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錢人花樣多,我怕他請小鬼。
於是為了公平起見,考試前,我去買了兩支一樣的筆,他一支我一支。
換了筆之後,他果然露餡了。
歷史老師抱著改好的卷子進班。
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這個方向。
看的肯定是他。
「整個年級的兩個最低分,都在我們班。」
「沈燁,二十五分。」
班裡一片寂靜。
滿分一百分,二十五屬實差到極致。
被點到的少年,錯愕不已。
老師把卷子遞給他,語氣幽幽:
「你可真是個缺德的漢奸。」
我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她轉頭看向我:
「你別笑,你倆半斤八兩,你二十。」
「......」
「他是漢奸,你就是鬼子。」
「......」
全班包括沈燁在內,都笑得發顫。
哦。
果然笑容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拿到卷子後,我才發現我大題一片空白,比臉還乾淨。
他的卷子也是。
我倆對視一眼,轉頭去翻文具盒。
那支筆上寫著:「可消失筆」
「......」
「......」
鑒於這是一項非必要開支,買的時候我和老闆說要最便宜的。
果然,便宜沒好貨。
滿分一百,主觀題分值七十五,選擇題二十五。
選擇題用讀卡器掃描,所以統一拿 2B 鉛筆塗,沒用上黑筆。
也就是說,他的選擇全對,而我錯了一個。
「我的筆是你換的?」
我自知理虧,老實解釋了一番。
他表情逐漸僵硬,慢慢抬眸。
「季南辭,你是不是有病?我拜的是雅典娜!智慧女神雅典娜!」
奧,這樣啊。
「公平起見,那我下次考試前拜孔子。」
「......」
10
自此一遭,我才清楚地意識到他有多小心眼、多記仇。
因為晚上睡得晚,早上還要幫忙買早飯。
我早自習經常遲到,為了不被扣分,都是偷偷翻牆進學校。
他一個早自習常常不來的人,自告奮勇加入學生會查紀律,天天起大早蹲圍牆後逮我。
導致我的名字連續一個月出現在違紀名單上。
我平時分被扣了大半,而平時分和期末三好學生評比掛鉤。
三好學生獎,一千塊。
扣我分可以,扣錢不行。
於是體育課考試,我故意給他各項分數都壓低了報。
周圍都是人。
我聲音很大。
「跳高:一米三。」
「跳遠:一米六。」
「50 米:九秒八。」
「800 米:五分鐘。」
「引體向上:0 個。」
「身高:」
我放開了嗓子喊:
「179cm!」
他終於忍不住破防尖叫:
「你放屁,老子明明 185!」
我佯裝害怕:
「好吧好吧,沈同學說多少就多少。」
他氣得臉頰上的肌肉都在隱隱抽動。
我眨眨眼。
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姐整不死你。
元旦晚會,老師讓班級出節目。
我知道他不會跳舞,他知道我不會唱歌。
但我倆的名字都出現在了彩排名單上。
我獨唱,他伴舞。
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倆臉色都不太好。
選定的歌曲是《牽絲戲》,偏柔媚古典。
我紅著臉找到老師:
「老師,我能不能不上台?我真不會唱歌!」
老師上了年紀,拍拍我的肩膀。
「你這孩子,擱著謙虛呢!」
「......」
然而,真正輪到我和沈燁上台的時候。
老師才恍然,我剛剛不是在低調,我是在自我介紹。
破音不說,我甚至把《牽絲戲》的調子硬生生唱成了《好漢歌》。
至於沈燁,他跳著跳著跟自己打起來了。
台下哄堂大笑。
老師沉默良久。
開口點評:
「季同學啊,中氣十足,嗓門很大哈,身體好身體好。」
「沈同學啊,那什麼一看就不缺鈣,骨頭硬得很,不卑不亢的。」
「你倆一看都是學習的好料子!」
「......」
「......」
里子面子算是都丟光了。
熱氣直衝腦門,不用看也知道臉紅了個徹底。
我微微側頭,沈燁瞪了我一眼,耳尖殷紅。
本以為戰爭還得繼續。
後來,班主任喊我去辦公室,談談貧困生最新補助的事情。
沒過幾天。
我填的那份申請表,被有心人拿去班裡傳閱。
雖然那個同學最後被學校警告處分。
但是那張表,被看了個遍。
表上一字一句,都是我的自剖。
原本模模糊糊的事,一瞬間都有了清晰,大家看我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震驚,也有避諱。
漸漸地,
有傳言說我天生克命,爸媽和我弟是被我剋死的,誰和我走得近,也會沾上不幸。
