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媽都說我是在垃圾桶里撿來的孩子。
但我從來不信。
直到我的富豪爸媽找來,我才知道我媽說的都是真的。
他們大張旗鼓認回我,絕口不提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垃圾桶。
不久後我發現,他們認回我只是想要我的腎來救他兒子的命。
01.
從生父生母的豪宅出來時,我仍沒有任何實感。
直到我坐上公交車回了好久的神這才慢慢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有錢了。
我在心裡默念了幾遍後忽然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我又開始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車上的人紛紛側目,都被我的狀態嚇得不清。
有錢了。
江峰有救了。
02.
一中是我們市的重點高中,距離我們租住的小房子很遠。
江峰身體不好,我不想讓他擠公交,所以每個周五都會騎著一個多小時電動車過來接他,我們再晃晃悠悠騎個把小時回家。
看見我沒有騎電動車過來,江峰最先想到的是我騎車摔了。
拉著我檢查了好久。
當聽見我要跟他坐計程車回去,他皺著眉盯了我很久。
在家附近下車,那天目睹了認親全過程的鄰居看見我都好奇地湊上來問上一嘴。
他們問得越多,江峰的表情就越嚴肅。
到家以後剛放下書包他便嚴肅地問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把這兩天發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
「我們有錢做手術了。」
我緊緊握著他的手,自我跟他說完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後他就一直沉默。
「你放心,他們特別喜歡我,他們一定會——」
「你把我的事告訴他們了嗎?」
「還沒有。」
「那就不用說了。」江峰面無表情地扯開我的手,「我不會用他們的錢做手術的。」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用力將他扯過,讓他看著我,「你不做手術你想幹嘛?等你腦子你的東西自己消失嗎?」
江峰那聰明絕頂的腦子裡,長了五六個瘤子,位置不好,萬幸都是良性,生長緩慢。
手術能根治,但術前術後要小几十萬。
我跟他都未成年,貸不了款,借不到錢。
我很缺錢,非常缺。
我只能沒日沒夜地接各種美甲單子,只允許自己在江峰迴家的時候吃一頓肉,只為了能趕緊把錢湊出來,好讓他趕緊把手術做了。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
江峰不耐煩地推開我,他早就已經不是剛來到我家時的豆芽菜了。
「你是我弟弟!」
「假的!」
「我不用你管,你趕緊回你家,好好過有錢人的日子。你走,你現在就走。」
面對他突然的爆發,我有點茫然:「江峰你鬧什麼彆扭,我不會不管你的。你永遠都是我弟弟。」
「誰他媽是你弟弟,」他罕見地罵了髒話,「袁滿你以為你是誰。你就比我大十個月,還真當自己是我姐了是吧。」
「全天下該死的人那麼多,你管得過來嗎?我都說了不要你管,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你趕緊給我走,回你家去。」
「你先別激動,」我耐著性子跟他講道理,「媽死的時候不是說了,我們這輩子都是親人,我們要互相照顧對方。」
「那是你媽,跟我沒關係。」他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不對,她也不是你媽,你生物學上的母親已經認回你了。」
「江峰,你別以為我現在不敢打你。」
說完,我努力壓著脾氣:「行,你不認袁女士也行。但江嶼是你親哥吧,我答應江嶼一定會——」
「江嶼都死了!」
「江嶼死了,媽也死了。他們都死了!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這場過家家早就該結束了。袁滿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我不想再扮你弟弟,陪你玩過家家了。你趕緊滾行不行。」
江峰吼完這些話後,渾身緊繃。
在我無聲地注視下最終別開臉伸手想將我推出去。
只是沒想到在碰到我的瞬間被我一巴掌扇在了手臂上。
薄薄的短袖校服擋不住什麼,一聲悶響讓江峰瞬間瞪大了眼睛。
然而不等他開口,我抓起牆角的掃把扯著他的胳膊就是一頓抽屁股。
從未想過自己已經十五歲還是被我攆著抽屁股的江峰在挨了兩下後嚎了一聲,掙扎著不停大喊:「你幹什麼!袁滿你住手!別打了!」
「真以為我平時寵著你,你就能在我頭上拉屎了是吧。」
「你也知道江嶼和媽都死了,我倒是要看看現在誰還能攔著我揍你。」
我越打越順手,最後在他哭著喊姐姐後,我才扔開掃把,將他推倒在泛白的沙發上,雙手叉腰,對他怒目而視。
「說,到底鬧什麼彆扭。」
「想清楚再說話,等會再動手拿的可就是衣架了。」
他把臉埋在沙發上,特別不爺們地蜷縮成一團。
「袁滿,當我求你,別管我了。」
「我看你是還沒有被打醒。」
他猛地起身,把臉湊近,滿眼是淚地盯著我:「你看著我這張臉難道不覺得噁心嗎?那個畜生......你看著我這張臉難道你就不會想起那個畜生嗎?」
不堪的回憶瞬間湧現。
恍惚中與江峰極為相似卻滄桑許多的眉眼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惡臭的氣息,粗暴的動作,惡俗的污言穢語,無力的驚恐。
我下意識用力將他推開。
順著力氣跌坐在沙發上的江峰仰著頭,眼裡流著淚,笑容卻格外惡劣:「袁滿,我可是他的兒子啊。」
一年前,江峰的親生父親。
那個男人,曾試圖強姦我。
03.
