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同學。」
好看的人,果然連聲音都是好聽的。
我愣愣盯著他,看那張形狀好看的薄唇開開合合,一時間都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了。
直到反應過來,才胡亂點了點頭。
「沒關係的!」
沒等美男回應,我直接抱著驅蚊水衝出了幾十米。
太丟人了,居然對主角受之外的男人盯了那麼久!
我是個花痴的人,卻很少發花痴。
為數不多的沉迷,只對長得極其好看的人施展。
譬如第一次見面的藺顯。
那時他正在和幾個霸凌者搏鬥,而我作為被霸凌者捉來湊數的小弟,默默在角落裡盯著他發花痴。
藺顯將幾個人通通撂倒,腳踩著他們喘氣。
他也居高臨下地看我。
「你這樣的人,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
我當然認清自己吃瓜看戲的身份!
從此,我就對這類漂亮的人敬而遠之。
畢竟,漂亮的花,往往都是有毒的。
只是沒想到在小賣鋪就又被人迷倒了。
我唾棄了自己的無用一秒鐘,然後繼續又往前走。
落日的餘暉把我的身影ţṻₜ拖得很長很長——
哎,花痴又能管什麼用呢?
熱鬧是屬於主角的,作為炮灰,我能做的只是保住自己的小命。
12
十月十日,斯立頓學院的秋遊日。
學院特地提供了豪華車輛,每輛只載四人,分批運送學生們到楓山上。
很不幸……我又和主角們摻和到了一起。
眼前的藺顯和楚尋堯正在聊天,二人你來我往,話語中掠過刀光劍影。
楚尋冰倒是一貫的沉ẗųₙ默寡言,纖長的睫毛垂下,潔白的手指穩穩握住削皮刀。
他在給人削蘋果。
我以為他是給主角受削的,畢竟人吵架多了也會口渴,來個水果潤潤喉剛剛好。
所以當楚尋冰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時,我還很受寵若驚。
「給我的?」
「嗯。」
他沒說多餘的話,卻把蘋果削得很乾凈。
「哥,我也要。」楚尋堯大抵是又看我不順眼了,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
楚尋冰抬起眸來看了他一眼,這裹挾冷意的一眼直接讓楚尋堯閉嘴了。
「要吃自己削。」他說。
楚尋堯只好接過削皮刀,哼哧哼哧給自己削蘋果。
我一邊咔嚓咔嚓啃蘋果,一邊偷偷看他們兄弟倆。
根據我的觀察,楚尋堯是個兄控。
具體就表現在他時時刻刻想要爭奪楚尋冰的注意力,並且經常做出類似「爭寵」的舉動。
但同時,他又很怵自己的雙胞胎兄長。
往往是楚尋冰說什麼,他就不敢反駁什麼。
不過這樣和睦的兄弟倆,最後也因愛反目。
……想想就很帶感刺激!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炙熱了,楚尋堯不自然地躲了一下。
他輕哼了一聲,把削好的蘋果也放在了我的面前。
「就知道吃,跟個松鼠一樣左嚼右嚼的。」
我:「……」
忽然覺得嘴裡的蘋果沒有那麼香了。
……
到了楓山,我下車伸了個懶腰,呼吸新鮮空氣的同時好奇地打量周圍。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座傳說中的「聖山」。
據說斯立頓學院的每個學子都在這裡度過成年禮。
它濕潤的土地和腐爛的樹葉見證過無數英雄人物的誕生,也曾目送政客一步步登上至高無上的舞台。
但是在我模糊的印象中,我……好像來過這裡?
可身為孤兒的我,怎麼會來過這座戒備森嚴的山呢?
我把這些錯誤的印象歸咎於無數次穿越而造成的記憶錯亂。
不過說起來,作為引路人的「系統」似乎很久沒有出現了。
我模模糊糊地打量著周圍,忽然,有一雙手蓋住了我的眼。
藺顯溫熱的呼吸就噴薄在我的耳側。
他低下頭,輕聲道:「小九,是不舒服嗎?」
因為他的打斷,我腦海里剛剛浮現的影像又消失了。
我搖了搖頭:「沒事。」
集合過後,班主任宣布自由行動。
藺顯自然是跟著我的,不過奇怪的是,楚尋堯和楚尋冰也跟著過來了。
主角三人組一向形影不離,我也能接受。
只是自從登島後,我的狀態一直不太對勁。
偶然看向他們三人,心中更是湧起一股煩躁,胃部也灼熱難受,像是想嘔吐。
「抱歉,我去趟洗手間。」
藺顯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我:「要不要我陪你。」
我搖頭:「不用。」
去附近的洗手間洗了把臉,終於感覺好多了。
我又返回去找藺顯和楚家兄弟。
卻在不遠處聽見了他們交談的聲音。
「明明說好了不讓他回來,為什麼違背諾言?」
這是藺顯壓抑怒氣的聲音。
「他總該想起來的。」這是楚尋冰冷淡的語氣。
「明明是你們嫉妒我和小玖越來越好,所以故意使手段想讓他想起來,想破壞我們的感情然後橫插一腳!楚尋冰,你不要忘記,當初是誰讓他那麼痛苦!」
回答他的是沉默。
我立在原地,感覺一股冷風竄來,從後背一直涌到全身。
他們……在說什麼?
