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沒有什麼在機場跟無頭蒼蠅一樣的尋人環節。
快到的時候,我給遲聿打了個電話,讓他先不要進去,在外面等我一下。
因而一下車,我就看到了他。
「還有多久安檢?」我大步走上前問。
「半個小時。」他看著表回答。
我看看裡面,人不是很多,於是拉著他進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你怎麼來了?」坐下後他主動問。
我垂頭看著地面。
雖然人已經在機場了,可依舊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我來問你件事。」
「什麼?」
「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我們是不是又會成陌生人?」
我指的是如果我沒有表白,他沒有來找我,我們也沒有互相袒露心扉。
「你對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打算,是嗎?」見他一直不出聲,我有點失落。
「不是。」遲聿猶疑片刻,終於開口了。
他抬頭望向我,「我原本計劃兩年後回來追你。」
那大概是我喜歡遲聿這麼久,心跳得最快的一次。
「你是不是有病!」可我還是覺得很氣,「都說到這個分上了,跟在一起又有什麼區別?」
遲聿卻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解釋道:
「不一樣。現在的你是自由的,就算兩年後你跟別人在一起了,也與我無關。」
「但如果正式在一起了。我會惶恐,會擔心,會把這段關係逼到一個讓人窒息的地步。程遠,我真的害怕。」
那一刻的遲聿,表現著從未有過的脆弱。
機場大廳的廣播里,已經響起了提示安檢的女聲。
原本有很多的話要說,可在聽到那聲音時,卻只能驀地一僵。
片刻後,遲聿主動站起來,拖著行李說:
「那我先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我沒應聲,沉默地陪著他去了安檢口。
前面還有一兩個人。
我們好像都想再說點什麼,可又覺得一切都很無奈。
「遲聿。」在即將輪到他的時候,我拉住他,「如果你想見我了,就告訴我。」
「你知道的,我跑步很厲害。」
「我一定會跑在所有人前面去見你。」
18
宿舍里大家開始天南地北地去實習。
我算是近的,實習的公司就在本市。
但是公司離學校遠,因此還繼續住在學校就很不現實。
第一次租房,找了間四百塊的群租房。
一套房子裡加上隔斷有七八間,都是在外的打工人。
大家回家都把自己的門關上,誰也不認識誰。
那時候,我才第一次感受到成年的孤獨。
從小住孤兒院,後來又住校,身邊再怎麼都是有同學的。
這是第二次隻身處在一群陌生人中間,每天早出晚歸,掙一點可憐的實習費。
遲聿到非洲已兩個月了。
到的時候他給我發消息報平安,後面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給我講非洲那邊是什麼樣子。
說實在的,很辛苦。
如果不是因為缺錢,誰會願意跑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兒?
「那你別太節儉了。」我發消息給他說,「再怎麼還是要照顧好身體。」
他回復「知道了」,也用同樣的話叮囑我。
那時候我突然生出一種跟他惺惺相惜的感覺。
我們都沒有了至親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對方能給自己說說這樣的話。
19
元旦時,公司終於放了假。
我回了學校住。
寢室裡面空蕩蕩的,舍友都在外地回不來。
遲聿的那個宿舍倒是有人回來。
晚上我倆一起去外面擼了個串,回來後又被他拉著去他們寢室侃大山,一直折騰到十二點。
起身走時,剛好看到了以前遲聿睡過的床。
都搬空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跟從來不存在這個人似的。
那一刻突然覺得憋悶。
雖然只是個比喻,可也無法忍受遲聿從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過這樣一個轉瞬即逝的假設。
倉皇逃回自己的寢室,在椅子上坐著發了很久的呆。
然後還是掏出手機給遲聿打了個電話。
這是我們時隔幾個月第一次聽到對方的聲音。
「回學校住了嗎?」遲聿問我。
我「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接著就是沉默。
可我覺得很好,能聽到遲聿的呼吸,就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程遠。」過了一陣兒,他叫我,「去睡覺吧。我不掛電話。」
他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20
過年他自然也沒回來。
翻了年,公司的業務多了起來,壓榨人的領導還嫌我們一群苦逼的實習生工作量不飽和,恨不得我們帶床被子睡在公司。
到三四月份的時候,我已經兩個月沒怎麼休息了。
每天都頂著黑眼圈,不停地跟著經理跑現場,跑完現場又回來改方案。
光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又碰上本市群租房整頓。
四百塊的小隔間在一夜之間被夷為平地,我沒有了住的地方。
深夜無人的街頭,我拉著一個破舊的行李箱,不知道該去哪兒。
酒店太貴,我捨不得,回宿舍又太遠,第二天肯定趕不上項目會議。
就在想著要不在公園的長椅上過一夜時,遲聿的電話打了進來。
那段時間我們時不時地還是會發消息,只是很少打電話。
不痛不癢地寒暄了幾句後,他忽然問:
「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一愣,心想他怎麼這麼敏銳就能覺出我情緒的不對勁?