江嶼和江峰是袁女士在我十歲那年,那個男人帶過來的。
袁春梅女士。
我媽。
我那刀子嘴豆腐心,同時也是我最愛的媽媽。
從我有記憶起我就只有媽媽。
我記得我第一問她我從哪裡的時候,袁女士先是愣了片刻,而後一臉平靜地告訴我,我是她在垃圾桶里撿回來的。
可那個時候所有小孩問自己父母這個問題都只能得到這個答案。
所以我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即便她後來加上了細節。
她爸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她獨自掙扎著長大。成人後......也不算多大,二十歲,懵懵懂懂嫁給了一個比她大八歲的男人,婚後才知道這男人有很多惡習。
酗酒、賭博、家暴。
在她實在受不了想要逃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所以又自我勸解留了下來,直到肚子裡的孩子到七個月的時候被那個男人打流產了,她的心也徹底死了。
她也想過跟那個男人同歸於盡,可那個男人沒有給她復仇的機會,在一個很平常的夏夜喝多了酒墜河被淹死了。
認完人回家的路上,袁女士恍惚間聽見了嬰兒的啼哭。
在散發著惡臭的垃圾桶里,她真的翻出來了一個用成人短袖包裹著的嬰兒。
「那就是你。」
每當袁女士說到這裡的時候我都會配合著應幾聲,卻從來不上心,只當是我爸傷透了她的心所以才有了這段故事。
畢竟袁女士口中的那個男人的確可恨。
就算別人說我跟她長得不像我也不信。
因為我沒見過我爸,說不定我就跟那個遭了報應的爸爸長得很像。
隔壁屋的小孩就長得跟他爸一模一樣。
不管別人還是袁女士跟我說些什麼,我都無比堅信我就是袁女士的小孩。
畢竟她是真的愛我。
不是那種無法言說,必須只能靠自己感悟的愛。
而是熱烈的,直白的,洶湧的偏愛。
在別人家父母都羞於表達愛時,她就已經會抱著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我她很愛我。
我的存在讓她覺得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也並沒有那麼糟糕。
這份愛濃烈到我並不在乎她說的有關於我的身世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為不管發生什麼,袁春梅是我媽這件事永遠都無法改變。
她一個女人,在各種閒言碎語中將我拉扯長大。
直到我十歲那年,她認識了一個男人。
04.
