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我憑空多出來一個十八歲的繼妹。
盧思月站在她媽身後,怯生生地喊我姐姐。
背地裡卻想搶走我的一切。
想盡辦法趕走我後,穿著我的睡衣日日睡在我的臥室里。
我決定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
卻遇上正高燒的她,紅著臉頰,嘴裡說著胡話。
「姐姐,我好冷,你抱抱我。」
我咬牙切齒地翻上床。
昏昏欲睡之際,門被一腳踹開。
前來支援的朋友目瞪口呆:
「你們不是宿敵嗎?怎麼摟在一起了?」
1
高三那年,我爸娶了個老婆。
娶進家門那天,她還帶著一個十八歲的女兒。
我冷冷地看著她們。
我爸百般囑咐讓我好好照顧妹妹,我表面上乖巧點頭,實際上白眼想翻上天。
她和我毫無關係,我憑什麼照顧一個陌生人。
可沒想到,這個妹妹十分沒眼色。
沒過兩天小我一屆的她就拿著作業來敲我房門。
門外傳來她瓮聲瓮氣的聲音。
「姐姐,這題我不會,你教教我。」
這聲「姐姐」叫得倒是順溜。
我不情願地打開門。
她個子比我高,耷拉著腦袋站在我面前,不知道還以為我怎麼欺負她了。
事實卻是,被欺負的人是我。
「我不會。」
我煩躁地撓撓頭。
我成績稀爛到墊底在家裡不是秘密。
分明昨天我還在因為模擬成績在挨罵。
明知道還拿著題來問我,不是挑釁是什麼?
「爸說你是偏科。」
盧思月慢吞吞地說:「你數學很好。」
「我不想教你。」
我直說。
本來沒打算挑明,偏偏她這個呆子不懂我的隱喻。
我都露出那麼不耐煩的表情了。
言下之意還不懂嗎。
盧思月聞言一愣:「為什麼?」
我徹底沒耐心,連帶著聲調都沒控制住:「你煩不煩?」
好死不死,這句話被兩位家長聽得一清二楚。
我被我爸拉進書房狠狠教育了一頓,事後百般不服氣地給盧思月講題。
她裝出一副無辜小白蓮花的樣子:「姐姐,害你挨罵了,對不起。」
「你離我遠點。」
剛我被教育的時候她肯定聽見我爸的怒吼聲了。
我臉上掛不住面子,將她推出去,壓低聲音警告:「別再找我問題!」
盧思月抿了抿唇,輕輕地「嗯」一聲。
挨罵的是我。
理應可憐的也是我。
她那麼委屈做什麼?
我們兩個的梁子就此結下。
2
盧思月或許是被我威脅到了,沒再找我。
沒過多久我爸安排她轉校進我學校,上下學都要和我一起。
高三任務重,晚自習比高二要多上半個小時。
盧思月通常會站在走廊等我。
我一偏頭就能看到站在窗外的她,搞得朋友頻頻問我:「門口那人是誰?怎麼一直在看你?」
我不想承認和她關係:「不認識。」
起初我找兩位家長說了這件事,我爸都要鬆口之際,盧思月卻說:「不用麻煩司機跑兩趟,我和姐姐一起回去。」
我不耐煩地嘖一聲:「差半個小時呢,你不嫌浪費時間啊?」
盧思月搖搖頭:「那半個小時我可以在腦中複習當天所學的知識。」
可盧思月長得出眾,這下不僅朋友來問我,班上男同學也來問我。
我招架不住。
只得命令她不許在走廊等我。
盧思月沒問緣由,好說話地答應下來。
一拳頭打在棉花上。
