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清楚,有人會比我更沉不住氣。
江宸身上傷剛養好,趕不及帶著身邊宮女織芸,來了將軍府。
江宸硬擠出笑容:「姝儀別生氣了,我把織芸帶來給你賠罪了。」
織芸這幾日在東宮也不好過,身形越發瘦了,弱柳扶風走到我面前跪下。
紅著眼眶柔弱道:「奴婢有錯,奴婢礙了小姐的眼。」
我沒有揭穿她故意下藥,就是想看看她能演到何種地步。
「小姐要打要罰,奴婢悉聽尊便!」
我飛快捕捉到江宸眼底的心疼。
可我沒有打她,也沒罰她,不想弄髒自己的手。
只是讓她跪著。
跪了短短半個時辰,織芸支撐不住了,嬌弱身體一歪,往下倒去,被江宸眼疾手快扶住。
他忍無可忍:
「孟姝儀你非這麼狠毒嗎?罰了她這麼久還不夠?
「就不怕此事傳出去,外面人笑你善妒。」
他尚且不怕,別人笑他沉溺女色,昏庸無用。
我又害怕什麼?
「不是說好賠罪嗎?」
我望著躲在他懷裡,臉色蒼白的織芸:
「向我賠一句不是,就算賠罪了嗎?
「往後我嫁入東宮,她也只是妾,我一樣要立規矩的!」
織芸身子抖了抖,仰著小臉向我道:
「孟小姐,我來自另一個地方!那裡不分高低貴賤,想要什麼自己爭取!
「這世上本不該有主子和奴婢之分,大家都一樣!我只是心儀太子殿下,想要陪在他身邊,便是錯嗎?
「你們又比我高貴在哪裡?」
這番大逆不道的話,落在江宸耳中,他卻是一臉的寵溺。
我淡笑不語。
世家門閥,經過幾代人的努力積累,才有今天。就算是我們孟家,能夠鐘鳴鼎食,也是阿爹上戰場一次次用命換來的。
她嘴唇一碰,說得輕巧不過,便想眾生平等,共享榮華。
憑什麼呢?
皇上打下來的江山,也能和她共享嗎?
上輩子,我竟輸給她這麼個天真無知的女子。
不用我動手,身邊的婢女夏兒,一耳光重重扇在她臉上。
「什麼你啊我啊的,好沒規矩!太子再寵你,你還只是東宮中的奴婢!」
江宸反應過來,怒不可遏甩手要打回來。
他沒有碰到我的丫鬟,被我抬手攔下,我抬眼對上他盛怒的眸子。
「這裡是將軍府,不是你的東宮,我的丫鬟輪不到你教訓。」
9
江宸恨恨收回手:
「孟姝儀,你狠毒至極,你不想嫁我,我也不想娶你了!
「織芸的聰慧獨特,是你這種庸俗的世家女,遠遠比不上的。
「我去求父皇,我們的婚事作罷!
「你別後悔來求我!」
我連送也懶得送他們,任由江宸抱著懷裡的宮女,招搖過市而去。
聽聞當晚,江宸拉著織芸一起,長跪在金鑾殿外。
求皇上退婚。
他寧死,也不會娶我為妃。
皇上盛怒不已,隨他跪著。
江宸在金鑾殿外跪了一天一夜。
直到皇后心疼兒子,也陪他們跪著,皇上才讓江宸滾回東宮禁足,非召不得離開。
江宸還甘之如飴,只要能和他的「愛婢」相守便好。
卻不知,街頭巷尾把他頂撞聖上退婚,有眼無珠非娶宮女不可的笑話,編成了曲目歌謠傳唱。
無人不笑他蠢,耽於女色。
皇上有心補償我,各色珍奇異寶流水一樣送入將軍府。
這可把皇后氣壞了。
據每日上朝的爹爹說,皇上動了廢太子的心思。
皇后動作也很快,皇上剛動心思重立太子,當晚,她把織芸帶出東宮,用馬車運到荒郊野外。
打算將她這個「紅顏禍水」秘密處理掉。
重來這一世,我先一步在東宮內外布下眼線。
裝著織芸的馬車剛離開,我命送飯的小太監,把這則消息告訴了禁足的江宸。
衝冠一怒為紅顏。
他能為了織芸做到哪一步?
