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江川一把將我拉起。
然後冷著臉奪過男同學手中的書,狠狠給了他一拳:
「有意思嗎?」
「只有你這種白痴才會盯著淺顯的地方反覆強調。」
江川在班上向來較為友善。
不怎麼管閒事,話也不多。
那男同學本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見江川如此動怒,饒是被揍了也不敢還手,疼得齜牙咧嘴地回道:「開個玩笑而已,至於嗎?」
江川卻把他拖到我面前:「道歉,否則我們一起去辦公室理論理論。」
他這才不情不願地說了聲:「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含著眼淚回到座位上。
江川將書的褶皺撫平,輕放在我桌上:「你別聽他亂說。」
見我沒再碰那本書,依舊是一副淚眼汪汪的模樣。
他又重新將書拿起,低聲問道:「你看完了嗎?」
我點點頭。
「那可以借我嗎?」
聞言我不由得抬頭看向他。
少年穿著樸素的校服,外套的拉鏈微敞。
舉起書的十指修長,指節分明。
他的目光靜靜落在我身上,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那一刻,我很肯定我十分喜歡他。
於是我鄭重地凝視著他,語氣無比誠懇:
「江川,謝謝你,這本書,就當送你了。」
他輕笑了聲,「謝啦,小魚。」
那天我在草稿紙上寫了無數遍「江川」的名字。
何其有幸,能在我平平無奇的一生中遇見他。
11
江川陸陸續續去了歐洲很多國家。
聖誕那一日,他拍了張白雪皚皚下的聖誕老人故鄉。
大雪中閃耀的棵棵聖誕樹像極了童話秘境。
〔芬蘭〕
To小魚:聖誕快樂呀。
記得高二的聖誕節學校下了大雪,你和夏潞一起在操場的角落堆雪人。
頭頂的燈光聚焦在你身上,你的臉凍得通紅一片,卻不忘把頭頂的聖誕帽給雪人戴上。
果然是溫暖善良的小魚。
那天我收到了很多賀卡,獨獨沒有收到你的。
我怕在你心裡我已經成了陌生的「高一同學」。
所以那天我也寫了很多賀卡,獨獨不敢親手送給你。
原諒我是個膽小鬼。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一起堆個雪人。
可以嗎?
From江川
2017.12.25
我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怎麼都止不住。
江川從來都不是膽小鬼。
最膽小懦弱的,一直是我。
他會主動給我提行李。
他會主動找我搭話。
他會為了維護我那顆可憐的自尊心,悄悄在暗地裡幫我。
他也會在我受了委屈時,立馬挺身而出。
就連最簡單的「新年快樂」,都是他先主動發。
他朝我走了九十九步,我卻一直背對著他,從未看見。
我以為我一直在看他的背影,沒想到築起城牆的卻是我自己。
或許是上天對膽小的我的懲罰。
高三那年開始,我連偷看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12
明信片已經見底,只剩最後一張。
中間隔了兩年左右,時間定格在2020年1月。
那是透過窗戶拍的學校的照片。
To小魚:
有時希望自己能勇敢一點。
有時卻又覺得,幸好沒有勇敢。
還有很多我覺得你會去的地方都沒來得及去。
不過人不能貪心嘛,已經值啦。
這幾年的時間,都是我偷來的。
我差點就要碰到月亮,可惜天亮了。
最近疫情很嚴重,小魚一定要做好防護。
還有,要快樂。
From江川
2020.01.07
我已經淚流滿面,心中一陣不好的預感淌過。
慌亂地跑到夏潞臥室,站在原地問:
「答案呢?」
「我找不到答案啊潞潞……」
她眼眶微紅,垂下頭,聲音很輕,卻砸得我心尖都疼。
「江川高三那年,是出國治病的。」
「做了一年的治療,他痛不欲生,覺得身體好一點了之後,就跟父母說不治了。他想用剩下的時間幹些有意義的事情,開始回國旅行。」
「半年不到,他的病再次復發,只能繼續回醫院躺著。」
「2017年,他罕見地恢復了不少,又獨自去了歐洲。」
「其實從歐洲回國後他身體還不錯,於是他特別積極地配合治療。」
「只可惜……」
說到這她哽咽了一瞬。
我睜著眼,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
「可惜什麼?」
「江川還好好的不是嗎?」
「他運動會拿過好幾項第一,一千米一直都是前三,身體素質很好的,不是嗎?」
「潞潞,你都知道的,不是嗎?……」
夏潞強忍的淚水掉了下來。
「可惜遇上了疫情。他陽了之後併發症比其他人嚴重許多,整個肺部感染,甚至蔓延到了別的部位,不到一周就被宣告搶救無效死亡。」
13
我整個人跌坐在地。
「疫情……」
疫情至今已經過去三四年,也就是說,江川已經離開三四年了。
「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攥住,悶悶的疼痛感傳來。
夏潞哭著抱住我:「文歌,我也才知道。」
「上周你在朋友圈轉發了訂婚的消息,我突然在年級群收到了江川的好友申請,他媽媽將把江川去世的事情告訴了我,然後問我,你是不是自願結婚的,會幸福嗎?」
「我當然知道你不願意,而且我也不想讓你有遺憾。他媽媽這才將明信片和紅包一起寄給你。」
「這一切,都是江川生前安排好的。」
我無力地靠在夏潞肩上,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緒,痛哭出聲。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我不要這個答案……」
我要江川好好活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著。
14
那天晚上我抱著明信片哭了一夜。
次日,我打開了和江川的聊天介面。
上一次的聊天還停留在2013年的除夕。
至今已經十年有餘。
我痛恨自己,為什麼不鼓起勇氣給他發消息。
哪怕只是簡單的問候。
哪怕只是簡單的節日快樂呢?
會不會讓他的治療沒那麼痛苦?
2024年9月23日。
我給江川發去十年以來的第一條信息。
「好久不見啊江川。」
「我好像有件事一直沒有告訴你。」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喜歡到整個世界森林裡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黃油。」
過了一會兒,那邊傳回來消息。
江川:「小魚,我知道。」
「一直都知道。」
手機掉在床上,我死死捂住雙眼,淚水穿過指縫緩緩流下。
我沒有再繼續發消息。
就讓聊天介面一直停留在此處。
就像是江川的的確確回復了我一樣。
哪怕我心中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那只是阿姨以江川的名義回復的。
我的江川,再也不會回來了。
15
後來我聯繫上了江川的父母。
叔叔阿姨都是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