我被她氣得胸悶,周末約朋友一起去吃飯。
飯桌上我忍不住吐槽在心底壓抑許久的事情。
「她是我繼妹,很討人厭。」
「本來我自己一個人挺好的,現在好了,憑空多出一個妹妹。」
「因為她,我還被我爸罵了好幾頓。」
說出口,我心裡總算舒服起來,之後我也不再忍著,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和朋友一起吐槽。
「盧思月不能吃辣,家裡餐桌上全是清淡的!氣死我!」
「我爸買了兩條一模一樣的裙子,我才不要和盧思月穿一樣的。」
「我就只是和她說話聲音大了點,我爸就說我凶她,我真是冤枉死了!」
「盧思月特別會裝柔弱,說話聲音小得不行,我都懷疑她肯定是為了偷偷罵我。」
總之,她幹什麼我都覺得不順眼。
我一直在忍受,沒真把她怎麼樣,直到一年後盧思月出高考成績那天,我爸打電話讓我回家慶祝。
我想拒絕:「我不要。」
我爸沒過多勸解,只說:「生活費給你漲到五千。」
沒人能和錢過不去,我一秒答應:「一言為定!」
家裡錢多的花不完,但我爸不知道從哪裡聽到的低調,一個月生活費雷打不動地三千。
導致我大學過得還沒高中自在。
為了錢,我當天就訂了機票,趁著夜色趕回家。
半夜兩位家長早睡了,沒必要把他們喊起來說我回來了。
我悄悄進門,悄悄上樓,回了房間。
黑漆漆的一片,我熟稔地打開燈。
眼睛還沒適應突如其來的光線,先看到了我床上鼓的那個包。
有人在我房間。
我嚇得一個激靈,握緊手機,準備隨時隨刻砸過去,剛要開口問是誰。
床上的人貌似被光線打擾到,翻了個身,臉面朝我。
居然是盧思月!
她在我房間幹什麼?!
3
愣了一秒,一股無名火從腳底板躥起來,火苗灼燒我的神經。
我只是去外地上大學,沒說要永久離開家。
前腳我剛走,後腳盧思月就狐狸尾巴藏不住霸占我的房間。
真當我是軟柿子嗎!
我怒火中燒闊步走過去。
一把掀開被子,惡狠狠地將她拽起來:「滾出去。」
盧思月表情茫然片刻,旋即無措地看我:「姐姐,你怎麼回來了?」
我冷哼兩聲:「幸好我回來了。」
不然還不知道你鳩占鵲巢了?
「姐姐,我……」
盧思月白嫩的皮膚因熟睡而泛紅,頭髮凌亂地散在脖頸。
一雙杏眼乾凈清透。
又來了。
這副裝無辜的模樣。
我深吸一口氣,煩不勝煩地打斷她。
「滾出去,還要讓我說幾遍?」
盧思月閉上嘴,悻悻地點頭,低頭走出去。
背影看起來極為失落。
失落什麼?失落沒搶走我的房間嗎?
因太生氣實在不想看見盧思月,次日我一大早就走了,走之前將房門鎖得死死的。
我爸默許了她睡我房間的行為,讓我更加心寒。
心亂如麻。
我在朋友家躲到祝賀宴當天。
我爸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地轟炸。
接通,他中氣十足地怒吼在音筒炸開:「林晚,你人呢?」
「車晚點了。」
我飄飄然地隨口胡謅。
「我提前幾天告訴你,不就是為了給你充足的準備時間嗎?」
我爸劈頭蓋臉地罵我:「你眼裡還把不把你老子當回事?!」
「晚上我就回去。」