袁女士原本已經做好了自己一個人帶著我孤獨終老的打算。
可那個男人的出現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愛,被珍視的感覺。
於是,三十二歲的袁女士戀愛了。
那個男人的情況跟袁女士差不多,老婆死了,帶著兩個男孩。
大的那個比我大三歲,小的那個比我小一歲。
起初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
我很喜歡突然出現的哥哥。
溫柔、漂亮,會分給我各種零食。
見我對於突然出現的叔叔,哥哥,弟弟,並沒有袁女士想像中的那麼抗拒。
在一起吃過幾次飯後,他們決定在一起。
那段時間的袁女士看上去是真的很幸福。
那是一種跟我在一起時表現出的幸福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我為她感到高興。
我希望袁女士能夠感到幸福,不只是為我,還為她自己。
袁女士以為自己終於受到了命運的眷顧,給她送來了一段愛情和兩個現成的兒子。
可現實是,我們住到一起沒多久後,那個男人就扔下兩個孩子跑了。
袁女士帶著我們追到那個男人的老家。
問了當地的人才知道那個男人早就把老宅和地都賣了。
不僅如此,那個男的從小就仗著自己長得不錯,到處騙小姑娘為他花錢。
長大以後更是滿身惡習,直到結了婚有了小孩才慢慢老實起來。
好景不長,他老婆病了,花了多錢,最後還是人財兩空。
他老婆死後,他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又變成了以前那副鬼樣子,甚至比以前更過分。
聽說他在外面早就欠了一屁股債。
那些人得知那個男人把兩個孩子扔給袁女士後就人間蒸發了,全都不勝唏噓。
有可憐兩個孩子的,有可憐袁女士的。
但說到最後,他們都會暗搓搓地勸袁女士就這麼把兩個孩子放下,別帶回去了,省得拖累自己。
說實話,那個時候的我還不是特別清楚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那天袁女士看向我們三個時的眼神很奇怪。
而當袁女士看向我們時,原本牽著我的江嶼突然很用力地握緊了我的手。
直到我喊疼,他才驚慌地鬆開手跟我道歉。
「你怎麼了?」
當時的江嶼扯了扯嘴角,攬著江峰往後退了半步,搖了搖頭。
「沒什麼。」
江峰的表情也變得很奇怪,他平日裡最煩跟江嶼貼在一起,可今天不僅在江嶼攬著他的時候沒有反抗,還一改常態地伸手主動攥緊了江嶼的衣角。
直覺告訴我一定發生了什麼,可江嶼不願意告訴我。
也是,我們才認識了小半年。
雖然他很好,我也一直都想要一個哥哥。
可袁女士說了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既然他不想說,我也不會再繼續問。
「袁滿,走了。」
正恍神,袁女士動作很大地朝我我們走來,扯上我的手腕就大步向前走。
我被拽得差點摔跤,她的步子實在太大,我跟得很吃力,甚至都沒辦法回頭確認江嶼兄弟有沒有跟上來。
她就這麼悶頭走了一段路,又突然停下。
由於太過突然,我又一次差點站不穩。
我終於有機會回頭去看。
卻看見遠處兩個緊挨在一起的身影一直站在原地看著我們。
我抬起頭,剛想跟袁女士說別走太快,他們都跟不上來了。
卻聽見袁女士深吸一口氣,沖那兩人大喊:「幹什麼呢!還不趕緊跟上來!再磨蹭今晚誰都別想回家了!」
我偏過頭去看。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只能看見他們抬手擦了一下臉,有些躊躇地往前走了一步。
當江峰想繼續往前走時,卻被比他高一點的江嶼拽住,再一次停在了原地。
「哥!江峰!」
我有點不滿他們的磨蹭,別看袁女士平時很好說話,但冷起來臉來實在太過嚇人,別看她現在什麼都沒說,其實我能感受到袁女士已經處在即將爆發的邊緣。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我挨的每一頓打都是有收穫的。
他們還是沒有動。
袁女士低頭盯著我看了一會兒。
緊接著,不出意料,袁女士扯著我又一次大步向前走。
但這次是扯著我走向他們。
奇怪的是,走到了他們面前的袁女士並沒有像我想像中的那樣爆發。
這讓我原本已經準備好為他們說的好話都沒了用武之地。
「不許哭。」
袁女士動作不算溫柔地擦去江嶼和江峰臉上的眼淚,一手牽起我,一手牽起江峰。
「小滿,牽好哥哥,我們回家了。」
我聽話地握住江嶼的手,抬起頭沖他笑得燦爛:「哥,我們回家吧。」
05.
