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漓冷眼,嘴角彎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不客氣,你是老闆,老闆的吩咐我這個小小員工自然得聽。」
葉宸楓訕笑了一下。
白漓看向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葉夫人,我今天就把話——」
「等一下。」
我打斷了她。
白漓停住,不知我什麼意思。
我慢慢走到偌大的辦公桌後,在老闆椅上坐下,又喝了一口剛沏好的茶,才好整以暇看向她,輕飄飄說:
「現在可以了,說吧。」
白漓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
她抿了抿唇,直直盯著我,最後深吸一口氣,大聲說:
「葉夫人,網上那些謠言都是不良自媒體胡亂編造,我和葉董,沒有一絲脫離老闆和員工範圍的關係!至於有人拍的我視頻里的話,只是信口一說,絕不是針對您!如果讓你有所誤會,我白漓向你道歉!」
「可以了嗎?葉董?」
她面色冰冷,轉頭問一旁的葉宸楓。
他沒說話,目光看向我。
「可以。」
我笑著說。
葉宸楓也笑了,「可以。」
白漓昂起頭,「既然如此,我這個小員工就不打擾董事長和夫人的雅興了!」
她轉身要走,我又開口。
「白老師,我看新聞照片上你手裡那個包包有點眼熟,有點像上次宸楓說送客戶的那隻呢?」
白漓還沒說話,宸楓忽然笑出聲。
「怎麼可能!那個包我們市就一隻,現在還在康奇手裡沒送出去,你大概是看錯了。」
我歪了下頭,「既然送了兩次都沒送出去,那還送什麼?給我好了,我還挺喜歡的。」
葉宸楓頓了一秒,笑著點頭。
「你喜歡,我明天就讓康奇送過來。」
一旁,白漓緊緊咬著下唇,臉色難看之極。
離開公司時,我去了趟洗手間。
白漓忽然出現。
「你今天是故意的吧?」
鏡子裡,她冷冷看著我。
我抽了張紙巾,慢慢擦手。
「是啊。」
她愣住,似乎沒料到我竟然敢承認,
想通什麼,她忽然諷刺味十足地笑了。
「你真可憐,明明知道自己丈夫做了些什麼,卻只能裝聾作啞。所以你今天來,就是想在我面前擺擺董事長夫人的譜,呵,有點可悲呢。」
我轉頭,正面對著她。
「可你今天還是向我這個董事長夫人低頭了不是嗎?」
她神情倨傲,言語不屑。
「那是因為我沒有答應他,我白漓,看不上雌竟這種伎倆!葉夫人,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才是。」
我笑了,「所以那天晚上在酒店房間,是因為你拒絕他,他才連夜趕回來的?」
白漓面色一僵,揚起下巴。
「當然。但凡我肯,你真以為這個葉夫人的位置還能坐穩?」
我搖頭,諷笑。
「說大話誰不會?」
她盯著我,緩緩開口。
「一周後是他的生日,你信不信,你連他的面都見不著。」
我笑了。
「不信。」
12
咖啡廳音樂舒緩悠揚,讓人平靜。
我把包包遞給君菁。
這是昨天晚上葉宸楓拿回來的,給我時笑著說,「瞧我多聽老婆的話!」
我給他比了一個贊。
君菁拎在手裡試了試,挑眉問:
「你確定送我了?」
我抿了口咖啡,「你不嫌棄的話。」
君菁笑,「我當然不嫌棄,這可比外面中古貨強多了。」
「不過瀟瀟,你不覺得你很矛盾嗎?說葉宸楓不會輕易離婚的是你,相信他能被別的女人勾走的還是你。」
我想了想,回答:
「不是我矛盾,是男人本身就矛盾。有些男人,他們似乎天生就能把愛和性分開,固然迫於社會倫理選擇了一個妻子結婚,可風平浪靜的日子過久了,基因深處的慾望又蠢蠢欲動。他們既想要相守以沫的愛人,又想擁有新鮮刺激的肉體,並自信地認為自己有能力處理好一切。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的事呢?」
「可哪有妻子主動讓自己丈夫出軌的。」
我搖頭,「我沒有,我只是把節奏提前了,最終會是什麼結果,還是取決於他自己的選擇。」
