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帝王的下跪與懺悔,驚得酈貴妃瞪大眼眸。
她震驚地視線轉到我身上。
「你、你是……這不可能……」
她不可置信地搖著頭,心裡亂成一團麻,兒子的豬頭在此時已變得微不足道。
死去二十年的攝政公主詐屍歸來,將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我視線轉向酈貴妃,「謝懷辭欠我的承諾,二十年前沒有兌現,你回去問問他,是覺得死人的債就可以不用還嗎?」
我身體微微前傾,笑望著她,「現在我活過來了,這筆債要怎麼算呢?」
酈貴妃蒼白著臉踉蹌後退,哆嗦著唇說不出半個字。
等到酈貴妃離開,皇帝與我說起當年之事。
先帝暴斃,我扶持年幼的李商登基,自己以攝政公主身份臨朝聽政。隨著李商長大,朝堂欲要李商親政的聲音越來越多,我並不貪戀手中權勢,也做好歸還政權的準備,只是在此之前,需要剪除一些不聽話的枝椏。
比如世家。
卻不知怎麼走漏風聲,世家與那些反對公主攝政的人勾連起來,而從小受大儒教導的李商,終究也與自己的阿姐離心。
幾方勢力因同一個目標結成聯盟。
——請公主還政。
那是個平常午後,李商遞過來一杯涼茶,我飲下之後當場吐血,沒能撐過那個夜晚。
「我只是想讓阿姐生病休息一段時間,等權力完成移交,阿姐就可以不用那麼辛苦,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皇帝嗓音低沉,說話時目光不敢直視我,只偶爾抬頭偷偷瞧一眼,蘊含著思念與愧疚,複雜難言。
「可沒想到,下在茶里的竟然是劇毒……」
親眼看到我毒發身亡,皇帝幾近崩潰,發瘋般追查兇手。
可最終殺掉的,也不過幾隻被推出來的替罪羊而已。
因為真正的兇手,名為「既得利益者」。
包括世家,包括拿著權力場准入證的士大夫們。
也包括,皇帝。
我以女子之身攝政,還創辦女校,給女子觸碰權力開了道口子,這觸動了那整個群體的利益。
所以我,非死不可。
蛋糕就那麼大,世家不願寒門參與進來分配。
而女子,甚至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玫瑰很美,但這片土地種不出來。
我死後才想明白這個問題,如今也不會強求。
但——
「大宬快亡了你知道嗎?
「起義軍都快打到京城來了,你還在和一個宮女玩家家酒的感情遊戲。」
皇帝略顯慌張,「阿姐我不是……那所謂的起義軍不過小打小鬧,不成氣候。」
我呵了聲,「小打小鬧?誰告訴你的?」
皇帝皺起眉,遲疑著道:「崔丞相。」
我頓時笑了,「崔仲干?又一個世家大族,數數朝堂,還有幾個真正屬於你的臣子。」
這片土地無法改變,可土地上的莊稼,我要按自己的心意來種。
長歪的莊稼,鏟掉換新的就好了。
11
對付世家,我並沒有出面。
畢竟,我是一個已經死了二十年的人。
皇帝會聽我的話,不是因為我是他阿姐,而是——
我在幫他鞏固皇權。
至於民間起義,有大半打著為我復仇的名號,我見過其中一位領袖,是我昔年下屬,見到活過來的我,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朝野內外,果然掀起一番腥風血雨。
幾大世家倒台,新的勢力順風而起,曾經被廢除的政令,再次施行。
後宮最受影響的是酈貴妃,她被褫奪貴妃之位,一路降到嬪,七皇子則被保下來了。
而這,是謝懷辭獻上全部家產,謝氏五品以上全部罷免,才換來的。
謝書雁崩潰哭鬧,以絕食威脅要見我一面。
我去見了她。
不是受她威脅,而是為了當初自己幫過的那個小姑娘。
「我做錯了什麼,當年你能幫我,為什麼現在卻要害我如此?就因為我比不過周夷則?」
謝書雁披頭散髮,臉上滿是憤懣與不甘,像一朵枯萎的花般萎頓在地,再找不到半點昔日寵妃模樣。
我沒有因為她的質問生氣,走過去摸摸她的頭。
謝書雁身體僵住。
「你沒有做錯什麼,相反,已經最大限度做到自己能做的。」
「那是為什麼,我會落到這步田地?」她臉上的憤懣消失,轉為迷茫。
我沒有回答,最後只嘆氣說了句:
「你還活著,老七還活著。」
……
又過去兩天,這場大清洗漸至尾聲。
我也終於能歇口氣,與皇后閒聊,她告訴我一件事。
——千櫻要死了。
乍聽到這話我微微一怔,反應了下才想起千櫻是誰。
另一個穿越者。
喜歡追求自由與平等。
這段時間都在謀劃國事,每天睜眼就是殺人,倒把這位跟自己一樣的穿越者給忘了。
千櫻的事很簡單,甚至簡單得有點可笑。
——她冒犯了一位妃嬪, 被杖責三十, 打完後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之前她有聖寵在身,在後宮橫衝直撞,不管說什麼瘋言瘋語都沒人敢動她, 連皇后與太子都敢當面懟。
現在皇帝忘了她,所有人都知道她失寵了。
於是,她走上了既定的路。
我去見了她最後一面。
那個滿身傲骨的女子, 如今像塊破布般躺在木板床上, 蒼白的臉蛋毫無血色,還發著高燒,半夢半醒地喊著什麼:
「媽媽……我好痛……」
「我想回家……」
我讓太醫給她診治一番, 喂了藥,但也不過是讓她臨死前好受點。
千櫻清醒過來, 眸子沒有焦距地轉動片刻,視線慢慢落在我身上。
「是你……你也是宮女,為什麼……和我不一樣?」
她吃力地開口,落到這步田地, 眼裡並沒有什麼怨恨, 反而透著孩童般的迷茫。
「我不是宮女,是在二十年前死去的攝政公主。」我看著她的眼睛, 沒有一絲隱瞞。
「啊, 」千櫻眼眸微亮,「原來你是重生的, 怪不得。」
她努力睜著眼睛, 聲音卻越來越輕。
「是我做錯了嗎?……還是說,自由和平等是錯的?
「可明明, 這才是進步的思想……為什麼,這裡的人不接受?」
「你沒有錯,這裡的人也沒錯, 只是你來錯了地方。」
「是嗎?」她慢慢閉上眼, 聲音已幾不可聞。
「我想回家了,雖然那裡有戰火,但也有跟我一樣思想和抱負的同學……更不會, 一句話就將人杖殺……」
千櫻死了。
12
半個多月過去,一切事情塵埃落定。
我的身份已不再是什麼秘密。
而我的歸來讓一部分人欣喜, 卻也讓更多的人忌憚不安。
皇帝倒是一心沉浸在喜悅中。
阿姐復活,但不再是攝政公主,還變得年少, 他可以像寵女兒一樣寵, 正好彌補心中虧欠。
可我知道, 皇宮不是久留之地。
等到所有事情了結, 大宬重回正軌, 我留下一封信, 飄然離去。
「阿弟,此刻我不再是攝政公主,所以喚你阿弟。
「看完信後不必尋我,我已遠航, 去完成年少時的夢想。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願山河無恙,喜樂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