求賊人放過她。
許是那賊人也覺得她如此行徑令人不齒,於是砍下的刀偏過我,落在了那個女人的身上。
我看著她被砍為兩截,溫熱的鮮血濺落在我的臉上。
可我依舊面無表情。
「讓她死在你前面,你也算死有瞑目了。」
話音剛落,他又揚起了刀。
但我沒死成。
因為有人擋在了我面前。
那人也不過才八九歲的模樣,身穿黑色勁裝,袖口處繡著一個白色的蒼鷹。
老嬤嬤和我說過,皇帝設立暗司,裡面馴養了一群保護皇子皇女的暗衛。
而白色,意味著這是一個才進暗司不久的小暗衛。
可這人就擋在了我的面前,和那賊人糾纏廝殺。
他到底有些本事,再加上賊人來到冷宮時本就負了傷。
因此這人以胸口硬生生地挨了一刀為代價,將手中長劍刺入賊人心口。
但那賊人還沒死絕,只是暫時地喪失了行動力。
而那小暗衛的狀態也不是太好。
我依舊一聲不吭。
然後撿起他掉落在地上的劍,雙手握著狠狠地朝著那賊人刺了好幾劍。
直到小暗衛好笑地提醒我:「小殿下,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
握著劍的手還在發顫,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害怕。
於是那小暗衛吃力地掏出一把小木劍扔給了我。
「那玩意兒太沉,小殿下年紀小,還是玩這個吧。」
我下意識地雙手接住。
被保存了很久、顏色已然變得暗沉的劍穗在夜風中晃晃悠悠。
我沉默著走了過去,看著他胸口血淋淋的傷疤,嗓子乾澀:
「冷宮裡沒有藥。」
「嗯。」
「你快死了。」
「我不會死。」
小暗衛的容貌做過處理。
因此哪怕失血很多,他臉色依舊不顯蒼白。
只這人的眸子盛滿笑意,璨若星河。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會死的,小殿下。我還等著你長大後,來尋我當你的暗衛呢!」
我覺得這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先不說我能不能有資格去選我的暗衛,我連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都不確定。
於是我轉身回去。
——但至少,這個曾經給過我幾塊饃饃、曾陪著我看了幾次夜空、如今又救了我一命的小暗衛不能死。
可是當我帶著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藥回來時,他已經不在了。
而他先前待著的地方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不識字,所以我只能記下了這些字的模樣。
冷宮鬧出如此大的動靜,自然是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也是這般,他們才知道這冷宮裡居然還藏了一個小皇女。
我被接出了冷宮,領在皇后名下教養。
我識字了,於是我知道了那天小暗衛留下了什麼話。
「小殿下,記得來尋我。」
於是後來我真的去尋他了。
可我好像,找錯了人。
16.
衛寂還在吵嚷嚷地說要換個地方繼續,他可不能讓裴景看光了去,他吃虧。
可在注意到我臉上表情時,衛寂的聲音越來越小。
「小殿下,你生氣了啊?」
這人收了吊兒郎當的態度,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
他看了眼不知在想什麼的裴景,最後咬了咬牙扯起兩側衣服把我擋住,然後低下頭小聲地跟我說:
「小殿下你要是真饞我身子了,那你就小聲地嘬一口,咱不給別人看啊。」
語氣像是在哄小孩。
但說出來的話不正經極了。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臉。
本來想好好地跟這人說話,可開口時我卻忍不住嗓音發著顫:「你騙我。」
——明明說好要讓我去尋你當我的暗衛,可你當時分明都不在!