江宸得知皇后要處死織芸,他不顧一切,發瘋了。
帶人將看守東宮的守衛打得半死,不顧皇上禁令,騎馬絕塵而去。
終於趕在皇后把織芸活埋前,救出了她。
兩個人可歌可泣的愛情,傳到聖人耳中。
翌日,皇上的御書房裡頒出一道聖旨——
「太子無德,舉止乖張,屢次頂撞聖上。廢去太子之位,從今日起搬出東宮!」
10
江宸得知後,只是抑鬱了一會。
反而安慰皇后:
「皇位太孤寡了,當個閒散王爺也好,只要能跟愛的人相守。
「皇上少不得三宮六院,織芸想和我一生一世一雙人,會傷到她的心。」
皇后聽他說這些不成器的話,氣得臉色發青,半天緩不過來。
聽到東宮裡眼線的轉述,我差點笑出聲。
為難他這個草包當皇帝了。
不過,光是廢掉他太子之位,還不夠報我前世之恨!
原以為江宸成為廢太子,十拿九穩。
誰知皇后竟死了。
她跪在御書房外求皇上收回旨意。
皇上一直不肯見她。
皇后為了江宸,跪到半夜,竟一口氣沒喘上,跪死過去。
皇上悲痛之下,差點一劍殺了江宸這個不孝子。
被身邊的心腹太監攔下。
看在皇后用命求情的份上,皇上留住了江宸太子頭銜。
我只是有點失望。
穿上龍袍的草包,還是草包!
江宸還會再犯錯。
我只需要等待時機,讓他永遠不能翻身。
東宮的小太監秘密來了將軍府,向我稟報江宸的一舉一動:
「孟小姐沒嫁給太子,是走大運,脫離了苦海。
「太子是個繡花枕頭,無用得很!皇后死後,他日日酗酒,晚上還耐不住寂寞,在皇后娘娘的靈柩旁跟那個織芸宮女亂來。
「先皇后在天有靈,也要被她這個混帳兒子氣活了!」
我給了他賞錢,讓他繼續盯著江宸,不放過江宸犯下的任何錯。
踩著他母后未寒的屍骨,繼續享受他的情愛。
他和他的白月光,又能快活到幾時?
我很期待他們的下場!
11
沒等多久,機會來了。
皇后歿了後,皇上思念過度,屢次嘔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只能放手,給江宸臨朝聽政的機會。
正值北方敵軍打來。
幾座城門被破。
江宸只能低頭,親自來了將軍府,求我父親披甲上陣,打退敵軍。
自從江宸管理朝政後,我父親稱病,一直在家中休息,樂得清閒。
倒也不是裝病。
這些年為了國家南征北戰,父親身上落了不少舊疾,難以醫治。
江宸穿著太子的蟒袍,雙手負在身後,威風凜凜來了孟家。
他見了我,居高臨下問:
「孟姝儀,你後悔了嗎?
「我馬上就要登及帝位,你可以當皇后的,誰叫你不識抬舉,不肯安分!」
他拉過身邊的織芸。
她從小宮女,一躍成了太子身邊最得寵的人,綾羅滿身,珠翠耀眼。
織芸看我的眼神,止不住得意。
嘴上卻柔柔道:「我早告訴過孟小姐,做人不要太狂妄,你是將門小姐又能怎樣?你看你現在反過來向我行禮。」
我不疾不徐道:「太子是來耍威風的?我父親有傷在身,恕不能招待。來人,送客。」
江宸氣得額上青筋亂跳:
「孟姝儀你以為你是誰?敢趕我走!
「你讓你父親出來,邊塞大軍突襲,需要他領兵過去。」
我冷笑:
「這就是太子求人的態度?
「爹爹就在內室躺著,太子可以親自去見他。」
江宸狠狠剜我一眼,不管他用何種說辭,我爹也沒答應領兵,推脫自己老了已經無用了。
站在床邊的江宸,臉色鐵青。
他叫囂:
「你們孟家以為朝中無人了嗎?本殿下非求你們不可?
