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還沒入口。
晝遲就好像被嗆到一樣,慌張地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彈幕:
「不是,男主不是陰暗瘋批嗎?怎麼變純情小狗了?」
「暗爽哥的隊伍再添一員猛將。」
「果然,從來沒有被愛的人只要有一點點溫暖就能被輕易打動。」
過了幾秒,晝遲終於伸手,打開了保溫盒。
山藥粥的香氣漫出來,混著點淡淡的甜味。
晝遲指尖頓了頓,又抬眼看我:
「謝……謝謝。」
聲音很輕,但很清楚。
說完,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起來。
動作也很慢,很輕,生怕打擾到誰。
不像我哥那樣,呼嚕呼嚕的,恨不得把碗都吞了。
我坐在旁邊的位置上,翻看著晝遲的作業本。
原子筆留下的字跡整齊又清秀。
彈幕感慨起來:
「不愧是男主,這筆記寫得,能直接照狀元筆記出版了。」
「男主的成績本來就是學神級別的啊,要不是被逼得活不下去,隨隨便便都能上個清北的。」
「唉,有誰還記得,男主在重生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考上一個好大學,再也不被別人看不起,所以他才會去撿廢品掙學費,他雖然厭世,但他也努力地想活過,努力地規划過作為晝遲的人生,可惜啊……」
原來晝遲以前還有這樣的願望啊。
但是卻被我哥,還有欺負他的人破壞了。
沒關係,現在也不晚的。
只要我喜歡他,他就不會想自殺,他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指尖划過扉頁的名字上。
我抬起頭,看著面前安靜喝粥的少年,說:「晝遲,天台上的風那麼大,你以後不要再去了好不好?」
「哐啷」一聲。
勺子落進保溫桶里。
晝遲喉結輕輕滾了滾,黑壓壓的瞳孔里倒映著我看不懂的情緒。
半響。
他回過神。
聲音又低了下去,尾音帶著點嘶啞:
「好。」
6
趁熱打鐵。
除了早餐以外,接下來的每一天我都像塊狗皮膏藥一樣黏著晝遲,時刻出現在他眼前,讓他感受到我熱烈的喜歡。
晝遲在圖書館看書,我拿著解不開的函數題去找他。
其他同學都說,晝遲特別不喜歡跟人交流。
好像也並沒有啊。
他耐下心重複了八遍解法。
而我的注意力始終在他那張比我手機壁紙都好看的臉上。
晝遲發現了我心不在焉,用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聽懂了的話,你重複一遍。」
我轉著筆:「我個人認為,這個義大利面就應該拌 42 號混凝土……」
晝遲午休吃飯,習慣性縮在食堂角落,啃干吧饅頭就免費的紫菜湯。
周圍的人都離他遠遠的,好像他身上有鬼一樣。
我端著剛打的紅燒肉和大雞腿,大大咧咧地占據他旁邊的位置。
在他愣住的時候,一個勁兒往他碗里倒肉:
「你太瘦了,得多吃點,不然像我哥說的那樣,以後連女朋友都抱不動可就丟人啦。」
他不語,只默默地把瘦肉一塊一塊全撥回給我。
臉紅紅的:
「你……我一隻手,就可以。」
我:啊?
晝遲在教室里打掃衛生,我趕過去幫他。
哦,幫倒是不可能幫。
我是豪門千金好不好,家裡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那種,我又不會掃地。
我坐在講台上一邊看著晝遲搬完凳子又擦窗戶,一邊吃他給我買的草莓大福。
此時此刻,彈幕的氣都要嘆到我臉上了:
「晝遲彎彎繞繞打聽了好幾天,打聽到妹妹喜歡吃草莓大福,用他攢著準備買高考資料的錢買的。」
「可不是,偏偏他給妹妹的時候還要裝一下,說是家裡吃不完的,不讓妹妹有愧疚感。」
「笑死,她況月壓根就不知道愧疚兩個字怎麼寫。」
「這才幾天啊,好好一個重生爽文男主變王寶釧了。」
「況月你這個木頭!你居然真能心安理得地吃得下去?」
能呀。
雖然不是我常吃的那家,但是還怪好吃的嘞。
低頭拿出手機給我哥發消息:
「別打你那破遊戲了,速速買一套五三明天放晝遲課桌里。」
我哥回了個鄙視的手勢。
晝遲回家,我死活要送他。
拍拍我爸給我新買的名牌自行車:「讓自己喜歡的人獨自回家,我多沒面子啊。」
但沒想到——
名牌自行車中看不中用,蹬兩腳就掉了鏈子。
於是,我又蹲在馬路牙子上,看晝遲挽起袖子給我修自行車鏈子。
連續投喂了一個多月,晝遲長了點肉,沒有以前看著那麼瘦弱了。
汗水從他的下頜滑落,滴進衣領。
我抱著膝蓋,隨口問:「你還會修自行車啊,是上過興趣培訓班嗎?」
晝遲手上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頓:「不是,以前在自行車廠里干過活。」
我「哦哦」兩聲閉了嘴。
不打擾他了。
結果這麼一折騰,等晝遲到家天都黑了。
最終,變成了他又反過來送我回家……
打住!
