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女人離開後,什麼痕跡都沒有留下。
包括她送的那隻狗狗玩具,也在她離開之後消失了。
他翻遍了整個屋子也沒有找到。
他失落了很久,卻在某一刻忽然驚覺,也許這就是時間定下的某種法則。
她本不屬於這裡,自然也留不下任何東西。
沒關係,至少他還有記憶。
她走後的每一天,他都比過去更認真的生活著。
他的生活依舊不算順利,可他的心境卻不同了。
因為每一刻,他都在離她所在的未來更近一步。
有一天,朋友所參加的攝影社在舊校區取景,喊他去幫忙,路過一個人工湖的時候,他突然聽見了隱約的呼救聲。
呼救聲有些微弱,他尋著動靜走過去,看見一個女孩在水中奄奄一息。
他正要下去救人,卻見一個穿著球衣的男生將手裡的籃球一丟,唰的一下就跳進了水裡游向女生。
他幫著將人撈了上來,女孩的臉色很蒼白,濕發凌亂的貼在臉上,他莫名覺得她有些熟悉,卻又不知道這股熟悉感來自哪裡。
這件事很快被他拋之腦後,女孩的臉他也記不大清了。
也是,這本來就只是他生活中無足輕重的一件小事。
日曆上畫過一個又一個紅叉,他一天比一天更期待著和她相遇的日子。
大三那年,他破天荒參加了一場聯誼。
他忽然有所預感,她會在那裡。
果然,當晚有一個穿粉裙子的女生主動向他要了聯繫方式。
長發及腰,身材很好,聽旁邊的人起鬨,說是新聞系的女神。
她甜甜的朝他笑著,對他說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
「你好,我叫童熙。」
像是宿命一般,他腦中空白了片刻,也對她報以微笑,伸手回握住了她的手。
那之後,所有的事情都如那個女人所說,他和她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他那時已經靠著做項目有了一些收入,他儘可能的對童熙好,比那個女人所描述的,更加的好。
很快,他們成了大學校園裡人人艷羨的一對情侶。
可為什麼,他的胸口總是空落落的,即使面對著童熙,即使很用力的擁抱著她,心臟也像是破了個口子那樣,一陣冷風灌進去,便會若有若無的抽痛著。
明明心愿得償了不是嗎。
明明這就是他一直以來期望的。
他想了想,也許是思念的太久了,所以幸福感來的也不夠真切。
也許是時光模糊了他的記憶,他已經想不起她來時的樣子。
可他仍然記得,她唱歌走調,想事情的時候會啃手指,喜歡吃椰子時挖出裡面的肉,即使很費力她也樂此不疲。明明已經人到中年,高興時卻還是蹦蹦跳跳的一點也不沉穩,提到未來的他,會歪著頭很溫柔的對他笑。
可即使是笑,她眼裡也帶著哀傷。
現在的童熙比之後的她更淑女,更優雅,在外時刻注意形象,喝完椰子也總是直接扔掉,隨意哼出的歌也可以婉轉悠揚,是校內公認的女神。
這樣的她更完美不是嗎。
那麼多年過去了,人總會變。
他這樣對自己說。
她無從知曉未來的事情,這一刻的她,只是她。
只要是她就好了。
他像是說服了自己。
畢業前期,童熙提出了分手,告訴他家裡打算讓她出國深造。
其實這個時候他已經從朋友那裡知道,童熙有個難以忘懷的初戀,兩人青梅竹馬,羈絆很深,深到旁人難以介入。
像是這次出國,也是為了去到他所在的國家。因為前一晚,那個男人給她發了消息,說很想她,希望她能過去陪他。
即便是聯誼當日的搭訕,也不過是她向初戀宣戰賭氣的戲碼。
可她終究會回來不是嗎?
那個女人等了他十年,他就等她四年,那又如何呢?
他答應了。
童熙看他的眼神,有些隱約的愧疚。
去機場送行那天,她的爸媽也來了。
他問她,「你哥哥呢?沒來送你嗎?」
童熙的表情很迷茫,「我是獨生女,哪有什麼哥哥?」
沒有哥哥嗎?