「孟姝儀,本殿下給過你們機會了!
「你們孟家就把兵權交出來吧!不過是小小敵軍,我也可以親征。」
江宸這個蠢物,不過是讀了幾本兵書,真以為自己能用兵如神,縱橫沙場。
我在心底不屑冷笑。
把孟家掌管的兵符交給他。
因為我知道,他遲早得還回來。
站在他身邊的小小宮女織芸,比他還狂妄,認不清自己。
她揚著紅唇,對我說:「孟小姐只讀過四書五經,聽過數理化嗎?一個炸藥,便可頃刻間殺死千萬人,比你們這些冷兵器有用多了。」
我聽完,淡淡譏誚地問:「這麼厲害,你會製作嗎?」
織芸頓了頓,不服氣道:「我是文科生,不會做……但我懂得很多知識,歷史兵法我也學過!沒有你們孟家,我也能幫太子贏下這一仗!」
12
織芸跟太子上了戰場。
兩個人帶著幾萬兵馬,氣勢昂揚而去。
他們把戰場,看得像是郊遊一樣簡單。
江宸走之前,向我要了關塞外的地圖。
我沒有給他。
孟家斥候用命探來的地形圖,不可能這麼容易給他。
江宸沒放在心上。
一臉不屑,洋洋自得道:
「孟姝儀,且讓你們孟家人舒服幾天。
「等本殿下得勝歸來,再跟你們算帳!」
他對苦寒的邊關一無所知,帶著他的女人上了戰場。
很快戰況傳來。
江宸是贏了幾場仗,但很快在身邊自稱來自未來的女子慫恿下,他深追進大漠,迷了路被敵軍包夾,付出極為慘痛代價。
他身邊女子,哪裡見過血肉橫飛的戰場,她學過的數理化,一樣也沒派上用場。
聽活下來的戰士說,織芸嚇得癱倒在地上,不停嘔吐。
然後,丟下太子,自己跟著殘兵先跑了。
江宸身為太子,被殘存的兵馬救下,送他們這對苦命鴛鴦回到皇城。
戰敗的消息,傳遍天下。
他們回朝那天,我也去看了。
兩個人騎在馬上,周圍百姓一刻不停朝他們扔臭雞蛋,吐口水。
「姦夫淫婦,上戰場還帶女人!
「國家遲早會被你們敗光!」
若不是士兵攔著,江宸和織芸,說不準會被周圍義憤填膺的百姓們活活撕碎。
最後病重的皇上出面,安撫我爹爹,又加封了孟家官爵,還來兵符。
我爹才披甲上陣,幫江宸收拾殘局。
13
回到東宮的江宸,被朝中官員聯合彈劾。
上表的奏摺,無一不是怒責他無用,不配為儲君。
江宸如一隻縮頭烏龜,躲在東宮裡面。
聽東宮的小太監說,成天酗酒的江宸,動手打了織芸。
怒罵她是個禍國妖精,要把她用火燒了。
我原以為他們會患難見真情。
到頭來不過是,互相憎惡。
前世的江宸,看到他和織芸後面的發展,又會作何感想?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
得到之後,只是尋常白飯粒。
娘親找來皇城中青年俊秀的畫像,送到我面前。
「太子無福,娶不到我家姝儀。
「這些人裡面,姝儀仔細挑挑,可有合適的?」
那些畫像,我只掃過一眼,重新合上交還給娘親。
娘親不解問我:「姝儀這是何意?沒有一個合眼的?」
我搖搖頭道:
「娘親,我不想嫁人了。
「天下男子,可靠者寥寥無幾。與其依附於別人,把自己活成菟絲花,不如倚靠自己。
「我本是磐石,凌霄樹。何須倚靠別人,掏心掏肺困在內宅為男人付出,反被他們辜負,當作踏腳石?」
我娘吃了一驚:「可是天下女子本該如此……」
「娘,那就讓我做第一個跳出樊籠的女子!我願為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我願接替爹爹上戰場,平四方。
「可我不會屈居男兒之下,我要他們仰望我!」
娘丟了手中畫卷,嘆了一口氣:
「姝儀,這是一條無人走過,極為艱辛的路!你安分嫁人,管理好內宅,當個主母不好嗎?