袁女士留下了江嶼兄弟。
對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須把我當成親妹子,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必須保護我。
「小滿,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有。你哥他們不容易。」
「這個是你哥,這個是你弟。以後你們就是親兄妹,親姐弟,你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們是你的家人,你一定要保護好他們。」
有了袁女士對我們深入靈魂的教誨,我們三個的關係很好。
好到什麼程度呢,我們搬到新地方後,所有人都以為我們就是親兄妹,以為我們家比較前衛,我跟媽媽姓,他們兩個跟爸爸姓。
......
我們都一家四口也過過三年很幸福快樂的日子。
養活三個孩子並不容易。
即便義務階段不要學費,但衣食住行什麼都需要錢。
日子過得清苦,但我們都很快樂。
江峰很會讀書,成績一直都非常好。
我媽總會看著他的成績單笑得合不攏嘴,去給江峰開家長會就是她那些壓箱底的好衣服重見天日的時候。
江嶼成績也不錯,他還很懂事,脾氣也是真的好。家裡所有的家務都是他在做,周六日還會到家附近的超市兼職。
賺到的錢起初他都在堅持著要給袁女士,袁女士不肯要,他就用那些錢自己去買日用品和柴米油鹽,有剩的時候還會悄悄給我塞點零花錢。
袁女士阻止過幾次,他都只是笑笑,下次還敢。
久而久之,袁女士阻止不了,只能在每次給零花錢的時候多給江嶼一點。
雖然多出來的那些最終都會進到我的肚子。
06.
江嶼對我是真的很好。
當然,我對他也不差,畢竟他是我想要了很久的哥哥。
但遠遠不及他對我做的一切。
用我媽的話講,他就差把我給供起來了。
他從來沒有跟我紅過一次臉,更不會跟我講任何重話。
他會經常存錢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東西。
尤其是那些我眼饞別人又不想給袁女士增加負擔的美麗廢物。
我心疼他兼職辛苦,不想讓他亂花錢,他也只是笑著說別的女孩能有的東西他也希望我能有。
他對我總是有求必應,有問必答,還經常會在我跟袁女士鬧矛盾的時候出來調節。
與此同時江嶼也很有原則,他是個很好的哥哥。
對於一些原則性的問題他會嚴肅地跟我講道理。
就算道理講不通也沒關係。
袁女士的衣架總會如約而至。
在袁女士看來,任何聽不進去的道理在打一頓之後都能聽見去一點。
聽不全,多打幾頓就好。
因此,在他們的『糖』和衣架的教育下,我和江嶼正直得簡直不能再正直。
至於江峰。
只能說他跟我最初想要的軟萌乖巧的弟弟完全不一樣。
如果說江嶼是挖空了心思對我好,那江峰就是挖空了心思要跟我作對。
尤其是他在得知我只比他大十個月後,那囂張氣焰簡直不要太離譜。
當然,對於我們之間的小打小鬧袁女士對此並不關心,有時還會在一旁拱火,快樂吃瓜。
江嶼對此更不會管,只會一直忙著自己的東西,偶爾來看看我們吵到哪個程度,不嚴重的話他都不會去管,只讓我們自己溝通自己和好。
我們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
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熱熱鬧鬧的也算過得開心。
直到袁女士很突然地病了。
胰腺癌晚期。
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治療的意義不大,更何況當時也負擔不起這筆醫療費。
袁女士不想人財兩空。
不管我們怎麼鬧,怎麼哭,怎麼勸她都不願意住院治療。
開了藥照常上班,每天還要開導我們。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來月經,她為了以防萬一提前把所有的生理知識以及之後需要怎麼做都詳細地教給我。
不僅是月經,就連更遙遠的,兩性活動時會做的事情,必須要做的防護她都嚴肅認真地教給了我。
那段時間她像是塊本就沒有多少水分的海綿,努力擠壓著自己,把她這幾十年來吃過的虧,走過的彎路,得出的經驗通通一股腦地傳授給我們。
小到買東西日常用火用電繳納費用,大到租房跑醫院找工作如何辨別好人壞人。
她總結出最有用的一點是別為了面子丟了命。
有命才有可能。
有事一定要找警察。
07.