可還沒琢磨出來,ŧũ̂⁽就先一步難受得哽咽了嗓子。
在他的引導逼問下,我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而後,好一陣兒電話裡面都沒有了聲音。
「我給你訂好了一周的房。」隨著他的聲音傳來的,還有聊天框里的一張截圖,「先臨時過渡一下。」
「找房子不用著急。」他柔聲安慰,「實在找不到,我再給你續一周。」
「程遠。」他最後叫我,「別難過。」
「以後,我們會有家的。」
21
去酒店的路上,我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哭著對他說我真的要累死了。
又說領導不把人當人看,還說就算整頓群租房,也不至於讓我們瞬間無家可歸。
遲聿一直安靜地聽著,只是偶爾提醒我過馬路的時候小心車輛。
到酒店登記入住時,我還在叭叭叭地講。
等終於開門進酒店後,我哭累了,也說累了,癱在床上嘆了兩口氣。
「我是不是太容易哭了?」我問遲聿。
就短短几個月,我在他面前都哭過好幾次了。
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還是哭太多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遲聿卻笑了一下,「畢竟你小時候是吃不到花捲都要哭的。」
他說的是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
孤兒院的孩子,戾氣重的不少。
我小時候營養不良,經常被欺負,就連吃飯都要被搶。
有一次過節,院長給我們做了一大蒸籠花捲。
女孩兒的是小兔子的形狀,男孩兒的是小老虎的形狀。
我很開心,捧著花捲去樹下吃。
但是還沒來得及咬,就被一個高個子搶走了。
我打不過,也不敢聲張,因為告狀只會迎來更重的拳頭。
於是只能很沒出息地躲在樹下哭。
「我的給你吧。」遲聿在那時候走過來,把自己那個小老虎的花捲塞到了我手裡。
「別哭了。」我記得他說。
而十多年後的今天,遲聿依舊對我說:
「別哭了。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22
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終究還是迎來了曙光。
我可以在公司留下來,而且還換了一個組,終於可以遠離那個無人性的經理了。
馬上就要畢業了,我回學校辦理畢業手續,舍友也回來了。
那晚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上聊了一個通宵。
都在罵公司怎麼怎麼傻逼,老闆怎麼怎麼像周扒皮。
聊到最後又開始感慨,沒想到一下就畢業了。
「不過還好。」楊簡說,「我們都留在本市,以後有時間就常聚。」
大家連連附和。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遲聿也在隔壁寢室就好了。
拿畢業證那天,我把證書拍給遲聿看。
他馬上回覆:「恭喜你,程遠。」
「也恭喜你,遲聿。」我學著他的話回復過去。
發完消息就把手機揣兜里跟大家聊天去了。
等結束再把手機拿出來一看,上面突然多了一條巨額轉帳。
其實也不算巨額,只是對於我和遲聿來說,算是很多了。
「你幹嗎?」我馬上打電話過去問。
「恭喜你。」他先是很鄭重地再次恭賀了一句,接著才解釋,「先攢起來,以後買房。」
那一瞬,心怦怦地跳,像是鐘聲。
「可你還要給舅舅醫藥費。」
「夠了。」
「可你還要生活費。」
「我在這邊花不了什麼錢。」
「可……我們還沒在一起。」
電話那邊沉默了。
遲聿依舊在害怕,但他還是隱隱地在期待什麼。
這也許就是我們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的通病。
永遠害怕,也永遠期待。
「那我當你的代理人好嗎?」我故意開玩笑,寬他的心,「我可會理財了。」
「好。」遲聿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