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醫一定不會拒絕我。
他和我偷偷從柳府溜出去,趁著天黑一路出了城,往青城山趕去。
我想過無數種可能,我以為會看到他另娶他人,又或者妻妾成群。
卻沒想到看到的是一片荒蕪。
我和神醫站在寨子口,看著裡面荒無人煙的樣子心裡一慌,他連忙上前在寨子口的石頭聞了聞。
看見他臉色一沉,我的心也跟著沉下去。
「是血。」他回頭來看我。
我不信。
我連忙往裡面小跑幾步,差點被石頭絆倒。
那麼大一個寨子,往日裡面熱鬧得很,如今卻沒有一點聲音。
我們在寨子裡翻了個遍,一個人都沒有。
「你們不知道嗎?朝廷兩月前來剿匪了,打了整整一個月,聽說整個土匪寨屍橫遍野,沒有一個活口。」路過的一個樵夫撿起寨子門口的一把斷刀放到自己背簍里。
這話像是一道雷,直接劈在我頭頂上。
那一刻我像是瘋了一般,捉住樵夫的衣服:「你說謊!這裡明明什麼都沒有!你說什麼屍橫遍野!」
他說謊!
明明夫君只是不要我了。
明明他只是……
他只是喜歡上了別人,他肯定是為了別的女人去了別的地方!
15.
我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醒來的時候又回到了那間熟悉的小屋子裡。
「小姐。」乳娘驚喜地湊了過來。
我動了動眼睛,看到滿屋子的人。
沒有一個是我想見的,又緩緩閉上眼睛。
夫君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他將寨子裡大半的錢財都給我抬了回來,讓父親作為嫁妝讓我再嫁。
二姐說得沒錯。
他當真是頂級大壞蛋。
我頭戴白花,身穿白衣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想起一年前我初看到那個小院子裡的鞦韆的模樣。
那時我是真的很開心。
這時走進來一個人。
我抬頭看去,那人也在腰間系了一條白布。
我扯了扯嘴角,笑著問他:「雲溪姐姐可沒同你成親。」
神醫走到我身邊來,沒有說話。
我用鞋尖點了點地讓鞦韆微微晃起來,若是以前,夫君定會很小心地站在身後,生怕我晃太高把自己丟出去。
想到這裡我笑起來。
「我們回青城山吧。」我看向神醫。
神醫一愣,隨後道:「好。」
我不顧父親的反對,又將從青城山上帶下來的所有東西都搬了回去。
乳娘拗不過我,也跟著我一起上了青城山。
我還是住在以前的院子裡,那裡的花花草草這麼久沒打理死了一大片。
看來我有的忙了。
神醫倒是直接從最開始的屋子直接搬去了林雲溪的院子。
若是林雲溪在的時候,他能這般主動,他們早就成親了。
我們雖然ťũ̂¹在一個寨子裡,但也很少見面。
山下對我們的傳聞好似越來越多,聽乳娘說大抵都是神醫治好了我的愚症,我以身相許的故事。
因為有了這個故事,這個從前人人都繞著走的青城山成了大家都想來的聖地。
自然不是來找我,是來向神醫求醫。
神醫也不是每個人都醫,他挑人的方式,說話的語氣都越來越像林雲溪。
我靠在門外,看著他用著林雲溪一模一樣的表情翻開桌上的醫書,一時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因為寨子裡還住著我,神醫為了不擾了我的休息,規定來問診的人在傍晚都必須下山。
按理來說,到了酉時,寨子Ťü⁵中便不會再有其他人,更別提我這小院子外。
我正拿著剪刀剪去多餘的花枝,卻有人出現在了院子門口。
餘暉落在那人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回頭去看的時候,他的臉逆著光,看不真切。
但只一眼,我便能知道那人是誰。
手中的剪刀從手中滑落,門口的人疾步到我面前徒手接住了要砸在我腳上的剪刀。
「茵茵。」熟悉的聲音。
熟悉的臉,熟悉的身形。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連忙去看夫君捉住剪刀的手。
手掌有個血點,應該是剛剛接住了剪刀尖,我連忙捧起他的手小心地呼了兩口氣:「疼不疼啊。」
聲音是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顫音。
我多害怕啊。
害怕這是我的幻覺。
害怕這又是一場夢。
畢竟這樣的夢我幾乎每夜都要做一次。
夫君低頭看我,聲音又輕又柔:「有點疼。」
聽他這麼說,我連忙又捧到嘴邊連呼了好幾口氣。
這時神醫過來了,他站在我的院子門口,叫了我一聲:「茵茵。」
我才反應過來這並不是一場夢。
夢裡神醫可從來都不會出現,而且夫君這身看著便價值不菲的衣裳,他從前也從未穿過。
夫君沒死。
他不僅沒死,還幾個月杳無音訊。
16.