媽媽生病後,我就搬到了她的房間跟她一起睡。
起初還能跟袁女士膩膩乎乎地說完悄悄話後快速睡著。
但慢慢的,隨著袁女士的臉色越來越不好,我睜著眼到天亮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多。
我很害怕。
我很怕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永遠地失去了媽媽。
所以我總會在袁女士睡著以後把手放到袁女士的鼻下確定她還活著。
被這麼嚇醒幾次的袁女士實在受不了,把我趕回了自己房間。
可不能跟她睡在一起後我更焦慮了。
我又不敢哭,怕我的眼淚讓袁女士傷心。
所以在某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的時候敲開了江嶼的房門。
他被我的眼淚嚇了一跳。
急忙去確認袁女士的狀態,得知她沒事,只是我自己在害怕後,這才鬆了口氣牽著我回到房間。
「哥,我害怕。」
我坐在床上,雙手冰涼地抓緊江嶼。
他坐在地上,仰著頭溫柔地安慰我。
「我親生媽媽也是因為生病去世的。」
「那個時候我還不能理解什麼叫去世。只知道有天我去到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再了。我和小峰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更沒能跟她好好告別。」
「我不希望小滿經歷我經歷過的一切,但如果這一切都無法避免的話,我希望小滿不會經歷我經歷過的遺憾。」
「小滿知道媽媽現在對我們做的這一切都是在告別吧,我們也該好好跟媽媽告別。告訴媽媽我們會好好生活,告訴她......我們很愛她。」
「阻止不了的事情,那就坦然地去接受。」
我哭得喘不上氣:「可我還是害怕。」
「我也很害怕,」他單膝跪著,直起身將我抱住,「小滿我也很害怕。但我們還有彼此還有小峰。小滿,我們還有時間。」
他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語氣哽咽:「我們還有時間。」
等我哭累了,跟江嶼一起出去喝水時,正好碰見從媽媽房間裡腫著眼睛出來的江峰。
正當我腦子一片空白,雙腿支撐不住我的重量時,袁女士從江峰身後出現了。
她開了燈,看著我們三個紅腫的眼睛,突然爆笑起來。
「媽媽。」
她笑得越厲害,我哭得越大聲。
「沒想到我袁春梅養了三隻小蛤蟆怪。笑死人了,來來來,你們三個站一排,我給你們拍一張。」
我聽不得死這個字,頓時就大哭起來:「不要整天說什麼死不死的,你怎麼這麼討厭。」
袁女士對此充耳不聞,在拿著手機一頓拍後,壓了壓眼角的淚花,突然端莊道:「袁滿你哭就哭,嘴別張這麼大,媽媽看了害怕。」
端莊不了一秒,她又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哈,袁滿你現在真的很像只小蛤蟆。」
「你才蛤蟆!」
她並不反駁:「對,我是蛤蟆。你是我的女兒,所以你也是小蛤蟆。」
「不對,你是中蛤蟆。小嶼是大蛤蟆,你是中蛤蟆,小峰是小蛤蟆。我們是蛤蟆一家。」
「你怎麼這麼討厭.......嗚嗚嗚嗚,就不能說青蛙嗎,我不喜歡蛤蟆。」
她抱著我哈哈大笑,那晚我們都沒有睡。
我們哭完後,都在相互說著各種搞笑的故事。
我們互相說著對彼此的愛,我們拍了合照,錄了各種搞怪視頻。
我們一直笑著到天亮。
08.
幾天後,袁女士再一次因昏迷被送進了醫院。
醫生見過我們幾次,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在跟我們說要做好心理準備的時候,他明顯不忍看我們。
奇怪的是我們三個的表現都很平靜。
我們平靜地守在袁女士的床前,她在看見我們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我們都已經經歷過了充分的漫長的告別。
我們都已經把所有要說的話都準確地傳達給了對方。
我是這麼認為的。
「小嶼,小峰。」袁女士僅僅抓著江嶼的手,眼角有淚,「答應我,一定要照顧好袁滿。保護好她,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她,一定、一定要讓她得到幸福。」
「媽,我一定會保護好小滿的。我用命起誓,這輩子,我都會對小滿好,我會讓她得到幸福。」
「我的袁滿......要圓滿啊。」
這是媽媽留給我最後的一句話。
這年江嶼十六,我十三,江峰十二。
09.
