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束手無策的時候,眼前忽然駛過一輛貝納利的機車。
原本它行駛的速度就很慢,車主似乎在尋找什麼人。
下一刻,與我擦身而過的機車折身回來,恰巧停在我面前。
車上的年輕男人摘下灰白的頭盔,露出極漂亮奪目的一雙眼。
他氣質冷淡。
沈舟……
看見我,沈舟微垂了眼。
「恰好路過,要搭一程嗎?」
他低頭,禮貌地沖我笑了一下。
我從沒想過,會在這麼窘迫的時候遇見他。
我訥訥點了點頭。
上車的時候,周遭一切的兵荒馬亂似乎在這一刻止息了。
剛坐穩,沈舟微微側頭,用溫和的嗓音淡淡道:「怕嗎?」
我怔了一下,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車速過快,於是小心翼翼扯著他腰側襯衫的一角,攥緊了手指:「不怕。」
沈舟肩頭頓了一下,輕笑:「其實,你可以抱得更緊些。」
話一出口,我與他都沉默了一瞬。
仰頭的時候,我正好能看見沈舟襯衫後領,露出一段白皙修長的頸部。
隨即,他的耳郭微微泛紅。
沈舟緊接著找補了一句:「安全。」
「嗯。」我低喃附和,不願細究背後的原因。
機車速度很快,穿過馬路、行人與湍急的車流。
儘管知道沈舟看不見,我卻還是下意識埋了頭,掩住自己發燙的臉頰,以及指腹沾染的、不屬於自己的溫度。
仿佛做了很久的綺夢,幻化成了現實,將長河盡頭的兩端,牽成一線。
12
考場上,試卷都是熟悉的題目。
其實就算重來一次,曾經做過的題目都諳熟於心。
但我依舊不敢懈怠。
晚上回去,我甫一進門,就看見廚房門口ţù⁹的媽媽驚呼一聲:「小晚,你的手怎麼回事?」
我爸聽見動靜,也從書房出來,看見我纏著繃帶的手,倏然沉了臉:「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都包紮了。」
我大幅度地將手晃了晃,表示自己真的沒事。
屋裡,只有徐妍死死盯著我的右手,一言不發。
「今天去考場的時候磕到桌角,蹭破了點兒皮,其實不打緊的。」
「何況醫生已經換了藥,說不影響明天考試。」
「安心啦,媽媽。」徐妍忽然走過來,抱著我媽的胳膊撒嬌,「姐姐向來最知道輕重,都這樣說了,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在徐妍看來,我說沒事,是為了能繼續參加高考,隱瞞傷情撒謊。
她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拆穿我。
兩天的考試結束後,我藉口考完放鬆,搬去閨密家玩一陣兒,當天便收拾東西離開了家。
爸媽沒有阻止,欣慰我終於可以好好放鬆一下。
13
高考出分的上午,爸媽打來電話,讓我早點兒回家。
等我到家的時候,才發現家裡的親戚們一大早就紛紛上了門。
我的手依舊包裹著紗布。
媽媽皺眉詢問我:「這麼長時間了,手怎麼還要包紮?」
我攤了攤手,無奈道:「ṱũₘ昨天和閨密做黑暗料理又切到了手,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徐妍見狀,面上划過一絲瞭然,卻當著眾人的面,刻意裝出一副心疼我的模樣。
「哎呀,幸好高考早就結束了,不然姐姐這下可算是毀了。」
徐妍按著我的肩頭,讓我早早入席,還說家裡的親戚都是為了我才趕來慶賀的。
一番話說得動情又漂亮。
親戚們都說許久不見,我這個妹妹懂事了許多。
飯桌上,眾人七嘴八舌討論我和徐妍的前程。
「宜晚一向是年級第一,清北的苗子,你們夫妻倆以後可有福享了。」
飯桌上,舅媽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進我堆尖的碗里。
我勉強笑笑,並沒有附和。
一旁的小姨喋喋不休問我到底估了多少分。
我搖頭:「成績快出來了,估分也不一定準。」
小姨的笑容僵在嘴角。
「宜晚,飛上枝頭做鳳凰,也不能不認我們這幫子窮親戚了啊。」
對比徐妍,卻始終無人問津。
她忍不住找存在感:「姐姐,小姨畢竟是長輩,問你話你也不答,這會讓人家覺得我們沒一點兒禮數。」
我爸在一旁賠著笑:「小晚一直是這種性子,不太愛說話。」
早年爸爸在部隊Ṭůₚ里工作,免不得家裡是我媽一個人拉扯我們。
一個孕婦,帶兩個孩子有多辛酸。
這些親戚當初或多或少伸出過援手。
伸手不打笑臉人,看著小姨期待的目光,我緩緩道:「大概估的分,和平時差不了多少吧。」
有人驚呼:「宜晚的學校本來就是市重點,和平時一樣,那 985 院校是穩了?清北也能沖一衝?」
這句話不知怎麼地,刺激到了沉默著扒飯的徐妍。
忽然,她冷不丁地拍桌而起。
眾人愣了一下。
徐妍環視一圈,看著我,目露鄙夷:「姐姐,都這個時候了,你還不肯和大家說實話嗎?」
我媽端著水果盤走過來,見狀呆愣在原地。
她大概從沒見過徐妍這副模樣,有些忐忑:「妍妍,你這是怎麼了?」
徐妍冷笑:「姐姐的手狀況很差,高考那天,恐怕連個完整的字都很難寫出來吧?」