我和神醫坐在一起,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夫君。
「傳聞說得沒錯。」我率先開口,看著神醫笑了一下。
夫君坐在對面聽到我的話一愣,一雙手在扶手上握成拳。
不知道掌心的傷口還疼不疼。
想到這裡,我連忙別開眼,繼續對他笑道:「你不是說我能匹配更好的嗎?他便不錯,能治我的病,還可以靠治病賺錢,想來你也聽說了,他如今在方圓百里名氣都大得很。」
夫君抿起唇,一副根本不想再聽ṱųₕ的模樣。
我心裡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不過還是很想撲進他懷裡去。
再忍忍。
我警告自己。
「聽說幾個月前朝廷來剿匪。」神醫見我不太想說話,便替我繼續,「這裡的土匪全被剿乾淨了,不知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他句句不提林雲溪,卻每個字都是想打聽她的消息。
我看他一眼,他或許是害怕知道答案,所以才會這麼問。
夫君神色難看,看了他一眼:「活下來的不止我。」
好。
露餡了。
神醫一雙手扶著扶手都快站起來了,任誰也能看出他的激動。
儘管我如今已經不像以前那般傻,但我和神醫兩個人的腦子加起來都頂不上夫君一個人的腦子。
眼見露餡了,我連忙趕人,聲稱自己要休息。
夜深,我剛躺到床上便聽到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我以為是乳娘又有什麼東西忘在屋裡了,也沒管,閉上眼腦子裡還在想夫君回來的事。
沒想到下一瞬便有人掀開我的被子鑽了進來,我驚呼了一聲便被人一拉摟進了懷裡。
「茵茵。」夫君將我緊緊摟在懷裡,柔柔地叫了我一聲。
我的臉埋在他胸上,什麼話都還沒說便有淚從眼眶滾出來。
夫君一聲又一聲喚我,我越哭越狠。
不知道哭了多久,夫君才將我從他懷裡拎開,他一雙手捧著我的臉,輕輕在我的眼睛上親了親。
「對不起,對不起……」
我停了下來,吸了吸鼻子才問他:「雲溪姐姐呢?」
苦等的也不止我一個。
「應該快到了。」他粗糙的指腹輕柔地擦去我臉上的淚,又將我摟進懷裡,「我等不及了,便自己先走了。」
我的手撐在他胸膛上,本來是想撐開些距離,卻發現手感不太一樣。
趁他不注意,我一下剝開他的衣襟,看到的便是縱橫的兩道新疤。
「發生了什麼?」我的指腹輕輕撫在他的疤上,好似那疤長在我的心上,疼得我鼻子一酸。
夫君抱著我,還像是以往那樣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慢慢跟我講起了他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最後一次下山便打聽到朝廷此次的目的便是將寨子端平,派出的是大將軍。茵茵,我就算活下來也會亡命天涯。我讓你嫁給我,不是要你陪我流浪的。」
所以才會把我送走。
我氣得在他胸口重重咬了一口,聽見他倒吸一口氣才鬆了口:「這算是懲罰你丟下我。」
夫君輕笑著嘆了口,手在我腦袋上揉了揉,繼續講後來的事。
聽完後我整個人僵在他懷裡。
我不敢置信地抬頭看他:「你是皇帝的兒子?」
「應該是吧,大將軍覺得是,所以將我和活下來的所有人帶回了京都。」
他說得風輕雲淡,我卻能聽出其中的曲折,比如他隻字不提的這胸口上的兩條疤。