袁女士的離開對我們而言是場漫長的梅雨。
她沒有所謂的老家,她的家人只有我們。
我不想把她放進全是陌生人的墓園。
袁女士一個人在那裡一定會會害怕。
從火葬場把袁女士接回家後,我們把袁女士的骨灰放進了她原本的房間。
生活還要繼續。
袁女士留下的錢不多也不少。
江嶼還是堅持退學打工。
他開始早出晚歸。
他開始快速消瘦。
他總是疲憊憔悴,但在看見我們的時候總會擠出個笑臉,輕聲細語地告訴我們他工作時遇到的趣事。
其中的苦卻絕口不提。
我和江峰搶著分擔家務,由於我做的飯實在太過難吃,在江峰的抗議下我最終放棄了對廚房的爭奪。
很快,我們就在故作堅強里迎來了袁女士離開後我的第一個生日。
那天,江嶼破天荒的休息。
給我請假,帶著我到遊樂園玩了整整一天。
晚上回到家,江峰已經買好蛋糕布置好一切。
我們唱了歌,我收到了禮物。
蛋糕很甜,我又長大了一歲。
第一次過沒有媽媽的生日。
那晚我已經準備好獨自一個人在房間坐到天亮。
江嶼走進來的時候,四周黑漆漆的。
只有窗外冷白的月光。
他早已比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高了很多。
模樣也比那個時候精緻了很多,尤其眉眼。
他早已過了變聲期,低沉的聲音讓他在外面裝大人很有幫助。
他無聲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我們就這麼看著窗外模糊的影子。
在第一滴淚掉下來的時候,他伸手將我抱住,輕聲哼唱著袁女士往日裡最愛掛在嘴邊的曲子。
「江嶼。」
「我在。」
「我怕。」
「不要怕,你還有我。」
「你會離開我嗎?」
「就算你趕我,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小滿,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10.
許是感受到了我的不安,江嶼之後工作也不再那麼拚命了。
他開始注意自己的健康,他變得惜命。
在十幾歲的年紀開始研究起養生。
我們都在習慣沒有媽媽日子。
因為我比別人早一年上學,我中考的時候江峰才初二。
我一直對讀書沒什麼特別大的興趣。
袁女士在這方面從來不強求我,在她看來開心更重要。
未來的出路有很多,未來要吃的苦也很多。
該吃的苦絕不會因為小時候吃得多,長大了就能一帆風順心想事成。
中考失利。
江嶼想讓我上職高。
但我只想跟著美甲店的姐姐學做美甲。
我從小就喜歡給袁女士打扮,尤其喜歡在兩元店給袁女士挑選指甲油的顏色。
她也曾打趣,說以後要給我開一家美甲店,讓我每天都給她換著款式做。
我和江嶼吵架了。
吵得很激烈。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大聲跟我說話。
於是,我跑了出來。
賴在美甲店一直到店長頂不住想要回家睡覺,硬是將我趕了出來。
「行了行了,我帶你回我家還不行嗎。不過你怕狗嗎,我家養了——」
「養了啥?」
店長直起身,突然改口:「養了啥也不關你事了,你哥來接你了。」
「好好跟他說,一言不合就跑出來的毛病到底都是跟誰學的。趕緊跟你哥回家。」
說話間,江嶼已經走了過來。
他跟店長打了招呼,而後自然地牽起我的手:「走吧,我們回家。」
一路上我都在想回家以後會發生什麼。
實際上回到家後什麼都沒有發生。
到家以後他就去洗澡了。
江峰見我回來,立即跟只炸了毛的貓一樣,罵罵咧咧地說我長本事了,問我就這麼衝出去出事了怎麼辦,問我這麼大個人為什麼一點安全意識都沒有。
那架勢足有袁女士八分真傳。
一頓輸出後,他從廚房端出一碗湯麵,沒好氣地讓我趕緊吃,吃完自己刷碗。
說完,他就回房間睡覺了。
我正吃著,帶著溫熱的沐浴露香氣的江嶼坐到了我對面。
我小口小口地吃著,不敢抬頭看他。
「小滿。」
「嗯。」
「我能養活你。我也能供你讀書。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如果你只是因為錢才不想讀書,我會很傷心的。」