我認錯過一次。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卻認定了衛寂會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衛寂沒反應過來,有些納悶:「我騙小殿下什麼了?」
我沒理他,只是仰頭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又問他:
「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我記得那時衛寂的眼睛是黑色的。
那雙眼睛總讓我想起在冷宮裡看到的那片最絢爛的夜空。
衛寂的目光一下子閃躲了起來。
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含糊不清地說了句「以前試藥的時候不小心吃了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的草藥」。
被他這麼一提醒,我這才嗅到衛寂身上淡淡的藥香味。
我靈光一閃,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來:
「你去當藥人了?」
藥人因著常年浸泡於各種草藥和毒藥中,身上某處都會發生一些變化。
藥人百毒不侵,其血亦可解百毒。
我先前聽聞暗司有試過訓練一批藥人暗衛,但損失慘重。
而衛寂——
衛寂下意識地別過頭。
他看天看地看裴景,就是不看我,仍在嘴硬:「什麼藥人?我聽都沒聽過!」
可這人實在太不會撒謊了。
於是我看了眼裴景。
他似有所感地抬頭,望向我那一眼有挫敗,有痛苦,有掙扎。
更有一種再也看不到希望的絕望。
我心一顫,突然想到一個細節。
「衛寂,」我叫了他一聲,「你低下頭來!」
衛寂下意識地低頭。
「小殿下要做什麼?」
我抓起衛寂的頭髮,往他的耳後瞧去。
——那裡有顆小小的紅痣。
分明不起眼,但此時卻近乎要燙傷我的眼。
17
被救出牢獄的那一夜,我其實自己也挺糊塗的。
因為我曾經的舊部幾乎全都被沈萱殺了個乾淨,僅剩下來的那些也幾乎被我下了命令,不許過來送命。
可那夜卻有一個自稱我舊部的男人過來劫獄。
我被沈萱下了毒,身子無力。
於是那個人便劃破手掌,哄著我飲下了他的血。
「喝下去就不痛了。」
他毀了容,連嗓子都是干啞難聽,可在我不肯喝血哄我時卻極盡溫柔。
這人還拿出了我曾經親手做過、要送給裴景當生辰禮物的小木劍。
木劍下纏上了暗紅色的劍穗。
但他只是在我面前晃了下,然後就很快地收了回去,小心翼翼地護在心口的位置。
他說:「殿下,我們該回家啦。」
於是我被他抱著出了牢獄。
夜色之下,我隱約地瞥到他耳後的一點紅痣。
可這人最後還是食言了。
他沒有成功地帶我回家。
他倒在了攔著裴景的路上。
「殿下,」渾身是血的男人最後朝著我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大膽地往前走,不要怕。」
他的手還緊緊地抓著裴景,然後被裴景一根一根地折斷。
於是他用了他身體上所有能動的地方去攔著裴景。
於是我頭也不回地往前跑,跑到幾欲窒息,喉嚨處滿是血腥味。
可我還是被裴景抓到了。
其實在跳下懸崖的那一刻,我內心是輕鬆的。
我甚至想著,說不定我等會兒就會見到那個比我死的早了一些的醜八怪。
然後問問他,他到底是誰。
18
我沒想到會是衛寂。
可是這個答案卻又讓我感覺並不是那麼意外。
「小殿下?小殿下?」
上輩子的小太監衛寂在陪我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小殿下。
也只有一個衛寂敢這麼稱呼我。
可是那夜他卻只是喚我「殿下」。
——他並不想讓我認出他來,於是那聲聲「殿下」恭敬而又疏離。
「小殿下!」
帶著粗糙觸感的手碰上我的臉頰,卻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冒犯更多。
「您別哭啊!我知道我長得沒那麼好看,但也不至於把您嚇哭了吧?」
衛寂是真的慌了。
他手足無措地想要從自己身上找出帕子來,但大老粗的一個人哪會有帕子?
於是他最後乾脆一咬牙扯起我的袖子:
「我衣料粗糙,小殿下皮膚嫩,就先用這個擦擦吧!」
我差點被衛寂氣笑。
眼見著這笨蛋真要扯我袖子來給我擦眼淚,我連忙抬手扯了出來,胡亂地用手背擦了擦臉。
冷哼了聲:「我沒那麼嬌貴,用手擦擦就行了。」
衛寂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
可我分明聽到這人又小聲地嘀咕了句:「可我想要小殿下嬌貴些啊。」
我呼吸一窒,只覺得方才壓抑下的情緒又要上來了。
於是我惱羞成怒,乾脆狠狠地踢了衛寂一腳:「衛寂,你又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