他們自詡為正義,勸沈燁不要和我當同桌。
我以為他會藉此落井下石。
沒想到他連眼皮都懶得抬起,面露譏嘲:
「見過裹小腳,沒見過裹小腦的。」
「腦子空不要緊,關鍵是不要進水。」
「成績不好可以學,長得丑可以整,心眼壞可沒法治。」
「一個個嘴上像是去廁所抹了蜜,說話比村頭十個老太太加起來還要碎。」
「正義使者」們被罵得面紅耳赤,紛紛離散。
陽光斜照下,少年的脊背挺拔如松,額前的碎髮帶出一道光影。
少年側頭盯著我冷笑。
「把我罵得跟個孫子似的,輪到他們就一言不發。」
「季同學,你區別對待啊。」
我實話實說:
「他們是我客戶。」
「......」
他面無表情,從兜里數出十張紅鈔票。
拍在桌子上。
「我命令你下次罵回去。」
「罵得好,月底有績效獎金。」
班上同學一個個摳得不行,我一學期在他們那還掙不到一千塊。
兩秒不到,我就作出了選擇。
眼疾手快拿過錢,換上一副諂媚的笑:
「好嘞!老闆!」
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錢過不去。
「老闆,萬一不小心真克到你了,錢歸錢,事歸事,一碼歸一碼哈。」
「閉嘴,老子有錢,老子以後天天穿耐克。」
「......」
11
九點,下晚自習。
我收拾書包,打算抄近路去便利店兼職。
班裡幾個女生在討論。
「誒,你知道嗎?我們學校周圍有變態。」
「是個露陰癖,嚇哭不少女生。」
「聽說就在沙街路。」
「今晚我們走大路吧,我害怕。」
我動作一頓。
沈燁拎著包,從座位上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他不經意問道:
「你家在哪條路來著?」
沙街路。
我去兼職,也要經過這條路。
就算我不去賺錢,但我總不能不回家吧?
「你要不,別從那走了?」
「不,我就從那過。」
眼看時間來不及,我背上包就往外跑。
身後是他漸遠的聲音。
「季南辭,你回來,我送你過去!」
不從那過就要繞路,繞路就要多花一個小時。
九點十五上班,遲到扣一半工資。
憑什麼不從那過。
就從那過。
管你是什麼變態,擋我財路,我讓你變成死變態。
昏暗的路口。
幾米處,一個西裝男人堵在小路中間,門戶大開。
慢慢走近,笑得像是在發癲。
他媽的。
還真有變態。
我扔下書包,擼起袖子,不退反上。
我為什麼這麼窮,因為我拿了大半的錢用來學防身術了。
能保護我的只有我自己,以前是以後也是。
教練還說我天賦好,個高勁大,上手快。
我一腳上去正中靶心,打得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專挑疼的地方揍。
揍到他告奶奶。
我收腳回頭,找丟下的書包。
就看見少年白衣黑褲,靜靜貼著牆壁,懷裡抱著我的書包,右手拿著,拿著一塊板磚。
「......」
「......」
見我回頭,他下意識扔掉搬磚。
「我什麼也沒看見。」
半晌,又補了一句:
「真的。」
警局裡。
沈燁面色鎮定:
「警察叔叔,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親眼看見那個變態想對她動手動腳,然後季同學大吼一聲,氣勢如山倒。變態嚇得一哆嗦,轉頭撞牆上了。」
我抹了抹眼角,無辜點頭。
警察:「......」
一旁的女警姐姐,給我們遞了杯溫水。
笑了笑,「行了,你們這是正當防衛,做的好事,別慌。」
那個變態是慣犯。
從警局出來後,我不但沒事,還得到五百塊獎金。
至於兼職,我跟老闆說了今晚的事,她安慰我回去好好休息,今晚的工資照常給我。
金錢使人快樂。
我也不是沒良心的人。
現在看誰都順眼得很。
想到沈燁剛剛幫我說話,我一把摟過他的肩膀,一副兄弟好的模樣。
「老闆,我請你吃夜宵,你想吃什麼?」
他偏過頭,唇角悄悄翹起:「麻辣燙。」
呦,大少爺也開始接地氣了。
我最喜歡吃麻辣燙了。
他去吃麻辣燙,辣椒拚命地放,我說你別浪,他非得跟我槓,說這樣味道更棒,然後嘴腫得像臘腸,沒個人樣,廁所去了三趟。
12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天過後,我們算是握手言和。
他也不再早起蹲我。
我幫他補語文,他幫我補英語。
甚至給我介紹了一份高薪家教工作,周末兩天我能賺五百塊。
我為我之前的有眼不識泰山而道歉。
他不是裝逼狗,他是我的財神爺。
國慶假期最後一天。
我在家寫作業。
球球對著門吼叫。
球球是我養的狗,別看它身形小,凶得很。
我開門一看,沈燁牽著一隻大金毛站在門外。