眾人的表情充滿探究。
她義正詞嚴繼續道:「還清北?大專都難,姐姐,我們今年也算成年了,何必非要一群人陪著你做這種美夢?」
徐妍的話,讓在場眾人震驚。
舅媽首先追問我:「宜晚,究竟怎麼回事?」
「是,」我瞥了她一眼,眼裡黯淡了一瞬:「高考當天,我的手是傷到了,不過並不影響答題。」
在所有人看來,我的表情已經默認了徐妍的說辭,Ṫũ⁻只不過仍舊在嘴硬。
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而沉默。
我爸咬著牙,讓大家先回家,之後成績出來了自然會一一通知大家。
這似乎要上升到家醜了。
眾人都很識趣。
小姨臨走前,假惺惺地勸著我媽:「照我說,那時我讓她住我家,給我兒子考前突擊補習,你非不讓小晚去。」
「要是答應了,我還不得親自把她送去考場,也不會出這種要命的事了。」
有人邊走邊搖頭感嘆:「以為是個文曲星,到底沒這個命。」
所有人走後,媽媽抱著膝蓋,陷坐在沙發一角,眼圈悄悄紅了。
她十分自責:「如果我當時請假,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小晚,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給媽媽說一聲呢?」
我爸嘆了口氣兒,不容置疑道:「我們現在就去醫院,該治就治,大不了明年再考一次,你放心小晚,不論你做什麼決定,爸爸媽媽都會支持你的。」
心澗的暖流輕輕淌過。
我將右手背在身後,安慰爸媽:「其實真的沒什麼大礙,醫生說不能見水,不能接觸空氣……」
「媽媽,這個家裡有一個大學生就夠了。」
徐妍含笑打斷我的話:「我以後要是發達了,也不會忘記姐姐的。」
我爸有些不可置信,認真看了徐妍一眼:「妍妍,你非要在這個時候,往你姐姐的心頭扎刺嗎?」
徐妍怔了一下,笑得有些牽強:「姐姐的手恐怕不能寫字了,復讀沒必要吧?」
她說完這句,轉頭審視著我,眼裡藏著一絲暢快。
裝都不打算裝了嗎?
我抬頭,冷冷質問她。
「你怎麼知道,我的右手不能寫字了?」
徐妍愣了一下,嘴硬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實嗎?都考完這麼多天了,姐姐連繃帶也不敢拆。」
我嗤笑了一聲,當著爸媽的面,把繃帶解下。
白紗除盡,露出完好無損的右手。
我走到徐妍面前,一字一句道:「你和陳念串通的事,還有高考當天晚上的那通電話,我用手機錄音了。」
徐妍的面上明顯流露出懼意,結巴地問:「你……說……什麼?」
我沒給她辯駁的機會,轉身回房間,從抽屜里取出之前換下的舊手機,調出了裡面的錄音文件。
錄音里,傳來徐妍氣急敗壞的聲音。
「陳念,你不說你安排後續嗎?怎麼就聯繫不到那些混混了?」
電話那頭的女聲略帶不滿:「反正徐宜晚的手也廢了,他們將事辦成了就行。」
徐妍:「安眠藥我也下了,滴滴將人弄去周莊了,你當初說好事成之後讓我進陳氏集團的。」
陳念嗤笑了聲,語氣鄙夷:「蠢貨,誰會要一個只考上三本的高中畢業生?還想進我家公司,白日做夢吧,徐妍。」
「你什麼意思?」徐妍的聲音尖厲。
那頭的陳念卻依舊漫不經心:「還是你希望這件事傳出去,被你親愛的爸媽知道?」
最後,徐妍只好妥協了:「行,反正她右手都廢了,連大專都上不了了,我爸媽不會對徐宜晚再有任何期待了。」
這段錄音播放完,徐妍整個人如墜冰窖。
她咬著唇,沉默了很久,終於再也不肯掩藏眼裡的怨懟:「是,徐宜晚,誰讓你太優秀了,優秀到這麼些年,爸媽壓根不會看我一眼。」
「你不過是廢了一隻手而已,而我失去的是十多年的至愛親情。」
「憑什麼你天生有父母疼愛,我的父母卻在車禍里雙雙身亡?」
「這本就是你們欠我的。」
她一口氣將這些年的不滿一一發泄出來,好似我們全家都虐待了她。
我此刻才切實體會到了升米恩、斗米仇的意味。
我語氣平靜:「我得到的所謂的光環,本就是憑藉自己的努力換來的,你成績不好,爸媽也從沒有虧待你,各種補習班都給你報上。你這麼說我沒關係,但你這種人,不配指責我的父母。」
「徐妍,你想要得到我擁有的,但你真的盡力過嗎?」
徐妍聽到我的話,不怒反笑:「你一個廢物,有什麼資格高高在上教育我?」
她篤定,我的手已經廢了,家裡有前途、有未來的只有她一人。
真夠可笑的。
徐妍一邊認為爸媽只偏心我,一邊卻又認為大家對她犯下的錯誤,可以無限包容。
家裡的座機忽然來了電話,一聲接一聲地急促。
我爸本打算應付了事。
結果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嗓音陡然升高:「你們不會是打錯了吧?」
而後,電話一通接一通。
聽著那頭的聲音,我爸漲紅了臉,掛了聽筒,說北大和清華先後打來電話。
他語氣激動:「宜晚她,是今年的高考文科狀元。」
徐妍聽聞,率先尖叫道:「不可能,你明明右手都被砸斷了,怎麼可能考這麼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