誰忘了,誰痛苦?
我從未見過藺顯如此情緒尖銳的時刻。
似乎從開學前剛剛認識他起,他就是美麗的、強大的,是所有人心目中主角般的存在。
但是這樣光芒萬丈的藺顯,卻在此時顯得歇斯底里。
他緊握雙拳,漂亮的臉上惡狠狠的,眼裡幾乎湧出淚花。
「我不允許,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再奪走他!
「哪怕再鎖他一次,我也要留住他!」
鎖?
這個字像是觸碰到我心目中的某一處,讓我渾身都顫抖了一下。
我忍不住向前跨一步,幾乎想瞬間衝上去問清楚。
然而……
從背後猛然伸出一隻黑手,將我拖到更深處的黑暗中。
13
我是被水的滴答聲吵醒的。
潮濕的山洞中,我雙手被束縛,關在黏膩的青苔旁。
明滅的煙頭在身旁,一閃又一閃,緊接著是苦悶的尼古丁的味道,氤氳開來。
「咳咳……」
我被煙味嗆得難受,徹底清醒。
「醒了——」陰惻惻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微弱的火光一轉,煙頭朝下,毫不留情碾在了我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
皮肉被燒焦的味道不是很好聞,從身體里傳出的劇痛更是讓我難以呼吸。
我半跪倒在地,膝蓋硌在青石上,嶙峋發痛。
「哼,這個時候知道痛了。之前罵我的時候,不是很神氣嗎?」
我含著淚花抬頭,撞上了施暴者的目光。
不,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目光了……
黃毛的右眼空洞,被剜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最後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個洞。
他的半截褲腿也空蕩蕩的,身影也有些踉蹌。
「黃令?」
我震驚地看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很震驚?」黃令諷刺地笑了下,旋即抓住我的頭髮。
「嘶。」我乍然受痛,下意識捂住頭。
他卻將我蓬亂的劉海整個都捋了上去,把我按在一旁的積水旁。
淺淺的積水仿佛一面鏡子,照出面色驚惶的人。
蓬亂的頭髮下,分明是一張燦若朝霞、瑰姿艷逸的臉。
「哈哈哈!」黃令笑得瘋狂,整個人卻透露出撕心裂肺的痛。
「遲玖!原來你就是那個遲玖啊!
「那個被他們放在心尖上,關了整整三年的遲玖啊!」
黃令開始扇自己的巴掌,噼里啪啦,一刻不停。
「我是低賤,我是粗俗,但我從沒想到來到 C 市,來到斯立頓會遇到這種笑話!」
他大聲嗤笑,連眼淚都笑掉下來了。
「自從那天和你見過一面後,我莫名其妙被打了好幾頓。有天晚上回家一腳踩空,被人拖進巷子裡打斷了腿。後來,更是被硬生生退學了。
「藺顯,那個賤人你知道吧。
「你以為他就像表面上那麼簡單嗎?我呸!我這隻眼睛就是他親手戳瞎的!」
黃令越說越激動,空洞的眼眶逐漸湊近,黑黢黢的眼眶裡像泣出血淚般。
「他們裝成不認識你的樣子,那你呢,遲玖,你真的忘了嗎!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他的聲音宛若一記重錘。
敲在我的靈魂上。
我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被他按住的身軀僵如死木。
巨大的痛楚從靈魂深處延伸出,利劍般穿透搖搖欲墜的心防。
我想起來了。
我都想起來了。
14
我叫遲玖。
遲家的第九個孩子,也是最不被歡迎的孩子。
我的媽媽是街邊賣餛飩的普通女人,偶然遇見失憶的遲家家主。
她哄騙著與他春風一度,最後偷偷生下我。
等我能喊爸爸後,她牽著我的手,去遲家用我換了三千萬鈔票。
我因此留在遲家,成為人人喊打的「小兒子」。