我爸發出最後的通牒:「你最好是!」
那天我溜走後,約了朋友出來,苦不堪言地抱住她。
把盧思月搶占我房間的事情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講了一遍,最後我破口大罵。
朋友都替我生氣,讓我好好教訓盧思月一下。
我又何嘗不想。
可口頭警告沒有用,用武力的話,她要是告狀事情只會更糟。
我啞聲:「我爸知道會打死我的。」
「那就趁你爸不在唄。」
朋友眼珠一轉:「然後再威脅她閉上嘴不許告訴你爸。」
我猛地抬頭:「還是你聰明!」
但是真要動手的話,好像也沒到那個地步……
朋友看出我的猶豫:「她都要霸占你房間了,你還糾結什麼?」
一語點醒我,我立馬堅定地附和:「你說得對!」
可不能讓盧思月真搶了我的東西。
朋友做事謹慎:「到時候我喊幾個人去支援你,給你充場面。」
我重重地點頭。
4
宴會兩天後,家裡就剩了我和盧思月。
雖然我爸反覆交代不許凶她,不許欺負她。
但是現在,我已經握緊拳頭站在盧思月身後了。
我壯著膽子走上前,準備掀她的被子,把人拎起來。
盧思月窩在蓬鬆被子裡,下半張臉都被掩蓋,露出的皮膚紅得不正常,額角全是汗。
精緻的眉頭輕輕蹙著,看起來很是不舒服。
「喂。」我試探地喊了一聲。
沒人應。
我鬼使神差地將手背貼在她額頭上。
燙得我手指一縮。
盧思月發高燒了。
我詢問的話無人回應,床上的人已經意識不清了。
萬一她燒沒了,我爸不會放過我的。
而且乘人之危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我連忙去樓下翻退燒口服液,插上吸管,將她扶起來一點,把吸管放進盧思月的嘴巴里。
「醒醒,喝藥。」
盧思月沒睜眼睛,就著我的手喝藥,等喝完,才朦朧睜開眼,霧蒙蒙的。
病弱不堪:「姐姐,我好冷,你抱抱我。」
「……」
抱什麼抱?
我站著沒動。
盧思月眼神落寞,嘴唇乾裂發白,她瑟縮兩下。
再次重複:「姐姐,我好冷。」
算了,和病人爭什麼。
她看起來燒到沒什麼意識,說這些話,可能是單純地求生本能。
盧思月像個小火爐,差點燒死我。
可她本人仍毫不知情地往我懷裡鑽,口中嘟囔:「好冷……好冷……」
我嫌棄地抱住她。
她不僅聲音小,連身體都弱到沒邊。
室內很是安靜,有幾道鳥叫偶爾從外邊傳來,躺久了,我困意襲來。
昏昏欲睡之際,門被一腳踹開。
巨大的聲響將我吵醒,我下意識往門口看去。
前來支援的朋友們目瞪口呆,給我出主意的趙婕不可置信地問:
「你們不是宿敵嗎?怎麼摟在一起了?」
我無奈苦笑,忘記告訴她們計劃取消了。
5
大眼瞪小眼幾秒。
我想坐起來和盧思月拉開距離,但她的手臂還纏在我腰上,我掙脫幾下沒掙脫開。
趙婕聲音劈叉:「我怎麼覺得你倆很親密無間?」
「別瞎說!」
我急忙闢謠,用力扯開盧思月的手臂。
「姐姐……」
盧思月悠悠轉醒,抱著我腰的手臂收緊,嗓音發啞:「你要走了嗎?」
「嗯。」我陰沉著臉。
一想到我還要和朋友們解釋現在這詭異的場景。
我煩都煩死了。
她還好意思問我?
