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沈行戈沒再來過我的牆頭。
宋瀾之也漸漸淡出我的視野。
蘇……我忘了名字,他家早早便遷家出京,從前聽說是遇上了什麼事。
我的生活清凈如一汪湖水。
也有許多毫無眼力見的上門提親。
娘:「提親也要有誠意。」
媒人說什麼是誠意。
娘指著我:「你覺得什麼人才能配得上我女兒?」
媒人小心翼翼:「定然是丰神俊朗的公子哥?」
娘:「錯了,要上京燈節放飛理想的有志青年。」
她又在胡說八道了。
後來不知道怎麼傳成我看人特別挑剔,極其刻薄,去過我家的公子都是哭著小跑出來的。
一時間流言紛紛,說我家心氣頭太高,不識好歹。
「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據說李家大小姐看不起沒理想的郎君,你得有本事,混出一番事業來才行!」
「嘖嘖嘖,眼光還挺高……」
隨便他們怎麼說,我樂得清靜。
我娘不樂意了。
她親自下場闢謠。
最後變成——聽說去李家大小姐府上提親的郎君都很沒出息,嘖嘖,沒出息還想娶上京第一才女,做他的春秋白日大夢。
是的,最近我混了個上京第一才女的名頭。
雖說人在這世上總要有點活頭,但——這到底是誰搞出來的令人腳趾摳地的名頭!!!
13
皇后娘娘召我進宮參加春宴,饒有興致:「本宮聽聞你是上京第一才女,可有什麼要給本宮看看的?」
我向她展示了我的琴棋書畫各項滿分技藝。
皇后娘娘只笑不語。
我來之前曾經聽說過,皇后娘娘召見了不少貴女,有點什麼動靜在裡面。
我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情。
感覺要是多展示點琴棋書畫的才藝,指定見不著娘了。
我猶豫:「其實,臣女還有一項技藝。」
皇后娘娘:「哦?」
我存著私心向她展示了我的十八般武藝,表明我不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賢良淑德版大家閨秀。
正好,花了銀子學的,不用白不用。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后娘娘眼睛陡然一亮,她挑眉喝道:「好孩子!」
我:「?」
我這才知道,皇后出身武將世家,自幼隨父,在邊關長大,多年前也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
我這一出歪打正著。
我兩眼一黑。
皇后娘娘指名道姓要我做公主的伴讀。
說是伴讀……我看了眼年紀尚小的公主,大約懂了皇后的意思。
我回去了,十分沉重地宣布了這個消息。
我娘撓頭:「啊?薇薇去一趟皇宮就有編制了?」
我爹也撓頭。
他們面面相覷,娘悄悄問:「薇薇,這個編制有什麼公章文書嗎?有沒有公示啊?」
直到聖旨下來,我真的成了夫人圈裡唯一有編制的女兒。
娘成了人人艷羨的對象。
我早就忘記了自己在宮裡乾了啥,心裡又想了啥,矜持地裝了一下:「我早說了,我要讓娘也有的炫耀。」
娘在宴會上華麗蛻變,她美滋滋:「我終於懂了媽媽炫耀自己的漂亮姑娘是什麼感覺。」
也有壞處,太多夫人悄悄瞅她。
我娘臉皮薄——據她所說是臉皮薄,一時之間騰不出手去撥盤子裡的糕點。
有夫人裊娜走來:「李夫人,你……」
娘羞澀:「你怎麼知道我女兒是皇后欽點的公主伴讀?」
別的夫人:「……」
誰問你了!
14
進宮後,我發現公主和我想像里的高傲不同,她心思單純,一門心思只愛繡小花。
皇后娘娘一個人干翻整個後宮,哪知道唯一的女兒卻一點都不像她,毫無心機。
我認命的什麼都教,都陪著她。
我已經不算伴讀了,皇后的本意,或許就是讓公主跟著我,免遭烏煙瘴氣的沾染和有心人的迫害,順便養養性子。
此刻,公主捧著臉蛋看我:「芙薇姐姐,你為什麼什麼都會呀?」
我:「因為我母親什麼都會。」
公主:「為什麼你母親什麼都會呀?」
我:「因為我母親……」
我卡殼。
我娘琴棋書畫樣樣不會,晝夜顛倒胡吃海塞。
我換了個說法:「殿下,因為臣女的母親不是一般人。」
公主似懂非懂,很快又纏著我玩繡花。
教授公主課業的夫子也很滿意。
「公主殿下有了伴讀,倒是沉穩不少。」
公主很乖。
我承諾,只要你乖乖上課背書,我就給你講我娘講過的故事,和上京所有故事都不一樣的故事。
別提公主,小時候我娘拿這個誘惑我,我從來沒有成功逃過誘惑。
後來公主抗議:「芙薇姐姐,為什麼這個故事裡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這篇故事裡,青梅竹馬的男女主角度過美好的童年分道揚鑣,各自尋求各自的生活,一個在天涯一個在海角,再也未曾謀面。
現在想想,娘真狠心,我那么小一個土豆丁的時候,娘就講了這種讓一個土豆丁痛哭流涕的故事。
我哭了三天三夜,問娘,他們真的不能在一起嗎。
娘冷酷微笑:「不能喔。」
我又哇的一聲號出來。
……
思緒回籠,我看著公主:「因為那不是愛。」
公主:「那什麼是愛呢?」
我本想用「你還小你不用懂」這樣的話敷衍過去,卻看見公主純真而明亮的雙眸。
我抬眼看著紅磚宮牆。
宮牆外有一枝桃樹枝伸了進來,風拂過,落滿一地的粉。
我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也許愛是由心而生的。」
是不是很有逼格?