我睡在用人房裡,每天只能吃冷掉的飯,喝餿掉的牛奶,還要定期做家務避免挨打。
就這樣,我長到了十八歲。
當我的容貌一天天明麗了起來,名義上的「父親」終於注意到了我。
他戴著冰冷戒指的手撫摸著我的側臉。
「那個女人,居然能生下這樣的孩子……」
隔日,他把我送給了合作夥伴。
那個神秘的男人,一向以特殊的愛好和令人膽寒的手段而著稱。
他們都叫他「顧先生」。
在顧宅的那麼多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位「顧先生」。
反而倒是經常看見他的兩位雙胞胎侄子。
他們是顧先生胞姐的兒子,擁有顯赫的家世、耀眼的容貌、無上的萬千寵愛。
這些都是我可望不可即的東西。
我在顧宅的角落踮起腳尖看他們開著賽車離開的身影,一日又一日地陷入失望中。
我只希望擁有他們的一部分。
哪怕只有一部分。
在那些苦悶的日子裡,只有顧宅的管家會經常陪著我。
他有一頭亮麗的長髮、溫潤如玉的容貌,時常穿著唐裝,戴著平安扣。
見到我的第一面,他就把平安扣送給了我。
他笑著說:「本來是應該給妻子的,但莫名覺得你戴著很合適,就送給你了。」
我帶著可恥的心收下了這隻平安扣。
然而,作為顧宅的管家,他似乎也非常忙,經常外出不在家。
我被困在偌大的顧宅,像一叢渴望光卻只能在陰暗處瘋狂生長的玫瑰藤蔓。
藺顯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是顧先生朋友的遺孤,因為一次車禍,從此失去了雙親。
他哭著訴說自己的害怕,一次又一次地鑽進我的懷裡,汲取著我肌膚的溫暖。
我對他心生憐憫,同時也希冀聽到他敘說自己恩愛的父母。
藺顯就這樣一點點地走進我的心房。
他開始住進我的房間,和我十指相扣,公然在用人面前吻我。
我懼怕被人知道這樣的關係,卻又無法面對他的眼淚。
直到有一天。
我看見他撥弄著玫瑰藤蔓上的荊棘,漫不經心地和旁邊人說。
「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小玩意罷了。
「我隨便說幾句,他就全相信了。
「等我玩膩了,就扔了。」
我至今無法用言語形容當時的感受。
——在我十九歲的生命長河中,曾有人將我從苦海無邊中打撈起,用柔軟的話語擦拭掉那些污漬。可是他卻在我徹底信任他時,又冷著臉將我扔進了更深的水淵。
如果你要傷害一個人,最好的方式不是傷與殺。
而是徹底背叛他。
我的眼淚迎風而落,來不及穿鞋子,一路踩著地毯奪門而出。
身後好像有人在追,但我已不在意了。
就在我走到湖邊時,一雙手撈過了我。
「喂,無論什麼事,都不至於自盡吧!」
15
楚尋堯,楚尋冰。
這兩個曾經被我偷偷羨慕過的人,在我最絕望的時刻出現在我身旁。
他們將我帶到顧宅前面的區域,那是我從未涉足過的地方。
美酒與暖風,笑談與音樂。
那是我對那個地方最深刻的印象。
原來除了緊鎖著的後宅,前面的地方那麼明亮美好。
原來除了藺顯,還有別的人願意接近我。
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一向待人彬彬有禮,哪怕是面對不堪的我,也並沒有流露出半分鄙夷。
他們被我介紹給他們的朋友,另一群年輕人。
當有人問起我的名字,楚尋堯會驕傲地說。
「遲玖,他叫小玖。」
後來,我的名字也在斯立頓學院裡傳揚。
每當那些學員說起我,我的心中也會湧現出一絲竊喜。
我從未上過學,只是經歷過簡單的家庭教育,從那些人的口中聽到我的名字,於我,是榮幸。
只是,故事不知為何越傳越變味了。
他們說:「遲玖,遲家的老九,被他爹送給了老男人,居然還想勾搭著侄子。」
「嘖,長了那麼一張妖艷的臉,怪不得勾人呢。」
「咱們可比不得他,雖然草包,但是又被楚少捧在心尖尖上。」
我那時是怎麼面對的呢?
可能只是麻木地轉身離開。
我的確可悲又卑微,就連無關緊要的話也能戳中我心中隱秘的悲傷。
但是。
那時的我還心存僥倖。
我想,楚尋冰和楚尋堯是不一樣的。