君菁看著我,神情複雜。
「瀟瀟,你難過嗎?」
我沉默了幾秒,低聲說:
「難過並不影響結果,只會讓你混沌、猶疑,所以我不強化它,不與它糾纏,只作為自己情緒的旁觀者。」
「這也是你曾經的經驗?」
我看向窗外。
黃澄澄的葉子落滿了人行道。
夏天終究是過去了。
「是的,這也是我曾經的經驗。」
我曾經,在無數個夜裡被情緒這隻原始巨獸殘忍吞噬,屍骨無存。
現在,我已能正確面對。
君菁的笑容變得爽朗起來。
「好,希望這個白漓別讓人失望,我還真想看看她能使出什麼手段。」
13
白漓沒讓我們失望。
葉宸楓生日那天,我捧著點了蠟燭的生日蛋糕,和幾個朋友以驚喜為名,闖入他的辦公室。
然而看到的一幕,讓我們所有人愣在當場,瞪圓了眼睛——
偌大辦公桌上,仰躺著一條五彩斑斕的美人魚。
美人魚長長的頭髮鋪成扇形,未著寸縷,除關鍵部位以綠葉點綴外,裸露處塗滿了絢麗多彩的顏料妝造,並以此為盛器,在凹凸間擺滿了精緻小碟……
而葉宸楓,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手裡夾著一塊魚生,在驚惶中與我們對視。
正在直播的網紅朋友下意識將手機高高舉起。
白漓發出尖銳鳴叫時,葉宸楓扔了筷子,繞過辦公桌直直朝我衝過來。
「瀟瀟,你別誤會——」
我將手中的生日蛋糕朝他砸了過去,紅白奶油如噴畫般在他臉上綻開了花,與辦公桌上蜷著身子顫抖的美人魚交相輝映,色彩紛呈。
我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留下身後一片兵荒馬亂。
……
我睡了一個很遙遠很安靜的覺。
夢裡的我也在睡覺。
夏日午後的高中教室,窗外蟬鳴沸天。
少年迎著日光,在我眼皮上用手指跳舞。
我睜開眼抱怨。
「葉宸楓,你吵到我了!」
少年眨了眨眼,吊兒郎當地笑。
「學委大人冤枉!我一個字也沒說!」
「你吵到我眼睛了啦!」
我憤憤扭頭,馬尾甩在他臉上。
少年「嘶」一聲,摸了摸,卻笑了。
耳邊響起熟悉的男人聲音。
嗓音發緊,小心翼翼。
「瀟瀟,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白老師金獎的作品就是這幅美人魚主題,她只是因為我跟她惋惜沒親眼見過,所以將作品復原給我看看。」
我睜開眼。
夢裡的少年已變了模樣。
面目模糊地坐在床邊。
我晃了下神,將夢境和現實切割開來,忽然揚手朝他的臉扇了一掌。
寂靜的空間,巴掌聲顯得很沉悶。
他被扇得側過頭去,一絲不亂的頭髮散落幾縷下來,遮住了眼睛。
「葉宸楓,能不能不要,再用這樣的話來侮辱我?」
我輕聲,卻一字一頓。
這突然的崩潰,並不在我計劃之內。
可剛才的那個夢,牽動了某些記憶深處的東西。
能不能不要。
侮辱曾經的時光,曾經的你我。
葉宸楓一動不動。
許久,低聲開口。
「我和她什麼也沒發生,我發誓。」
我很快平靜下來,聲音恢復了以往一貫的溫和。
這是我在人生至暗幾年學到的法寶。
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人生某個重要時刻時。
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平靜下來。
所以此刻,我平靜地反問他:
「沒發生?難道不是沒來得及?葉宸楓,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你再騙我,我們就離——」
他驟然抬頭,閃爍黑眸透過發縫直直盯著我,打斷了我的話。
「瀟瀟,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結婚三年後要孩子,現在時間到了,我們該要個孩子了,要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兒,好不好?」
他說得有些著急,最後幾個字甚至含著顫音。
我的性格,這幾年他是很清楚了。