有就對了。
畢竟我完全不懂,裝一下還是會的。
15
我沒想到還能在宮裡再見到沈行戈。
如今的沈行戈大變樣了。
臉依舊好看,只是變得有點冷漠,一身玄色,風塵僕僕進宮,看樣子是剛回來。
我聽娘說過,沈行戈前幾年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非要隨父入邊關,他娘死活攔不住,好幾年都沒消息。
好歹和我一起長大,我娘也會打著畢竟兩家有過交往的旗號特地慰問一下沈夫人,然後搶了兩盒子沈家的新鮮點心被沈夫人趕出來。
沈行戈路過我,腳步微頓,臉上的冷漠神色不改。
我探頭:「咦,沈行戈。」
他倏然僵硬停住。
沈行戈試圖繼續走,發現自己根本沒法挪動腳步。
沈行戈:「……」
有的時候他就不得不佩服一下身體的條件反應,比如見到李芙薇就是走不動路。
他本來打算很酷地從李芙薇旁邊路過。
沈行戈認命回頭。
我好奇:「你要去皇后娘娘那邊嗎?」
沈行戈語氣不太自然:「嗯,有點事。」
皇后是沈行戈的姑母。
我很羨慕,有皇親國戚這一層關係在,隨時可以出宮的。
不像我,想娘了還得天天想法子找皇后娘娘遍編一堆理由。
我娘提供的理由我都快用遍了。
娘也真是,幫我想理由想來想去就那一個理由。
例如娘的生辰到了,爹的生辰到了,我的生辰到了,我貼身丫頭的生辰到了。
皇后娘娘提醒:「這個月你娘過三次生辰,你爹過了兩次,你過了一次。」
我撓頭,打哈哈:「回娘娘,我家比較愛過生辰,注重儀式感。」
唉。
終究不是關係戶。
出宮都這麼難。
我看著沈行戈,遺憾擺擺手:「好哦,再見。」
這下本來站不住想跑的沈行戈一下子站住了。
沈行戈深吸一口氣,問出了他想問了很久的話:「李芙薇,你有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
我沉吟片刻,點頭。
你別說,還真有。
沈行戈原本黯淡的眸光忽地有了一絲波瀾Ţŭ̀ₜ。
他抬頭——
我:「你吃完皇后娘娘宮裡的點心能給我提供一份不?」
娘說她想嘗嘗真正的宮裡貨,皇后娘娘能吃的那種,我之前出宮前老忘掉去跟皇后娘娘討。
娘遺憾了好久。
沈行戈閉了閉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我看著他的背影捉摸不透。
應該算是同意了吧?
他也沒說不同意啊。
就像當年,他跟我說,我沒給他寫回信拒絕,就是答應了。
16
娘細細品嘗著糕點,嘖嘖讚嘆。
說是正宗宮裡貨就是不一樣。
我打包票:「包好吃的,皇后娘娘宮裡新鮮出爐,當場擺上當場拿走的,不是御膳房往各個宮送的流水製品,是皇后娘娘的小私廚。」
我想了想,順便提了一嘴是沈行戈幫忙的。
娘若有所思:「剛回來你倆就見到了,沈行戈不是昨天剛到京城嗎?」
我糾正:「在宮裡,偶遇的,沈行戈應該是找皇后娘娘有事。」
娘深深看著我,眼睛裡有什麼想要說的,欲言又止了半天,半晌,她點我腦袋。
「笨,沈行戈這麼多年和他的皇后姑母沒見過,他們這一家從不攀親,就偏偏你在宮裡的時候有事?我們這些個家族之間誰不知道要避著宮裡,有親戚也不會亂攀吶,皇后娘娘又沒喊他去。」
娘思來想去,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一樣,她嘀咕:「難怪回來時還喊你爹去吃了頓飯。」
娘的意思是……
娘:「為了你,他變成狼人模樣。」
我:「……娘,你這樣顯得我很普信,真的。」
開玩笑,沈行戈啥事不幹往宮裡跑一趟。
人家肯定是有什麼要緊事。
總不能是特意為了酷酷地從我身邊路過一下。
17
沈家設宴。
我接到消息的時候,沈家馬車已經來接我和我娘了。
我和娘面面相覷。
娘:「咱們說要去了嗎?」
我猶豫:「好像沒有。」
我和娘莫名其妙地吃了頓飯,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堆禮,又莫名其妙地被送回來了。
娘拉著爹琢磨這是幾個意思。
爹:「許是,與咱們家交好?」
娘沉默了一下,上上下下打量爹,眼裡隱隱有些話要說。
爹破防:「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爹出入官場這麼多年,人淡如菊,堪比大如,交流實在讓人覺得費勁。
他煎茶聞香,養心頤性,鮮少與人打交道,這也就導致了雖受陛下賞識,但沒人巴結。
娘:「說了你又不高興。」
我爹很不會說話。
曾經有官員約他吃飯,席上阿諛奉承:「李大人不愧為國之棟樑,我等自愧不如。」
我爹謙虛:「菜就多練。」
有官員送禮,我爹看著他送來的仨瓜倆棗,反手喊小廝拿來名貴補品。
我爹握住他的手,心疼:「你拿回去,給孩子弄點好吃的,家裡這條件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