「不是東宮太子妃,娘也會為你擇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婿。」
我前世也是如此想的。
為江宸獻上一切,以他為天,他總會記著我的好,善待於我。
可我記得,在我死後。
他猶覺得不解氣,忌憚我父親在民間的聲望,找了個罪名,屠光孟家所有人。還在孟家的屍骸上給織芸修建了一座佛塔。
我們孟家人,滿門忠骨被一個賤婢壓著,永世不能輪迴,給她贖罪。
婚姻是一場豪賭!
我既然能掌控自己人生,為何還拿自己,家族去賭?
「娘,再苦再艱辛的路,我也願意走。我願以血為薦,蹚出一條路來,往後,天下女兒只需踏著我的屍骨,大步往前走!
「總要有一個人先站出來,我寧可這人是我,替天下沒有出路的女子,開出一條出路!」
我娘久久不做聲,孤坐在石桌旁。
我以為她會怪我,罵我離經叛道。
直到,我娘眼眶微紅,抬起面容,對我道:
「姝儀,你不愧是將門之女,沒枉爹娘對你的教誨!
「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哪怕敗了,孟家的先祖英魂也不會怪你,會以你為榮。」
娘親將我的想法轉述給父親。
父親夜裡來見我:
「姝儀,這是你選的路,爹會盡我所能教導你。
「但你必須耐得住辛苦!」
我不怕!
一點也不怕。
再苦再痛,總好過前世的死狀。
從那天以後,娘燒光了所有畫像,沒有提過送我出嫁。
江宸醉臥溫柔鄉時。
我天不亮起來習武,站在雪地里扎馬步,一動不動兩個時辰。
江宸和織芸鬧彆扭,搜羅珍寶哄她高興時。
我跟著爹爹,徹夜學習兵法謀略。
挑燈不休地苦讀,習武……
我在等一個機會。
江宸不適合做天下之主。
便由我重選一個!
14
江宸生辰那天,在東宮大擺宴會,極盡奢靡。
他見到我後,猶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孟姝儀,你屢次三番不幫我!你看,沒有你我還是坐穩了東宮太子的位置!」
他輕狂地拍了拍手,一群和織芸面容相似的美人,魚貫而出獻舞。
「我身邊早沒了你的位置,你回來求我,也晚了!」江宸挑眉。
原先這張還算俊美的臉,被得意猙獰占據,像只醜態盡顯的豺狼。
哦,我忘了。
織芸屢次鬧脾氣,不許江宸身邊有其他女子通房,把江宸也鬧煩了。
他賭氣下,搜羅了一堆和織芸相似的替身,有意磨平她的性子,逼她服軟。
他愛了一世的女子,至今也沒給一個位分,還只是東宮處境尷尬的宮女下人。
兩個人愛恨情仇,堪比話本戲曲。
我只是靜靜含笑聽著。
這樣的人,成為天下之主,才是百姓的災禍。
我懶得搭理江宸,不和他做口舌爭辯。
宴會的佳肴端到面前,我準備動筷,被一隻手拉住。
是個粉雕玉琢,十四五歲的小少年。
他眉眼如畫,雙瞳剪水,聚集了皇室所有的靈氣。
「姐姐別吃,我剛才撞見了,菜裡面有毒!」
初次相見。
我卻信了他的話。
主座上的江宸,噙著一絲冷笑,時不時朝我這邊看來。
更加驗證了小少年的話。
我問他:「你是誰?為何幫我?」
少年不好意思,瓷娃娃般漂亮面頰泛起薄緋:
「姐姐,我不是壞人,我是瑜王府的人。
「姐姐和皇城中柔弱的世家小姐不一樣,方才你一下子用彈弓幫我打下樹上風箏……所以,我不想別人害姐姐。」
我沒忍住伸手,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
看他眼睛晶亮,耳朵又通紅的可愛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