越平靜,越決絕。
我靜靜與他對視,低低笑出聲。
「像我一樣的女兒?可你不是嫌我,髒嗎?」
葉宸楓的眼睛緩緩睜大,震驚又慌亂。
大概是摸不准我知道多少,一時不敢說一句話。
唯有昏暗的光線里映出的一張慘白的臉。
我的聲音平鋪直敘,不含一絲怒意。
「葉宸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當初不信我,為什麼還要娶我呢?一想到這幾年,你原來帶著這樣的心思和我同床共枕,我就覺得,我們的婚姻是一場笑話。」
他惶然地伸手靠過來,似乎想摟住我。
我不躲不避,目光冰冷。
他的手凝在空中,好一會,僵硬落下,澀然開口。
「瀟瀟,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我,我就是他媽的狗屁執念!瀟瀟,我只愛你,從高中開始就只愛你,這些年一直沒變過,你別生氣,就當我犯渾胡說八道,當我犯賤,好不好?」
眼前的男人,眼眶泛紅,眉心深陷。
完全沒有往日的從容和自信,整個人看上去頹喪之極。
像我的丈夫。
又不像。
我輕輕「嘖」了一聲。
「可現在,是我嫌你髒啊。」
他的身子猛地一顫,放在床沿的手,微微發抖。
我閉上眼睛。
「滾吧,葉宸楓。」
「在你沒做到你承諾的事前,不要讓我看見你。」
14
那天朋友直播短短几秒的畫面,在網上迅速傳播。
【玩得真花啊,有錢人的世界原來是這樣的!】
【葉公子辛苦,生日還在公司加班吃工作餐,辦公桌上的女體盛。】
【話說李瀟瀟居然敢拿蛋糕扔葉公子,她不是舔女麼?】
【白老師不像會做這種事的人,或有隱情?網絡總有反轉,暫不予以評論。】
【不評論你嘰嘰個錘子!】
事件正討論得熱烈時,葉宸楓忽然發文:
【我葉宸楓公開向全社會道歉,身為丈夫未能抵得住外界誘惑約束自己,給家人造成了傷害,我願用盡一切來彌補。】
網友們立刻群起回應。
【這是實錘了?本來還以為至少得來回反轉個幾次,葉公子這麼老實承認,不會是有什麼把柄被捏住了吧?】
【他這話的意思,是白老師主動誘惑他嗎?天哪,看著那麼高潔的一個人……】
【上次酒店事件我就懷疑了,說什麼工作所需,誰正經員工大晚上去老闆酒店房間啊?她是個化妝師,又不是公司高層。】
【我為粉過白老師懺悔,將懲罰自己原價購買瑞幸一杯。】
【白老師果然不愧老師,這麼狠的招,是個男人都沒法拒絕吧?話說李瀟瀟實慘。】
【大可不必同情她,爛泥扶不上牆,沒準這道歉一出,她能又心安理得繼續舔了。】
【就是!她慘什麼?難不成她嫁給葉公子是因為愛情?我話還放這兒,她要肯離婚,我倒立吃自己的屎!】
我「噗呲」一下笑出聲,默默給吃屎人點了個贊。
那天,我跟葉宸楓提了兩個要求。
第一,公開道歉。
我需要坐實被出軌的事實。
人們總是對弱者多一份寬容和同情。
我需要這份同情。
當然,順便扯下白漓這朵「純潔無瑕」高嶺之花的虛偽外衣。
第二,離婚。
我說出這兩個字時,葉宸楓紅了眼。
跟掛著客廳那張照片里的他一樣紅。
「瀟瀟,我不認為我們走到要離婚的地步,你心中有氣我可以理解,但我們不能因為一時衝動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沒關係的,這些都會過去,我們一定會回到從前。」
他艱難地說完這些,恢復平靜,離開了家。
似乎不想再聽到我說關於離婚的一個字。
從那天起,他沒有回來。
但每天會給我發各種照片:
比如一張白漓的解聘通知書;
比如深夜酒店冷清的大堂;
比如凌晨家門口那棵大樹下的落葉;
比如空蕩蕩的公司;
比如當年我們高中的教室。
我沉默看完,刪掉。
只問一句:
【什麼時候去離婚?】
一周後,待輿論發酵得差不多了,我把網上罵我「冷臉洗內褲」、「舔女說服自己繼續舔」、「這都不離婚是女性的悲哀」的一系列評論,整理成一個文件發給了他。
並發了一條消息:
【你親手為我打造的人間煉獄,還要讓我承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