「媽媽也會很傷心的。」
「媽媽會支持我的。」我紅著眼睛抬起頭,「江嶼,我喜歡干這個。我也想要學這個。」
「我是認真的。」
他沉默著看了我許久,而後輕聲嘆息:「對不起。」
「今天我不該凶你,也不該跟你說那些話。小滿能原諒我嗎。」
他的話讓我的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
他抬手給我擦著淚,語氣無比溫柔:「別哭了,是我不好。」
「小滿想做就去做吧。讀書的事就交給小峰,賺錢的事就交給我。小滿只需要做自己高興喜歡的事情就好,剩下的一切都有我們。」
就這樣,我在美甲店正式當起了學徒。
學了一段時間,江嶼突然給我送了一整套美甲工具。
我很高興。
拉著江嶼江峰給我練手。
很長一段時間,江嶼的手腳都非常花哨,江峰的腳也都很花哨。
我的技術越來越好,開始慢慢能夠接待客人。
我用做客單賺到的第一筆錢給江嶼買了件質量很好很厚實的棉服。
新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依稀還能看見幾分他那早已被磨平的少年氣。
他穿著我送的棉服久久沒有說話,最後忍不住低聲嘟嚷了一句:「哪裡需要浪費這些錢,我以前的衣服也還能——」
「江嶼,以後別再虧待自己了,你也才十七。更何況如今我也能賺錢了。」
他因我的話紅了眼睛,抱著我的時候我第二次聽見了他的哽咽:「謝謝。」
我窩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不該有的情愫肆意生長。
「我們之間不需要謝謝。江嶼,我們會越來越好的。」
我是這麼以為的。
眼看我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好。
那個男人卻突然出現了。
那個欺騙了袁女士,拋棄了江嶼江峰的男人出現了。
11.
他跟我模糊印象里的樣子差得很大。
整個人都胖了許多,皮膚黝黑。
若非江峰如今長開的臉上還能看得出有幾分他的痕跡,我實在很難認出眼前這個男人。
「兒子!你都長這麼多大了,長大了好啊。你現在長得更像你媽了。你弟弟呢,那小子從小就長得像我。」
江嶼跟江峰長得一點都不像。
聽說是因為一個像媽媽,一個像爸爸。
但不管像誰,江嶼現在明顯氣壞了。
「這是小滿吧,還真是女大十八變。叔叔都認不出來了。」
「閉嘴!」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發怒的樣子。
他讓我上樓。
可即便我上了樓,他滿是怒氣的怒吼依舊清晰可聽。
那個男人消失的這幾年估計混得不怎麼樣。
有過一陣子的狗屎運,但很快又賭得什麼都沒有了。
走投無路,想起自己還有兩個兒子。
多方打聽,總算找到了他們如今所在。
找過來,就是希望兩個兒子能養他。
當晚江峰放學回來得知那個男人出現了,反應跟江嶼大差不差。
他們也沒有背著我聊,什麼事都當著我的面聊清楚了。
那個男人在他們親媽死的時候就已經跟著沒有了。
如今這個不過是個沒臉沒皮的混混。
因此他們很擔心我會被盯上。
在他們看來,這個拋棄過他們的男人為了錢能幹任何事。
江嶼開始接送我上下班,如果晚上有事不能接我就由江峰來接我。
休息日我要想出去玩也必須由他們陪著。
即便那個男人到處胡說八道說江嶼江峰沒良心、不孝順,他們也絲毫不動搖。
只要那個男人剛出現江嶼就一定會將他趕走。
我們不是沒想過搬家,可剛看好一個地方,用不了兩個小時那個男人就一定會附近出現。
江嶼被他弄得整個人都暴躁了許多。
再過一個月他就成年了。
成年後他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跟江峰說好,到時候江峰住校,他帶著我搬得遠遠的。
他們就這麼千小心萬小心地提防著。
可命運還是沒有因為他們的小心而放過我們。
12.
那天江峰發燒了。
我陪他在醫院吊完針回家,正好碰上下班回來的江嶼。
他去買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