我環住他的腰,癟了癟嘴:「那我豈不是又配不上你了?」
「是我配不上茵茵。」他笑了一聲,把下巴擱在我的頭頂蹭了蹭,「茵茵,你長高了些。」
我還長大了。
我抬起頭在他唇角親了一口。
就在我準備縮回來時被他按住了腦袋,這一次他的吻比上次舔去唇脂要霸道得多。
很快我便軟在他懷裡。
「瘦了。」他的手在我腰上捏了捏,在我耳邊啞聲道,「以後給你補回來。」
這是遲了一年多的洞房花燭夜。
這也是我這幾個月以來,睡得最香的一夜。
第二天剛醒來沒多久就聽到了林雲溪咋咋呼呼的聲音。
她跑到院子門口,氣喘吁吁:「老大,你也太過分了!」
「我不僅自己騎一匹馬,還得牽你的馬,累死人了。」她衝進院子來,白了我身邊的夫君一眼,一把抱住我,「嫂子,好像更好看了。」
我被她緊緊抱著,看向院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神醫。
「神醫。」我叫了一聲,抱住我的林雲溪身子一僵,連忙放開了我。
神醫一句話沒說轉身便離開了,林雲溪笑嘻嘻地立馬追了上去。
想來他們兩個不久後也能成親了。
我在鞦韆上坐下來,滿足地笑了起來。
夫君走到我身後,在我腦袋上插了個什麼東西,我伸手去摸:「這是什麼?」
「第一次下山給你刻的一隻簪子。」他輕輕推我的鞦韆椅,讓我微微盪起來。
「那時候我一邊刻一邊想,你若是收到,一定會摟住我的脖子在我臉上親一口,再甜甜地對我說『夫君,茵茵喜歡』。」
日頭正好,他的聲音散在風中,卻和日光一起落在我心裡。
像是在我心裡種下了一顆會開花的種子。
「夫君,茵茵很喜歡。」
(正文完)
【男主番外】
我無父無母,被人販子養在一個棚里。
比其他人幸運的是,我沒有被砍去手腳,挖去眼睛,像個牲口一樣帶出去乞討。
他們培養我坑蒙拐騙,從小我便跟他們一起四處騙人甚至偷盜。
那一年我大概十二歲,模樣越來越出眾顯眼。
在一個夜裡,我聽見了他們打算將我一雙腿打斷,用我這張臉來騙取更多同情,或是將我賣進宅院裡做玩物。
那一夜,天上下著極大的雪。
我手裡握著挖瓷片,將門口商議的二人分別殺了以後逃了出來。
怕再被抓回去,我一直往前跑,一直跑。
四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兒。
我躺在一個角落裡,任由白雪紛紛落在我身上。
就在我快要閉上眼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走到我身前,我虛虛抬眼便看到一個小丫頭,精緻得像個瓷娃娃。
她磕磕絆絆問我:「你,你是不是也迷路了?」
我沒說話。
也說不出來話。
她將自己手上的白面饅頭遞到我嘴邊,咧著嘴笑:「吃。」
我多久沒有吃過白面饅頭了,想來是很久很久了,不然我怎麼會在一個饅頭裡吃出了肉的味道。
「流血了。」小丫頭盯著我拿饅頭的手,將小腦袋湊了過來。
手上的血我也分不清是那兩個人的血,還是那瓷瓦片割傷流出來的血。
我縮了縮手,卻沒想到她鼓了鼓腮幫子朝我的手吹出兩口氣,奶聲奶氣問我:「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不疼。」我吃完了饅頭,將手縮到背後。
那是雙殺了人的手。
小丫頭眨了眨眼,轉身便往巷子口跑。
不一會又揣了好一堆饅頭回來。
我看了看她頭頂微微搖晃的兩個小髻,又看了看她胸前原本掛了平安鎖的地方空蕩蕩,問她:「哪兒來的?」