最後這件是反面教材。
重來!
7
第二天周末。
一大早我就收拾好了,去約晝遲看電影。
晝遲沒手機,通訊靠步行。
沒想到,他住的老城區居然那麼偏僻,連導航都搜不到準確位置。
我暴走兩個小時,累得氣喘吁吁:「奇怪,昨天跟著晝遲走的時候也沒發現路這麼繞,這麼崎嶇啊。」
彈幕:【廢話,昨天晚上自行車修好以後你又不想蹬了,全程都是你坐在后座,男主推著你走的。】
我:……
無話可說。
又繞了三圈,繞進個小巷子裡。
總覺得這種地方要出事。
正打算扭頭。
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一陣推搡磕碰的聲響:
「死窮鬼,讓你別在這一片撿破爛,聽不懂人話嗎?」
「真搞不懂臨城一中怎麼會免學費收你這麼個窩囊廢!」
「老子這種天才他們不收。」
「瞪什麼瞪……你還敢還手!!」
「老子讓你撿!」
彈幕提醒我,讓我趕緊往前跑兩步。
然後我就看見幾個隔壁職校的黃毛小混混把晝遲堵在了牆角——
晝遲背著光,渾身繃得很緊,手裡死死攥著一個蛇皮袋。
偏偏其中一個混混故意抬腳往袋子上猛踹。
袋子破了,裡面塑料瓶滾得滿地都是。
平時遇到這種事,我絕對是繞道走的。
但這次,沒等彈幕刷出來教我怎麼做,我就已經憑藉本能把手裡的礦泉水砸了過去:
「他撿的是我況月的瓶子,你們有什麼意見去跟我哥說。」
好像不夠嚴謹。
又補充了一句:「對了,我哥是臨城一中的況星!」
我爸在生意圈叱吒風雲。
我哥在混混圈緊隨其後。
想當年,他因為看不慣隔壁職高的人總對我們學校的人拉拉扯扯,雙手插兜,1v7 還干翻 4 個。
從此江湖上就一直流傳著「況少」的傳說。
小混混被這個名字唬得一愣,拉了拉他旁邊的黃毛老大:
「大哥,況星打架可是不要命的,這種有錢,腦子又有點毛病的咱們惹不起啊。」
黃毛老大也犯怵了。
「臭小子,你給我等著!」
放了句狠話,一伙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巷子裡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滾了一地的塑料瓶。
我站在旁邊,看著晝遲頂著淤青的嘴角,彎下腰一個一個撿起地上散落的塑料瓶。
他指尖捏著瓶身時微微發顫,像是在忍耐什麼。
「晝遲……」
話沒說出口,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晝遲的手心很燙,帶著點粗糙的繭子,卻意外地輕,像是怕捏疼我:
「況月……對不起,但是現在,能不能請你……離開一下?」
什麼意思?
趕我走?
我走了一早上才到這的!
而且不僅趕我走,還一直不肯拿正眼看我。
我沒耐心,直接雙手掰過他的臉。
「我不走!」
下一秒,驀然撞進一雙泛紅的眼眶裡。
那裡面翻湧著我看不懂的情緒,有難堪,有委屈,還有點別的什麼,像是少年被戳破了最隱秘的傷口,狼狽又無措。
「況月。」晝遲啞著嗓子開口:「別可憐我。」
「求你了……」
8
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好像在說「我不夠好,別看我。」
名為自卑的東西如同一條鐵鏈,將少年想要跳動的心緊緊禁錮住。
可那又怎樣?
