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朝露從自己屋裡被拖出來時,身上只堪堪披著一件小衣。
與她一起被拖出來的男子也衣衫不整。
兩個人神色恍惚,哪怕已經被推到了院中,還下意識地往一處湊。
畫面實在是精彩。
院中臉皮薄的家僕已經難耐地轉過臉去。
夫人披著狐裘坐在廊下,冷眼瞧著這對人,聲音清冷,「幫他們清醒一下。」
我應了一聲,抬抬手。
小廝們端著兩大桶摻了雪的冰水,毫不留情地將兩人從頭淋了個透。
朝露「嗷」地一聲叫出來,滾在地上瑟瑟發抖,好歹是清醒了。
但這會清醒,就要面對更恐怖的局面。
她望著自己近乎赤裸的身體,和身邊幾乎交疊在一起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大宅院裡的家生子,身契一輩子都握在主家手裡,就算年齡到了,主家仁慈願意放她嫁人,也是要精挑細選過、得主家同意了的。
她這樣公然同男子在主家私會,甚至白日宣淫,是無媒苟合。
最好的結果是在主家被處死,最差的是拖出去遊街浸豬籠。
夫人多年治家,賞罰有度,嚴苛但分明。
我看著朝露在雪地里崩潰的模樣,冷冷垂眼。
她今日必死。
「夫人!夫人!奴婢不是、奴婢是冤枉的!」
她連滾帶爬往這邊行來,「奴婢不認識他……奴婢不知道他是誰!」
那男子才清醒就聽到這句,顯然也有些崩潰,「露兒!你在說什麼!」
他確實是朝露的情郎。
可惜,是還未稟明主家,不能見人的那種。
我只是花了一點心思,在他倆私會當日的酒水裡加了一點藥。
就是朝露當日下在糕點中的那種藥。
朝露還在掙扎,「我不認識你!」
兩人眼看就要扭打在一起。
周夫人已經懶得再看,起身離去。
「按規矩辦吧。」
男人不是府中人,告他一個誘拐之罪扭送官府。
而朝露。
小廝們舉著刑杖朝她圍過去。
雪地里開出了紅艷艷的花。
25
當晚,周夫人把我喊到房中。
我到周府六年,除開每年她回雲舟寺祈福時,我會留在府中看家,其他時間,我沒有離開過她的眼底。
我進屋便跪下了。
「有些狠了。」
她坐在案前,像當年在竹陽鎮時那樣給我倒杯茶,「有時候,就算要下手,也不是非要置人於死地不可。」
我沒想過能瞞過她。
我跪在地上不動,「她不死,總有一天會讓我死。」
「夫人,我不想死。」
久久靜默。
我聽到她一聲長長嘆息,「你從小就心狠。」
我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當年你爹受審時,幾道酷刑加身,仍堅稱你也是動了手的那個。後來衙門仵作驗屍,也證實那個男孩頭上的傷口與那婦人頭上的力道、深度皆完全不同。」
我接下後半句,「您幫我掩蓋了。」
「當年你十歲,從昏迷中醒來時看我的眼神,讓我想起阿薇。」
周薇,周遊早逝的妹妹,她夭折的幼女。
「阿游親近你,也是因為你讓他想起他曾是個哥哥。」
「但其實你不像她,阿薇天真,正如如今你養出來的阿雲,而你……」周夫人深深看我,「更像我。」
我俯身拜倒,「您已經教會我很多,足夠我活這一輩子, 我此生對您、對周氏,都絕無二心。」
她淺淺一笑,眼神卻冷寂, 「那你對阿游呢?」
我沉默。
「他把你當妹妹也好, 當普通女子也好,至少是喜歡你的。」周夫人低頭飲一口茶,「我若說把你許配給他,他不會反對。」
這一刻我有些恍惚,耳邊忽然響起上一世初遇那夜, 周遊深夜坐在窗前獨飲時說的那句話:
「說實話, 躺你旁邊,我挺不是滋味兒的。」
上一世歡場作陪,是我命中的不得已。
這一世,倒也不必了。
「夫人, 奴婢對少爺也從無非分之想。」
周夫人放下茶盞。
「既如此, 那我也沒什麼能教你的了。」
我早料到會有這一日。
從我在地動中救下她開始,就知道她一眼看穿了我。
她放任我、收留我、教導我, 但從未錯看我。
我最後深深朝她叩首。
「周氏產業遍布國境,奴婢願意前去一一經營籌謀, 等來日少爺建立軍功承襲將軍位, 我能讓周氏財力成為他最堅固的後盾。」
我十六歲生辰這天, 周夫人為我操辦了堪稱盛大的生辰禮。
她在宴會上當眾宣布, 認我和阿云為義女,從此就是真真正正的周家人。
一時間轟動京城。
周遊特意從軍營趕來,送了我一支他親手雕刻的明玉發簪。
紋樣精緻, 有一個小小的「雨」字, 還鑲著周家獨有的圖騰。
我對著他彎腰行禮, 「多謝兄長。」
阿雲也歡歡喜喜,「哥哥!我也想要。」
周遊拍拍她腦袋,「等你長大挽發時, 我再送你。」
當日, 我啟程離京。
周夫人把周家產業的掌事權全權交給了我。
我要去履行我的承諾。
周遊送我到城門, 在路口與我話別。
「我得趕回軍營。」他勒馬回頭,定定望我, 「你一路保重,記得寫家書回來, 若有什麼事擺平不了,就飛鴿傳書給我。」
我撩著馬車車簾,笑, 「好,你也保重, 少喝點酒, 容易手抖,握不穩刀。」
他嗤笑, 「等你辦完事回來,我再試你身手!」
「阿姐,你快看!」
坐在我身側的阿雲忽然指向了天際。
一聲鷹嘯掠過長空。
那是周遊軍中養的鷂鷹。
周遊哈哈大笑,抬手指向青空。
揚聲, 「阿雨,別做野豬,要做飛鷹!」
我遙望著碧空上那一道飛影。
我會的。
因為我還活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