昂首挺立,眉宇間難掩得意。
「看我的狗怎麼樣?」
身形高大,毛髮順滑,金閃閃的,優雅且富有彈性。
一看就很貴。
「挺好,但我也有狗。」
我對著門內叫兩聲「球球」。
足球大的小團,立馬興奮地飛奔過來。
繞著我的腿打轉。
沈燁愣了下,似乎沒想到我會有狗。
隨後神態從容。
指著球球,「你這狗這麼大點,屁用沒有。不如我的,他不僅好看,還能保護人。」
聽了半天,我懂了。
他就是來炫耀他的狗。
「也沒看出個品種,怕不是雜種。」
我蹲下,拍了拍球球的腦袋。
「上!他罵你雜種。」
話音剛落,小黑影如箭般沖了出去,犬吠的聲音嘹亮又兇狠。
大金毛瞪圓了眼睛,嗷嗷往後縮。
少年臉色突變,邊逃竄邊解釋:
「大哥,我沒罵你,我說的雜交品種!」
球球不咬人,但嚇人。
我邊吃西瓜,邊看熱鬧。
最後沈燁喊大哥嘴都喊乾了,球球才像個大爺一樣趴我腳背上。
累得顧不上其他,沈燁一屁股坐到地上,氣喘吁吁。
「季南辭,你故意的!」
「誰讓你大老遠來跟我炫富。」
他嘴角抽搐,氣得渾身發抖。
「誰跟你炫耀了,小爺是來給你送狗的!」
「......」
哎呀媽呀,報一絲報一絲啊。
我連忙起身,把啃了一半的瓜塞他懷裡,「您坐您坐,吃西瓜吃西瓜。」
他冷哼:
「仗義每多屠狗輩,心狠手辣讀書人。」
絲毫不客氣,爬起身就坐在我的小馬紮上,還啃了兩大口西瓜。
下一秒,像是意識到什麼。
他僵住,恨不得把頭埋進西瓜里。
耳根處由粉變紅,再到深紅,顏色一點點蔓延到後脖頸。
從兜里掏出一個平安福袋塞我手裡。
「生日快樂。」
然後帶著我的西瓜,腳底像抹了油,健步如飛。
我愣神。
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
良久。
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今天風太大了。
沙子都進了眼。
可是,越揉越酸。
大家都在那張申請表上看笑話,只有他看到了我的生日。
原來非親非故,也會有人千里迢迢為我求一份平安。
我以為沒有人會記得。
13
高考成績出來那天。
我和他並列全省第八。
回學校補辦材料,順路就買了一束花,想去感謝班主任。
辦公室,班主任在和幾個老師聊天。
「南辭這孩子,算是熬出頭了。」
「可不是嗎,長得漂亮,又穩上名牌大學,以後隨隨便便就能嫁個好人家。」
「唉,你說,她和沈燁那孩子,能成嗎?」
「你想多了,他倆能成同桌,已經是季南辭占了大便宜,沒有沈燁哪有她今天。」
「也只有學校里能接觸到階級差距這麼大的,出了社會,面都見不到。」
......
我靜靜聽完。
抱著花轉頭就走了。
嘴裡嚼著那些字句,卻不知道從何反駁。
晚上,手機收到消息。
沈燁問我打算去哪讀書。
我說還沒想好。
他說:
「我去北大,你」
我屏住呼吸,下意識對他後面的話想逃避。
「反正我不去北大。」
「那你去哪?」
思緒混亂,我隨口亂說。
「去英國劍橋,我把房子賣了。」
前陣子,老房子趕上拆遷。
十萬塊,我沒家了。
鴻溝變天塹。
他說好。
開學那天,我在北大報到。
接到一通國際電話。
歸屬地是英國。
雙方靜默,電話那頭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他說:
「季南辭,你是不是填錯志願了?」
我沒說話。
他自顧自地說著:
「沒關係,我有錢,我現在回國行不行?」
「你是不是在北大,我也喜歡北大。」
我緩緩閉上眼:
「不行。」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頓,沉默片刻。
「那個福袋你拆開看了嗎?」
我搖了搖頭,又意識到他看不到。
「沒看。」
「那你拆開看看好不好?」像是在乞求。
「不想看。」
不敢看。
他被氣笑了,「你是真不懂我什麼意思嗎?」
一瞬間,我好想哭。
我既覺得自己好幸運,又忍不住好難過。
「不懂。以前不懂,現在不懂,以後也不會懂。」
他啞著嗓子,一字一頓。
「季南辭,你是真行。」
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踟躇不敢言。
推開房門,外面昏昏暗暗,唯有星月灑下的光影,勉強將前路照亮。
如果我不往前走,就會被黑夜掩埋。
而這一年,我十八歲。
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自卑與傲氣相競。
14
吵歸吵,鬧歸鬧。
合作談得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