我是個木頭唉。
又沒辦法跟他共情。
「我需要可憐你嗎?」
我彈他一個腦瓜蹦。
「你會修自行車,會解最難的數學題,會把空瓶折成方塊省地方……如果這都需要可憐的話,那我其實更可憐我哥。」
「他只會張嘴吃飯。」
可能是我手勁太大吧。
晝遲好像被這一個腦瓜崩彈蒙了,整個人呆呆的,眼裡泛著水霧,一動不動。
彈幕在眼前亂糟糟地飄過。
【嗚嗚嗚以後誰再說妹妹是木頭我就跟誰拼了,我們妹妹就該是白月光,誰懂這些話的救贖感啊!】
【+1,妹妹沒有說「你很好」這種空話,而是說「你會什麼」,這才是對自卑者最戳心的認可啊!】
【真正的在意不是膩歪的情話,而是你的狼狽在她眼裡卻是閃光點,妹妹這波上大分。】
【男主:so,我剛剛在發什麼癲?】
彈幕熱鬧得跟過年一樣,我卻不明所以。
在意什麼?
我就實話實說啊。
【男主你慘啦,你要徹底墜入愛河啦。】
【況星:沒人喂我花生嗎?】
沒空再去看彈幕。
肚子已經開始打鼓了:「我一大早為了來找你飯都沒吃,餓死了,你還趕我走。」
晝遲回過神。
「我……我沒有趕你。」他小聲辯解,表情侷促,似乎想起剛剛自己的樣子就後悔。
「你想吃什麼?」
「草莓大福。」
「就是上次你買的那個。」我比劃了一下,「還挺好吃的,我想再吃一個。」
我從口袋裡摸出錢包,想找張零錢。
可翻來翻去都是卡。
晝遲摁住我的手。
「我有錢。」他指了指蛇皮袋,「賣了瓶子就有。」
「好啊。」我說。
9
買完草莓大福,我蹬鼻子上臉。
電影是看不成了,那就去晝遲家玩。
昨天來都沒進去。
「你確定要去我家?」
晝遲的手指在放鑰匙的口袋外捏了又捏,半天才悶聲說:「我家……很小,很髒。」
可他發現我壓根沒聽他說話。
我看著眼前的矮平房,咬了口草莓大福:「哇,你家跟電影里一樣耶。」
晝遲忍不住揚了揚嘴角,掏出鑰匙開門。
屋裡真的很小,但卻不髒——
一張舊木桌,兩個凳子,牆角堆著整齊的書本和幾個捆好的空瓶。
唯一顯眼的是牆上貼著的獎狀,從小學到高中,密密麻麻蓋滿了「第一名」的紅章。
「你先坐,我再去給你買瓶水。」
凳子已經很乾凈了,但晝遲依舊擦了好幾遍才遞給我。
我點點頭。
等他出去,我隨手拿起他床頭放著的五三來看。
書里密密麻麻標記滿了知識點,但書頁卻依舊平整得像新的一樣。
晝遲的每一本書都會規規矩矩地寫上自己的名字。
只有這一套五三沒有。
每一本的扉頁上,都畫著一個小小的月亮。
彈幕:
「這不是妹妹送給男主的五三嗎?」
「月亮,況月,還放在床頭,你小子每天晚上在想什麼我不多說。」
晝遲拿著水進來,看到我手裡的書,臉一瞬間紅透了,慌忙過來把書合上:
「我……我就是隨便畫畫。」
我接過水喝了一口,歪歪腦袋:「那你還順便得怪多次的勒。」
彈幕嘻嘻哈哈的,說晝遲快羞死了。
那我換個話題。
我指著牆上的獎狀:「你真厲害,這些獎狀也能換錢嗎?」
他被我問得笑了,眼裡的羞赧終於退了一點:「不能,但……能換我自己想走的路。」
我偏過頭。
晝遲一直在看我。
陽光從窗縫裡漏進來,落在他臉上,像細碎的月光。
他的語氣溫柔平緩,卻又格外堅定:
「能換,我作為晝遲想走的路。」
10
好像從那天之後,晝遲臉上的笑就越來越多了。
也不再總是低著眉,垂著腦袋。
而且,大概是因為快高考了吧,大家都忙著備考衝刺,沒什麼人再去說晝遲的閒話。
除了我哥。
他說:「反正家裡有礦繼承,我少努力一點,咱爸就能多努力一點。」
氣得我爸脫了鞋拿鞋底抽他。
我沒管我哥的呼救,拎著保溫盒和一盒牛奶去了學校。
走到晝遲桌前,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