他的頭忽然有些痛,痛到連呼吸都覺得酸楚。
也許是日久年深,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只能是這樣。
童熙走後的第三年,他查出了腦癌晚期。
這些年他儘可能的規律作息,健康飲食,哪怕是工作強度最高的那幾年,也牢記著那個女人離開時交代他的話,不敢有片刻懈怠。
因為她說他走之後,她很難過。
是那種無能為力的難過,枝枝蔓蔓的漫延到生活的每一分每一寸。
他不想讓她難過。
怎麼辦,他好像還是沒能做到。
比起生命將隕的不甘和恐懼,他更擔心的是,那個女人該怎麼辦呢?
她走的時候近乎要挾似的說,讓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她以後是要檢查的。
她知道以後,會很生氣吧。
明明那麼努力,那麼努力的想要拯救他。
說來好笑,童熙和他在一起兩年,他腦中常常盤旋的,卻還是她跨越時光而來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天。
那個女人近乎執拗的,一遍一遍的告訴他,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所以,不要放棄自己好嗎?
這些場景,一幕幕,陪伴著他度過了無數個幾乎要支撐不下去的瞬間。
對不起啊, 還是辜負你了。
也許未來就是無法改變的。
又過了一年,童熙回來了。
她大著肚子,滿臉憔悴,向他提出了結婚。
那個男人不想要這個孩子。
他要留在美國, 要跟一個能在事業上對他有所助益的美國女孩結婚。
聽完這一切, 他抬起頭, 望了一眼碧藍如洗的天空。忽然想起那個吹著秋風的夜晚,那個女人可憐巴巴的對他說,「顧知閒,你知道嗎?我們未來會有一個很可愛的孩子,眼睛像你,眉毛像我。你走之後我一個人都不知道怎麼把他撫養長大, 單親媽媽很辛苦的。」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話,也沒關係。
兩年後,他的病情進入到了末期,醫生說他隨時可能會倒下。
由於這些年他一直投入大筆資金在時光穿越的研發上,他那位研究量子物理的朋友幾乎是第一時間通知到了他,「快成功了!那隻受傷的小白鼠在我們的機器傳送下成功回到了健康的狀態,要不了幾年我們就能造出一台真正的時空穿梭機!」
他思索了片刻,禁不住問道,「那要是我穿越到十年前救回我奶奶,是不是未來就會被改變?」
「雖然現在的時光機還只能實現數秒內的穿梭,可從實驗小白鼠的狀態來看, 你說的改變未來的確有可能會實現。但是時間會自我修正, 為了消除時空穿越者存在的痕跡,會直接避免你們相遇……也就是說,你將被從你奶奶的人生中剔除, 沒有了你的參與, 她也許還會以其他方式死去。」
那一刻,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害。
「在他」怪不得那個女人在提到往事的時候, 表情總是恬淡而落寞。
就如同……是在闡述別人的故事。
她從來都不是童熙。
從來都不是他的妻子。
真傻啊。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呢?
他撫額輕笑,眼淚卻止不住流了滿臉, 到最後幾乎是痛哭起來。
原來從她跨越時光找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將來他們不會再相遇。
原來她與他所處的每一秒鐘,都是在道別。
即使相遇, 也不會再有交集。
她做了那麼多,就只是為了讓他過得好一些,幸福一些。
哪怕那些幸福和她無關。
兩天後, 朋友又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語帶嘆息的說, 「小白鼠死了, 我們在它身上的另一處發現了和之前程度相同的傷口。我們終究無法改變註定發生的事情。」
他笑了笑。
「不, 有些東西已經變了。」
其實那個女人,未必不知道結果無法改變。
但是至少過程中,不再只有荊棘相伴不是嗎?
總有人間一兩風, 填我十萬八千夢。
……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等了十年,終於等到時光機被研發出來的那一天。
他回到了她十八歲那年,找到因為考試失利而有些黯然神傷的她。
在她吃驚的眼神中, 微笑著開口,「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你未來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