「姐姐,你去哪?」
盧思月背對著門,壓根沒注意到還有人。
我皺眉掙開她的懷抱,下床穿鞋。
「關你什麼事。」
「抱歉,是我不該問。」
她整個人像是剛從水缸里撈出來,無力又可憐。
我一怔。
教訓她的堅定想法動搖一下。
也就只有一下。
看吧,壞事做多了,輪不到當事人出手,老天就先出手教訓了。
讓她搶我房間,搶我父愛。
今天發燒都是報應。
6
「什……什麼情況?」
我一出門,趙婕就圍上來。
我嘖一聲,煩躁挫敗地回:「計劃取消了。」
「為什麼?」
幾個朋友異口同聲。
因為怕被盧思月聽到,我拉著趙婕和朋友們直奔KTV。
我將事情按部就班地講一遍,幾個人幸災樂禍地笑作一團,趙婕抓到重點:「今晚你家阿姨也不回來?」
「對啊。」
我不明所以:「剛才我不說了嗎,一個人都沒有,我怕出人命才照顧她的。」
趙婕她們再次異口同聲:「那不正好,沒人照顧,燒一整晚,正好讓她長長教訓。」
「我喂過她退燒藥了。」
我灌了杯冰果酒。
趙婕壓低聲音:「你能不能有點常識,高燒可不是喝一次藥就能好的,夜裡說不定還會反覆燒。」
腦中忽然浮現盧思月病弱的臉。
我莫名有些心慌。
坐立不安兩分鐘,我吞吞吐吐:「我得回家一趟,我怕她燒死。」
「那倒不至於。」
趙婕拉住我:「再說了她一個成年人,生病了不會去醫院嗎?」
說得也是,而且我現在回去也挺沒面子的。
思及,我大發慈悲地放過她。
我徹底將此事拋入腦後,和朋友聊天唱歌旅遊。
但玩過頭了,我爸出差結束快到家時,我人還在隔壁市山莊泡溫泉。
爹:【晚上別吃飯,出來一起吃。】
我猛地一下從溫泉里站起來,打字:【你到家了?】
爹:【快了。】
我:【多久?】
爹:【剛下飛機。】
我完了。
他走之前告訴我讓我在家待著陪盧思月,哪裡也不許去。
開車來不及趕回去了,我一邊從池子裡出來,一邊訂高鐵票。
火急火燎地讓趙婕送我到了高鐵站,一路風馳電掣,我卡點上車。
一落座就給我爸發信息:【今天早上朋友臨時約我,一個小時到家。】
我爸信了我的理由:【行,儘快。】
【嗯。】
但是我還是擔心,萬一他們先到家,盧思月說我一直不在家怎麼辦。
我就穿幫了啊。
真麻煩。
而且我沒有盧思月聯繫方式,還不能提前串通。
一路上我都提心弔膽。
不斷祈禱我爸和盧思月不提我。
氣喘吁吁地推開家門,樓下客廳空無一人。
我緊繃的那根神經驟然放鬆。
幸好我爸還沒到家,以往出差結束都要回公司一趟的。
差點給忘了。
我跑得直出汗,用手作扇往臉上扇風,慢悠悠地往樓上走。
打算洗澡換衣服。
剛到拐角,我隱約聽到後媽的聲音。
「要不是我提前回家,我都不知道林晚不在家!」
露餡了?!
我開始心慌。
接著盧思月的聲音傳來,聽起來病應該好了。
「她只是今天出去了。」
我懵了。
她竟然在幫我打掩護?
7
「你最好沒騙我。」
後媽聲調蘊含怒氣。
「我每天問你和林晚相處得怎麼樣,你都說很好。」
「今天我也問你,你還說很好。」
「那我問你,今天林晚都沒在家,你們怎麼相處的?」
她的質問一句接一句,我聽得雲里霧裡。
為了看得清楚,我悄悄走到樓梯口,露出一個眼睛偷看。
盧思月此刻正耷拉著腦袋。
身材清瘦,但比例極好,腰細腿長。
後媽沒等到盧思月的回答,氣急敗壞推了下她。
「又不說話?」
後媽咄咄逼人:「你在騙我是不是?」
盧思月仍是沒吭氣。
「說話啊!」
後媽徹底失去耐心:「你沒有用就去死!我努力那麼久才嫁到豪門,我只讓你和林晚搞好關係都那麼難是嗎?」
我驚愕在原地。
從前種種仿佛都有了苗頭。
盧思月的成績優異,卻在剛來的時候問我數學題。
我當時覺得她腦子有病,故意挑釁我。
現在仔細回想起來,她分明也不是樂意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妥協的無奈。
原來是被她媽逼著來的嗎。
還有每次的主動說話,她也是被迫來的,所以話題才無聊,聲音又低又小。
我呼吸變悶。
說不清的感覺在心臟處盪開,密密麻麻的。
複雜情感中,可憐兩個字占據大頭。
「媽,她討厭我。」
盧思月低聲細語。
我沒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