她用她那個銀鎖只換了幾個饅頭。
真傻。
那個銀鎖可以買下一個饅頭鋪了。
我沒再說話,一口氣將饅頭全吃完了。
原本已經快要死了的我,好似被她又拉了回來。
她蹲在我身邊,小小一團。
她跟我說是姐姐們帶她出來玩的,但是她走丟了。
她經常會走丟,因為她是個笨蛋。
我還沒來得及說一句,便有個婦人找了過來。
「小姐!您真是嚇死奴婢了。」婦人過來將小丫頭抱起來,看都沒看我一眼,連忙往巷子外面走。
除了小丫頭,似乎沒人會注意到躺在角落的我。
我看著小丫頭朝我撲騰的大眼睛,輕聲道:「你不是笨蛋。」
這世上有很多笨蛋,但她不是。
我因為小丫頭的一堆饅頭活了下來,被青城山上的土匪救了回去。
老寨主沒有兒子,見我殺人利索便將我收為義子。
他將畢生本領全交給了我,我也在他死後順利接下了寨子。
救下柳員外是個意外,他說嫁個女兒給我,我並沒有答應。
聽人說柳員外是鹿城首富,林雲溪說可以去他家談談條件,每年給點銀錢當作保護費便可以。
我一下山便聽說了柳府四個小姐,聽說柳員外要將女兒嫁給我後,前面三個小姐都想了辦法,只有幾乎沒怎麼露過面的四小姐啥也沒做。
柳員外應該是故意帶著我在後院繞一圈,他應該是捨不得那些銀錢。
於是我便看到了柳茵茵。
比那時長高了不少,臉上還是掛著當年那般純真的笑,抬頭盯著空著的毽子就像是蹲在我身邊時抬頭盯著我的模樣。
「就她吧。」三個字應該是花光了我這麼多年的所有運氣。
對此林雲溪是十分不理解,她將帳本在我面前翻過來翻過去,大抵的意思便是快沒錢了。
我瞥了她一眼。
她不過恨不得把天下的錢都攬到這青城山上來。
當我掀開紅蓋頭,聽到柳茵茵乖乖巧巧叫我一聲「夫君」的時候,我便想老天待我還算是不薄。
她很乖,還會甜甜地看著我,在我臉上「吧唧」一口,說:「最喜歡夫君了。」
我想,沒有比她更聰明的人了。
只有她知道怎麼才能牢牢將我抓住。
聽林雲溪說,她還寫了滿滿的一頁「夫君」要送給我。
那等她送給我的時候,我不能沒有回禮。
下山的事情辦完了後我便去城裡逛了逛,有個木匠師傅,說將心意刻在木頭上比一切禮物都貴重。
刻木頭不是件容易的事,小小的刻刀在手上劃了一道又一道口子。
最後好歹是做出一隻小小的簪子。
只是耽誤了行程,怕是回去她定是要發脾氣。想到這裡我不免想起她那模樣,下一瞬卻遭到了偷襲。
有些東西,一開始沒送出去,後面就很難送出去了。
就像是柳茵茵給我寫的那張紙。
不過我比她壞一些,我早就趁她不注意偷出來藏在了我的懷裡。
大將軍的名頭我也聽過,聽說是帶了端平青城山土匪窩的軍令狀來的。
老寨主對我很好,有養育之恩,我就算死也要守在寨子裡,與弟兄們同進退。
可柳茵茵不一樣。她嬌嫩得如她那院子裡的一朵小花。
即便她會恨我,我也要將她送走。
後面的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儘管我對自己的身世並不感興趣,但我和倖存的兄弟們的確是因為我的身世而活了下來。
那個陌生的老頭坐在高高的位置上問我:「你回去做什麼?朕給你的不夠多嗎?」
我回去找柳茵茵。
從九年前柳茵茵在大雪裡見到我的那一刻起,或許我這輩子就應該為她而活。
她比所有人都先到一步。
還悄悄在我心裡種下一顆種子,後來對我有恩的所有人,都是在為這顆種子澆灌。
開出來的花,理應是歸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